舊塵

埃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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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筆

昨天讀書的時候，有看到這樣的描寫，大意是故事的展開，就像風(fēng)中四散的煙塵。真是好。我反復(fù)地讀著，有點(diǎn)舍不得翻過頁去。其實(shí)回憶往事，也有類似的感覺。攏不起，收不回，一旦開始想，就無邊無際地擴(kuò)展開來，怎么也停不住腳。

中學(xué)的校園，就挨著天后宮。朱紅的寺墻，圈著一片不大不小的地方。榕樹碧綠的枝葉從里頭伸出來，盛著淡淡的天光。有時候中午或者傍晚，得了閑，便攜著一卷書，過了前殿，穿過長廊，一路走到最后面的庭院里。樹葉間漏下的光灑在紙上，就是不看書，也是一種幸福。記得長廊的木檐下掛了一溜的紅燈籠，用墨筆寫著“天后懿德”的字樣。風(fēng)一吹，它們彼此相擊。聲音空空落落的，很悠遠(yuǎn)的樣子——海邊的小城，傍晚風(fēng)總是很大，有時從字里行間抬起酸澀的眼，就能看見燈籠的輕擺，像漣漪一樣由遠(yuǎn)及近送了過來。

寺里有一只貓，和我很要好。中午清靜無人的時候，我若是坐在前殿粗大的榕樹根上，它總是過來蹭一蹭我的腳，然后伏在青石板上睡一覺。去得多了，有時黑大也和我一起去散心。她是極愛貓的，立刻費(fèi)盡心思地去逗它。貓也聽話得很，踩著小步晃過去，舔一舔，蹭一蹭，敷衍得很好。于是黑大每每對它念念不忘。

有時候我們也會去寺旁的店里吃石花膏。蜜水里放了仙草，銀耳和紅豆，再加石花膏。小心地端到靠窗的座位上。湯水清亮，收著一片磁青的天空。喝一口，一線涼意直通腹中，很解暑。

石花膏的店，斜對著李贄的故居。那一片多是古舊的民房。但是樹木卻很茂盛，將房屋掩在身后。陽光總是很好，從枝頭和房檐間淌下來，四下里便有一種模糊而溫暖的綠意，還有草木的香。我從下面過，舉著頭看那些苔污了的墻和窗，常常能從枝葉間看到非常精致的磚雕。那種感覺很奇妙，仿佛是對著一個年過半百的麗人，容顏已經(jīng)老去了，但卻能從眼神流轉(zhuǎn)處依稀窺見當(dāng)年的風(fēng)韻。冬天的時候在這里買過水仙，十塊錢一大把。攤主忙著回家，干脆把剩下的全給了我。非常高興地回學(xué)校，又覺得帶這么一大捆花上晚自習(xí)實(shí)在太尷尬。一路胡思亂想。到了班級，才知道臨時放假，可以回家了。我立在無人的教室里，看慢慢亮起來的燈火。花上的水從指縫里不住地漏下去。手已經(jīng)凍麻了?？蛇€是固執(zhí)地聞著香氣，不愿回去。

也是那時候，開始和雪君通信。一年級的時候她是我們的實(shí)習(xí)老師，第二年考了中文的研究生，到南京去了。我們彼此之間很談得來，于是便約著互相寫信。在遇到她之前，我還是一個讀書極雜，漫無體系的人。因了她的影響，開始讀一些真正好的書，慢慢地，能夠覺出“日長蝴蝶飛”的好處，也能體會一些深婉的哀傷。冬天的時候，雪君在信上提到了學(xué)校里的梅花和雪，還有棲霞山的楓。心里非常羨慕。于是決心要考南大，讀中文系。以后待在學(xué)校里。只是都落空了。

我和雪君寫到第二通信的時候，護(hù)城堤一帶拆遷重建。每日回家從那下面過，看著被推倒的房屋在地上堆疊起綿延不斷的磚瓦山，而僅存的那幾幢，窗子和門也盡皆敲碎移去，在如血的夕陽里張著空洞的眼，心里駭然。但也覺得有一種殘酷的美感。如果坐在堤上，看夕陽從廢墟上滑下去，不知道是怎樣一種荒蕪凄涼的景致。周末便與黑大約好了同游，瞞過了家里。傍晚的時候真的爬上了護(hù)城堤，兩個人并肩，晃著腿在高處看。很長的時間里，一個人也沒有。廢樓在晚照里被銹成了紅色。風(fēng)吹起便有揚(yáng)塵。一排一排的樓房，皆是同一種表情?？淳昧?，心里不太舒服。

稍微出格一點(diǎn)的冒險，好像也僅限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