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媛媛
伊麗莎白·蓋斯凱爾在英國文學史上具有一定的影響力,她的作品在百花齊放的維多利亞文學大花園中,別有一番風采。
蓋斯凱爾夫人的短篇小說并不像她的長篇小說那樣熱衷于探討那些尖銳的社會矛盾,但其反映的社會現(xiàn)狀與疾苦,以及對人性的洞悉并不亞于她的長篇小說。在她的短篇小說中,蓋斯凱爾更多地將視線投向了當時社會底層勞動婦女的身上,生動地刻畫了維多利亞時代不同職業(yè)的底層勞動婦女的生活、工作以及婚姻狀況。
本文以蓋斯凱爾的兩篇短篇小說 《莉比·瑪什一生中的三段時光》和《潘莫法的井》為例,展現(xiàn)了維多利亞時代單身勞動婦女的生存境遇和生存狀態(tài)的多樣性。
在《莉比·瑪什一生中的三段時光》里,年輕姑娘Libbie Marsh靠做縫紉為生,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她寄居在Dixon家里,雖然Dixon一家對Libbie十分友好,但Libbie卻常常會感到孤單和凄涼,直到有一天Libbie發(fā)現(xiàn)了對面鄰居家的小男孩Frank,Libbie才從自己的痛苦中擺脫出來。她想方設法減輕Frank的痛苦,讓這個不幸的男孩快樂起來。Frank去世之后,Libbie和Frank的寡母住到了一起,與她一起生活,相依為命。
《潘莫法的井》中的女主人公 Nest Gwymn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她也很為自己的美貌得意。一次偶然的機會,Nest邂逅了 Edward William,兩人很快墜入了愛河。然而,命運卻偏偏與這位美麗的姑娘開了一個玩笑。一天,Nest在井邊取水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雖然沒有送命,結果卻成了瘸子。更讓她傷心欲絕的是,未婚夫Edward在她變成殘疾以后,絕情地將她拋棄了。母親去世后,孤苦無依的Nest收留智障女Mary,細心照顧她,直至Nest去世。
兩個故事中的女主人公Libbie和Nest的命運有著相似之處。她們身份卑微,無依無靠。她們都主動或被動地選擇了單身。Libbie曾幻想過一個屬于自己的家,享受愛與被愛的幸福;無奈,她長相平庸,生性安靜,很難引起男孩子們的注意。第二個故事中的女主人公Nest變成殘疾以后,她不得不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美貌與健康不再的時候,愛情也無法挽回了。顯然,兩個故事里女主人公們的世界里是沒有愛情的:Libbie未曾獲得過愛情,Nest失去了愛情。蓋氏無疑在向讀者表明:愛情和婚姻并不是女人的全部,也不是生命的最終目的。在沒有愛情和婚姻的世界里,女性可以發(fā)揮更有意義的作用。她們堅強、獨立,能干。在沒有男人的世界里,她們依然可以過著幸福而充滿希望的生活。 Libbie在安慰和照顧病殘的Frank和他的母親過程中,早已拋開了個人的心思和愁苦;在全心全意地付出與奉獻中,找到了生活的希望,感受到了上帝的榮光。在Nest的細心調教和照顧下,Mary病情有所好轉,她們在對彼此的忠誠中,感受到了上帝的恩澤。Nest在命運的錘煉和生活的磨礪下變得越發(fā)堅韌和虔誠。
隨著1857年離婚法的通過,人們在那些被訴諸公堂的離婚案中看到,婚姻悲劇中的受害者往往都是女性。有人開始認為:單身對女性也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2]28。未婚女性雖然不得不面對一些困難,但是,越來越多的人認為婚姻已經(jīng)不再是女性唯一理想的命運。維多利亞時期,W.R.Greg有一篇很著名的關于單 身 女 性 的 文 章 , “Why are Women Redundant?”.Greg的這篇文章常常被引用作為對當時社會單身女性的蔑視。Greg在文章中建議:應該把“剩下”的英國婦女運到殖民地去,因為那里的男人比女人多。但是,Greg在文章中也逐漸表露出對單身女性的接受。他承認:有一部分女性不得不保持單身生活。根據(jù)當時英國社會的人口調查,年齡在20歲以上的男女比例是100:106,所以,“剩下”的6%的女性是肯定找不到丈夫的[1]282。這些選擇單身的女性通常都缺少女性特質,喜歡獨立,熱心公益事業(yè)。Greg甚至暗示到:通過對幾千位女性的調查發(fā)現(xiàn),單身女性比妻子和母親更快樂。
由此可見,維多利亞社會已經(jīng)看到了單身女性的趨勢,雖然不贊同,但也不得不逐漸接受這個事實。一方面由于維多利亞時代年齡在20歲以上的男女比例是100:106,這就意味著肯定有一部分女性被 “剩下”。此外,隨著英國工業(yè)化革命的深入,越來越多的女性加入到了勞動大軍當中。女性的經(jīng)濟獨立也意味著女性開始有能力選擇自己的生活,把握自己的命運。女性的命運已經(jīng)不可能只局限在家庭了。另一方面,由于人們已經(jīng)逐漸看到女性在婚姻中常常處于劣勢地位,她們都是不幸婚姻中的受害者。而單身女性沒有了婚姻的束縛,可以自由地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與那些婚姻不幸的女性比起來,她們無疑生活得幸??鞓返枚唷A硗?,一些單身女性通過自身的努力,積極地參與社會公益與福利事業(yè),為社會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在19世紀60年代的時候,單身女性多以女權主義激進分子、慈善家和藝術家的身份活躍在社會舞臺上,她們?yōu)樯鐣龀龅呢暙I也為她們贏得了尊重。
單身女性往往會與同性結成伴侶共同生活,她們的關系會表現(xiàn)出婚姻或者家庭的特點,比如同居、經(jīng)濟上的相互依賴、身體上的親密接觸,以及相互的忠誠。女性伴侶的關系可以被理解為“婚姻”,雖然法律沒有明文承認這種“婚姻”的合法性,但維多利亞社會對這種“婚姻”的接受實際上是取代了法律,使同性“婚姻”合理化[1]286。因為維多利亞人認為,女性間的友誼能夠促使女性發(fā)揮她們的忠誠、無私、同情和謙虛的品質。研究《福音》的歷史學家認為,女性之間的友誼是促使女性精神重生的原因之一。朋友之間的互助會讓她們彼此感受到她們對上帝的忠貞和虔誠的榮光。友誼變成了一種宗教訓練,幫助女性培養(yǎng)自省意識和建立遠離世俗的生活方式[1]109。
在蓋氏故事里的兩位女主人公最后都選擇了與其他女伴共同生活。她們和同伴一起生活,并不僅僅是為了排遣個人的寂寞,而是在面對人生的苦難過程中,她們都體悟到了生活的真諦和上帝的旨意。Libbie和Marsh都不再為自己的身世自艾自憐,苦難讓她們靈魂深處的善良與無私悄悄綻放。在《莉比·瑪什一生中的三段時光》這個故事里,F(xiàn)rank去世之后,Libbie和他的寡母Margate共同生活在一起,絲毫不介意Margate乖張和粗暴的性格。在這個毫無血緣關系的新家庭里,她們像母女一般相互照料,相互關心。Margate在痛苦的洗滌和愛的感召下,慢慢地開始融化,她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讓人厭惡的Margate。她尊重Libbie,如母親般的關心她。而Libbie在全心全意付出的時候,也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她已不再是一個孤兒;她的人生有了一個目標,這是一個圣神的目標。She has a purpose in life,and that purpose is a holy one.[2]47
《潘莫法的井》中的Nest收留了智障女Mary,鄰居和朋友很擔心,Mary一發(fā)病會傷害到Nest,他們勸她放棄Mary,但是,Nest知道,如果她不收留Mary,等待這個瘋女孩的將是什么厄運。在Nest的關心與祈禱的感化下,Mary不健全的心智時常感受到一種神秘的力量,她開始逐漸變的溫順起來。只要她待在Nest身邊,她就會感到無比的快樂。然而,除了上帝,沒有人知道Nest所承受的一切。她無私的愛拯救了一個無助的生命,而她自己的靈魂也在這無私的奉獻過程中向上帝敞開了大門,獲得了精神的重生。The doors of Nest’s heart were opened——opened wide by the love she grew to feel for crazy Mary,so helpless,so friendless,so dependent upon her.…She found immortality by the well side,instead of her fragile perishing youth.[3]94
在照顧和陪伴同伴的歲月里,Libbie和Nest都經(jīng)歷了自我成長,褪去了青春時的浮躁與幼稚。她們都在同伴的身上領悟到了上帝的啟示;在人生的苦難中,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價值,獲得了精神上的升華。在這兩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家庭里,她們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她們之間的親密友誼使她們將友伴視為精神成長的催化劑,讓她們認識到《福音》的旨意:遠離肉欲與世俗,從而能夠接近上帝。因為基督徒經(jīng)常會擔心:對父母、子女或者伴侶的愛會淪落為偶像崇拜。對丈夫和子女的愛會沉溺于肉體,而違背基督教義里視精神高于肉體的宗旨;阻礙對天堂的信念,而無法從容面對死亡。這種愛危險地將人類置于與上帝同等重要的位置,這是對上帝的莫大褻瀆[3]53。而友誼所包含的情感,不像父母、夫妻和子女之間的感情是一種盲目的、狂熱的情感,所以女性間的友誼是一種理想的社會關系,它能夠培養(yǎng)基督教教義要求的品質:放棄物質收獲,坦然面對死亡以及對來生的信念。
1862年,F(xiàn)rances Power Cobbe在她的文章“What Shall We Do with Our Old Maids?”中表明:單身女性已逐漸成為英國社會的有機組成部分。在單身女性享受快樂生活的同時,婚姻本身可能將會隨之發(fā)生變化。因為這意味著人們可以獨立地存在于婚姻之外的事實消解了婚姻作為異性相結合的本質。在“單身VS婚姻”一文中,F(xiàn)rances Power Cobbe指出:那些不與男性結婚的女性可以通過建立真正的、體貼的友誼很快樂地生活。單身女性不需要擔心孤獨、無依無靠的老年,因為她能很容易地找到另一個愿意與她共同生活的女性[1]284。
作為一位虔誠的唯一神教的教徒,蓋氏完全不同意社會上傳統(tǒng)的束縛女性的觀點。因為唯一神教認為:人應該追求自己的真理,并且作為積極的社會成員去實踐這個真理,而工作是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一種形式。蓋氏筆下的這些女性是獨立的、強大的,她們有能力選擇自己人生的方向,這也是工作所賦予她們的能力[4]10。也許是由于蓋氏的四個女兒中,有兩個終身未婚的緣故,蓋氏對獨身女性的問題特別敏感。她的小說中反映了維多利亞社會不得不承認的現(xiàn)實:女人的身份不一定要通過妻子和母親來實現(xiàn)。那些無法在家庭中找到自己身份的女性,仍然可以通過其他途徑實現(xiàn)自我價值。蓋氏堅持唯一神教的觀點:人有責任不斷地提升自己的靈魂。女性是可以實現(xiàn)自我認識和自我發(fā)展的。在蓋氏看來,女性之間的友誼是一種高尚的情感,在朋友之間無私的奉獻與關愛中,她們不僅在實現(xiàn)自己在塵世間的價值,也會在靈魂的升華中,走向永生的天堂。
[1]Marcus S.Between Women:Friendship,Desire,and Marriage in Victorian England[M].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7.
[2]Gaskell Elizabeth.Elizabeth Gaskell Four Short Stories[M].London:Pandora Press,1983.
[3]Stoneman Patsy.Elizabeth Gaskell[M].UK:The Harvester Press,1987.
[4]Robin C B.Some Appointed Work To Do:Women and Vocation in the Fiction of Elizabeth Gaskell[M].London:Greenwood Press,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