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麗[蘇州市職業(yè)大學, 江蘇 蘇州 215006 ]
作 者:楊 麗,蘇州市職業(yè)大學講師,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為應用語言學、英語教學法。
作為美國黑色幽默小說和后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代表人物之一,品欽在讀者和評論家的眼里頗具有神秘和傳奇色彩。小說《V.》一發(fā)表即引起了巨大的轟動,美國國內以及來自世界其他國家的評論家開始對“V”的追尋主題進行熱烈的討論。整部小說具有一定的閱讀難度,十六章的小說中場景多變、虛實相融、細節(jié)繁復。作品本身沒有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圍繞著斯坦西爾對“V”的追索,圍繞著普魯費恩和“全病幫”成員墮落不堪的生活,每個章節(jié)都是獨立展開,沒有明顯的過渡和聯(lián)系,時間顛倒和蒙太奇的敘述手法讓讀者閱讀時感到十分的晦澀難懂。
品欽作為一位具有模糊性的解體主義歐美作家,他的這部小說向我們展示了熟悉的近距離現(xiàn)實場景和陌生的歷史畫面,時間的跨度從19世紀90年代末至20世紀50年代中期,涉及歷史、哲學、宗教、物理學、性愛、戰(zhàn)爭、種族壓迫、國際關系等諸多話題,構思奇異,令人應接不暇。絕大部分評論家都把小說的評論對象集中在“主體”——普魯費恩和“全病幫”,其實,作為“他者”的女性角色同樣具有極高的社會研究價值。小說中配角——女性人物以維多利亞、蕾切爾、埃絲特等為典型代表的描寫也極具特色,女性人物的作用不容忽視,她們對于深化小說的社會主題有著極其重要的推動作用。作為后現(xiàn)代小說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文中飽含了對社會女性價值的理性思索,折射出作家本人對女性社會地位問題的憂思與敏銳的社會敏感度和洞察力。比起充滿著不確定性和碎片化“V”的主題研究,我們可以從相對狹隘的范圍里對登場女性角色的探討來深刻理解分析文中女性“他者”地位的社會問題。
女性的社會存在不僅涵蓋了女性的生理存在,同時象征著女性弱勢的社會秩序存在。在這個被男性所支配的世界上,女性大都處在被壓迫的地位,在男性主宰的利益集團里時刻體驗著挫折感。處于弱勢地位的女性實際上再次因為劣勢社會地位受到進一步的壓迫。小說中登場女性無一例外地處在了無足輕重的“他者”地位,她們無法逾越公共的社會秩序,甚至沒有所謂的發(fā)言權,于是她們只能滲入整個秩序的內部來服務并腐化這個利益集團。
“全病幫”在整部小說的自始至終都非常活躍,他們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毛病和缺陷,生活中充斥著墮落和腐化,然而這些毫無成就的人群卻被奉為“紐約街上的藝術家”。即便社會當權者長期處于不學無術的腐朽狀態(tài),小說中的女人們仍舊竭盡全力為頹廢中的男人們奉獻著身心,成為男權的“主體”社會的建筑基石,同時又承擔著傳統(tǒng)受壓迫的“他者”社會地位。為了在這個社會秩序中獲得相對的利益,這些女性也存在互相影響、嫉妒和競爭的現(xiàn)象。埃絲特與“全病幫”的幾乎所有男性都上過床,她癡迷于整容手術,企圖把自己變成美女,以此來增加性愛的魅力,最終達到滿足男人們的肉體要求,但最終的結果卻淪為暴力和獸欲的犧牲品;波多黎各姑娘菲娜一心想給這些紐約的街頭流氓以關懷和引導,最終卻招來了慘無人道的集體強奸;魯尼的妻子梅菲婭是位專門描寫現(xiàn)代性愛的小說家,她崇尚的是“英勇的愛”,與家中的貓進行裸體嬉戲,渴望那種“晚上性交五六次,夜夜如此,每次施展大量強有力的、半是性施虐狂般的”生活,以上都是在滿足那些不務正業(yè)者的變態(tài)感官刺激。如此多的女性為了能夠滿足男人們的欲求幾乎透支身心,使出了渾身解數來爭寵,然而最終沒有真正的勝利者,在這群“行尸走肉”眼中,女性們從來就沒有擺脫過“他者”的從屬地位,只是淪為統(tǒng)治者墮落不堪生活中的情欲工具而已。
文中最具有“V”可能性的維多利亞·雷恩有著豐富的戲劇人生:她生命中的四五十年中扮演了幾種不同的身份,從十八歲的修道院退學生到十九歲時變成卷入外交陰謀的高級妓女間諜;三十歲后作為劇院女贊助人與年輕的舞蹈演員搞同性戀,滿足戀物癥心理,最后一次出場時變?yōu)榕缒醒b的神父,向人們布道,直至被倒塌的柱子壓在下面不能脫身,被當地孩子們肢解而亡。她的生命之旅鮮活地向我們展現(xiàn)了一個無生命化的歷程,她的言行向我們傳達出女性不屈服被壓迫和支配中的“他者”地位的抗爭。維多利亞沒有庸庸碌碌地被時代遮掩,她對自己充滿了信心,以反抗者的身份去挑戰(zhàn)這個世界。作者向我們描述的在人們看來無比瘋癲的行為,其實暗寓著女性個體向男性主體利益集團進行抗爭的失敗。讀者可以從文章中明確地感到品欽對公共秩序不平的不滿和批判。
小說中女性角色的種種不幸其實就是世界各種丑惡和不公在女性身上的投射。第九章“蒙多根的故事”表面看是品欽通過對20世紀初期德國人對西南非殖民歷史的描寫,批判了帝國主義的殖民掠奪、種族暴力,尖銳地揭示了殖民地不僅是帝國經濟擴張的空間,還是文化宣泄的場所。其實也是品欽從全球視野和歷史的維度,向讀者講述了世界其他地區(qū)的女性地位低下并受到殘酷壓迫的不爭現(xiàn)實。每個德國人都可以同時擁有數名赫雷羅小妾,婦女們成為了殖民者尋歡作樂的性奴隸,成為供官員和士兵享用的“共同財產”。赫雷羅女子薩拉在遭受士兵的強奸暴力后逃跑時溺水而亡,薩拉不僅是殖民主義行為暴力的受害者,還是帝國主義社會不平的延伸犧牲品。“一個垂死婦女的無聲的抽泣”在這里讓讀者充滿了內心的道德矛盾,感到無盡的感傷、同情和憤怒。
從更深度來剖析,所謂的女性人物的“他者”地位不僅僅單單指女性游離于公共的統(tǒng)治秩序,在父系社會中處于從屬地位,更含蓄地指出了女性即使在消極的環(huán)境中解脫后也無法進入上層建筑從而獲得平等權利的事實。小說中處于“他者”地位的女性中有很多深知自己在整個社會中的弱勢地位,認定自身能力缺失并無力去抵抗和改變命運,于是她們就將未來的希望都寄托在男性救世主的身上,去追隨他,為他付出自己的一切。
“活人溜溜球”普魯費恩是一個沒有根基,沒有野心的“垮掉的一代”,即使簡單的工作也無法做長久,只能勉強地維持自己的生存。但是即使這樣談不上優(yōu)秀的男人,也深得女子的青睞。根本原因在于比起更加墮落的“全病幫”的成員們,一事無成的他還是相對可靠的。熱情開放的馬爾他姑娘葆拉,溫柔、純潔的菲娜,還有與普魯費恩距離最近的性感女郎蕾切爾都渴望成為他的靈魂和生活伴侶,借此跨入這個社會上的統(tǒng)治利益集團。普魯費恩貌似對任何人和事情都無所謂,玩世不恭,與女人們保持距離,力圖保持無拘無束的狀態(tài),實際上在他內心里非常同情處在“他者”地位的女性伙伴們,急切地試圖將女性伙伴從水火中營救出來?,F(xiàn)實中他個人的力量畢竟是弱小的,整個社會的統(tǒng)治的主體還是掌握在“全病幫”這個利益集團中,于是內心懦弱的普魯費恩只好選擇了逃避,將他的激情釋放在紐約的下水道里去獵殺鱷魚行動。小說結尾中普魯費恩離開了蕾切爾,陪伴葆拉和小斯坦西爾前往馬爾他,這個行動給讀者們兩種不同的猜想。也許普魯費恩徹底對這個社會的不平和本人弱小的現(xiàn)實無能為力,失去了繼續(xù)斗爭下去的信心,于是他來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過著隱居的生活,永久地逃避下去;或許他深知在目前的力量對比下,他的拯救女權的斗爭無疑是以卵擊石,于是普魯費恩就來到統(tǒng)治集團力量相對薄弱的地區(qū)——馬爾他,幫助葆拉和小斯坦西爾,這里是他自我救贖的開始。
小說第七章中切薩雷和曼蒂薩想偷走《維納斯誕生》這幅畫,間接向讀者透漏了“V”的“本來面目”之一即“圣潔的維納斯”——讓男人忘記欲望的唯美女性。在斯坦西爾去追尋維多利亞時,登場的“V”首先是外表極具魅力的青年女子,在拋開斯坦西的個人欲望后,“V”的美麗外表下其實是獨具女性氣質的知性美。在整個故事中,在維多利亞成為高級妓女去誘惑男人之前,我們還可以視其為經典女性之美的代表。不幸的是隨著故事的展開,她的女性之美漸漸地消耗殆盡,同性戀、戀物癥……直到她離開這個世界,獲得解脫。維多利亞的無生命面孔向我們哭訴了20世紀的頹廢現(xiàn)實中試圖脫離“他者”地位的女性的悲慘遭遇。斯坦西爾生下來時沒有母親,他對“V”的追尋看似是追尋他自己的母親,這些反映了此時的西方世界已經出現(xiàn)了部分有識之士開始意識到社會公平問題:社會男女公平的喪失,本質就是人們的社會意識開始物化,人格淪喪的現(xiàn)實。在整個資本主義社會中,人們逐漸喪失了對物質世界的控制,反而被物質世界所控制。進入20世紀以后,兩次世界大戰(zhàn)讓全人類陷入瘋狂和混亂的狀態(tài),戰(zhàn)爭頻繁、災禍不斷;同時資本主義社會的經濟危機也重創(chuàng)了西方的現(xiàn)代文明。在追尋“V”的過程中,從社會歷史發(fā)展的角度分析,可以理解廢除社會女性不公的現(xiàn)實已經刻不容緩。因此大家在爭論的追索“V”的評論時,“V”也許同時寓意著女性擺脫“他者”地位,享有公正公平的社會地位的政治訴求。
“V”預示著政治斗爭的一股神秘的力量,“V”也許是一個神秘的女性,“V”甚至還可能是紐約下水管道里的一只母老鼠。在西方經濟大蕭條的年代里,神父預知紐約將成為一個死亡的城市,來到地下管道中向老鼠布道,認為將來由老鼠接管紐約的統(tǒng)治,而那只叫維羅妮卡的老鼠是最具靈性的一只。品欽賦予母老鼠以真正完成擺脫“他者”地位的女性形象,去掌管以紐約為代表的接近消亡的西方社會,可見品欽已經對現(xiàn)實中虛偽的道德主義感到無比的憤怒、失望和痛苦,以及對處于“他者”地位的女性們不斷地嘗試著去越過等級的紅線最終成為社會“主體”階層的期望和遐想。
“世界日益走向消亡”的“熵”的思想始終貫穿著品欽的大部分作品中。20世紀60年代的美國社會文化背景其實就是小說的現(xiàn)實依據,當時美國社會剛剛經過第二次大戰(zhàn)的浩劫和麥卡錫主義的清洗,正經受著民權與婦女解放運動的沖擊和越南戰(zhàn)爭與政府丑聞的考驗,在這個意識形態(tài)與社會狀況走向衰敗與混亂的歷史進程中,品欽用文學這個媒介來表達自己的社會意圖和人文關懷。雖然整個人類社會進入物質繁榮和技術進步的新時代,但是歷史上的連綿戰(zhàn)爭、種族沖突、各式的社會政治和經濟危機使民主、正義、平等和博愛的道德理念日益泯滅,作者對人類的前途充滿著無盡的憂慮,對“V”的追尋也許就是品欽號召全人類一起去尋找造成社會文明危機的根源,重塑理想社會的美好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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