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登花
圣人云君子不以人廢言。阮圓海雖先依附魏閹,后又與馬士英迎立福王,位至司馬。乙酉之變,再復折節(jié)事清,廉恥喪盡,其人其品,固不足論。然其所作諸曲,直可追步元人。味嚴介溪之詩,阮圓海之曲,豈非大奸慝自有大文才哉?“孔雀雖有毒,不能掩文章。”圓海諸曲亦不可置諸不論也。阮氏所作傳奇今存四種,曰《雙金榜》、曰《牟尼合》、曰《春燈謎》、曰《燕子箋》。圓海自謂制曲踵武臨川,然葉懷庭諷其“以尖刻為能”而“全未窺其毫發(fā)”。[1]自葉氏譏其尖刻,世遂屏不與作者之林。及至霜崖居士以葉氏之論究竟未得阮劇之實,乃出“圓海固深得玉茗之神”[1]語與葉氏相抗。吳氏推圓海傳奇具玉茗風度,蓋嘆其辭藻美不勝收,字字珠璣,句句芬芳也。吳氏醉心文詞以“的是三折肱于此道”[2]深許之。然阮劇文詞雖秀逸卻非渾然天成,情節(jié)雖一波三折而立意淺薄。固圓海耽于藻飾而格調(diào)非高,以炫奇自許而失之真實,匠氣頗濃實非大方之家。葉氏之言得之。惜乎!圓海自詡深得玉茗三昧,豈知玉茗堂之劇徒以情節(jié)奇險、辭藻絢爛取勝哉?然則,阮劇風度雖比之玉茗不及亦未可盡廢。圓海之劇,文詞華贍,故事曲折,搬演梨園自是萬人空巷。石巢四曲中又以《燕子箋》最勝。弘光時,曾以吳綾作朱絲闌,命王鐸楷書此曲,為內(nèi)廷供奉之具,一時朱門綺席演奏無虛日,可謂盛矣?!堆嘧庸{》傳世版本較備,茲述略如下:
(1)明崇禎間吳門毛恒刻《石巢傳奇四種》所收本,題《詠懷堂新編燕子箋記》(簡稱“石本”)。明崇禎間刻本。上、下兩卷,四十二出。九行二十字。白口,四周單邊。卷首載佚名《燕子箋敘》,及署“崇禎壬午(十五年,1642)陽月桐山韋佩居士書于笛步畫舫中”之序。國家圖書館藏之。國圖所藏此本卷尾有署“壬申四月霜崖癯叟吳梅書于百嘉室”之跋。吳氏《顧曲麈談》言:“余于石巢諸曲,止有《春燈謎》、《燕子箋》二種,他則未見。”[2]吳氏篋中所有即為此刻本。
(2)《懷遠堂批點燕子箋》(簡稱“懷本”)。二冊。明崇禎間刻本。上、下兩卷,四十二出。九行二十四字。白口,四周雙邊,單黑魚尾???20.1 x 11.4公分。版心上鐫“燕子箋”,中鐫卷次。卷首有序,殘缺不整,撰者失考。序后有圖十八幅,單面方式,陸武清繪圖,名手項南洲操刀。目錄頁題作“雪韻堂批點燕子箋記目”。每卷正文首行,書名標作:《懷遠堂批點燕子箋卷X》(上、下)。卷上、下次行皆署:“百子山樵撰?!北本煼洞髮W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均藏之。1955年古本戲曲叢刊編刊委員會據(jù)上海圖書館藏本影印,卷首總目標作:“懷遠堂批點燕子箋”,收入《古本戲曲叢刊二集》。
(3)《雪韻堂批點燕子箋記》(簡稱“雪本”)。二冊。明末刻本???20.2×13.9公分。上、下兩卷,四十二出。九行二十字。白口,四周單邊,無魚尾。版心上鐫“燕子箋”。欄上鐫評,上、下卷各有餅圖六面三頁。日本大谷大學藏之。清人李慈銘《越縵堂讀書記》載:“得《燕子箋》一冊,大字舊紙,尚是百子山樵原刻也。直六千,上、下卷各有圖六幅,極精妙。首標雪韻堂批點。 ”[3]越縵老人所得即為此刻本。
(4)寄傲山房藏版,同治甲戌(1874年)重刊本(簡稱“寄本”)。二冊。上、下兩卷,每卷又分上、下。四十二出。九行二十字。白口,四周雙邊。目錄分作元、亨、利、貞四集。卷首載佚名《燕子箋敘》。卷首總目標作:“燕子箋”。 每卷正文首行,書名標作:《燕子箋記卷X》(上、下)。次行皆題:“雪韻堂批點。”雖云“批點”,但行間無圈點,眉端亦無批語??登瑫r期福建連城縣四堡鄉(xiāng)人著名的蒙學家、版刻家,《幼學故事瓊林》增補者鄒圣脈先生的堂號即為“寄傲山房”。當然,歷史上以“寄傲山房”作為堂號的可能還有其他家,但堂主既是文人也是版刻家的以“寄傲山房藏版”為標識的僅見鄒氏一家。鄒氏在雍乾時期既大量刊刻了以“寄傲山房”冠名的蒙學讀物,也刊刻了不少文學藝術方面的書籍。由此可以斷定此書原版為鄒氏刊刻,及至同治甲戌年又據(jù)原版重刊。
(5)清宣統(tǒng)二年(1910年)暖紅室匯刻傳奇本(簡稱“暖本”)。二冊。二卷,四十二出。九行二十字。白口,四周單邊,單黑魚尾。版心上鐫“燕子箋”,中鐫卷次。書口下方刻“暖紅室”堂號。暖紅室為近代藏書家、文學家劉世珩堂號。劉世珩字聚卿,號蔥石,安徽貴池人,尤工詞曲,藏書富。其用二十年的時間刻成了《暖紅室匯刻傳奇》這套大型叢書,該叢書匯集我國戲曲文學中的重要文獻,所據(jù)都是佳善之本,校讎刻印皆精善,版圖鐫刻雋美,誠為佳品。此刻本卷首載《燕子箋原敘》,此序即為明崇禎吳門毛氏刻 《石巢傳奇四種》中所收《詠懷堂新編燕子箋記》卷首所載佚名《燕子箋敘》。卷尾有署“庚戌九月二十有九日夢鳳并識”之跋。卷首總目標作:“燕子箋”并署“懷遠堂批點,暖紅主人署檢”,另刻“小紅點勘”陽文篆章一枚。每卷正文首行上端,書名標作:《批點燕子箋卷X》(上、下);首行下端署:“匯刻傳奇第十七種”。 每卷正文次行皆署:“百子山樵撰,夢鳳樓暖紅室刊校?!泵级丝膛Z,行間刻圈點。卷首弁劇中女主人公酈飛云、華行云繡像兩幀,落款分別為:“傅春姍橅”和“曉虹”。每卷有插圖六幅,落款為:“頤性主人繪圖。”劉氏于跋中自稱:“惜圖畫多不完,因倩吳子鼎補繪足成之。而山荊又從原本上摹酈、華二像,以弁卷端,益見予二人之好事矣?!备荡簥櫦磩⑹?繼配江寧傅儷蔥,其字春姍,號曉虹,才藝絕佳,劉氏刊刻此戲曲叢書,多賴其襄助,諸如從善本中描摹繡像、題寫書簽、點勘此類工作。頤性主人即是清末民初畫家吳子鼎。吳氏系安徽休寧人,嘗佐陳夔龍幕,工山水,人物。貴池劉世珩所刻暖紅室匯刻傳奇堪稱名重藝林。版刻規(guī)整,有明版風范,為世人看重,版片至今尤存廣陵書社。劉氏于跋中自稱:“客歲,乃從武進費氏假得此本,首行題作‘懷遠堂批點燕子箋記’,刻本甚精,眉端評語簡當有味,圖畫亦極工致,因即據(jù)之覆刻。”知此刻本為《懷遠堂批點燕子箋記》之覆刻。又此刻本卷首所弁酈飛云、華行云兩繡像造型、服飾均與“懷本”無大差異,知即為傅春姍從“懷本”中摹出無疑。此刻本為“懷本”之覆刻亦無疑。
《暖紅室匯刻傳奇》中除上述第十七種“懷本”之覆刻本外,尚有一種刻本。二冊。二卷,四十二出。九行二十字。白口,四周單邊,單黑魚尾。版心上鐫“燕子箋”,中鐫卷次。書口下方刻“暖紅室”堂號。卷首亦載《燕子箋原敘》。每卷正文首行上端,書名標作:《雪韻堂批點燕子箋卷X》(上、下);首行下端署:“傳奇匯刻第()種”。卷上、下次行皆署:“百子山樵撰,夢鳳樓暖紅室刊校。”眉端刻批語,行間刻圈點。書口下方刻“暖紅室”堂號。卷首亦弁劇中女主人公酈飛云、華行云繡像兩幀,每卷亦有插圖六幅。圖皆與“懷本”之覆刻本相同,系同一圖版所印。
(6)民國六年(1917)掃葉山房重校精印傳奇小說《燕子箋》(簡稱“掃本”)。二冊。石印本。卷首載《燕子箋原序》,此序即為明崇禎吳門毛氏刻 《石巢傳奇四種》中所收《詠懷堂新編燕子箋記》卷首所載佚名《燕子箋敘》。序后有圖十八幅。每卷正文首行,書名標作:《批點燕子箋卷 X》(上、下)。卷上、下次行皆署:“百子山樵撰,夢鳳樓暖紅室刊校?!本砦灿惺稹案缇旁露芯湃諌豇P并識”之跋。行間圈點與暖紅室傳奇匯刻本相同,眉端評語亦因襲暖紅室傳奇匯刻本,無一改動。此本系暖紅室傳奇匯刻本之覆本。
(7)民國八年(1919年)年董康誦芬室《重刊石巢四種》所收本(簡稱“誦本”)。二冊。二卷,四十二出。九行十九字。白口,左右雙邊。卷首保留桐山韋佩居士之序,卷尾增署“己未閏秋誦芬主人附記”之跋。卷首總目標作:“燕子箋”。 每卷正文首行,書名標作:《詠懷堂新編燕子箋記卷X》(上、下)。卷上、下次行皆署:“百子山樵撰?!闭b芬主人跋中稱:“予得詠懷堂原本,重為????!敝吮炯礊椤妒矀髌嫠姆N》所收《詠懷堂新編燕子箋記》之覆刻。
以上諸版本,“石本”、“懷本”、“雪本”皆為明末刊本,應屬《燕子箋》較早刊本,亦較多地保存了作品之原貌。此三本中“懷本”、“雪本”又較“石本”訛誤較少,而于“懷本”、“雪本”兩刻本,近人吳梅又以“懷本”較“雪本”為勝。鄭氏編古本戲曲,收“懷本”于《古本戲曲叢刊二集》,以饗世之研究者,居功至偉。
“暖本”與“誦本”雖系晚出,然分別為“懷本”與“石本”之覆刻。此二本既保留“懷本”與“石本”之原貌,且對其舛訛多有訂正。另“懷本”系明刻本,年代久遠,眉端批語模糊難識;然“暖本”眉端批語清晰易識,系參校諸本所訂,極具參考價值。“暖本”與“誦本”較“懷本”與“石本”為佳,乃《燕子箋》傳世版本之較善刊本。
[1]吳梅.中國戲曲概論[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178-179.
[2]吳梅詞曲論著四種[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148.
[3]李慈銘.越縵堂讀書記[M].云龍,輯.北京:中華書局,1963: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