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腿飛人：我只是擁有一雙不一樣的鞋子

即便是身體殘疾,只要有足夠的自信,你還是有能力去完成你夢想做到的一切事情。

2012年8月,微博上流傳的一張圖片令無數(shù)人動容,一個戴著假肢的成年男子和一個同樣戴假肢的5歲小女孩在賽跑。圖片解釋說,小女孩與男子有四次賽跑機會,四次,小女孩都贏了!小女孩那專注擺臂跑步的模樣,好像壓根忘了自己的殘缺。而男子彎腰跑步的樣子和滿臉的笑容,讓人看到了力量的傳遞。

這其實是一張老照片,8月5日,奧斯卡·皮斯托瑞斯在倫敦奧運會的比賽結(jié)束后,這張照片又被網(wǎng)友翻了出來。人們評價道:皮斯托瑞斯為其他截肢者樹立了一個偉大的榜樣,這才是真正的奧運精神。

奧斯卡·皮斯托瑞斯是個截肢運動員,為何殘疾人會參加健全人的運動會呢?

我不想被特殊對待

今年 26 歲的奧斯卡出生于南非,他生下來就缺少腓骨和踝骨,為了保護殘肢不受傷,奧斯卡在11個月大的時候被截掉膝蓋以下的部位。17 個月的奧斯卡就開始學著用義肢走路。

如果說生來殘疾算是一種不幸,那么幸運的是,他出生在一個優(yōu)秀的家庭。小奧斯卡并沒有覺得自己與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從小媽媽對待家里的每個孩子都一視同仁。每天早上出門上學,身為學校輔導員的媽媽總會指著他哥哥卡爾說:“穿好你的鞋。”然后再回過頭對他說:“還有你,穿好你的‘腿?！?3歲那年,小奧斯卡進入南非享有盛名的比勒陀利亞男子高中,第一個晚上他就對室友說:“我不想被特殊對待,我用幽默對待殘疾,如果你也能這樣做,我會非常感激?！?/p>

很小的時候,媽媽就告訴奧斯卡:“失敗者絕對不是最后一個跑過終點的人,而是那些放棄競爭的人!”在媽媽的鼓勵下,這個精力旺盛的小伙子愛上了體育運動,他不僅擅長拳擊、橄欖球、水球和網(wǎng)球,而且還喜歡摩托車比賽和高爾夫球。皮斯托瑞斯在拳擊、橄欖球這樣高對抗的運動里,竟然毫不吃虧,甚至會在貼身肉搏中占得上風。

2003年,奧斯卡在一次橄欖球比賽中膝部受傷,他開始了跑步式的康復,這個時候,他終于發(fā)現(xiàn)了自己真正的愛好——跑步。當跑起步來時,他享受風在耳邊呼嘯的感覺,享受腳下的路被自己用“腳”一點一點征服的感覺。那之后,他真正進入田徑領域。此時,16歲的他懵懵懂懂,甚至還不知道殘奧會是什么東西。但愛好是一件神奇的東西,一旦擁有它,似乎被插上了翅膀,奧斯卡跑得飛快。17 歲時,穿上“獵豹”運動假肢后,他在賽道上以旋風般的速度征服了各種比賽和世界紀錄。

2004年雅典殘奧會,未滿18歲的奧斯卡穿著“獵豹”運動假肢,獲得100米銅牌和200米金牌,一夜成名,被譽為“刀鋒戰(zhàn)士”。之后不久,他刷新了雙腿截肢和單腿截肢兩個級別的200米世界紀錄,又過了兩個月后,他在100米中跑出11秒51的成績,將原本12秒20的殘疾人100米世界紀錄遠遠甩在身后。就連他的教練也吃驚于這樣的速度,稱他為“一臺沒有二檔的五速引擎”。

2008年北京殘奧會,他進入了更高級別的組——單腿截肢組,并囊括了男子 100 米、200 米和 400 米的三塊奧運金牌,成為“世界上跑得最快的無腿人”,引爆了鳥巢。然而,北京奧運的輝煌還沒消散,命運就給了奧斯卡重重一擊。

2009年2月21日,奧斯卡駕駛的一艘快艇在飛速行駛中撞上約翰內(nèi)斯堡河的碼頭,他整個人被巨大的沖撞力打到了方向盤上,瞬間血肉一片模糊。被送到醫(yī)院后,他的兩根肋骨、下巴和眼窩都受了傷,在重病監(jiān)護室待了5天,醫(yī)生在他臉上縫了172針后,他終于挺過了鬼門關!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奧斯卡的人生從輝煌的巔峰跌到了差點失去生命的谷底。在傷病恢復期間,他開始重新思考自己的生命和運動:之前一直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但其實人的生命和能力都是有限的,在有限的生命中一定要找出自己的目標重心,其他一切影響目標的都要放棄,否則,目標就不會實現(xiàn)。他也是在這次人生思考中,確定了自己的新目標:“我希望能夠站在全世界最激烈的競技場上,和最好的運動員一起比賽,無論這些人是健全的還是殘障的。”他希望能夠參加健全人的奧運會。

我少了一雙腿,

難道我還占了便宜

然而,奧斯卡參加奧運會的路程卻是充滿坎坷的。

奧斯卡不是奧運會歷史上第一個殘疾運動員。1984 年洛杉磯奧運會的射擊比賽場上就曾有一名坐在輪椅上的選手;在四年前的北京,波蘭乒乓球隊里有一名小臂殘缺的女選手帕爾迪卡。即便是在奧斯卡的祖國南非,他也不是參加奧運會的第一名殘疾運動員,南非游泳隊曾有一名佩戴假肢的運動員參加了北京奧運會的比賽。

但當事情輪到奧斯卡的身上,一切卻變得不再那么簡單。運動型假肢一度成為奧斯卡能否夢圓奧運的最大障礙。因為奧斯卡的速度快得令人難以置信,人們一度將他的成功歸功于他佩戴的那雙名為“獵豹”的跑步義肢。2007年,國際田聯(lián)特地撥出5萬美元的特別研究經(jīng)費,委托來自科隆大學的教授布魯格曼來研究“獵豹”能否幫助奧斯卡獲得比正常人更多的優(yōu)勢,從而導致跑道上的不公平。

這讓奧斯卡·皮斯托瑞斯懊惱不已,每次跑完,真假肢接觸的部位都會磨得很痛,如果訓練頻繁,接觸部位還會糜爛,而糜爛所帶來的疼痛無法想象,即便是這樣他也不愿意停止訓練。“我比別人少了一雙腿,難道還是我占了便宜?”

這對刀片式的義肢套在奧斯卡的膝蓋處,這要比他日常生活用的普通義肢疼痛數(shù)倍。沒有人知道他的每一步都是在疼痛中跑過的,也沒有人知道他常常在深夜里被疼痛折磨醒來?！拔乙槐犻_眼想的就是訓練,這才是我與其他人不同的地方。除此之外,我不認為自己與正常人有什么區(qū)別。”奧斯卡這樣為自己辯解。

試想,獵豹假肢如果真能帶來巨大的幫助,為什么全世界只出現(xiàn)一個奧斯卡!也正如他所說的,“我的哪怕一點點的進步,都不是靠假肢或是科技的進步帶來的,都是我不懈的努力和犧牲的結(jié)果?！?/p>

國際田聯(lián)并沒有因為奧斯卡的申辯而改變決定。布魯格曼教授在為期兩天的測試中動用了12部高速攝影機、3D掃描器及其他各種科學分析儀器,深入剖析了奧斯卡的跑步過程以及他那對價值 1.5萬英鎊、由全碳素纖維和部分鈦合金制造的義肢。測試的結(jié)果是,無論稍前傾的設計外觀,還是超輕的碳纖維材料使用,“獵豹”都能為使用者在短跑中節(jié)省更多能量。根據(jù)這份報告,國際田聯(lián)決定終止奧斯卡參加正常人短跑比賽的資格。

奧斯卡不服國際田聯(lián)的仲裁,決定上訴,他雇傭曼哈頓律師杰弗里·凱斯勒作為代表律師。凱斯勒請來了以休·赫爾這樣的假肢運動理論學家為首的專家團隊,為“獵豹”的運動原理進行重新評估。

休·赫爾原本也非?？釔鄣巧胶透鞣N冒險活動,少年時代曾因為一次登山事故而被截肢,后來便投身更高科技的假肢技術開發(fā)領域,成為麻省理工的運動理論和生化機械專家。他以自己的親身體驗和專業(yè)的理論知識為奧斯卡辯護,他說:“布魯格曼的論點出發(fā)點就是錯誤的,他們顯然沒有搞明白殘疾運動員的運動方式?！?/p>

在短跑運動中,世界上速度最快的選手往往也是砸在地面上最重的人,因而亦可以獲得更大的反作用力,另一方面,他們的腳在跑步時對地面的接觸時間往往只有十分之一秒或者更少。這一點奧斯卡是不能做到的,他的“獵豹”接觸地面的時間往往更長,為了補償,他必須運動得比其他任何世界級短跑選手都要快,他的臀部力量比其他人都要大,就像一個超級引擎,帶動下肢的高度循環(huán)。赫爾說:“與其說是額外的助力,不如說依然處于劣勢?！?/p>

得知國際田聯(lián)的仲裁后,“獵豹”的廠方也派出專業(yè)人員為奧斯卡辯護:“‘獵豹并不算什么高科技,目前多數(shù)的短跑運動員都是佩戴“獵豹”比賽的。假肢與生物腿的區(qū)別在于,它們沒有神經(jīng)、肌肉、韌帶和肌腱,運動時不能與大腦產(chǎn)生反饋互動,用假肢走路就像是走在軟綿綿的床墊上面,一步踏下去不能獲得多少反作用力。相比之下,‘獵豹采用了碳纖維材料,擁有很好的彈性,跑跳的時候可以增加觸地反作用力,但其實‘獵豹極難駕馭,剛剛使用會感覺像是踩高蹺一樣很難保持平衡。假肢裝置并沒有使奧斯卡獲益更多,反倒是對于膝部的支撐力要小于健全人,所以他會在400米跑的后半程越跑越快,而健全人總是前半程更快,那是因為他每一次的奔跑都要適應假肢裝置,越接近終點越可以實現(xiàn)人肢合一的狀況?！?/p>

最終,凱斯勒邀請的專家團隊得出與布魯格曼截然相反的論點,不僅成功解除了國際田聯(lián)對于奧斯卡的禁賽令,而且證明了奧斯卡。來自達拉斯的運動理論和生物機械學教授皮特·韋楊德說:“老實說,撇開假肢的問題,奧斯卡真的是屬于那種擁有罕見天賦的運動員。他在短跑領域取得的成就是無可比擬的,這使得他成為如今惟一一個能夠躋身奧運會比賽的殘疾運動員,并且在未來,也不太可能再有殘疾運動員能夠達到他這樣的成績。他的成功是不可復制的?！?他最后強調(diào):“如若否定一個人突破逆境、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奮斗,則與奧林匹克的基本精神相悖。”

終于,國際田聯(lián)撤銷了之前的決定,允許奧斯卡參加奧運會。

出名并不會讓我跑得更快

2012年8月5日,倫敦奧運會田徑賽場上,雖然天空充滿陰霾,但依然無法阻擋人們看比賽的熱情,因為刀鋒戰(zhàn)士奧斯卡·皮斯托瑞斯就要登場了。

這是男子400米半決賽第二小組的比賽,發(fā)令槍響的一瞬間,賽道上8名運動員如箭般地射出,“奧斯卡,奧斯卡!”看臺上萬名觀眾發(fā)出整齊劃一的呼喊。所有人都開始為他加速,他大力甩動手臂,極力提高著跑動頻率,黑色的J形“獵豹”與身體早已融為一體。與往常所有比賽一樣,他在半程開始加速,穿過最后一個彎道,朝著終點的方向奔去。

不過這一次與往常不同,他落后了,被甩在所有人的身后,最后一個抵達終點。世錦賽的新科冠軍詹姆斯獲得小組第一,并創(chuàng)造了本賽季個人最好成績44秒59。但全場依然將雷鳴般的掌聲獻給了無緣決賽的奧斯卡,他向四周微微鞠躬,然后招手示意。

這是奧運會116年歷史上第一次有雙腿截肢的殘疾運動員參加田徑比賽。自8月4日的小組賽開始,他便成為“倫敦碗”里最受追捧的一道身影,無論哪國觀眾都會為他吶喊加油,賽道上對手們以與他競爭為榮,賽場下他是各家電視臺和平面媒體聚焦的中心。由于追訪奧斯卡的記者實在太多,為了方便擠不進前排的記者們的需求,賽事主辦方甚至破天荒地要在混合采訪區(qū)安放一個話筒來轉(zhuǎn)播奧斯卡的每一句話。

有人說:“真奇怪,從來沒有哪一個運動員比冠軍更吸引眼球?！钡珚W斯卡做到了,因為奧斯卡的故事本身已遠遠超越了一個冠軍頭銜或一項紀錄的意義。他以驚人的運動天賦超越著人們想象力的極限,一個沒有腿的“飛人”馳騁在奧運會的賽道上,與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健全運動員同場競技。

在倫敦奧運會閉幕之際,皮斯托瑞斯又瞄準了2016年的里約奧運會。他認為,自己的最佳狀態(tài)將出現(xiàn)在2016年,因為“大多數(shù)短跑運動員的巔峰期是在27歲到29歲。里約奧運會時我正好29歲,因此我希望能夠努力達到巔峰狀態(tài)?，F(xiàn)在我跟以往一樣既渴望又興奮。之后我就退役,退役后我要回到學校,我喜歡建筑,我要去學習建筑,當建筑師?！贝藭r的奧斯卡雖然美譽加身,但卻很清醒。他說:“我對出名并不在意,因為出名并不會讓你跑得更快,只有艱苦的訓練才能讓你更上一層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