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一株樹

[中國臺灣]王家祥

有時候，遇見一株美麗的樹的心情無法確切形容。但我知道我必是非常的歡喜。如此生活的微末細枝，激蕩我心情的能量卻是相當巨大的。

在視覺上，樹給我的享受是一種繁復(fù)的影像，不得不專注地停下腳步，用心靈仔細地分析。時常，我的智能也無法精確地解析枝葉間華麗繁復(fù)的構(gòu)造組織。它們在美的藝術(shù)造境上絕對令人嘆為觀止，變化萬千。

一株美麗的樹在枝葉的生長安排上，呈現(xiàn)出和諧的驚人創(chuàng)造，即使生命現(xiàn)象強大豐富，茂密而力量充沛，每一片樹葉之間卻和諧而井然有序。有些樹種的風格嚴謹而穩(wěn)重，有些是細致溫柔，有些則飛揚瀟灑，有些呈現(xiàn)堅毅不屈以及永恒的身姿。

但樹給我的繁復(fù)華麗的視覺印象，反映在心靈上的，卻是簡單的快樂、簡單的愉悅、簡單的舒適。

我在樹林里猛然撞見一株全力盛開的黃槐。她那艷麗耀眼的黃色花朵，在陽光下是一種龐大集團的色彩，花的形體已然消失，簡化成強烈的、不需精確描述的黃；印象化的、點點無數(shù)的黃，具有神奇魔力，能量驚人。我的心情由瞬間的驚奇轉(zhuǎn)為專注而簡單的快樂！

而人生追尋的，便是此種心靈寧靜的簡單快樂。我發(fā)覺，植物可以很直接地給我這些。

遇見一株樹后，停下腳步來仔細看這株美麗的樹，是一項美妙的戶外活動。如果你連接觸它的時間都沒有的話，只能說明你很匆促，在心靈上很匆促。即使你此時此刻沒有工作，沒有約會，你卻從來沒有過“瞧一株樹”的念頭，沒有停下來與它“相處十秒鐘”的習慣，更沒有“邂逅一株美麗的植物”的浪漫想法，那么你必須注意你的心靈狀態(tài)了。你可能很久未曾安靜下來了，即使你常常孤獨自處，可能也是表面假象的安靜。

植物天生地予人穩(wěn)定心情的力量，不過也得靠個人去追尋，否則縱使有一整排落葉繽紛的樹林圍繞著你，甚至一整座森林，你也容易視而不見。

尋找自然的方法很簡易，也很直接。內(nèi)心里寸草不生的人，當然所處的環(huán)境也會寸草不生。假若你想和一株樹成為朋友，最重要的前提，是你必須看得見它。

當你看得見一株樹后，你便看得見一整排樹，秋天的樹、春天的樹、夏日的樹、冬季的樹，一片小樹林及無數(shù)的樹。你看得見熱帶林、寒帶林、針葉林、闊葉林、原始林、次生林、一座大森林。

希望那時，你便是個智慧而又心靈平靜的人了。因為即使是森林專家、植物學者，往往有時候也看不見一株樹。

希望那時，你能夠隨時行走在小樹林里，踩在落葉層上，枯葉被踩碎的微末聲響直抵內(nèi)心，你享受那種微末卻精湛的時刻，你聽見了，正在修行。

（選自中國臺灣中學國文課本第五冊）

發(fā)稿/莊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