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阿青
三百萬存款單神秘失竊
文·圖/阿青
【絮語】
存入銀行的巨款,居然被人冒領;存放在家里的存單,竟神不知鬼不覺地變成了日歷紙……這一起上世紀末被上海市公安局刑警總隊偵破,在新中國成立以來滬上三十大精品案中名列前五位的存款失竊案,一波三折,蹊蹺復雜。當年中央電視臺聞風而來,現(xiàn)場實錄,影響波及全國。
本案偵破的關鍵是一張偽造的身份證。我國的個人存款實名制度是從2000年開始的,在此之前,在銀行開立賬戶僅需填寫存款憑條,無需提供身份證件或核實開戶人的身份信息。本案的案犯正是利用了這一點,在只知道受害人的姓名和家庭住址而不知道其身份證號碼的情況下,憑借偽造的身份證騙領巨額存款。今天看來,此案帶有鮮明的時代特征。這起案件給人們的教訓和反思,自然是深刻的,幾十年后重新回眸舊案,仍不失現(xiàn)實意義。它進一步引起了我們對于保護個人信息安全、預防金融犯罪方面的思考。
1998年8月的一天,在海外經(jīng)營了十多年的劉女士將她攢了多年,價值300余萬元人民幣的巨額馬克和美金帶回上海。劉女士在海外開飯店,十多年的血汗錢存放在國外,心里畢竟不踏實,這次回來就是選一個吉日,將巨款存入上海最大的國有銀行,然后把存款單鎖進父母床邊的旅行箱的夾層中。想到母親已經(jīng)退休在家,劉女士覺得這錢應該是萬無一失的了?!般~佃銀子不露白”,存單的事,她連父母都沒有告訴。
一年后,劉女士再回上海,想將已到期的存單連本帶息取出來,辦個轉存。她走進父母的房間,摸一摸父母床邊的旅行箱,一切如常。她小心翼翼地取出從國外帶回來的掛鎖鑰匙,熟練地開啟掛鎖,然后拉開拉鏈,拆開箱底的縫線,捏一捏,硬硬的,存單還在。然而當她探手從皮箱的夾層間取出那厚厚的一沓存單時,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存單竟變成了一疊日歷紙——這怎么可能?猶如五雷轟頂,她跌跌撞撞趕到存款銀行,銀行在查了她的賬戶之后,明確地告訴她說:“你的存款早在一年前就被取走了!”劉女士驚呆了,她存放存單的箱子完好無損,鎖得嚴嚴實實,家里也不曾聽到有失竊的事,況且這房間父母一直住著,而她攥在手里的鑰匙,一年前從上海帶到國外,著實沒離開過她呀?
劉女士的父母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箱子放在房間里,家里人從不去動它,最多在箱子上面蓋塊布,遮擋遮擋灰塵罷了。再說,這箱子的拉鏈不是好好的嗎?沒有撬過的痕跡!然而事情明明白白地擺在那里:存單被竊,巨款被冒領。家里人不多,社會關系也不復雜,會是誰呢?
游蕩在上海外灘這家最大的銀行門口的侯奇,精瘦精瘦的,一雙猴眼卻是滴溜溜轉個不停,活絡得很。在銀行門口炒外匯,做“兌換券”交換生意,練就了他一雙火眼金睛。那天,號稱“打樁模子”的侯奇正在銀行大廳看外匯行情,眼角的余光只是瞥了一眼就“鉚”上了從海外歸來的劉女士。如果說,第一眼,他僅僅只是出于本能的感覺:這個女人身材不錯,而他的職業(yè)嗅覺令他對這個顯然來自海外的“獵物”產(chǎn)生了興趣,于是下意識地多望了她一眼。這一望頓時使他欣喜若狂:這女人正在埋頭填寫存單,她存的都是美金,而且一填就填了16張存單!他悄悄地向劉女士靠近,假裝研究銀行放在柜臺上的各種單據(jù),暗中卻在偷瞄劉女士填在存單上的地址和姓名。他感嘆世界上的事情還真是無巧不成書,那存單上填寫的地址就在他家附近,而存單上填寫的存款人的姓名跟他老婆不但同姓,而且名字僅僅是一字之差;再看這么大一筆存款的數(shù)目,他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財神爺居然就在他身邊!
侯奇原是住宅公司專為工房安裝門鎖的工人,收入不高。他業(yè)余炒炒外匯,做做“黃?!?,聊作貼補家用。幾年前,單位效益不好,他下崗了。下崗后積聚起的失落感和仇富心態(tài)使他常常會在充當打樁模子的同時,情不自禁地動那些富人的壞腦筋。眼前這個女人正是一塊肥肉, 她既然能從海外帶這么多錢回來,說明她很富有,她不缺錢用,何不將她的錢“借”來用用?侯奇正在炒股,缺少本金,猴眼一轉,他心里有了主意。
侯奇輕而易舉就找到了劉女士的家。據(jù)侯奇的觀察,劉女士存完錢就徑直打車回家了,所以存單一定是寄放在她家里。接下來的三個月,侯奇幾乎每天都在劉女士家附近轉悠,不但目送劉女士再次出國,還摸清了她家中成員平時的生活規(guī)律。
侯奇終于等到了下手的機會。一天深夜,他發(fā)現(xiàn)劉女士家的防盜門沒有關好,于是偷偷拆下防盜門鎖,配好鑰匙,然后將門鎖按原來的樣子裝了回去。他做得天衣無縫,根本沒人發(fā)現(xiàn)。
又過了一段時間,見劉家沒有動靜,侯奇試著按她家電話賬單(電話賬單沒有完全插入信箱,有一半露在外面,被侯奇鉆了空子)上印就的電話號碼,打電話到她家里去。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他估計劉家這時沒人,老太太大概買菜去了,于是他用私配的鑰匙開啟了防盜門躡手躡腳地潛了進去。
第一次私闖劉家,侯奇不免有些緊張。四處打量,尋找有可能藏匿存單的地方,他對擱在五斗櫥上的兩只箱子產(chǎn)生了興趣,與家中其他陳舊家具比較,這兩只箱子顯然是從海外帶回來的,很可能就是那個女人存放在家里的東西。出于職業(yè)習慣,他一眼“鉚”牢了掛在箱子上的那兩把鎖,好在那兩把鎖都是國產(chǎn)貨,一只箱子掛的是紅燈牌的鎖,另一只掛的是永固牌的鎖。侯奇心里一動,回去買了兩把同樣的鎖。
第二次電話探路之后,侯奇再度私闖劉家就不再慌張,他取出工具,輕而易舉地鉗斷了箱子上的小掛鎖,順利地打開了箱子。他先是從黑色箱子內的一件皮衣口袋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存單,接著,又從那只紅色箱子的底部發(fā)現(xiàn)了另外的存單。侯奇大喜過望,擁有了這筆錢,他和家人就可以提前進入小康生活咯!至于存錢的劉女士,你既然能從海外背大筆的錢回來,可見你在海外應該是吃用不愁的富人了。權當行慈善,接濟我等下崗工人罷了。侯奇這么想著,也就心安理得起來,不過一向謹慎小心的他,取走了存單,仍不忘記以日歷紙代替存單墊放在箱子夾層原處,掩人耳目。然后將現(xiàn)場恢復原狀,換上他新買來的鎖,并將鉗斷的鎖帶走。
過了幾天,侯奇第三次摸上門去,他想像當日盜取防盜門鑰匙那樣,將回家修好的那兩把舊的小鎖,去換回開箱那天他置換在箱子上的同樣牌號的新鎖,以免萬一露出破綻來??蛇@次意外卻發(fā)生了。他突然聽到了很輕微的聲音,糟糕,他很快分辨出,那是鑰匙在門鎖里轉動的聲音——有人回來了。侯奇大吃一驚,他急忙收拾起工具,環(huán)顧房內,他已經(jīng)沒有退路,情急之間,他趕緊鉆進床底下躲藏。
進門的是買菜歸來的劉女士的母親。外面正淅淅瀝瀝地下著雨,老婦人進了房間,隨手將撐開的傘擱在床前的空地上。一低頭,突然發(fā)現(xiàn)床底下伸出一只男人的腳,老人驚得大喊大叫起來。侯奇見狀,撲向老人,頂著她的肩膀狠狠地威脅道:“不許喊”,就這么一路頂著,將老人推搡到陽臺上??蠢先藳]有反抗能力,侯奇趕快溜出房門,逃離了現(xiàn)場。老人驚魂未定,眼見那陌生男人從她家逃走,再仔細看看家里,東西一件也沒少。鄰居們聽到叫喊,聚攏到劉女士母親的家中,相互議論著這件事情。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指認,這個長得像猢猻一樣的男人經(jīng)常在他們樓下過道里神出鬼沒,神經(jīng)兮兮的,人家趕他,他也不走,也許,這男人腦子有點問題,根本就是個“戇大”(上海話,意思是“傻瓜”)。接警的民警抓不到他人,且報警者也沒發(fā)現(xiàn)失竊,只得作罷。既是“戇大”,劉女士的母親也就沒把他當一回事,很快就忘記了這個插曲。
再說侯奇。他從劉女士家中逃出來后,先是觀察了一陣子,發(fā)現(xiàn)劉女士的母親和警察都沒什么動靜,膽子又大了起來。他找人偽造了一張身份證,照片用的是自己的,名字和地址則是用劉女士的。侯奇對銀行謊稱遺忘了密碼,但憑借寫有劉女士名字的身份證,輕而易舉地從銀行取走了巨款,并且,如愿購買了股票和房產(chǎn)。
接到劉女士的報案后,上海市閘北分局刑警支隊的偵查員們來到事發(fā)地。劉女士的家位于虬江路舊貨市場旁邊,沿馬路一排亂糟糟的鋪面,隨行就市做小生意的,黑吃黑的“黃牛”,打著收舊貨的名頭盜賣電纜線的,摩托車拉客的……三教九流應有盡有,治安環(huán)境相當復雜。劉女士的家位于一幢舊式工房的3樓。堅固的鋼筋水泥建筑加上防盜鐵門,外人想要從底樓爬入3樓作案,顯然不可能,除非是內盜。劉女士的家庭成員不多,作案的可能性不大。偵破工作一時陷入僵局。
偵查員們來到劉女士存款的銀行。驀地,細心的偵查員從提取存款的身份證上發(fā)現(xiàn)了問題:奇怪,劉女士出國十幾年了,十幾年前還沒有身份證呢,劉女士根本沒有在國內辦過身份證,怎么現(xiàn)在突然有人憑她的身份證提前支取了存款呢?是誰,憑什么手段冒用了失主的名字制作了假身份證,居然瞞過了國家銀行?雁過留影,人過留跡,循跡跟蹤。偵查員們從這張假冒的身份證上發(fā)現(xiàn)了那個瘦得像猴一樣的男人。但是,十幾年前的上海,大街上還沒有安裝攝像探頭,僅憑身份證上模糊不清的照片,也很難確認犯罪嫌疑人的身份。
身份證上的照片讓劉女士的母親想起了那個曾經(jīng)躲在她家床底下讓她嚇了一大跳的男人,通過劉女士母親的描述,以及對附近住戶和商戶的走訪,警方對嫌疑人有了更清晰的認識:從嫌疑人幾個月來經(jīng)常在劉家住地出沒徘徊,以致周圍鄰居趕之都不走,估計此人的住址不會離案發(fā)地很遠;兔子也吃窩邊草,可見他的窘迫;踩點三個多月才下手,可見他并非精于此道;有人反映,經(jīng)??吹揭粋€長相相似的人騎著自行車經(jīng)過這里,好像還挺面熟的。在警方進行調查的同時,劉女士也包下一輛的士,每天由見過侯奇的鄰居陪著,在附近的馬路上兜來兜去,大海撈針似的,尋找那個長著一張猴臉的男人。然而一連兜了十多天,仍是不見嫌疑人身影。出入境簽證的期限一天天逼近,劉女士心急如焚,怪誰呢?她后悔不該將存單放置家中,卻沒有意識到禍根早在存款時就已種下;她沒想到有人靜候在一旁,窺視她的個人信息。
那天,劉家的鄰居正在家門口閑坐,突然眼前一亮,那個騎著自行車從門前經(jīng)過的人不就是警察和劉女士一家苦尋不得的犯罪嫌疑人嗎?鄰居來不及穿上鞋,赤著一雙腳立馬追趕上去,一直追到一座舊工房前,遠遠地見騎車人下了車,然后背起自行車往樓上去,一面還點著頭跟樓道里的老太太打著招呼,于是斷定這個人就住在這幢舊工房里。
戶籍民警把這幢工房的居民戶口冊攤開在那位熱心的鄰居面前,讓他指認。只見他一本一本地翻著,最后,指點著一張高顴骨、倒眉毛、小眼睛的男人的照片肯定地說道:“就是他?!睉艨谡掌系娜耍芸炫c身份證上取款人的照片對上了號。戶口資料顯示:侯奇,46歲,待業(yè)。果然,在戶籍警的印象中,此人給人的印象很本分,因此最初根本就沒懷疑到他。也許是見錢眼開罷。不是說金錢可以讓人變成魔鬼嗎?
侯奇自不無得意地從劉家脫身之后,確實也曾膽戰(zhàn)心驚地蟄伏了好幾天。他不敢再去銀行門口做“黃?!绷?,怕太招搖;他老是不敢再從劉家那幢工房前過,怕碰到老太太。不過,他既已購置了股票,股市還是不得不去的。一連幾個月過去,輾轉于股市之間,他漸漸淡化了當初的緊張和害怕,沒人來找他麻煩,作案地也不見有何動靜,那顆懸著的心漸漸松弛了下來。當警察守株待兔,將他從家門口帶走的一刻,他望著警察帽徽上那莊嚴的國徽,打了一個激靈,一下子醒悟過來,頓時黯然失色。在派出所,當他接過警察遞過來的筆,讓他按警察的要求,書寫取款單上他曾經(jīng)書寫過的字時,他心知肚明,一切都完了。
經(jīng)過一番努力,被盜款完璧歸趙。一樁離奇的盜竊案,在失者鄰居的積極配合提供線索之下,順利告破。需要引起重視的是,此案過去已十幾年,銀行存款的被冒領事件仍時有見諸報端,如果說13年前這起冒領巨額存款案件還僅僅是身份證制假,如今,克隆銀行卡,竊取密碼,盜刷存款的犯罪更為猖獗。增強防范意識,除了銀行方面要加強制度完善和設備管理,今日的劉女士們,做好個人信息的保護恐怕是重中之重。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