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哪里人

一杰

與陌生人初次交談時，談論天氣絕對不是一個可行的辦法，繞來繞去總是打太極，至多只能作為填補冷場的話題，而談論“你是哪里人”，則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然而，當我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卻遇到了問題。

對方：“你是哪里人??？”

我：“我是山西的?！?/p>

對方：“哦，老家太原的啊？”

我：“不是，老家是遼寧的。家在山西。”

對方：“哦，對，東北人，我想起來了，你簡歷上寫的是吉林人啊?！?/p>

我：“那是因為我籍貫是吉林的，所以簡歷只好那樣填了?！?/p>

對方：“你生長在山西吧，那就是喜歡吃面的山西人啦！能習慣南方的飲食嗎？”

我：“我媽是四川人，我也算半個南方人，所以還習慣南方的飲食?！?/p>

對方：“還真是復雜??！”

我：“嗯，如果按照戶口來算，那我現(xiàn)在是廣東人了?！?/p>

……

關于“你是哪里人”的話題還沒有展開，一陣為了精確入題的鋪墊已經幫兩個人消磨掉幾分鐘時間了。不斷調整關于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是我過于嚴謹了，死摳字眼。其實如果還想繼續(xù)上溯的話，我的爺爺出生在另一個省份，不過那就扯遠了，先忽略不計了。

實際情況并不像聽起來那樣復雜。就是一個祖輩在吉林的遼寧人與一個四川人為了繁衍出聰明的后代，不遠千里在山西會合，生下了一個優(yōu)質的“雜合體”。但“雜合體”沒有那么聽話，并沒有乖乖地待在自己的家鄉(xiāng)，而是大舉南下跑到了廣東。但我在回答“你是哪里人”這個問題時的一番“中國地圖神游”，幾乎把對方都攪糊涂了。于是，我趕緊打住對“我是哪里人”的探討，轉向“你是哪里人”，將同樣的問題拋給對方。對方的回答通常都很簡單，是哪里人，就是祖祖輩輩生活在那里的。

接下來便是兩人關于“哪里人”這個話題進行深入的交談了。如果你恰巧與對方來自同一個地方，那親切感自然會油然而生；如果你了解對方的那個地方，你便可以就你所知談論一番，迅速拉近兩人的距離；如果你徹底與對方那個地方毫無瓜葛，那便是迅速創(chuàng)造了一個可以談論很長時間的話題，讓對方興高采烈地對你進行一番地理知識、旅游景點和民俗風情的普及。

這時，我發(fā)現(xiàn)，剛剛我所進行的大半個中國的“神游”還是有好處的：在全國各省、自治區(qū)、直轄市的人群中，一個經歷淺薄的小年輕至少可以與5個省的人套近乎拉關系了，我與陌生人交流的話題略微擴大了一點。不過，對于我這種想冒充吉、遼、川、晉、粵5省人士的人來說，遇到的另一大難題是必要的知識儲備。

記得小學時，老師布置了一篇作文——《我的家鄉(xiāng)》，我不知是想討好老師還是怎樣，竟然把我的籍貫所在地作為描寫對象。要知道，我對于我的籍貫是一無所知的，只知道爺爺在那里長大，然后便離開了，父親也沒有去過那里，我更是除了有血脈相承上的理論關聯(lián)，其實對那座城市沒有任何概念。于是，我只能憑借著從大百科全書上找來的關于那座城市的介紹，東拼西湊出一篇沒有任何感情的作文。自然，作文向來被當做范文在班級朗讀的我，得到了一個自己寫作課的最低分。

因而，從那往后，我深刻吸取教訓，如果對方與吉林沒有特別密切的關系，我還是輕易不在我的籍貫上與對方套近乎拉關系了，免得讓對方剛剛燃起找到老鄉(xiāng)的熱情，又被我潑一盆冷水：“其實我也從沒有去過那里?！碑斎?，即使沒去過也沒關系，如果對家族歷史很熟悉的話也可以拿來講一講。

因此，對于和陌生人的初次交談我越來越胸有成竹了，可是與此同時，我越來越糊涂了。我究竟算哪里人呢？該怎樣精準地描述“我是哪里人”呢？尤其是當我面對人生每一步重大變化之時都要填寫的表格，對于表格中的一個“籍貫某某地”便可以化為“某人，某某地人”的表達，我總是要反應很長時間：哦，我是吉林人。

我是一個聽起來離我很遠的地方的人，又或者，我是祖國的任意一個角落的人。簡稱：我是中國人。不過顯而易見，這樣的回答似乎只適用于與外國友人初次交談之時，不大適合我們這種重視鄉(xiāng)土之情的中國人的寒暄。

（賈亮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201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