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thoey：“泰國人妖”

文 _ 傅真

中文里沒有kathoey這個詞的準確翻譯。有些人把它譯為“泰國人妖”——在泰國旅游勝地專事表演的從小服用雌性激素而發(fā)育變態(tài)的男性，可是人妖只是kathoey中的一部分；有人把它譯為“變性人”，然而并非所有的kathoey都做過變性手術(shù)。說得籠統(tǒng)一點，“kathoey”這個泰語詞匯指的是那些雖然在生理上為男兒之身，卻擁有一顆女性之心的人；而具體說來，kathoey包括了從偶爾的異裝者（男扮女裝）到變性人（接受荷爾蒙補充療法或者已徹底完成變性手術(shù)）在內(nèi)的所有人。

對于小時候的我來說，“泰國人妖”是個神秘而冶艷的概念，當中又摻雜著巨大的禁忌感，甚至還不乏深沉的悲傷——電視和書本告訴我，他們一般都來自生計艱難的貧苦家庭，從孩提時代便開始以女性化為標準來培養(yǎng)，同時還被迫服用女性荷爾蒙藥物，聽起來令人十分同情。可是到了泰國之后我才真正眼界大開：上述情況自然是存在的，然而就kathoey這個整體而言，選擇變性或是做女性裝扮大多出于自愿，并非單純?yōu)樯嬁紤]。

Kathoey是如此獨特的群體，卻又是泰國社會中隨處可見的存在。這當然不是因為泰國的kathoey比別的地方多，而是因為泰國社會的寬容使得他們可以勇敢做自己。老實說，頭幾次遭遇kathoey時感覺頗為奇特——喉結(jié)與酥胸并存，棱角分明的臉配上一頭女性化的長發(fā)，骨節(jié)粗大的手指上涂著鮮艷的指甲油，眼影、口紅、假睫毛一個都不落下……可是看得多了，也就漸漸像當?shù)厝艘粯恿曇詾槌！?/p>

由于來自社會的各種各樣的偏見，kathoey的職業(yè)選擇面非常狹窄。在泰國，他們大多從事以女性為主力軍的行業(yè)，或者在娛樂場所和旅游區(qū)從事歌舞表演或提供色情服務。不少kathoey也活躍在演藝界和模特界。當然也有kathoey從事比較特別的職業(yè)，包括一支曾在上世紀90年代中期拿過泰國全國冠軍的排球隊，其事跡后來被拍成電影《人妖打排球》；還有那位著名的泰拳冠軍Parinya，不但涂口紅上場比賽，擊敗對手后還會親吻對方……

雖然泰國的kathoey仍然面臨著一些歧視和官僚化的障礙（比如做完變性手術(shù)的kathoey在身份證上的性別仍被注明為男性），這個國家的開放和寬容程度還是遠遠勝過世界上的大多數(shù)國家。早在2004年，清邁技術(shù)學校就特別為15位kathoey學生修建了名為“粉紅蓮花”的獨立衛(wèi)生間，門上的標志是半個男性加半個女性。學校要求這些kathoey學生在校內(nèi)穿男性服裝，但是允許他們化妝、戴首飾，也可以留女性的發(fā)型。這種寬容不僅僅存在于開放的大城市，即便是在泰國鄉(xiāng)村，也會舉辦kathoey選美比賽，而且很受歡迎。就連泰北的kampang高中也同樣在實行問卷調(diào)查后開始為kathoey學生單獨辟出衛(wèi)生間，而這所學校所處的地方是泰國最貧窮、最偏僻的農(nóng)村地區(qū)之一。

可是這種巨大的寬容究竟從何而來呢？在這樣一個國度里，佛教文化、性文化和kathoey文化這些反差極大的事物為何可以和諧共生？

如果你不去嘗試理解kathoey，你就無法真正理解這個神秘的國家?！発athoey”這個詞發(fā)源于高棉語，用來形容“第三性”。澳大利亞學者Peter Jackson則認為，“kathoey”這個詞在早期是用來形容雌雄同體的，到了20世紀中期開始被賦予新的內(nèi)涵，將男性異裝者也包括在內(nèi)。

在泰國北方山地部落的創(chuàng)世神話中，最初的人類有著三個性別：男性、女性和雌雄同體。生理上的雌雄同體實際上是極為罕見的，因此這個詞語后來更多地被用來形容kathoey——另一種意義上的雌雄同體。

“人類有超過兩種性別”這一概念從古至今一直貫穿于泰國的文化之中，人們對kathoey早就有了相當程度的了解。而自從南傳佛教開始在這片土地上流傳，無論是同性戀還是異裝和變性者都沒有被視為大逆不道。泰國的佛教徒相信一個人可以重生為男性、女性和kathoey中的任何一種，而且?guī)缀蹩隙ㄒ呀?jīng)在某個前世身為其中的一種。三藏之一的論藏中就曾提到過佛陀的堂弟和侍者阿難的故事：阿難在幾百個前世中都生為同性戀者或kathoey，直到最后一世，他終于生為一個普通的男人，受戒后一直虔誠地追隨佛陀，并在佛陀入滅后證得阿羅漢果。

那些對kathoey或同性戀者投以歧視目光的人們，我猜他們從來沒有留意過一個淺顯而又深奧的事實，那就是他人也有靈魂。而信仰佛教的泰國人懷有一顆慈悲之心，懂得推己及人，知道自己和他人皆有缺陷，視他人之痛苦如在己身。在泰國的日子里，我一直嘗試著用泰國人的思維去理解身邊的事物。有時不經(jīng)意地與迎面而來的kathoey對視，他們假睫毛下的眼神總是攝人心魄。我看著他們，心頭不免涌上一抹奇異的柔情：在恒河沙數(shù)的過去世中，也許你曾經(jīng)是我，我也曾經(jīng)是你。因緣果報生生不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既然無法逃離宿命，那就勇敢地迎接它吧，在有限的今生里活出自己。生前默默無聞的小職員兼文學奇才費爾南多·佩索阿的一句話充滿黑色幽默卻不無道理——只有天才才被賦予成為別人的能力。人類的幸運在于：每一個人都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