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富亮
每逢春天到來時(shí),總會(huì)有清脆的笛聲從記憶深處響起。
那時(shí)街巷頭的孩子們都吹起了自制的柳笛,我和堂哥吵著要奶奶也給我們擰柳笛吹。矮小的奶奶領(lǐng)著我們來到高高的柳樹邊,可怎么也夠不到最低處的柳梢。
堂哥搬來了—個(gè)板凳,奶奶顫顫巍巍地站上去,這下子就夠到了很多。我們開心地拿在手里,可奶奶往前一探,腳下的板凳撲通一聲翻倒了。我們趕緊扶起奶奶,奶奶呻吟著揉著腳踝。
直到晚上,奶奶還不能下地好好走路。她在炕上坐著,身邊放著白天折來的柳條。我們趴在奶奶的身旁給她揉腳,爺爺罵罵咧咧的,正在爐火上熬治跌打藥。堂哥低著頭不說話,我眼里早已噙滿了眼淚,奶奶笑著跟我們說沒事沒事的。
她忙活起來,很快就做好了一只柳笛。奶奶把笛子抿到嘴里吹,聲音清脆響亮。我們躍躍欲試,也想自己做。我們把炕上的柳條都擰成了笛子,可都沒有奶奶擰的那個(gè)響亮。睡覺時(shí),我就把那只柳笛珍惜地泡到盛滿清水的白瓷碗里,不然時(shí)間長了,它會(huì)干掉的。
夏天來了,奶奶的腳踝上依然貼著膏藥。我跟堂哥從—個(gè)老中醫(yī)那里打聽到野草藥三七治療扭傷有奇效,老中醫(yī)說有幾次他在山上青峰寺那帶的陰坡上見過。
翌日早晨,我跟堂哥帶了些鍋貼面餅,就悄悄地去山里找。山道上濕漉漉的,堂哥彎著腰往上爬,我拽著他的衣服跟著,直到晌午,我們才爬到了青峰寺那里。
可能是海拔和氣候的原因,三七在這里很少生長,但還是讓堂哥給尋找到了幾棵。不過等我們往回走時(shí),才發(fā)現(xiàn)天快黑了,我們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四周闃靜無聲,我們都嚇得心怦怦直跳。
我腳下一滑,摔破了膝蓋。我大聲哭起來,堂哥趕緊背起我,慢慢地往山下挪。走了很長一段路,我們看到了遠(yuǎn)處的手電筒燈光和爺爺焦急的喊聲,趕緊嗚咽著應(yīng)聲。
回到了家里,奶奶罵著把我們摟到了懷里,我又聞到了她身上濃濃的膏藥味。
爺爺把采來的三七在搗鹽罐里搗碎,剩下的陰干在屋檐后。他把搗好的漿泥涂抹到奶奶的腳踝上,過了一會(huì)兒,我們著急地問,怎么樣,還疼嗎?奶奶和爺爺哈哈笑了,說怎么會(huì)這么快就見效呢?我和堂哥被說得臉通紅。開始幾天,奶奶說還管用,可過了半個(gè)月,還是不見好,奶奶于是又貼起了膏藥。后來,我們漸漸地淡忘了那些采來的三七草藥。
—年后奶奶離開了我們。那—天,我和堂哥幫著大人收拾屋子,看到了那捆擱在架子上的三七草藥和放在空碗里的幾只柳笛,都已干癟枯萎。我和堂哥都哭了。
時(shí)光流逝而去,可那個(gè)短短的綠色小柳笛,還靜靜地泡在時(shí)間深處的白瓷碗里。
李蘇杰 摘自《少年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