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陳子昂之死與初唐文人的矛盾角色

郭倩

（北京師范大學 歷史學院，北京 100875）

□文藝學研究

試論陳子昂之死與初唐文人的矛盾角色

郭倩

（北京師范大學 歷史學院，北京 100875）

唐初，受南朝重文風氣的影響，文學被列為科舉取士的科目；但唐朝作為統(tǒng)一王朝，又重新將儒學奉為圭臬，越來越重視經(jīng)世致用，文學則有被視為無用之學的傾向。在這種重文與重儒并存、思想風氣尚未完全統(tǒng)一的情況下，出現(xiàn)了一大批以文學進身朝廷，并有著強烈經(jīng)國濟世之志的文人群體。他們以文學進身朝廷，希望能發(fā)揮自己經(jīng)國濟世的才能，但所任官職又不足以使其大展身手，不得不以上書的方式來實現(xiàn)報國之志。陳子昂就是這類文人的典型代表之一。這里將從陳子昂之死入手，辨別陳子昂的真正死因，并結合初唐背景分析陳子昂死因折射出的初唐文人的這種矛盾角色。

陳子昂；死因；初唐；文人；矛盾角色

陳子昂是初唐一位卓有成就的文學家。初唐文風華麗頹靡，重辭藻輕旨趣，“文以載道”之功能盡失。陳子昂對這種華麗文風進行了嚴厲的抨擊，并首倡文風改革，對以后唐代很多文學家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然而這樣一位文學巨匠，史料對其死因記載疑點頗多。作為初唐文壇的代表人物，對其死因的研究，對了解當時文人的心態(tài)和處境具有很大意義。

史料中對于陳子昂死因的記載雖然詳盡，但有很多疑點：

《新唐書·陳子昂傳》敘子昂之死云：“圣歷初，以父老，表解官歸侍，詔以官供養(yǎng)。會父喪，廬冢次，每哀慟，聞者為涕?？h令段簡貪暴，聞其富，欲害子昂，家人納錢二十萬緡，簡薄其賂，捕送獄中。子昂之見捕，自筮，卦成，驚曰： ‘天命不祐，吾殆死乎！’果死獄中，年四十三?！盵1]

《舊唐書·陳子昂傳》與 《新唐書》略同，云：“子昂父在鄉(xiāng)，為縣令段簡所辱，子昂聞之，遽還鄉(xiāng)里。簡乃因事收系獄中，憂憤而卒，時年四十余?！盵2]

《唐才子傳》對其死亦有記載：“圣歷初，解官歸。會父喪，廬冢次?？h令段簡貪殘，聞其富，造作誣子昂，脅取賄賂二十萬緡，猶薄之，遂送獄。子昂自筮封，驚曰：‘天命不佑，吾殆窮乎！’果死獄中，年四十三?！盵3]

趙儋 《大唐劍南東川節(jié)度觀察處置等使戶部尚書兼御史大夫梓州刺史鮮于公為故右拾遺陳公建旌德之碑》記此事云：“及軍罷，以父年老，表乞歸侍。至數(shù)月，文林卒。公至性純孝，遂廬墓側杖而后起，柴毀滅性?！盵4]

盧藏用 《陳氏別傳》記載尤詳：“及軍罷，以父老，表乞罷官歸侍。天子優(yōu)之，聽帶官取給而歸……子昂性至孝，哀號柴毀，氣息不逮。屬本縣令貪暴殘忍，聞其家有財，乃附會文法，將欲害之。子昂慌懼，使家人納錢二十萬，而簡意未已，數(shù)輿曳就吏。子昂素羸疾，又哀毀，杖不能起，外迫苛政，自度力氣，恐不能全，因命蓍自筮，卦成，仰而號曰：‘天命不佑，吾其死矣?！谑撬旖^，年四十二?！盵5]

有關此事之記載，不免使人生疑。從以上諸條史料我們可知子昂確是 “帶官取給而歸”，但何至死于縣令之手。明代胡震亨在 《唐音癸籖》中就曾說道：“嘗怪射洪以拾遺歸里，何至為縣令所殺”。[6]岑仲勉先生對此事亦有疑問，他在 《陳子昂及其文集之事跡》中談到：“《陳氏別傳》……敘子昂之死，雖若甚詳細而疑問滋多?！盵7]并舉 《新唐書》二〇九 《來俊臣傳》中來俊臣先后霸占段簡妻妾之事，認為段簡為一無骨氣之人，子昂不可能害怕他。另外，岑先生還認為：“子昂居朝，嘗陷獄年余，鐵窗風味，固飽嘗之，何對一縣令而自餒若此，可疑二。子昂雖退居林下，猶是省官，唐人重內(nèi)職，固足與縣令對抗，何以急需納賄，且賄納廿萬，數(shù)不為少，何以仍敢誅求無已，可疑三。”[8]

一 陳子昂死因諸說述評

對于子昂的死因，探討者很多，觀點也差別很大。概言之，有死于武三思說、段簡迫害說、死于誅討武氏文字說三種。

首先對陳子昂死因提出不同意見的是唐文宗時人沈亞之。他在 《上九江鄭使君書》中云：“然喬死于讒，陳死于枉，皆由武三思嫉怒于一時之情，致力刻害。一則奪其妓妾以加憾，一則疑其排擯以為累，陰令桑梓之宰拉辱之。皆死于不命?！盵9]此后很多人從此說。

胡震亨在 《唐音癸籖》中說：“讀沈亞之 《上九江鄭使君書》云：武三思疑子昂排擯，陰令邑宰拉辱，死非命，始悟有大力人主使在，故至此。排擯不知云何?！辈⑦M而推測說：“子昂，故武攸宜幕屬也，釁所生必自此始矣?！蓖踹\熙也同意此說[10]。

唐團結在 《上官婉兒與陳子昂之死》一文中認為陳子昂之死與武三思有關，而原因則是陳子昂所倡導的文風觸怒了上官婉兒。他提出，陳子昂反對上官儀所創(chuàng)之上官體，觸怒了上官婉兒，上官婉兒于是假借與其關系最親密的武三思之手將陳子昂除掉。并論證說，696年上官婉兒參政后，陳子昂仕途驟然不順[11]。

姜芊在 《陳子昂死事蠡測》一文中認為陳子昂就是死于段簡貪暴，別無他因[12]。

岑仲勉在 《陳子昂及其文集之事跡》一文中則認為陳子昂歸鄉(xiāng)之后應有反抗武氏的舉動或文字，“《別傳》所謂 ‘附會文法’饒有深意”[13]，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段簡才敢如此猖狂。葛曉音同意這個觀點，他在 《關于陳子昂的死因》一文中認為《周居士文林郎陳公墓志銘》中 “青龍癸未，唐歷云微”等語觸犯了武后大忌[14]。

王輝斌在 《陳子昂死因及雪獄探究》[15]一文中據(jù) 《陳氏別傳》所述死因，認為陳子昂之死一方面是因為私撰國史，一方面是因為外迫苛政和宿命論。

以上諸說，見仁見智。我們認為，姜芊的段簡誣陷說，只指出了問題的表面，并未深入實質。子昂之死是遭段簡誣陷無疑，但正如岑仲勉先生在《陳子昂及其文集之事跡》中所說，子昂雖掛冠歸里，但仍是省官，其身份固足與縣令對抗。段簡若要誣陷子昂，是必須要有所憑借的。697年來俊臣被誅后，酷吏之殘暴已經(jīng)有所收斂，而段簡于此時加害一朝官，似不在情理之中。

唐團結之說看起來甚有道理，但細審之，漏洞頗多。史載上官婉兒參與政事在通天元年，唐團結以此時間為分界點來證明子昂此后仕途不順有牽強之嫌。事實上，自688年起，子昂的仕途已經(jīng)顯示出不順的因素：首先是武則天對其上書 “奏聞則罷”，延載元年左右又曾陷獄。仕途之不順也莫過于此。另外，在陳子昂的作品中，《修竹篇序》是唯一明確表達對上官體的不滿以及對建安風骨的追求的文章，之前子昂雖致力于建安風格詩歌的創(chuàng)作，但并未明確提出過這種看法。而 《修竹篇序》作于圣歷元年[16]，其時子昂已經(jīng)準備掛冠歸里。以此推測，子昂因反對上官體而招致不命并無依據(jù)。

岑仲勉與葛曉音先生都認為子昂死于反武文字，其實這個觀點是站不住腳的。陳子昂從文明元年進入仕途到掛冠歸里，一直是武則天政權的擁護者。他的 《諫靈駕入京書》、《諫政理書》、《大周受命頌》、《大周受命頌表》等或切實從執(zhí)政者的角度出發(fā)暢言利弊，或以一介小臣的身份歌功頌德，并無反武周政權之意。其忠貞之心，武則天想必早已識得，從685年 “后召見，賜筆札，中書省令條上利害”[17]就可看出武則天對陳子昂之忠的賞識。況《陳氏別傳》記子昂歸里為 “帶官取給而歸”[18]，更說明子昂與武則天并無矛盾。

關于王輝斌所言外迫苛政、宿命論兩因素，均未給出確切證據(jù)，茲不論述。關于其私修國史這一因素，正如岑仲勉先生考證，《陳氏別傳》寫于武則天末年[19]，子昂若因私修國史下獄，盧藏用迫于政治壓力，當不會提及此事。

二 陳子昂死因之我見

這樣看來，上述諸說都有不盡合理之處，我們認為，沈亞之在 《上九江鄭使君書》中的說法值得推敲，陳子昂應是武三思假手縣令段簡致力迫害而死的，其原因則是子昂從武攸宜討契丹時屢次上書觸怒了武攸宜。

沈亞之雖然只在 《上九江鄭使君書》的開頭明確提到了陳子昂之死：“自喬知之、陳子昂受命通西北兩塞，封玉門關，戎虜遁避，而無酬勞之命……然喬死于讒，陳死于枉，皆由武三思嫉怒于一時之情，致力克害。一則奪其妓妾以加憾，一則疑其排擯以為累，陰令桑梓之宰拉辱之。皆死于不命?！盵20]但這并不是沈亞之對子昂死因的全部觀點。通觀全文，我們還能推測出沈亞之 “然喬死于讒，陳死于枉，皆由武三思嫉怒于一時之情，致力克害”[21]這一句背后的深刻寓意。文中，沈亞之在敘述完陳子昂、喬知之之死后，接著就講了這樣一件事：幾年前，沈亞之跟隨諫大夫出兵討伐叛亂，“及過平原郡城，而有常山卒分居之。諫大夫因令亞之為書檄之。書成，亞之題帛引弓，射書于常山帥。帥得書，以期請降。滄海之人聞之……即請以城歸使者。是日往受城，亞之復引前驅，騎馬先至滄海。同捷與其徒系頸者，服衰不帶，伏軍門之左委命于使執(zhí)事。于是諫大夫遣河南將石稅部獻闕下，稅夜殺同捷于平昌。……歷再旬而謫書降。……今閣下罪諫大夫，以為狷急忘體，冒危取禍……今習詩書、步規(guī)矩而進于是者，固未嘗習武事，況親于戰(zhàn)斗之間耶？必多武臣之言以為信……”[22]。可見，沈亞之前敘子昂與喬知之之死并不是隨便一說，而是有深刻寓意的，提及子昂之死其實是為了比附自己 “以儒臣身份從軍出征立戰(zhàn)功后，非但沒有酬勞，還被武臣排擠，遭到貶謫”的遭遇。那么我們就會非常明白，沈亞之在此提及子昂其實是把子昂當成了以儒臣身份從軍而遭到排擠的代表。也就是說，沈亞之認為，陳子昂以儒臣身份從軍遠征激起了武三思的 “嫉怒”之情。武三思因此假手段簡將其殺害。

而在有關陳子昂的其他史料中，確實發(fā)現(xiàn)了與沈亞之觀點相符合的證據(jù)。據(jù) 《陳氏別傳》，陳子昂曾于萬歲通天元年隨武攸宜討契丹，并且在這期間與武攸宜發(fā)生了比較激烈的意見分歧。子昂向武攸宜進諫，指責武攸宜 “沖謙退讓”、“法令不申”，并提出 “乞分麾下萬人以為前驅”[23]的建議，而武攸宜卻 “以子昂素是書生，謝不納”[24]。之后子昂再次進諫，武攸宜依然不納，甚至將子昂從參軍降到了軍曹。這件事對子昂刺激很大?！耙蝮槟铝?，但兼掌書記而已。因登薊北樓，感昔樂生燕昭之事，賦詩數(shù)首。”[25]東征剛結束，子昂就 “以父老，表乞解官歸侍”[26]，回鄉(xiāng)幾個月之后子昂便被段簡誣陷而死[27]。由此可見，子昂確曾以儒臣從軍，并且觸怒了武攸宜，而此后不久子昂就掛冠歸里并且被段簡陷害而死。二者所敘之事，除武攸宜與武三思之差別外，其余均非常契合?！蛾愂蟿e傳》寫于武則天末年，《上九江鄭使君書》寫于德宗時。兩者時間差距如此之大而能如此巧合，沈亞之之說當為屬實。

另外，從 《陳氏別傳》的結構來看，全文總共將近2000字，獨以800余字敘子昂在武攸宜軍幕之事，對其進諫武攸宜之事更是詳筆特書，這是很值得推敲的。盧藏用還在 《陳氏別傳》文末云：“君故人范陽盧藏用，集其遺文，為序傳。識者稱其實錄。”[28]可見，子昂的確切死因確已藏于 《陳氏別傳》之中。答案就是盧藏用花如此大的篇幅描寫的陳子昂在武攸宜軍幕之事。

陳子昂雖然是得罪了武攸宜，但事實上，陳子昂在此之前屢次上書當已觸及了武三思的利益。他曾屢次上書勸武則天措刑、斥奸黨、安宗子。永昌元年，陳子昂上 《諫刑書》。在書中，他直言 “太平之朝，務上下樂化。不宜亂臣賊子日犯天誅。比者大獄增多，逆徒滋廣……”[29]。在同年所上《答制問事八條》中，他勸武則天息刑、任賢、安宗子、息兵，甚至直言兵甲連歲不解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庸將無智[30]。在 《上軍國利害事三條》中，他指出當今戰(zhàn)事層出不窮不是因為天下有危機，而是因為 “將相貪夷狄之利”[31]。這一時期武氏兄弟權利熾盛，數(shù)次陷無辜于大獄，并且數(shù)次率兵出征，敗多勝少。這些上書，對正在謀求最高權力的武氏兄弟不啻為一大威脅。況且武三思 “忌阻正人特甚”[32]。張知泰、岑羲都曾因為忤逆三思被貶[33]。員半千甚至只是因為賢能，就被武三思 “出亳、蘄二州刺史”[34]。由此看來，此次武三思借武攸宜之事陷害子昂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由此可見，子昂確由武三思假手縣令段簡致力迫害而死，而起因則是陳子昂在武攸宜軍幕屢次上書所致。

三 陳子昂死因的深入分析

為什么子昂會不惜得罪權貴乃至不惜生命屢次上書呢？縱觀陳子昂的一生，會發(fā)現(xiàn)上書進諫是與陳子昂的政治生涯相伴始終的。684年，子昂上《諫政理書》和 《諫靈駕入京書》，因此得官，從而開啟了終其一生的進諫之路。到698年歸里時，陳子昂上書竟然有十余次，幾乎每年都有上書。他在書中暢言王霸大略，對當時的政治、軍事、經(jīng)濟、地區(qū)發(fā)展等都有涉及?？梢娝怯袕娏业慕?jīng)國濟世之志的。而在同一時期的文人中，我們也會發(fā)現(xiàn)很多人都有這種強烈的經(jīng)國濟世之志，并且他們也往往以上書的形式表達其積極用世之志。

子昂的好友盧藏用為了得到朝廷重用，有意“隱終南、少室二山，學練氣，為辟谷”[35]，被世人笑稱 “終南捷徑”。入仕后不久，就上疏諫武后作興泰宮之事；在中書舍人任上 “數(shù)糾駁偽官”[36]。比陳子昂大將近十歲的王勃也有一腔報國之志。他在 《上劉右相書》中條陳軍國大事，反對討伐高麗，并建議 “信賞而必罰，道德而齊禮”[37]。裴行儉聞王勃文名，欲召見，而王勃卻在 《上吏部裴侍郎啟》中抨擊朝廷以文學選官之弊，自敘 “本慚刀筆之功，虛荷雕蟲之睠”[38]，以明愿為國家效力而恥以文章進身之志。比王勃稍前的盧照鄰也是“懷九圍之遠志”[39]，由于健康的關系，他并沒有更多地表現(xiàn)在行動上，但在他的詩文中是有明顯表現(xiàn)的。他在 《結客少年場行》中寫道：“追奔瀚海咽，戰(zhàn)罷陰山空。歸來謝天子，何如馬上翁?！盵40]以上諸人積極用世之意是相當明顯的。那么為什么初唐時文人有如此強烈的經(jīng)國濟世之志并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上書這種方式來表達這種企望？這與初唐時期文人的矛盾地位是分不開的。

初唐受南朝風氣影響，進士科開試雜文，文學之士有了正當?shù)氖诉M之途。進士的地位大大高于別科，薛元超就曾發(fā)出 “吾不才，富貴過分，然平生有三恨：始不以進士擢第，不得娶五姓女，不得修國史”[41]的慨嘆。

然而中國自漢代以來的選官傳統(tǒng)均以儒為重，以文為輕，人們評判人物也往往以儒家的經(jīng)世致用為標準。東漢桓譚在 《新論·求輔》中的敘述就體現(xiàn)了這一點：“賢有五品：謹救于家事，順悌于倫黨，鄉(xiāng)里之士也；……才高卓絕，疏殊于眾，多籌大略，能圖世建功者，天下之士也。”[42]而對于文學之士的鄙薄，司馬遷在 《報任安書》中也有所體現(xiàn)，“文史星歷，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yōu)所畜，流俗之所輕也?！盵43]可見，在當時儒生的眼中，文人們創(chuàng)作的辭賦只能供統(tǒng)治者愉悅取樂之用，無益于經(jīng)世濟民，其地位之低自然不能與儒生相提并論。初唐以文學選士的做法無疑與傳統(tǒng)的選官做法背道而馳。

因此，受重儒的傳統(tǒng)選官思想影響，很多人并不贊同以文學為入仕標準的做法。唐太宗時就發(fā)生過文人舉進士而被朝中大臣所絀之事：“張昌齡，……以文自名……更舉進士……為考功員外郎王師旦所絀。太宗問其故，答曰：昌齡等華而少實，其文浮靡，非令器也。”[44]重文與重儒之矛盾可見一斑。

受此影響，此時的文人，在心態(tài)上往往表現(xiàn)出重文與重儒的矛盾。他們雖然以文學進身朝廷，但內(nèi)心卻排斥以文為官的做法，而會以經(jīng)世致用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如王勃雖以文辭聞名，在 《上吏部裴侍郎啟》中卻反對以文學選士，“伏見銓擢之次，每以詩賦為先，誠恐……果未足以采取英秀，斟酌高賢者也。”并自敘 “本慚刀筆之功，虛荷雕蟲之睠”[45]。

與此相適應，當時文人的地位也處在一種尷尬的矛盾境地。這些文人雖然得以進身朝廷，但所任官職往往不足以使其實現(xiàn)遠大的政治抱負。據(jù)傅璇琮 《唐代科舉與文學》所言：“進士及第后，無論是應制舉或應吏部試，及格后所授官職，大致有三種情況。一是授秘書省正字、秘書省校書郎、太子校書郎等清職……二是授京畿縣尉。……三是授以外地州縣的佐官?！盵46]其中，授京畿縣尉乃是中唐以后之事；秘書省正字等職在中唐時期雖然可以逐步得到高升，但在初唐 “只不過是閑散之地”[47]。陳子昂一生先后任麟臺正字、右衛(wèi)胄曹參軍、左拾遺，這些官職，最高不過從八品。時間稍前的王勃所任的沛王府修撰、盧照鄰所任的鄧王府典簽，甚至連 “俳優(yōu)”的色彩都尚未褪盡。

因此，初唐文人成為了一個非常矛盾的角色。一方面，他們以文學進身朝廷，卻又為自己的文人身份感到羞恥，迫切希望自己可以在政治上有所作為，擺脫文人角色。另一方面，他們雖然得以入仕，但所任官職往往不足以使其充分施展抱負。在此情況下，上書就成了他們實現(xiàn)其理想的唯一途徑了。

初唐時期處于由分裂向統(tǒng)一的轉變時期，無論是思想潮流還是政治力量都還沒有得到合理的整合。一方面，重文思潮與重儒思潮并未得到合理結合，文人產(chǎn)生了既以文學才能自矜，又恥為文人的心態(tài)；另一方面，文人雖得以以文學才能進身朝廷，但卻得不到重用。這就使文學進身的文人無法通過官職實現(xiàn)自己的經(jīng)國大志，不得不以上書和詩文的方式來表達。而在武則天時期，政權被武氏集團牢牢把持，武三思、武攸宜等武氏兄弟橫行天下，直言極諫自然會遭到執(zhí)政集團的 “嫉怒”。陳子昂在這種矛盾心態(tài)的驅使下屢次上書，遭致不命也是必然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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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5-19

郭 倩，女，山西長治人，主要從事中國古代史研究。

[責任編輯：黃江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