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勁虹
(四川外語學院 國際商學院,重慶 400031)
坡的“偵探小說……以斷案推理為基本情節(jié),充滿懸念,注重描繪心理隱秘的角落,開創(chuàng)了美國偵探的先河”[1]。因此,可以說,坡“是偵探小說之父”[2]?!冬旣悺ち_熱疑案》(The Mystery of Marie Roget)“……是對后人的影響卻十分重大的。……作者竭力塑造了一個有勇有謀的業(yè)余偵探杜賓的生動形象?!盵3]
《瑪麗·羅熱疑案》“不僅是一篇為掙稿費為娛樂讀者而創(chuàng)作的文學作品,它還實際參與了當時一件真實案件的偵破?!盵4]瑪麗·羅熱是當時紐約相當有名的煙草女郎(為雇主推銷香煙年輕漂亮的姑娘)。1838年10月的一天,她突然失蹤??墒?841年7月時,她給未婚夫說要去走親戚,當日未歸。但三天后人們在附近河里發(fā)現(xiàn)了她裸露的尸體。這篇小說實際上是坡對這樁案件的分析。它讀起來好像檢察官的起訴書。它完全以事實為依據(jù),沒有著力渲染恐怖氣氛,更沒有對死尸刻意描繪。
《瑪麗·羅熱疑案》不像另兩篇杜賓故事——《莫格街血案》(The Murders in the Rue Morgue)和《竊信案》(The Purloined Letter)一樣,因為它試圖解決一樁同時代神秘的兇殺案。坡冒著風險寫《瑪麗·羅熱疑案》,他是有所考慮的,因為新出現(xiàn)的證據(jù)對他解決疑案提出了挑戰(zhàn)——實際上它也是如此,以一種拙劣的墮胎報道臨終懺悔的形式進行。按照這個新的解釋,坡在1845年《故事》版本里做了修改,避開了他曾在一系列出版物提出的單一的兇殺理論。[5]而且《瑪麗·羅熱疑案》不像杜賓其他故事,因為它更冗長且沉悶。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在1842/43年版本和1845年版本里,《瑪麗·羅熱疑案》同《毛格街血案》和《竊信案》一樣,具有構(gòu)成重要中點(對稱軸)的一種對稱藝術。該小說的表現(xiàn)手法是多樣的。本文就其中的對稱藝術作一些探討,以饗讀者。
一
對稱是人類理性認識的一個重要指標?!皩ΨQ是事物中相同或相似因素在空間位置上的絕對均衡”[6]。對稱也是人們最早總結(jié)出來的形式美法則之一。在科學和藝術這個閃耀人類靈性光輝的領域,對稱性的原則被廣泛地運用。在不少杰出的科學家看來,對稱性具有本體論和方法論的意義。在藝術領域,對稱和均衡的規(guī)律更是十分常見的美學基本規(guī)律之一。人類語言的組成結(jié)構(gòu)和表達藝術的諸種形態(tài)中,對稱的結(jié)構(gòu)也被廣為運用,它是一種為人類所偏愛的語言結(jié)構(gòu)形態(tài)和重要的藝術形式。
值得密切注意的是,杜賓本人:敘者談到杜賓閱讀有關瑪麗·羅熱報紙,“照我看來,他這分認真根本毫無名堂”[7]187。敘者對杜賓查勘毛格街房子和附近時,說杜賓“專心一意……我倒看不出有什么名堂”[7]98。關注作品的對稱藝術坡早期所使用的術語:“半信半疑”[7]164。我們發(fā)現(xiàn),在警句和故事開始的前兩段里,有關瑪麗·羅杰斯的故事和瑪麗·羅熱故事之間通信中有這樣語言,如“有一連串想象中的事同真實的事往往很相似”[7]164,“除非參考機緣論,或者套句專門名詞,就是或然率計算法”[7]164-165,“一連串簡直不可理解的巧合事情的主脈”[7]165,和“以前在紐約發(fā)生的瑪麗·西西莉亞·羅吉絲血案”[7]165。我們還發(fā)現(xiàn),在故事的結(jié)尾和倒數(shù)第二個段里,有關的瑪麗和馬里故事之間通信也有這樣的語言,如“以上說的這些事情不過是巧合罷了”[7]201,“那個薄命的瑪麗·西西莉亞·羅吉絲的命運”[7]201,“想想兩者像得那么出奇,頭腦看糊涂了”[7]201,“我提到過的或然率計算法”[7]201?!盎蛉宦视嬎惴ā痹~語的重復,很清楚,這種重復是一種更大模式的組成部分。很明顯,這是八對對稱中的第一對,且引起我們確認隨后七對對稱。
第二對包含了敘者在故事開始之后講述的某些情況:“在懸賞的公告上,宣稱凡是出首告密告同謀的兇犯,一概免于追究……”[7]167,而且杜賓在結(jié)束之前提到某些事:“既是懸有重賞,投案自首供出同謀的作證人又一概免于處分”[7]198。第三對:其頭一半含有敘者的陳述,這是從報紙上描述瑪麗的衣服里摘錄的:“外衣上有一條一英尺來寬的破布片,從裙邊直撕到腰際,但并沒給撕斷,圍腰繞了三圈,在背上打了個索結(jié)”[7]169。其后一半介紹了杜賓從一張報紙上引用相關的部分:“……把尸首發(fā)現(xiàn)時外衣的情況斟酌一下吧,‘一條一英尺多寬的破布片,從裙邊直撕到腰際,在腰部繞三圈,在背上打了個索結(jié)’”[7]196。
隨后靠“傳遞給警察”的“重要信息”,敘者談到被懷疑的兇殺場景,“地上踩平了,小樹壓斷了,處處都證明這兒打過一場架”[7]174。后來杜賓完成了這第四對,記錄下了組成部分,“這家報紙說,‘地上給踩平,小樹給壓斷了,處處都證明這兒打過一場架’”[7]194。敘者還說:“密林子”里面“有三四塊大石頭,堆得像把有踏腳板的靠背椅。上面一塊石頭,有一條白裙子;下面一塊有條絲圍巾。在這兒還找到一頂陽傘,一雙手套,一條手絹。手絹上繡著‘瑪麗·羅熱’的名字?!盵7]174杜賓提供了第五對相關的一半,他說:在林子那天然屏障中,“有三塊特別的石頭,堆得恰像一把有踏腳板的靠背椅”。他補充道:“上面一塊石頭上放著條白裙子;下面一塊石頭上放了條絲圍巾;一頂陽傘,一雙手套,還有一條繡著‘瑪麗·羅熱’名字的手絹,到處亂扔?!盵7193與這寬大框架的兩個半有聯(lián)系的是第一半之后從《太陽報》摘下一個冗長的細節(jié),涉及提到的一把發(fā)霉的陽傘,而且第二半之后一個冗長的細節(jié),包含杜賓從《太陽報》所引用同一細節(jié),與提到的那發(fā)霉的陽傘有關。
第六對:眼下我們接近中心時,在它的頭一半里,杜賓說:“尸體是否瑪麗正身,這話連談都沒談”[7]181。在它的后一半里,他聲稱:“尸首的確倒是一下子就認定了”[7]186。接近那中心時,我們發(fā)現(xiàn)由敘者提供的兩個問題構(gòu)成的第七對:“那你對《商報》的意見是怎么個看法呢?”[7]184,還有“那咱們對《太陽報》上一篇文章該抱什么看法呢?”[7]185。第八對:最后一對組成了杜賓提到的“一伙下流的無賴”[7]184以及“最下流的無賴”[7]185。
二
這八對構(gòu)成了《瑪麗·羅熱疑案》有重要的中點,即對稱軸——一個細節(jié),其中杜賓談到了一位報紙專欄作家暗中爭辯他在城市走動的模式與瑪麗·羅熱的模式之間的平行。這主要細節(jié)為冗長乏味的印證找到了充分根據(jù)。
他知道自己交游的范圍,人家和他交游的范圍,把自己的名聲跟那個香水女郎的比較一下,發(fā)現(xiàn)沒什么分別,就馬上得出結(jié)論,認為她在路上跟他一樣容易碰見熟人。要是她走的道跟他一樣刻板,沒有變化,而且跟他一樣只限定在同一個區(qū)域里,這說法才講得通。他按時來來去去,限定在一個范圍內(nèi),碰來碰去的人對他注意,無非因為都是同行。一般來說,瑪麗走的道可想而知是曲折的。這一回,不言而喻,她挑的一條路線八成跟平常走慣的路截然不同。咱們想《商報》心目中的對比只適用在兩個人都走遍全城的情況。在這種情況下,就算兩個人的熟人一樣多,碰見熟人的機會才會一樣多,碰見的熟人也就一樣多了。至于我呢,還是認為,不管瑪麗在什么假定的時間內(nèi),從自己家到姑媽家,無論走哪條路,凡是她認識的人一個都沒碰到,凡是認識她的人也一個沒碰到,這種看法不僅可能,而且敢說沒錯。要把這問題全面地好好看一下,必須堅決認為,哪怕是巴黎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他所認識的人跟整個巴黎的人口相比也差得老遠呢。[7]184-185
《瑪麗·羅熱疑案》中心的對稱藝術是明顯的:“自己交游的范圍”,“人家和他交游的范圍”,“不言而喻,她挑的一條路線”,“兩個人的熟人”,“一樣多”,“碰見的熟人”,“也就一樣多了”,“可能,瑪麗……無論走哪條路,凡是她認識的人一個都沒碰到,凡是認識她的人也一個沒碰到”,和“認識的人”等詞語。使前面提到的兩對具有特色,這個重要的句子是,“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報紙專欄作家和瑪麗穿過整個城市,這個城市他們卻沒有穿過],就算兩個人的熟人一樣多,碰見熟人的機會才會一樣多,碰見的熟人也就一樣多了?!敝貜偷淖盅邸耙粯印辈贿m用于這眼前的題目——作家與瑪麗走不同的道??墒牵m用于瑪麗·羅杰斯和瑪麗·羅熱平行的故事——這個句子正好出現(xiàn)在《瑪麗·羅熱疑案》兩個對等的一半之間。
把常識、科學信息、泛(和精)讀報紙、認同別人的思想結(jié)合起來思考,杜賓高效地解決了疑案。他以這種認識及相關的知識去考慮種種可能性。這從極端的可能到極端的不可能。他提供了“這賭保管十拿九穩(wěn)”,結(jié)果德呂克家孩子自己坐在林子的“綠陰宮殿”[7]193里。他說,“百回里頭……倒有九十九回”[7]190,他會按照公眾的決定辦事。他提到“可能性是一與十之比”[7]189,因此海軍軍官與瑪麗·羅熱私奔,這再一次暗示私奔,而不是另外一個人第一次暗示私奔。故事要結(jié)束時,坡認為,如果一個人剛剛拋出骰子兩次,仿佛他沒有拋似的,那拋六組骰子是不可能的。隨后他碰到最少可能出現(xiàn)的情況。一根刺從外衣上撕下一塊布是“千古奇聞”[7]194。流氓的東西原封不動地留在林子里是“不見得是無意中”[7]195留下的。把這些東西留在林子里一周多了,“簡直就要給人當作奇跡了”[7]193。有幫流氓將近在同一時間犯相同的罪惡,而另外有同樣的一幫流氓干出同樣的罪惡“豈不是個奇聞”[7]191。
用他的分類法和他反復估計的概率,在最早發(fā)表的故事里,杜賓堅持認為,瑪麗·羅熱為海軍軍官所害死。后來,由于報道招供的出現(xiàn),坡修改在1845年出版的《故事集》中的他神秘的語言給不成功的人工流產(chǎn)的可能性留足了理解空間。不管他后來的說法——“海軍軍官”犯有謀殺罪(或者更確切地說,試圖墮胎所引起的意外死亡)得到公認;而且整個這件事現(xiàn)在就很好理解——坡沒解決此事;實際上,密最后沒給解開。
坡提供的邏輯確實有問題,如當杜賓據(jù)理反對根據(jù)過去的推論時,還討論了報紙專欄作家過去同瑪麗一起散步,還根據(jù)1838年海軍軍官與瑪麗的過去關系就決定他1841年所犯有罪。而且敘者寫信反對審查細節(jié)的重要性,不過杜賓仔細地研究了報紙上刊登的細節(jié)。坡乃至后來承認,在故事結(jié)束時他提供了騙人的把戲。[8]
然而,如理查德·P·本頓(Richard P.Benton)所說,如果《瑪麗·羅熱疑案》不是“偵探小說的一篇杰作”[9],像J.杰拉爾德·肯尼迪 (J.Gerald Kennedy)所認為那樣,它也不是“在法醫(yī)敘事中可以忘記的實驗”[10]?!冬旣悺ち_熱疑案》也許享有比在一般讀者心中更高的聲譽,坡確實成功地挑戰(zhàn)了當時流行的觀點,這種延遲發(fā)現(xiàn)死亡女孩的衣服是他精心安排的。我們可以用另一種觀點為故事辯護:迄今鮮為人知的對稱和重要的中點的存在表明,以《瑪麗·羅熱疑案》,坡為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技巧進一步提供了證據(jù)。
關于《瑪麗·羅熱疑案》的最后一句話是不可避免與坡自己的經(jīng)歷有關。在中心細節(jié)尋求雙“d”時,我們發(fā)現(xiàn)它們兩次出現(xiàn):“繼續(xù)進行”(proceeded)字眼。讓我們想起在《人群中的人》(The Man of the Crowd)的中間“加深”(deepened)一詞出現(xiàn)過兩次,在《凹凸山的傳說》(A Tale of the Ragged Mountains)中間“下降”(descended)一詞也出現(xiàn)過兩次。讀到有關尸體在“淤泥或爛泥”里“陷身”[7]181,我們并不感到驚奇。很明顯,艾迪(Eddy)(Edgar的昵稱形式)也在這里。
三
坡在1842年6月對發(fā)現(xiàn)尸體的地點進行采訪和報道,小說的結(jié)尾暗示罪犯是一個秘密情人。坡在1842年6月4日寫給喬治·羅伯茨(George Roberts)的信中說:“我不僅相信我已經(jīng)證明了那總體思路的謬誤——這個姑娘是一群暴徒的受害者,而且相信我已經(jīng)說明了刺客的方式,這將為調(diào)查提供新的動力。然而,正如你很容易地理解的那樣,我主要的目的是對種種真實的原則進行分析,這應該在類似場合中進行面對面的調(diào)查?!盵11]幾個月后,發(fā)表在1842年11月26日《紐約論壇報》上的一篇文章迫使坡修改小說。盡管小說的副題為《“瑪麗·羅熱疑案”續(xù)篇》,可是兩篇所共有的唯一成分是巴黎背景、杜賓卷入并著重報道。不像《瑪麗·羅熱疑案》那樣分析證據(jù),杜賓在這篇小說里花去不少時間去駁斥報紙上有關報道的內(nèi)容,還暗示犯罪解決的手段,但是坡并沒有置身于解決方案。兩篇都涉及對稱藝術手法在小說中的運用。
[1]虞建華.美國文學辭典·作家與作品[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360.
[2]Toming.A History of American Literature[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8:119.
[3]毛信德.美國小說史綱[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8:57.
[4]劉海平.新編美國文學史:第一卷 [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249.
[5]Raymond Paul.Who Murdered Mar Rogers?[M]Englewood Cliffs:Prentice-Hall,1971:93-121.
[6]閻增武.美學原理導論[M].濟南:黃河出版社,1991:136.
[7]愛倫·坡短篇小說集[M].陳良廷,等,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
[8]William K.Wimsatt Jr.Mary Rogers, John Anderson,and others[J].American Literature,1950(21):482-484.
[9]Richard P.Benton.The Mystery of Marie Roget-A Defense[J].Studies in Short Fiction,1969(6):151.
[10]J.Gerald Kennedy.Poe,Death,and the Life of Writing[M].New Haven:Yele University Press,1987:120.
[11]Dawn B.Sova.Critical Companion to Edgar Allan Poe:a Literary Reference to His Life and Work[M].New York:Facts on File,2007: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