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紅[山西國際商務職業(yè)學院, 太原 030031]
作 者:李曉紅,碩士,山西國際商務職業(yè)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漢語言文學。
鄭樵《正聲序論》指出:“凡律其辭則謂之詩,聲其詩則謂之歌。作詩未有不歌唱者也?!薄稑酚洝分幸舱f:“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三者皆本于心?!笨梢娫谌祟惿鐣淖畛蹼A段,“歌”與“詩”還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作為藝術的兩種不同形式,在歌和詩的起源問題的諸多討論中,目前學術界提出并被普遍接受的觀點有:基于人類模仿天性的摹仿說、以藝術的非功利性為出發(fā)點的游戲說、從社會學角度考察的巫術說、將人類基本實踐聯(lián)系起來的勞動說,此外還有宗教說、心靈表現(xiàn)說、理念說以及近幾年出現(xiàn)的審美需要說。本文認為,“歌”與“詩”在起源上存在一個先后順序,在原始功能上存在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它們互相影響,不斷轉化。
(一)原始的歌:勞動起源及激勵功能?!案?,詠其聲也”,最原始的歌應該存在于人類早期未開化成真正語言的聲音中。“想象原始人最早因情感的激蕩而發(fā)出有如‘啊’、‘哦’、‘唉’、或‘嗚呼’、‘噫嘻’一類的聲音,那便是音樂的萌芽,也是孕而未化的語言……這樣界乎音樂與語言之間的一聲‘啊’……便是歌的起源”(聞一多)。但是,聲音只是歌產(chǎn)生的一個物質條件,最重要的外在推動力還是早期人類的勞動生產(chǎn)實踐。上古時期,勞動是人類最基本的生活現(xiàn)實,那時的人在集體勞作時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無明確意義的“啊”“哦”等聲音,以便協(xié)調動作,巧妙使力,減輕疲憊,激發(fā)勞動激情。這便是原始的歌的主要功能,這些由“啊”、“哦”組成的“勞動歌”即是歌的原始形態(tài)。
(二)“歌”的概念:巫術起源和人神溝通功能。根據(jù)現(xiàn)有史料的掌握情況推斷,“歌”的概念大概在商代形成,在金文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不少“歌”字,但在目前已釋讀的數(shù)千甲骨文和金文文字中尚無“詩”字,《易經(jīng)》中亦難覓“詩”字蹤影。原始時期,人類對自然的了解十分有限,對于自然界諸多無法解釋及理解的現(xiàn)象感到畏懼,因此將這些無法理解的事物歸咎于神靈的力量,內心欲望渴求能夠得到滿足時,往往會尋求神靈的庇佑,通過法術、祭祀等禮儀,以聲音或肢體動作等作為傳遞信息的手段將其心意傳達給神靈,這聲音或肢體動作就漸漸演變成“歌”或“舞”?!案琛痹凇墩f文解字》中的解釋是:“詠也,從欠哥聲。”歌從欠,可能是模仿開口高歌的人的情狀而創(chuàng)建的。古人通過組織語言、文字形成咒語,咒語賦予巫術以靈力。為了加強巫術的靈力,必然對語言有一定的要求,即組成咒語的語言有要適當?shù)墓?jié)奏以達到抑揚頓挫、表達強烈情感的效果,但此時的語言并不是“詩”的語言,而更多地表現(xiàn)為音樂的形式,這就是最古老的歌謠。所以歌在最初的功能是加強與神靈的溝通。
(一)起源:孕育于歌。如聞先生說的那樣“原始人最早因情感的激發(fā)而發(fā)的‘啊’呀,‘哦’呀……就是歌,而這些詞就是歌詞,也就是詩的原始形態(tài)”。原始人出于協(xié)調勞動和表達情感而發(fā)出的歌唱,正是為后來有豐富內容、有強烈節(jié)奏感、有齊整韻律的詩的產(chǎn)生奠定基礎。打個不恰當?shù)谋确?,古時的“詩”是當時歌謠中用語言形式表達出來的內容,好比如今歌曲中的歌詞,或歌舞劇的唱詞。先秦時代的詩與樂存在著同體共存的不可分割的關系,就其內在規(guī)律而言,我們可以肯定地推論,當時的詩是在樂中孕育發(fā)展的。在已整理的卜辭中找到很多類似詩歌的記錄:例如,《禮記·郊特牲》里的《蠟辭》,記載的相傳是神農(nóng)時伊耆氏: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勿作,草木歸其宅;其他卜辭如“今日雨,其自西來雨?其自東來雨?其自北來雨?其自南來雨”等,這些用于占卜的卜辭,從內容看有完整的文字和非常明顯的意義,從表現(xiàn)形式上看也已基本具備詩的形式。
(二)功能:始于服務巫術,由文學向政治教化工具轉化。“神人以和”是上古人類心目中神人關系的理想狀態(tài),而詩與樂舞一起被用作巫術的載體或手段,并被賦予了巫術祈求功能,成為溝通神人、獲得福佑的重要手段。西周結束夏、商混亂局面,建立西周王朝后,汲取夏、商前車之鑒,對夏商兩朝的宗法制進行改良,創(chuàng)立并發(fā)展了禮制,通過禮制來規(guī)范人們各方面的行為準則,以達到感化人心,加強并鞏固等級觀念的目的。為促進禮制有效地推廣和徹底地貫徹,周朝統(tǒng)治者將禮樂結合,使“經(jīng)禮三百,典禮三千”,通過詩、樂、舞三種形式加以表現(xiàn),史稱“禮樂制度”。先秦時代,詩是樂的一部分,因此在樂的理論中也包含著對詩的有關理論的論述。但是,禮樂制度是把“雙刃劍”,它雖然使詩的地位在當時的主流文化中大大提高,但同時也使詩的功能發(fā)生異化,成為統(tǒng)治者教化的工具。儒家論樂的三個重要理論:樂與政通、知樂有德、制樂為節(jié),包含著對詩的理論闡述;儒家的詩論,如《論語》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薄芭d于詩,立于禮,成于樂。”“不學詩,無以言?!薄霸娍梢耘d,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边@便是極力宣揚當時統(tǒng)治者所倡導的孝道。由此可見,詩是先秦國家統(tǒng)治者宣揚自身政教的工具。
(一)本質不同。原始的歌是用聲音來表達情感,其本質是音樂。格羅塞說:“原始民族用以詠嘆他們的悲傷和喜悅的歌謠,通常也不過是用節(jié)奏的規(guī)律和重復等等最簡單的審美的形式作這種簡單的表現(xiàn)而已?!薄秴问洗呵铩ひ舫酢匪d涂山氏之女所歌“候人兮猗”,雖有文字表意,但其音樂的作用遠遠超過文字。
詩的原始本質應是語言文字。在原始宗教、祭祀等禮儀產(chǎn)生后,歌作為有效的通神工具被時人普遍接受并使用,但在祭神時,歌樂不僅要發(fā)揮娛神的作用,更重要的是達到與神靈溝通的目的。音樂旋律固然能傳達喜怒哀樂等各種情緒,卻難表述具體要求,要準確表達對神的“要求”,只能訴諸語言或文字。詩作“歌詞”具備了較音樂更優(yōu)越的語言表達效果和文字表意作用。歌的音樂性質和表達情感功能,也逐漸在宗教、祭祀、禮樂形態(tài)中減弱,而文字的表意功能,卻不斷地得到加強,最終提高了用于宗教、祭祀的措辭(即發(fā)展到后來形成的詩)的地位。
(二)言說主體、場合、對象的自由程度不同。戰(zhàn)國之前的歌,有一些使用的場合很有限,使用的主體也只限定在特定的范圍,如用于祭祀場合的祭歌、《五子歌》《凍水歌》等,這些都有著特定適用場所,即朝廷;使用主體限定在朝廷官員內;言說對象唯一,即君主;言說關系特定,即君臣關系。但更多的歌,諸如《麥秀歌》《采薇歌》等,雖使用主體的政治身份是朝廷官員,但言說場合和對象不受限制,“官員”是拋開了“朝廷命官”身份、作為相對自由個體存在的“官員”,即不受自身身份限制而可自由發(fā)表一些言論的“官員”;有些歌,使用的主體是百姓,歌中言論雖也有些涉及政治,但大多是百姓對時政發(fā)表或抒發(fā)的個人意見或感慨,抒情性比較強。從歌者中百姓占的比例居多這樣的情況看,歌是普通百姓表達個人意愿的一種普遍形式。而作為統(tǒng)治教化工具的“詩”則不同,“詩”的言說主體、場合、對象等等有嚴格的規(guī)定:誰能說(主體)、說什么(對象)、怎樣說(關系)等等,這些都設有不同的標準和限制。這些都決定了“詩”的言說主體、對象、場合只能限定在政治這樣的上層建筑內。
(三)社會功能不同。隨著文字的發(fā)展,詩作為統(tǒng)治階級教化工具的作用越來越得到統(tǒng)治者的倡導和強化。馬銀琴說:“西周早期的詩是指規(guī)正人行的諷諫之辭”,認為詩原本承載的是政治功能,是不無道理的。在西周時期,詩主要起到補察時政的功能。詩作為禮樂政治的產(chǎn)物,體現(xiàn)著禮所規(guī)定的倫理道德的價值取向,與一般的歌所體現(xiàn)的情感價值取向不同?!抖Y記·孔子閑居》載孔子說:“詩之所至,禮亦至焉,禮之所至,樂亦至焉?!笨梢?,在周代、戰(zhàn)國以前的人將詩看做是禮樂的一部分,詩所承載的是禮樂道德的價值取向。一般的歌雖有音樂性質,但一般的歌所具有的“音樂”卻非禮樂之“樂”,不一定承載禮樂等倫理道德,不能用于樂教。
早期的歌,本質是音樂,篇幅短小精悍,適合娛樂、抒情,而不適合用于朝廷之上討論治理國家的方針、政策。更為重要的是,歌是大眾表達個人情感、意愿的一種普遍形式,發(fā)展到后來,其內容和形式已遠遠不能滿足統(tǒng)治教化需要。盡管歌的節(jié)奏旋律有一定的表意功能,但諸如歌德諷刺都是音樂旋律所不能勝任的。
歌是人類在原始勞動時產(chǎn)生的,它的形成時間遠遠早于文學,比起逐漸發(fā)展并形成文學體裁的“詩”,歌產(chǎn)生的時間就更早了。本文通過“歌”與“詩”的起源考察了兩者原始功能的異同,意在說明原始的歌與詩之間相互區(qū)別又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詩的表意性如果和歌的音樂性結合起來,會大大加強詩藝術感染力;而歌的音樂性如果與詩的表意性結合起來,自然也就大大加強了歌的情節(jié)性和明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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