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原 王選
實際上,福島核電站事故早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就在日本法庭通過一次又一次的訴訟被預演,只是日本政府和電力企業(yè)根本沒有把它當回事。
1973年,日本愛媛縣伊方居民將當地政府告上法庭,要求對原子爐最壞的情況——爐芯熔化的可能性給出一個說法。官司從地方法院打起,一直打到日本最高法院。
愛媛縣伊方建核電站之初,當地的居民就堅決反對,因為他們必須放棄捕魚生涯,給核電站讓出地盤。在反對聲中,當地政府與電力企業(yè)達成協議,核電站開建。
在法庭上,伊方居民始終在追問一個核心問題:“核電是不是安全的?”政府方面動員了一大批推進核電發(fā)展的核心人物出庭作證,全國的報紙都在講核電的安全性,電力企業(yè)花大價錢為核電做廣告,暗地里出錢收買原告放棄訴訟。
原告方是一群不懂核知識的百姓,在一次關于伊方是否在地震斷層上、地震是否會引發(fā)核電安全事故的法庭辯論上,政府方面的證人趙啟說,政府的原子爐安全審查測定書沒有提到伊方在地震斷層上。日本研究地震第一人松田時彥指出政府證人在撒謊,因為他們早已將伊方附近的地震斷層報告上交給了政府。
“讓我們來幫助你們?!币恍┛茖W研究者加入訴訟為原告作證,從而使伊方訴訟成為日本歷史上第一次科學大訴訟。訴訟歷時19年,關于核電是否安全的辯論也進行了19年。
原告辯護團長:最壞的事態(tài)是爐內核芯熔化,難道不會發(fā)生核泄漏嗎?
被告方代表:不會的。也有可能會變熱,但可以注水降溫。
原告辯護團長:如果制動設備不起作用了怎么辦?
被告方代表:不會的。水泵動不起來的發(fā)生概率是萬分之一。
原告辯護團長:即使百萬分之一也不是零。
東京大學教授藤本一陽作證:制動設備是有可能失靈的,注水設備不起作用也是有可能的,從科學上講是不可能做到不發(fā)生這樣的事故的。
今天看來,當年法庭辯論的幾個關鍵環(huán)節(jié)都在福島接連成為現實:停電—燃料棒發(fā)熱—注水—熔毀—泄漏。然而訴訟最終的結果是原告敗訴。
20世紀60年代,美國聯邦政府制定了核電反應堆標準,日本依據這個標準設立了本國標準。在日本通產省前官員島村武久的錄音里,記錄了日本如何削足適履,改美國標準為日本標準。
美國標準規(guī)定,核電站選址必須是“低人口地帶”,一旦發(fā)生事故可以有空間擴散輻射,以減少對人群的危害。
——在面積狹小的日本想實現這一點是很難的,我們只能提高安全標準,盡可能不發(fā)生事故。
——為了有利于建設,可以向老百姓多說安全性,多說核電可能給當地生活帶來的好處。
美國標準要求建立避難區(qū)。
——日本找不到建避難場這樣的地方。
——如果標準里放入避難這個詞,那就會有人問,這樣的東西還要建它干什么?無法面對眾人的質疑。
——為了有利于建設,就說這個東西是根本不會有事故的,以此為前提開始建設。
錄音里的這些人,都是日本當年核電建設的核心人物,來自政府、商界和研究領域。
日本再建基金會主席、政府獨立事故調查委員會負責人船橋洋一于2012年3月19日為英國《金融時報》撰文說:“一些利益團體為了獲得人們對核能的廣泛支持而對其大肆鼓吹,我們的核工業(yè)因此陷入了‘絕對安全的扭曲神話。”
這種安全神話講久了,連編造神話的人都相信它是真的了。
1986年4月26日,蘇聯切爾諾貝利發(fā)生核電災難。1987年到1992年,日本核能安全委員會開始討論嚴重事故的對策。國家安全委員會、通產省科技廳和電力公司參與了討論,但話語權基本為電力公司所控制。因為用來討論的數字全部都是電力公司提供的,其他兩方拿不出與之對抗的有力數據,經過5年的討論之后,決定對嚴重事故處理對策國家不做規(guī)定,而企業(yè)要自覺感覺到自己的安全責任,并認為,目前的日本對嚴重事故的安全對策已經充足。
而對于企業(yè)來說,政府沒有明確規(guī)定,要花多少錢制定事故對策也不是很清楚。東京電力第一核電站的笛木謙右說,會不會發(fā)生事故不知道,但若要花幾百億,這樣的事很難辦。
“從本質上說,日本的核安全監(jiān)管體系已經名存實亡。監(jiān)管者假裝在監(jiān)管,核能企業(yè)假裝受到了監(jiān)管?!贝瑯蜓笠环Q之為安全的“空洞性結構”。
最經典的一個例子便是東京電力福島第一核電站的建設。原始的福島海岸有高達35米的崖壁,如果電站建在上面,福島核電站會躲過此次13米的海嘯。但當年為了節(jié)約建設成本,東電將崖壁硬生生削去了25米——當年引進的美國設備如放在35米的高處,不符合設備建設標準,而如果讓美國修改設計,又要花一大筆錢。于是,東電選擇了少花錢將就美國設計的做法。
東京電力原副社長豐田正敏說,當時想的就是成本,電力公司的壓力很大,一定要降低成本,一定要比其他的方式便宜。
隱患的種子就這樣埋下。
(石瑛摘自《看天下》2012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