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激進到淡定
——海倫·加納女性主義寫作初探

王婷婷

（南通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蘇 南通 226019）

從激進到淡定
——海倫·加納女性主義寫作初探

王婷婷

（南通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蘇 南通 226019）

作為澳大利亞女性主義寫作的代表，海倫·加納一直追隨著女性主義的發(fā)展而不斷轉(zhuǎn)變。從1977年第一部小說的發(fā)表到 2008年新作的問世，加納作品中的女主人公從激進走向淡定，從青澀走向成熟，而加納本人也在不斷反思女性主義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中成長起來，成為致力于建構(gòu)男女兩性和諧的女性主義作家。

海倫·加納；女性主義；激進；反思；淡定

作為澳大利亞著名女作家，海倫·加納和她的作品一直是澳大利亞女性主義寫作的代表，備受關(guān)注和爭議。她是當代澳大利亞文學史上獲得“澳大利亞國家圖書獎”的第一位女作家，有多部作品獲獎；加納從不隱藏自己的女性主義者身份，并坦然承認，如果沒有女性主義的啟迪，她很可能成不了作家。從1977年發(fā)表第一部小說《毒癮難戒》至今，以1995年和2008年為界，加納的創(chuàng)作生涯可以分為三個階段。1995年之前，加納主要投身于小說創(chuàng)作，努力表現(xiàn)女性從小天地走向大世界的努力和掙扎。1995年她的第一部非小說《第一塊石頭》標志著從小說創(chuàng)作轉(zhuǎn)向非小說的創(chuàng)作，不斷反思女性主義追求，致力于重建男女權(quán)力關(guān)系。2008年出版的《空余的房間》被稱為加納“15年以來的第一部小說”，再次受到評論界的關(guān)注。在這部小說里，加納以平實的語調(diào)和介乎小說和非小說的方法講述了兩個老年女人在三個星期內(nèi)共同生活時所發(fā)生的各種沖突，力圖向讀者表明：女性主義改變了女人，女人也改變了女性主義。海倫·加納三個時期的這三部作品不僅體現(xiàn)著女性主義浪潮的推進，更代表著她從一個自由激進的女性主義者成長為一個成熟而勇于反思的后女性主義者，一個為女人、寫女人、努力構(gòu)建男女兩性和諧的女性主義作家。

1.女人的激進

進入70年代以后，女性主義在后現(xiàn)代主義哲學思潮的影響下出現(xiàn)了后現(xiàn)代轉(zhuǎn)向，形成了女性主義運動的“第三次浪潮”。后現(xiàn)代女性主義者主張關(guān)注女性的身體和性，拒絕將身體和思想分離開來或使身體屈從于思想，努力建構(gòu)身體與寫作之間的聯(lián)系。其中代表人物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就指出婦女的欲望是與其政治要求休戚相關(guān)的，女性反叛的寫作方式應該被看做是女性欲望的表現(xiàn)和女性主義的政治行為。所有這些后現(xiàn)代女性主義者都將性和身體看做是對男權(quán)制抗衡的基礎(chǔ)，認為男權(quán)對女性的壓迫首先就是對身體的壓抑，倡導女性寫作自我表現(xiàn)的文本，將個人經(jīng)驗和政治問題聯(lián)系起來，解放力比多，擴大女性的性自由權(quán)利和權(quán)力，因此“袒露性體驗的熱衷是當代女性主義作品最突出的特征之一”（張京媛 1992：338）。

海倫·加納的第一部小說《毒癮難戒》是澳大利亞女性主義寫作史上一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作品，被澳大利亞著名作家伊莉莎白·韋伯稱為“一部現(xiàn)代派經(jīng)典之作，是澳大利亞文學正典的一部分”。在這部小說中，女主人公諾拉的性體驗被作為中心事件來書寫：性地吸引、性地歡愉、性的期待、性的背叛和性地覺醒。諾拉以直白的語言講述她自身身體的細微感受和變化以及通過她的眼睛所觀察到的男性的身體反應，由此折射男女之間的關(guān)系。評論家們指出，在女性主義作品中，“無論是以浪漫的方式遮遮掩掩地表現(xiàn)，還是以自白形式直截了當?shù)乇憩F(xiàn)”，性欲總是一次次成為揭示人的“真實”和“重要”本質(zhì)的要素。（張京媛 1992：79）諾拉的身體是她反叛內(nèi)心的外在表現(xiàn)。平淡的生活讓作為妻子和母親的諾拉厭倦，而賈沃的出現(xiàn)讓她著迷并且有一種接近彼此的渴望，以至于在賈沃用手摸著諾拉后腦勺互相凝視的那一刻，倆人心里就產(chǎn)生了一同回家的欲望。身體的聲音便是心靈的呼喊，諾拉從此對賈沃的性愛充滿了期待和依賴，就如同毒品對賈沃的吸引一樣。但是對賈沃來說，他對海洛因的依賴遠遠勝過對諾拉的愛。毒品就是一切，是他的生命，他可以為了毒品而放棄生命，但是他卻無法為了諾拉放棄毒品。對于諾拉來說，作為情人，在付出愛的同時也忍受著愛的背叛，當她決定做自己的時候，實現(xiàn)身心自由的代價竟然也伴隨著身心的痛苦。諾拉在賈沃的愛的吸引中迷失自己，又在賈沃一次次的背叛中掙扎、備受折磨，最后在自我發(fā)現(xiàn)中逃離心的羈絆，去尋找自由。加納通過對諾拉身體和性欲的描寫來表達女性思想的抗爭和覺醒，在諾拉個人欲望抒發(fā)的背后是一種政治要求的表達和女性徹底解放的期待。

2.女人的反思

女性主義第三浪潮的總體特征是承認差異、強調(diào)多元。一方面，她們反對第二浪潮女性主義對婦女的性別和種族的本質(zhì)主義詮釋以及對婦女所受的性別壓迫的一統(tǒng)化認識；另一方面，她們贊同后現(xiàn)代主義理論對差異、多元、雜交以及事物內(nèi)在的矛盾性和不確定性等的認識（蘇紅軍、柏隸2006：246）。在第二浪潮女性主義高喊“個人的就是政治的”，強調(diào)性別政治中身體的重要性之后，第三浪潮號召“重新定義女性主義，以便將你自己包括進去”（Drake 1997：97-108）。在《第一塊石頭》中，加納站在后女性主義的立場向傳統(tǒng)女性主義的性與權(quán)力的關(guān)系發(fā)出了挑戰(zhàn)，在她的筆下，傳統(tǒng)的男女權(quán)力與性的關(guān)系被顛覆，男性成了“受害者”，女性則成為“刁婦”。首先，加納自己自始至終站在她所認定的受害者一邊，毫不掩飾自己對受指控的“可憐的小子”（Garner 1995：32）的同情。她形容那位老師“并不給人任何強悍的印象，甚至看上去有點謙恭”（Garner 1995：64），暗示女性主義消解了陽剛男性的楷模，使得男人成為女性主義的受害者：在訴訟的過程中，兩位女生毀掉了一個長著一張“溫和”的面孔，“看起來和藹可親的中年男性”的名譽和前途，進而無情地“毀掉了他的一生”（Garner 1995：123）。她稱這種“懲辦主義”是女性主義的一種合謀。其次，正如后女性主義認為女性應該負有自己的責任一樣，加納在字里行間表明，伊莉莎白·羅森（故事的女主角）自己應該為她所受到的傷害負責。她寫道：“要男人對那樣大膽的美的誘惑無動于衷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她全身散發(fā)出青春的光彩，像女神一樣歡快，無拘無束地展示著她的權(quán)力和魅力”（Garner 1995：59），因此男教師的反應是男性審美所自然產(chǎn)生的一種生理性地對美的贊嘆。加納認為，如果伊莉莎白·羅森意識到她對男人的那種吸引力，當男人對她有“非分”之行動時，完全可以采取更為合適的措施以阻止他而并非一定要給他以如此嚴厲的懲罰，比如可以事后告知她的母親或朋友，讓他們幫忙揍他一頓；她也可以立刻站出來以自己的年輕和智慧與她決戰(zhàn)一番；或者要求他賠禮道歉等等。她認為，如果一味依賴法律懲辦，只能使得女性主義逐漸鈣化和萎縮，最終變成一個“混凝土貯倉”。加納的后女性主義觀點自然招致了很多的質(zhì)疑甚至謾罵。有人提出這樣的觀點是一種反女性主義的觀點，她從女性主義向反女性主義的轉(zhuǎn)變是對女性主義的一種出賣，使得女性主義成為被嘲笑的對象。然而事實上，加納的后女性主義態(tài)度是對女性主義的反撥，而不是反對或者出賣，她沒有站到女性主義的對立面去，而是站到了前沿，站到了女性主義第三浪潮之后，建構(gòu)了一種后女性主義的新型話語，促使人們反思女性主義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后現(xiàn)代時期提倡寬容和諒解，男女交往唯有以誠相待、化干戈為玉帛才能尋求和諧，這是所有人的期待，女性主義者自然也不例外。

3.女人的淡定

埃萊娜·西蘇曾經(jīng)說過：

飽嘗迫害屈辱的人們從折磨中獲得對壯麗未來的執(zhí)著渴望；被囚禁的人們比獄卒更懂得自由空氣的甜美。由于她們的過去，今天的婦女懂得如何去獲得男人們只有在許久以后才可能想象的東西……一方面，她必然將自己造就成那種可以失去其一部分而不失其完整的“人”。但在暗中、在沉默中，她在內(nèi)心深處成長壯大。因為在另一方面，她比任何男人都更加懂得生活，懂得內(nèi)驅(qū)力的機制與控制自我之間的關(guān)系。婦女不像男人。男人太珍愛他的頭銜和資格、他的囊中價值、他的冠冕和一切與他的頭有關(guān)之物。婦女則不，她們對斬首（或閹割）是最不在乎的了。她勇于隱名埋姓，而不帶有男性的魯莽；她能夠溶于無名之中而不消滅自己：因為她是一位奉獻者。（張京媛 1992：204）

女人正是在不斷的壓迫和斗爭中強大，這種強大已經(jīng)不是表面上行動上的反叛和激進，而是內(nèi)心的淡定和堅強。

《空余的房間》中的主人公尼古拉身患四期癌癥，卻鍥而不舍地堅持各種治療，哪怕忍受非人的痛苦。當海倫在機場見到尼古拉時，被她那變了形的樣子驚呆了：她步履蹣跚，憔悴不堪，看上去就是“一個滿臉皺紋的丑老太婆”（Garner 2008：11）。尼古拉所帶來的不多的幾件衣服都曾彰顯過主人的高貴血統(tǒng)和藝術(shù)家的另類個性，可是現(xiàn)在“所有的衣服都骯臟不堪，好像被丟棄了很久，衣服上壞了很多洞，像是難民的物品”（Garner 2008：14）?！皼]有人關(guān)心照顧她。她已經(jīng)被遺忘了”（Garner 2008：14），這就是一個老年人的生活現(xiàn)狀。在一個被人遺忘的悲慘世界里，尼古拉還在做著不切實際的夢，幻想著奇跡的出現(xiàn)，表現(xiàn)出令人難以接受的樂觀。在隨后的三個星期里，尼古拉接受了蘆薈油、咖啡因灌腸劑、杏仁、中國茶、臭氧桑拿浴等等所謂的藥物治療，并且期望在一兩周之內(nèi)“完全恢復健康”（Garner 2008：26）。在治療過程中她忍受了極大的痛苦，每次治療后總是瑟瑟發(fā)抖，幾乎崩潰。但是，她還是對護士和醫(yī)生的話言聽計從，在海倫面前裝出沒有多大痛苦的樣子，總是面帶微笑，再難受也不肯吃止痛藥。她是那種要戰(zhàn)斗到最后一息的人，“不能放棄，不會放棄?！保℅arner 2008：125）這是一種人生態(tài)度，一種生存方式，這也是她堅強意志力的體現(xiàn)。其實她對自己的病了如指掌，只是，不到最后一刻，決不向死神和命運低頭。在所有努力過后，尼古拉終于放下她狂躁的自我防范的偽裝，平靜地說：“好，我要死了。我向死亡鞠躬。從現(xiàn)在開始，我會真實地度過余生?！保℅arner 2008：190）雖然尼古拉是一個浪漫而富于幻想、輕信而樂觀的女人，但是她愛生活，愛人生，愛身邊的人，在歷經(jīng)磨難之后仍然保持著樂觀和信心，“她們的脆弱中含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張京媛 1992：201）正如“婦女從未真正脫離‘母親’的身份，在她的內(nèi)心至少總有一點那善良母親的乳汁”（張京媛1992：196）一樣，在尼古拉堅強的背后也保留著一絲對家的向往和憧憬。她甚至羨慕海倫的生活：“你有成就，你有工作，你結(jié)過婚，你有家庭。我浪費了自己的生命，看看我吧，我65歲，但是我有什么？我從前挺幸運，天生美貌，出生于富裕家庭，也有些天賦。但是我把這一切都丟了，一事無成。我很隨性，從不執(zhí)著于任何事。我失敗了就放棄。我浪費了自己的好運。怪不得我現(xiàn)在把好運都用光了?！保℅arner 2008：107）雖然一再被男人和生活所傷害，尼古拉仍然向往愛情婚姻和家庭，她的心底仍然保留著愛，這種平靜和容忍正是她的堅強所在，也是女性主義的回歸。

從1977年出版的第一部小說《毒癮難戒》到1995年第一部非小說《第一塊石頭》，再到2008年的新作《空余的房間》，海倫·加納的寫作一直追隨著女性主義的發(fā)展而不斷變化：從激進的女性主義追求平等和解放，轉(zhuǎn)向?qū)ε詢?nèi)心精神世界的探索，向往內(nèi)心的平靜；在從小說的虛擬世界走向現(xiàn)實生活，又返回小說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不斷反思女性主義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倡導女性的淡定以及兩性之間的和諧共處。加納迅速轉(zhuǎn)換的女性主義身份和視角引領(lǐng)了澳大利亞關(guān)于女性主義的各種爭議和辯論，成為澳大利亞女性主義寫作發(fā)展的推動力，使海倫·加納成為澳大利亞文壇上一個個性鮮明的女性先鋒。

[1] Drake，Jennifer. “Third Wave Feminism”，F(xiàn)eminist Studies，Vol. 23, No. 1，Spring 1997.

[2] Garner，Helen. The First Stone，Sydney：Pan Macmillan，1995.

[3] Garner，Helen. The Spare Room. Melbourne：The Text Publishing Company，2008.

[4] Garner，Helen. Monkey Grip. Melbourne：McPhee Gribble，1977.

[5] 蘇紅軍，柏隸. 西方后學語境中的女權(quán)主義[M]. 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

[6] 張京媛. 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

I106.4

A

1008-7427（2012）06-0066-02

2012-03-26

作者系南通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