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瑩雪
《水滸傳》中梁山好漢的悲劇命運解讀
王瑩雪
《水滸傳》開篇就奠定了梁山好漢們悲劇性的基調(diào),這種蒼涼的悲劇意味籠罩著全書。義膽包天,勇武蓋世,并沒有改變梁山好漢悲慘的人生命運。對比烘托手法與對死亡的細節(jié)描寫,極度凸顯了紅色染成黑色的悲劇氣氛。而急功近利與急躁的悲劇性格,近乎迂腐的忠義思想,黑暗的吏治與昏庸的君主,共同鑄就了梁山好漢的人生悲劇。
《水滸傳》;梁山好漢;悲劇命運
《水滸傳》是一曲融入民族文化、大眾心理、作者價值取向充滿悲劇性的一部“忠義”英雄的悲歌,一部亂世黎民的痛苦之歌,也是時代之君的悲歌。
在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中,儒家治國平天下的政治理想在封建社會士人與習武之人的思想觀念中占據(jù)主導地位,“學會文武藝,貨于帝王家”是他們畢生的理想,即使理想受挫仍抱有幻想。李賀的“男兒何不帶吳勾,收取關(guān)山五十州?!痹里w的“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闭菤v代有志之士渴望建功立業(yè)的詩意寫照。然而理想雖美好的,現(xiàn)實卻是殘酷的。多少健兒渴望到邊庭上一刀一槍博個封妻蔭子,可是邊塞環(huán)境條件的艱苦與戰(zhàn)爭的殘酷,試問能有幾人如愿以償?幾人又能全身而退呢?
命運有著驚人的相似,梁山英雄風風火火演繹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壯舉之后,以各自獨特的方式找到了命運的歸宿,有的在戰(zhàn)場上定格了自己的人生悲劇,有的因百戰(zhàn)遺留下來的病痛而歸西,有的曾經(jīng)滄海之后看破世事逍遙閑野,有的執(zhí)著于功名堅守“忠”操最終被奸臣所害,種種結(jié)局共同釀成了梁山人物的群體悲劇。據(jù)施耐庵、羅貫中的百回本《水滸傳》統(tǒng)計[1],在征方臘中,陣亡 59人,歸京途中病故、傷殘、離去、返鄉(xiāng)等 18人,結(jié)果一百單八將中僅有27人回京受職。其中:宋江、盧俊義無一幸免遭到奸臣毒害而亡,李逵、吳用、花容追隨于地下,如此悲慘的結(jié)局,壓得人透不過氣來。對橫尸疆場的59人,作者似乎有意將其美好的生命撕裂給人看,且對每個人陣亡的過程幾乎都做了客觀詳細的描述,引起讀者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一)運用對比手法,凸顯悲劇性
將梁山人物昔日的輝煌與慘死的情狀參照對比,使悲劇性倍增一層。張順便是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之一,其命運的悲劇性在其英雄人生與悲慘人生的鮮明對比中得到了極度的展示。張順是《水滸傳》作者傾注極大的熱情盡情謳歌的“水中豪杰”,梁山水寨八員頭領(lǐng)排名第三位,有一身十分了得的水上功夫,人稱浪里白跳。尚未出場,張順的大名早已從其兄張橫口中傳到了宋江耳中。在宋江刺配江州之時,黑旋風李逵大腦魚牙,張順將李逵灌了個飽,浪里白跳初顯身手;江州劫法場之時,為替宋江報仇,與混江龍李俊活捉黃文炳;在逼迫盧俊義就范落草梁山的過程中,張順牛刀小試,于水中擒得盧俊義,加速其上山的進程;在為宋江治病去請安道全的途中,張順遭到艄公陷害,被捆縛于寒水之中,咬斷繩索,逃得性命,無損浪里白跳的英名;在高太尉第三次攻打梁山時,張順鑿穿海鰍船,捉得高太尉,頓時名聲大振。悍勇、豪杰如此的張順,最終無法改變其悲慘的命運,在跟隨宋江攻打杭州時,孤身一人欲潛入城中做內(nèi)應(yīng),潛入涌金門的水池里被敵發(fā)覺死于亂箭之下。本是英雄用武之地,卻成了亡身之所,面對滔滔江水,怎不令人傷心欲絕?張順死后顯靈,魂捉方天定,既彰顯其英勇,又說明了其死不瞑目,悲劇性徒增。
(二)細節(jié)描寫徒增命運的悲劇氣氛
胡適認為《水滸傳》后三十回,成功之處在于悲劇情節(jié)的描寫。梁山好漢死亡悲劇氣氛的營造,是通過對其死亡過程及宋江言行的細節(jié)描寫完成的。
1.死亡過程的細節(jié)描寫
在攻打方臘時,梁山陣亡將領(lǐng)59人,全書對每個人死亡的過程做了細致的描述。59人中遭亂箭射死者計12人,中藥箭死者2人,被水淹死者4人,被敵手砍做兩段者4人,被剁做肉泥的2人,被活捉碎刮者1人,被風化者2人,死于亂軍者1人,被馬踏死者3人,爭功死于城中者3人,自刎者1人,做內(nèi)應(yīng)活捉被殺者1人,遭暗器殺害者7人,與敵將同歸于盡者2人,學藝不精被敵一招殺死者10人,中蛇毒死者1人,重傷亡者3人。一顆顆將星,在悲嘆中悲傷地隕落在秋風中,化為南柯一夢,引無數(shù)讀者扼腕嘆息流淚。
2.宋江言行的細節(jié)描寫
義薄云天,重兄弟之義,是宋江性格中的另一重要因子。當看到自己視若手足共患難的兄弟橫死甚或慘死時,宋江悲痛欲絕的情緒使得英雄的死蒙上了厚重的悲情。這種悲傷情緒是通過宋江的言行散發(fā)出來的,書中共有22處描寫,其中有三種描寫將宋江悲痛之情寫到了極致:第九十三回,宋江聞聽鄭天壽、曹正、王定六戰(zhàn)死,立刻“大哭一聲,漠然倒地。只見面皮黃,唇口紫,指甲青,眼無光。”[1]1192第九十四回,宋江夢中遇到張順孤魂,哭醒。張順身亡噩耗傳來,宋江“又哭得昏倒”[1]1219,為之招魂再哭之。第九十六回,解珍、解寶兄弟尸體被風化掛在樹枝上,宋江目睹“哭得幾番昏暈?!保?]1244
(一)社會原因:吏治黑暗,奸臣當?shù)?/p>
小說在以沉重的筆觸描寫梁山英雄既雄壯又悲慘的悲劇命運的同時,勾勒出一個由“奸逼民反”引發(fā)出的一個“貪官污吏”式的奸臣賊子的黑暗的吏治世界。梁山好漢中被逼上梁山者不外乎兩種:一是曾在官府任職的林沖、武松、魯智深、楊志、宋江、雷橫等下級軍官及小吏;二是那些被壓迫生計無路的下層人民。前者是公府中人,效忠朝廷,從未有造反的念頭。小說以高俅發(fā)跡而仗勢欺人、無惡不作為開端,“確有‘亂自上作’的意味?!保?]黑暗的吏治,殘暴毒辣的貪官污吏,殘害他們,逼迫其落草為寇,最終直接或間接地剝奪了其生命,其中林沖、武松便是顯著的例子。梁山好漢被奸官所迫害上梁山者不在少數(shù),林沖、武松、楊志便是顯著的例子。由三人遭遇觀之,在他們遭受迫害的過程當中,迫害者不是一人,而是以元兇為主的一大邪惡勢力,與前面所論朝廷以蔡京、童貫、高俅、楊戩為首的上層黑暗勢力聯(lián)結(jié)為強大的貪官奸臣賊子的黑暗官場,加之西門慶、蔣門神、毛太公、祝朝奉,以及陸謙、富安、董超、薛霸等爪牙走狗,相互勾結(jié),狼狽為奸,“把整個社會弄得暗無天日,民不聊生,不反抗就沒有出路?!保?]49
黑暗吏治,迫使英雄走上了與官府對抗的道路,但因反抗不徹底,忠義觀念未泯,又歸順朝廷,以求報效。但在黑暗的政治環(huán)境下,奸臣當?shù)啦蝗葜伊剂?,施盡一切手段孤立之、殘害之,使得梁山英雄流淚,流血,落得個死亡的悲劇。
(二)性格原因:英雄性情人,性格定命運
中國古代也有些批評家看出:悲劇人物惡運的原因往往在“性格”,他必須為自己和自己的命運負責[4]。梁山好漢的悲劇性格集中表現(xiàn)在急功近利與急躁,這種性格弱點直接導致了他們的死亡悲劇。
“急功近利”之所以成為某些梁山英雄的悲劇性格,集中體現(xiàn)在一些好漢立功疆場而喪失對戰(zhàn)場戰(zhàn)機的理性把握,冒然行動,孤軍深入或陷入絕境,而慘死于敵人之手。單廷圭、魏定國二將是死于最為直接的急功近利悲劇性格的典型代表。號稱“圣水將軍”的單廷圭、“圣火將軍的魏定國,不乏謀略,這可從得到蔡京的器重委以剿滅梁山的重任、用詐敗之計生擒郝思文、宣贊可見出。而“虛則實之,實則虛之”[5]乃用兵之道,空城誘敵之計,是軍事斗爭中常見的戰(zhàn)術(shù)。作為軍事將領(lǐng)的單廷圭、魏定國二人應(yīng)該能夠識破的。然而,二人卻沒有識破歙州城的空城計,看到“城門不關(guān),城上并無旌旗,城樓亦無軍士。”[1]1267便不假思索,“引軍便殺入城去”,掉進敵軍陷阱,被戳殺。單、魏一心想“奪頭等功”,這種急功近利的性格,使得他們利令智昏,親手扼殺了自己的生命。無獨有偶,急功近利的悍勇劉唐滿腦子要“奪頭等功”,不假考慮,單槍匹馬欲搶進城去,死于敵人的閘板之下。
性情暴躁是軍事將領(lǐng)的致命弱點,戰(zhàn)死沙場的機會大于內(nèi)斂型的穩(wěn)重者?!洞笏涡瓦z事》[3]記述董平的綽號叫“一撞直”,《水滸傳》的作者沒有賦予董平這個綽號,而是賜以“雙槍將”,以示其驍勇。作者不吝筆墨描寫董平死亡的過程:董平焦躁為周通報仇私自出戰(zhàn),左臂中炮無法使槍,雙槍將成了單槍將,再要冒然對敵實為不利。然而,董平?jīng)]有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不利處境,相反更加激起報仇的欲望,不聽盧俊義將領(lǐng),與張清偷偷與敵交戰(zhàn),終因負傷無力施展雙槍神威與勢孤力單而身手異處。顯然,董平的死因,足以彰顯出其“一撞直”的性格特征。與董平的“一撞直”的悲劇性格相比,索超、秦明的悲劇性格同樣鮮明無比,索超號稱“急先鋒”,秦明人稱“霹靂火”。從其綽號可以看出,“急”與“火”是索、秦二人性格的主要特征,正是這種火爆脾氣造成他們的死亡悲劇。
(三)思想根源:功名熏心,忠義薄天
“忠義”是埋葬梁山好漢最根本的思想根源,忠義在《水滸傳》中突出體現(xiàn)在宋江的“忠”與梁山好漢們的“義”。“忠”的內(nèi)涵發(fā)展到宋元時期仍未變化,依然是效忠于封建王朝的最高統(tǒng)治者,成為帝王師,否則就將成為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這對于深受儒家教育的封建知識分子而言無疑是奇恥大辱。宋江堪稱“刀筆敢欺蕭相國”,一味地企圖依靠自己的“刀筆”效忠朝廷,博得功名,怎會甘心做“亂臣賊子”。直到后來,被奸人所害走投無路被迫落草,但仍然“忠心”不改,不惜一切代價改變亂臣賊子的身份,做個護國忠良。結(jié)果,他的一片忠心將梁山好漢的性命或葬送于戰(zhàn)場,或葬送于昏君奸臣之手,釀下千古悲劇。
“義”的思想內(nèi)核在宋元時期,突出體現(xiàn)在下層社會朋友之間的信義,尤其《水滸傳》描寫的江湖人士——梁山好漢。他們完全靠著朋友間的“信義”舉事,不管是否贊同宋江的做法,為了信義與恩義終生跟隨。費??赐感蝿?,看破梁山英雄逐漸喪命,氣數(shù)將近,勸說李俊及早急流勇退免全其性命。李俊亦有同感,感于宋江恩義,“仁兄,重蒙教導,指引愚迷,十分全美。只是方臘未曾剿得,宋公明恩義難拋,行次一步未得?!保?]1207燕青、武松、魯智深等人亦激于宋江恩義而守信義,跟隨宋江出生入死。李逵為宋江之恩義不怨宋江害己,花容、吳用死于兄弟之義,甘愿與宋江同赴黃泉。恩義與信義在這些梁山好漢身上蒙上了濃濃的黑色悲涼,激起讀者心底無限凄涼,至此悲劇氣氛達到了全書的極限。
《水滸傳》的悲劇在于具有忠義雙重思想的梁山好漢在走完輝煌的人生歷程之后,慘絕人寰地死去。他們的死是必然的悲劇,是讀者錐心透骨的悲哀。
梁山好漢的死,不是 簡單的“馬革裹尸還”的將士之死,也不是為財鋌而走險的盜賊之亡。他們的死背負著理想與現(xiàn)實沖突的悲劇,是烏托邦理想不能實現(xiàn)的悲劇的結(jié)果,是忠與義不能雙全的思想悲劇結(jié)出的苦果,是現(xiàn)實埋葬生命,生命演義人生的人生悲劇。
可以說梁山好漢的悲劇就是 《水滸傳》全書的悲劇,也是作者的情感基調(diào)。作者歌頌水滸英雄,歌頌他們的忠肝義膽,歌頌他們的孔武,悲嘆他們生命凄慘地隕落。在作者的指引下,我們讀到的是梁山好漢身上紅色的英雄之氣——忠與義,感受到了黑色的生命悲劇。
[1]施耐庵,羅貫中.水滸傳[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5.
[2]袁行霈.中國文學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
[3]新刊大宋宣和遺事[M].上海古籍出版社,1954.
[4]蕭兵.《三國演義》里的悲劇性格[J].明清小說研究,2003(3).
[5]羅貫中.三國演義[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3.
I207.412
A
1673-1999(2012)01-0120-02
王瑩雪(1979-),女,河南襄城人,碩士,重慶三峽醫(yī)藥高等專科學校(重慶萬州404120)講師。
2011-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