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蕾
(黑龍江大學法學理論與法治發(fā)展研究中心,哈爾濱150080)
平等原則的適用模式與論證方法
王 蕾
(黑龍江大學法學理論與法治發(fā)展研究中心,哈爾濱150080)
平等原則在現(xiàn)代國家的法制體系中處于十分重要的地位。在宣示的意義上,平等原則體現(xiàn)了法律的正義理念,確定了法律的終極價值訴求。在制度化的意義上,平等原則貫穿了整個法制體系的運作過程,憑借立法、行政、司法三種法律權力得以實現(xiàn)。在法律論證的意義上,平等原則通過目的論證而適用,包含手段之于目的的妥當性論證以及目的自身的論證兩個方面。
平等原則;法制體系;適用模式;法律論證
在現(xiàn)代民主國家的法制體系當中,平等原則都毫無例外地處于十分重要的位置。為了充分理解平等原則的性質(zhì),除了需要厘清它與正義這個法律的終極價值關懷之間的內(nèi)在關聯(lián)之外,更為重要的是,需要把握平等原則在法制體系中的制度化模式與論證方式。
平等原則的經(jīng)典公式是,“相同情況相同對待,不同情況不同對待?!睂Υ诵枰獜囊韵氯齻€方面予以進一步解釋。
(一)“相同”與“不同”的擬制性
由于現(xiàn)實世界中并沒有兩個完全相同或完全不同的事物,“相同性與差異性在形式意義下只是抽象的、而且本身不是真實的兩個極端,以便現(xiàn)實性可以在其中自我開展,我們的興趣時而在于存在物較大的類似性,時而在于存在物較大的不似性,進而將其稱為相同的或不相同的”[1]67。因此,相同僅是在一定觀點之下某種具有關聯(lián)性的“相似”,不同亦僅是意味著在某一觀點下不具有重要關聯(lián)的“不似”,而在日常語言使用過程里,“相同”與“不同”的這個實質(zhì)性特點并沒有被特別地強調(diào),這是日常語言的局限性所導致的必然結果。平等原則關心的不是某種歸類結果是否是相似或不似,而是要求在特定(如立法或行政)目的引導下,某種分類具有合理性和正當性,因此,分類與目的之間的關聯(lián)性以及目的本身的正當性,這兩方面同時是平等原則考察的重點。
(二)平等原則的高度抽象性
由于平等代表的是正義結構中的形式性要素,不同甚至相反的正義實質(zhì)內(nèi)容的填充都可能在平等原則的名義下進行,這使得平等原則呈現(xiàn)出內(nèi)容空洞的特點,可以說,實質(zhì)平等原則內(nèi)涵的不確定性是導致其內(nèi)容空洞的重要原因。為容納平等標準的多樣性與歧見性,平等原則以犧牲其實質(zhì)內(nèi)容為代價獲得形式上的統(tǒng)一性。任何特定的平等判斷標準都不具有普遍的有效性,如果不顧規(guī)范對象的差異和人類認識的有限性去構建普遍有效的判斷標準,任何努力都將是不理智的和徒勞的。
平等原則的高度抽象性使得平等原則本身具有高度的共識性,爭辯的可能性僅存在于對其內(nèi)涵的解釋上,納粹專制和民主政體都可在平等的名義下論證其正當性,基于人種的區(qū)別對待在法西斯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下取得了合理性,而人格平等則在自由憲政的背景下取得正當性。法律實證主義的反對者聲稱,不問內(nèi)容的形式法治使得非正義的內(nèi)容成為可能。自然法學的反對者則辯稱,自然法學者自以為可憑借內(nèi)容預防不公正法律制度的產(chǎn)生,但事與愿違的是,外在觀察者眼中“不公正”立法往往在內(nèi)在接受者眼中具有高級法背景。無論法律實證主義還是自然法學派都無法絕對地避免非正義的發(fā)生和平等原則的濫用,平等原則本身的抽象性使其無法單獨發(fā)揮指引實踐的功能。
憲法中平等原則在形式上具有實證性,但其實質(zhì)內(nèi)容來源于自然法,仍具有不可把握的特點[2]。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在缺乏憲法保障制度的國家,憲法中的抽象平等原則常常和自然法面臨相似的危機,由于它們的內(nèi)容具有不可把握性,其約束力常常近乎完全喪失。抽象空洞的內(nèi)容,使平等原則無法單獨承擔實現(xiàn)實質(zhì)正義的積極功能,但是,這并不影響在消極的意義上,平等原則排除一些重要的非正義的作用。因為,“即使在法律和制度不正義的情況下,前后一致地實行它們也還是要比反復無常好一些。這樣,那些受制于它們的人至少知道它們要求的是什么,因而可以嘗試著保護自己,相反,如果那些已經(jīng)受害的人們在某些規(guī)范可能給予他們某種保障的特殊情況下,還要受任意專橫的對待,那就是一種甚至更大的不正義”[3]。
(三)平等原則適用的絕對性
實質(zhì)平等原則不僅包括相同情況相同對待,而且還要求不同情況不同對待。雖然這里的“相同情況”是相對的和擬制的,但只要標準一旦確定,情況要么相同,要么不同,因此,要么要求相同對待,要么要求不同對待。從語義上看,平等原則是以絕對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的命令,是一個要求絕對適用的鐵律[4]679,絲毫未給限制性條件留下空間。
如果在實踐中要求“相同情況相同對待,不同情況不同對待”具有絕對性,排斥對其實踐有效性進行任何意義上的限制,具體來說,就是反對基于任何理由的相同情況差別對待和不同情況相同對待。我們暫時稱之為“最強意義的平等原則”。如果說對任何的規(guī)范對象而言,平等原則都要求最強意義,那也就是在要求,最強意義的平等原則在憲法價值序列中具有最高位階,任何價值都不得與之相抵觸。雖然這種觀點可以作為一種價值追求被主張,但卻具有空想的特點,是理想狀態(tài)的平等訴求,在那里不存在與其競爭的價值主張。事實上,最強意義的平等原則從未適用于一切的領域,在諸多的情形下,比如,在緊急狀態(tài)、經(jīng)濟政策的立法等領域中,相競爭的價值時常處于上風,最強意義的平等原則完全可能被其它更為緊迫或重要的價值所擊倒。在此種情況下,一定程度上的不同情況被相同對待或者相同情況被不同對待并未被禁止。
在各國的司法實踐中,平等原則的內(nèi)涵從未被局限在其字面含義所顯示的最強意義上,換句話說,并非在任何情況下都要求,同樣情況同樣對待或不同情況不同對待。在諸多情形下,根據(jù)不同的規(guī)范對象和價值理由,同樣情況的不同對待或不同情況的相同對待同樣被認為合乎平等原則的要求。因為在實踐中,平等原則僅是要求事物必須得到合理的對待,在多元化的價值背景下,不同價值之間并沒有一個絕對的優(yōu)先性序列,因此合理性具有依賴于具體情境的特點。
(一)平等原則適用之立法模式
現(xiàn)代國家的立法總是意味著,在民主的議會制度里,經(jīng)由多數(shù)人的選擇來決定根據(jù)何種標準和比例,來進行財產(chǎn)、權利、資源、責任和義務的平等分配,通過立法、決議、政策等多種形式來表達處于特定時間和空間范圍內(nèi)的人們所接受的社會正義。因此,以普遍性形式出現(xiàn)的法律規(guī)則本身就帶有類推的性質(zhì),法定構成要件中被視為相同的事物并非真正的相同,而是在評價觀點下的某種類似[1]65。這其中的關鍵在于,法律是一種社會性的的存在,而不是“東西”。法律中的概念,如“法人”“結婚”“不動產(chǎn)”等,其含義為何并不是完全通過與某些物理性存在相對應而得出答案的,在很大程度上要受到這些概念所存在的法律規(guī)范以及法律部門的規(guī)范目的的影響。因此,同一個概念在不同的法律規(guī)定以及不同的法律領域中很有可能具有不同的含義。
法律規(guī)范本身就是一種填充了具體內(nèi)容的平等對待要求,它不但是社會正義的程序性結果,而且是個案正義的決定標準。比如說當一個建議進行殘疾人特殊保護的立法提案進入法律程序后,議員們要決定那些人屬于法案所要保護的范圍,根據(jù)什么樣的醫(yī)學標準來劃定“殘疾人”的范疇(這個范疇可能與人們通常對殘疾人的認識有所不同),這取決于議會認為目前應當受到特殊照顧的范圍有多大。另外,議會還需要決定的是,對這類人政府目前應該在財政資源給予多少支持、在權利義務的分配上如何進行傾斜保護、政府應承擔哪些特殊責任等,也就是說對“殘疾人”進行什么程度的特殊保護是合乎正義的。議會的立法程序提供了這樣的一個據(jù)以做出決定的程序性框架。最后出臺的立法就是代表了我們假定反應了社會多數(shù)人意愿的議會多數(shù)的意見,這反應的正是特定時間和地域范圍內(nèi)的人們所接受的某種分配正義標準。
到此為止,平等原則已經(jīng)通過立法者的判斷和論證在立法層面得以實現(xiàn)。在這一層面,由于平等原則的論證主體代表著民意,具有較高的威信,因而在平等原則的論證上具有較為自由的裁量空間,這不僅體現(xiàn)在立法事項(立法歸類)的選擇上,而且體現(xiàn)在立法目的和法律后果(對待方式)的確定上。實質(zhì)上,從本文的研究視角來看,所有的法律規(guī)范的制定過程,在一定意義上都是平等的法律理念與待決問題之間的一個詮釋學循環(huán)過程,立法者在二者之間不斷地往返顧盼,理念的現(xiàn)實化與現(xiàn)實的理念化是同時進行的,直到最終由立法者確定該比較過程的終點,這也就意味著法律規(guī)范的產(chǎn)生。而平等原則的實現(xiàn)過程并沒有就此停滯,它同樣作用于法律適用領域。
(二)平等原則適用之行政模式
對一個具體案件,執(zhí)法者要判斷的是案件的事實是否與法律規(guī)范中的事實構成具有實質(zhì)性的相似點,是否可以將某一法律規(guī)范的適用涵蓋到當前的案件中來,這一過程并非是機械的對照,它毋寧是一個目光交互于規(guī)范的事實構成與案件事實之間的流轉過程[5]。這一過程中,以立法目的為價值導向的思考方式對于案件的歸屬問題十分重要,也就是,參照立法目的判斷當前案件與規(guī)范事實構成是否實質(zhì)性的相同,在這一問題確定之后,對待的方式通過相應的規(guī)范的法律后果部分得到確定。也正是我們常說的,執(zhí)法者常常要結合立法目的來決定案件的歸屬問題和法律的適用情況。法律應該像它所要求的那樣得到適用??梢哉f,行政機關的法律適用過程是對立法機關的平等判斷的“執(zhí)行”,但由于法律具有抽象性、擬制性的特點,現(xiàn)實中的具體案件總是與其有很多相似與不似的地方,哪些相似或不似具有重要意義需要執(zhí)法者根據(jù)他對法律的理解加以判斷,尤其是在行政機關擁有較多裁量空間的行政行為中,這一點體現(xiàn)的更為明顯。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到行政行為與立法行為這兩種我們通常所認為的完全不同性質(zhì)的行為,其實在它們都是平等原則的“適用”行為,在這一點上它們是共通的。所不同的是,行政機關是在立法機關的平等判斷基礎上進行“二次判斷”,立法機關是構建從具體到抽象的平等判斷,行政機關是還原從抽象到具體的“平等判斷”。無疑,行政機關人員大多來自于任命,與立法機關相比具有較低的信賴度,所以它僅能在立法者所確定的價值判斷的范圍內(nèi)進行平等原則的論證,并且當當事人對此論證的正當性產(chǎn)生置疑時,他可以向上級的行政機關或法院提出審查該論證的申請。
(三)平等原則適用之司法模式
對于司法機關來說,在不同的訴訟領域,平等原則論證的層次和特點有所不同。在行政訴訟的領域,司法機關所作的是審查行政機關所作的“平等論證”是否適當,審查的依據(jù)是法律,也就是說司法機關對立法者平等判斷的理解是優(yōu)越于行政機關的理解的,當司法機關認為行政機關的理解超出了合理理解的范圍的時候,他可以判決行政機關敗訴——裁判撤銷行政機關的平等論證結論??梢钥闯觯@一過程有些類似于司法機關審查立法的過程,所不同的是立法者有更大的裁量空間。在民事和刑事領域的初審法院,司法者所做的事情其實和行政機關是較為類似的,都是依照立法者的決定為具體化的平等對待的決斷,只是在民事領域法官享有較多的解釋立法判斷的空間,我們知道這是由于民事領域和刑事領域法律內(nèi)容的不同價值基礎——私法自治與罪行法定——所決定的。而它們的上訴法院所從事的活動則與行政訴訟有些相似。
無論在司法領域還是行政領域,決定過程總是在三段論的邏輯框架下展開,但它卻并非單純的邏輯推演和規(guī)范適用,將當前的事件類推于規(guī)范條件的涵攝之下的過程,被許多學者視為判決或決定的關鍵。無論是三段論還是類推都是平等原則在法律適用環(huán)節(jié)的體現(xiàn)和應用,個案正義的實現(xiàn)過程正是平等原則從規(guī)范領域向事實領域的延伸過程。
由此看來,平等原則的實現(xiàn)過程有立法程序的保障、行政程序的支持和司法程序的護航,只要三者能有效的將程序正義和論證規(guī)則的要求落實于現(xiàn)實的制度當中,基本可以形成維護平等與正義之完善制度體系,但是,這一維護正義的制度設計并非萬無一失,因為,從理論上說,誰對于平等判斷有最終的話語權并不意味著它一定會做出正確的決斷,而歷史的經(jīng)驗也不斷的說明不但立法機關會受控于個別勢力,而且法院有時也會作出荒謬的判決。但是,相比之下,立法機關制定不公正的法律(違背憲法)的危害更大、范圍更廣,契約模式所構想的理想的溝通情境只能有限的實現(xiàn)于議會制度之中,社會的正義問題必須舍棄參與者共識的理想,由議會代表的多數(shù)決定。且不論議員與選民意愿間的微弱關聯(lián),就議員本身來說,沒有人會完全舍棄個人利益,將自利與他利同一,黨派操縱和多數(shù)人專制隨時可能使社會正義的天平發(fā)生傾斜。與司法機關相比,立法機關更容易受到利益的驅(qū)使和權力的操控,加之它所作的決定具有更廣的適用范圍和更持續(xù)的影響。正是鑒于此,大多數(shù)憲政國家均設置了司法性質(zhì)的機關來審查立法的合理性。這一制度設計實現(xiàn)了在上位規(guī)則的規(guī)制下,將平等原則的最終話語權交給了司法者。司法審查機關成為了憲法的護衛(wèi)者和正義的守護神。
司法審查的過程可以說是平等判斷的最終監(jiān)督者,它所從事的平等論證更加關鍵,也更加復雜。因為它涉及到審查的界限的問題,司法審查并非簡單的以司法者的判斷替代立法者的判斷,它必須有節(jié)制的為立法者留出裁量的空間,這是三權分立和民主立法的基礎性原則的要求,也是出于立法成本、效率和司法獨立、克制等因素的考慮。鑒于該種以憲法為主要規(guī)范依據(jù)的平等論證的復雜性與地位的特殊性,且該種論證在相當程度上包含了其它種類的平等論證的特點,下面的論述將圍繞該種論證而展開。
(一)目的論證
法律解釋的方法通常包括文意解釋、體系解釋、歷史解釋、目的解釋等。各種解釋其實是在提供不同的解釋基礎,比如,歷史解釋的正當性在于立法者的意愿應該被遵守這一前提。這些不同的解釋基礎之間并無絕對的優(yōu)先順序,因此,具體情形下的解釋并不具有唯一性?!八械慕忉屢仄鋵嵍际且恍┱撌龅男问?,它并不規(guī)定我們‘應該’如何進行解釋才是正確的解釋,但是它卻指導我們‘可以’如何去為某種解釋提供論證,而協(xié)助我們向合理的解釋結果前進”[6]。鑒于目的解釋與平等原則的相關性,以及其在法律解釋中的重要地位,下文主要對目的解釋的論述形式和論證要求予以介紹。
目的解釋的關鍵在于,手段因為目的的要求而獲得正當性[7]297。但是,手段的正當性僅僅依賴于此是不夠的,因為在滿足上述條件的情況下,手段可能由于它對于達到目的來說成本過高或者它本身不是達到目標的最好手段等原因遭到廢棄,因此,以目的為論證基礎的手段的正當性還必須滿足另一項要求——比例原則的要求。比例原則具體包含三個層面的要求:(1)妥當性。指一個法律的手段可以達到欲求之目的。此處手段不必是充分的,也不必是完全必要的;(2)必要性。指在所有能夠達到目的的方式中,必須選擇導致最小損失的方法(導致對公民權利最少的侵害);(3)均衡性。是指一個手段雖然是達成目的所必要的,但是,不可給予公民超過目的之價值的負擔,目的價值需大于受到損害的公民利益的價值,即對于該手段的使用不存在其它的禁止性原因[4]368-370。
值得注意的是,在以上提及的論證規(guī)則中,顯現(xiàn)出一個重要的基本倫理原則——可普遍化原則,無論是一般的實踐商談的論述形式,還是法律論證的規(guī)則,都是建立在可普遍化原則的基礎之上,即“任何人如果想要把一個人與另一個人作不同對待,則必須為此說明理由”[7]242-252、273-276。而這同時也正是平等原則的內(nèi)在要求。
(二)“平等”判斷的司法技術
人們認為,基于立法的職責,立法者可以選取不同的人或群體進行不同的對待,因為立法本身就意味著分類[8]。立法規(guī)范無外乎是關于權利、義務、責任在不同主體間配置的標準,涉及不同主體的歸類。立法體系愈是龐大,歸類愈是細致復雜。在司法機關對立法規(guī)范的司法審查過程當中,歸類是否合理,是司法審查立法的重要內(nèi)容。歸類可能會涉及所有人,但大多數(shù)情況下,歸類往往涉及對不同人的區(qū)別對待,此時,立法歸類的合理性的實質(zhì)是區(qū)別對待的合理性。立法歸類是否合理的審查主要是關于歸類對象是否得到了平等對待的判斷,平等與否的判斷要結合立法目的才能加以闡明。
立法歸類與目的之間具有手段與目的的對應性,使其論證過程帶有目的性論證的特點。因此,比例原則是平等判斷的標準,據(jù)此,歸類與目的間必須經(jīng)過如下檢驗:
1.立法歸類可以達到欲求之立法目的。立法歸類的合理性必須結合立法目的才能加以闡明,因此,整個平等原則的考察基本都是圍繞歸類與目的本身的內(nèi)容及其相互的關聯(lián)性問題而展開。立法分類與立法目的的關系有五種情形:(1)立法分類與立法目的完全無關;(2)立法分類與立法目的部分重合;(3)立法分類包含立法目的;(4)立法目的包含立法分類;(5)立法分類與立法目的完全重合。在這五種情況當中,第一種情況是歸類和立法目的間不具任何關聯(lián)性的分類,這意味著分類毫無道理可言,是任意的,因而一定是違反平等原則的。另外的四種情況都在一定程度上滿足歸類與目的間關聯(lián)性的要求,都具有符合或違反平等原則的可能性,當然,一般來講,立法歸類和立法目的之間的關聯(lián)性越強,其滿足平等原則要求的可能性就越大,而與立法目的無關的歸類范圍越大,受到無理由傷害的范圍就越大,這會成為反對此種歸類的理由之一。不過,這又不是絕對的,原因是平等原則不僅要求歸類與立法目的之間具有關聯(lián)性,而且要求此種關聯(lián)是“合理的”。
2.立法歸類是達到立法目的之必要手段。在所有能夠達到目的的方式中,當下的立法歸類必須是對公民權利最小侵害的手段,即如果存在其它可用的更小侵害手段,當下的歸類則不具有合理性。一般來講,何為“最小侵害”,必須結合價值判斷和現(xiàn)實的可能性才能確定,我們無法僅憑上述客觀“描述”的歸類與目的間的關系,就斷定哪些是最小侵害。在上述余下的四種情況中,只有立法分類與立法目的完全重合的情況必然滿足“最小侵害”,因為它的立法歸類和目的間是一種充要條件的關系,這代表了不存在其他可達目的的歸類手段存在。除此之外,根據(jù)具體情況的不同,余下的三種情況皆有可能滿足“最小侵害”,也皆有可能不滿足“最小侵害”。比如說同樣是立法目的包含立法歸類,在Craig訴Borer案中,布倫南法官認為,保護公眾的交通安全是一項重要的政府目的,但是,州法禁止把特定種類(酒精含量3.2%)的啤酒賣給18至21歲的男子,而不禁止該年齡段的女子購買,這種基于性別的分類和立法目標之間的關系是微弱的,不具有本質(zhì)性聯(lián)系。因此,最高法院判決該法因惡意歧視了18至21歲的該州的男子而違憲。在這個案件中,立法目的包含立法歸類,因為不止18至21歲的男子都有酒后駕車的危險,這一年齡段的女子都也存在這樣的危險。而在Dandridge v.Williams案中[9]420,法院多數(shù)意見以為凡是未涉及基本權利而單純屬于社會經(jīng)濟領域的案例類型,并不會因為法規(guī)的涵蓋面過于廣泛,而被認為系此法規(guī)是有違憲法的。在該案中,Maryland州的法律為受扶養(yǎng)子女的家庭補助金設定了上限,但對于其它的社會福利計劃卻未有類似的規(guī)定。該案法官認為,法院對于是否存在更好的歸類方式,缺乏判斷的能力,因為這類判斷涉及社會資源的再分配這類經(jīng)濟政策的問題,而這類問題原則上應由議會決定實施的方式和步驟。因此,在此案中,法院實際上是放棄了“最小損害”標準的審查,推定議會所做的立法歸類是達到立法目的的“最小損害”的方法。
3.立法目的之價值大于所造成的損害。即使當下的歸類是達成目的所必要的,仍不可給予公民超過目的之價值的負擔,目的價值需大于受到損害的公民利益的價值,這涉及歸類的正面價值與反面代價間的衡量和評價,主要是要結合法律體系中的價值位階來加以判斷,當下的歸類是否存在禁止性理由。即使是立法歸類和立法目的完全重合的情形也可能無法通過該標準的檢驗,因為畢竟立法歸類所損害的價值可能比立法目的所要實現(xiàn)的價值更為重要。
為了說明比例原則的運用方式,下面我們以1957年的巴伐利亞州黨案為例進行說明[10]。該案涉及聯(lián)邦法律所規(guī)定的“5%規(guī)則”的合憲性。根據(jù)這項規(guī)則,政黨只有在全國范圍內(nèi)贏得5%以上的選票,方可得到比例代表進入聯(lián)邦議會。在1957年的選舉中,巴伐利亞黨在本州內(nèi)勢力強大,但在全國范圍內(nèi)未能獲得5%的選票,因而不能進入聯(lián)邦眾議院。在這個案件中,法官的思路是:存在一種支持相同的對待每一張選票價值的理由——民主原則,但它并不是一個受到絕對保障的利益,因為絕對的實施它會損害另一項憲法所保障的價值——議會的有效運行,基于后者可以對前者進行限制,只要這種限制是必要的。這是一個有關平等規(guī)范的個案,因為“5%規(guī)則”是否違憲取決于,是應該相同的對待每一張選票的價值,還是有區(qū)別的對待它們的價值。在這個案件中,平等規(guī)范內(nèi)部的衡量性特點得到了較為充分的體現(xiàn)。支持相同對待每一張選票的理由主要是:尊重每一個選民的政治意愿,按準確的比例反應選民的不同觀點,徹底的貫徹民主原則,給予小型政治團體表達政治意愿的機會;以“5%規(guī)則”為標準區(qū)別對待選票的價值的理由是:防止議會內(nèi)部過于分裂,以至于無法形成有效的議會多數(shù)和穩(wěn)定的政治決策,以及兼具效率與能力的政府。這兩方面的理由分別是加在相同對待與不同對待的兩端的砝碼,哪一端更具分量全系于法官的“利益衡量”。
本案的“衡量”可分為以下三個階段:第一階段,需要確定的是,存在上述兩種彼此競爭且需要慎重考慮的價值或原則,“5%規(guī)則”的適用對于實現(xiàn)其中的一個價值來講,是可以達到目的的手段,而對其中的另一方價值和原則將帶來不可避免的損害,這正是比例原則中適當性原則的審查。第二階段,憲政法院考察的是,“5%規(guī)則”是不是達到防止議會分裂和形成妥當立法的必要手段,憲政法院著重強調(diào)這一限制措施的“必要性”,它“不能超出實現(xiàn)這一目標所必需的范圍,”這可以解釋為,不存在其它同樣能夠?qū)崿F(xiàn)目標且造成更小傷害的手段。以往的判決表明,“任何超過5%的普通限制,都必須具備特別的或迫不得以的理由,如在1952年,州的‘7%規(guī)則’就被憲法法院宣布無效”[9]259。第三階段,涉及的是如果必須犧牲一方的價值作為實現(xiàn)另一種價值的代價,哪一種價值是需要保護的,哪一種是需要犧牲的。憲政法院認為,在當前的情況下,如果選擇實現(xiàn)“民主原則”,將會造成以下的后果:“議會就可能分裂成許多小團體,從而阻礙甚至阻止多數(shù)之產(chǎn)生?!辈⑶摇皩樾∫?guī)模團體獲得議會代表而創(chuàng)造機會,這些團體并不代表和公共福利相協(xié)調(diào)的政治綱領,而基本上僅代表一邊倒的利益?!边@一代價無疑是巨大的,它幾乎使民主政府的目的喪失殆盡。尤其是與僅以“5%規(guī)則”的較輕程度限制所造成的對“民主原則”的損害相比,它是一個更加難以承受的傷害。在這一衡量過程中,法院分別運用了比例原則的三個子原則——適當性原則、必要性原則和均衡原則。相互競爭的價值和理由分別在“相同對待”與“不同對待”項下,遵循比例原則進行“利益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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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Application of Principle of Equality:M odes and M ethods
WANG Lei
(The Research Center of Jurisprudence and the Rule of Law,Heilongjiang University,Harbin 150080,China)
There is a very important position for the principle ofequality inmodern legal system.In declaration sense,the principle of equality represents the justice idea,which is the ultimate value of law.In institution sense,the principle ofequality penetrates the operation process of legal system,specific performance and on basis of it,equality of legislation,administration,and adjudication can be realized.In the sense of legalargument,the application of principle ofequality adheres to“The principle of proportionality”.
principle of equality;legal system;modes of application;legal argument
DF2
A
1009-1505(2012)06-0011-07
(責任編輯 陶舒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