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石
近日在電視上看到彩色膠片巨人柯達公司轟然倒下,禁不住想起去年游覽柯達總部羅切斯特的經(jīng)歷。
去年5月的一天,我們?nèi)ッ兰舆吔绲那u湖玩,歸途中給一位老朋友打電話,她很高興,邀請我們到她家做客,因為這是當(dāng)?shù)刈詈玫募竟?jié)。于是我們臨時改變行程,由向南改為向西,前往一百多英里外的紐約州羅切斯特城。
朋友家位于安大略湖南岸一個安靜的小區(qū)。她在門口迎接,我開玩笑道:“多年不見,你怎么不見老?還是這么吹彈可破,楚楚動人!”朋友的先生屬于那種聽不懂玩笑的類型,認真地把話接了過去:“這要歸功于羅切斯特的氣候了!”他熱心地介紹,這里四季分明,空氣中水汽豐潤,即使在冬季,加拿大與極地下來的冷氣團也能從湖面帶來大量水汽?!斑@對皮膚很好,不用面膜?!迸笥颜f:“好了好了,別酸了,冰封三月,不鏟雪就出不了門的時候,怎么沒聽你說羅切斯特的好?”
晚餐時,朋友用鹿肉——冬季狩獵打來的戰(zhàn)利品——招待我們。這可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吃野生動物。我問,該不是在你家后院打的吧?朋友回敬道,怎么可以這么野蠻?打獵要執(zhí)照,必須在偏遠的國家森林公園,或私人牧場里。而且開放的時間和狩獵的數(shù)量都有嚴格的限制,有些時段只開放給射箭,有時,執(zhí)照要抽簽才能得到。
次日清晨,我們沿著安大略湖邊的沙灘漫步。寬闊平坦細膩的沙灘上,散落著一些覓食的水鳥,偶爾可以看到幾個晨練的人跑過,在水鳥間引起一點騷動,然后又歸于平靜。安大略湖像大海一樣,一望無際,水天一色,星帆點點。
曾幾何時,柯達、博士倫和施樂這些光學(xué)影像巨頭的全球總部云集羅切斯特,那是何等的風(fēng)光!巨大的雙體輪渡,滿載著前往加拿大度假的大公司員工們,定期往返于羅切斯特和多倫多之間。如今,風(fēng)光不再,輪渡早已經(jīng)停運,湖邊的碼頭冷冷清清。
珍尼西河由南向北穿過羅切斯特,匯入安大略湖。我們沿河逆流而上,進入羅切斯特市區(qū)。遠處傳來轟鳴聲,放眼望去,前面是一瀑布,名叫“高瀑”,和下游一英里外的“低瀑”相對應(yīng)。
瀑布寬約60米,高約30米。水汽氤氳,彩虹當(dāng)空。若把它放入峰巒澗谷,也不失為空山鳥語的應(yīng)景佳作,但放在羅切斯特市中心,簡直是神來之筆,堪稱一絕。
遺憾的是,瀑布上沒有長滿青苔的千年古樹,只有灰暗褪色的老樓房,破壞著你的構(gòu)圖空間。更有一座鐵路橋在瀑布正上方橫空而過,銹跡斑斑的橋墩,把瀑布的上端切割得支離破碎,好像這瀑布是從某個工廠的排污管道排放出來的廢水——如果你無視那清澈的河水的話。其實它是1萬年前末次冰期時的冰川侵蝕切割出來的自然產(chǎn)物。
我忍不住抱怨,號稱世界圖像中心的羅切斯特,就在柯達眼皮底下,怎么能容忍這樣的煞風(fēng)景?花幾個小錢,把那鐵軌改改道,把那幾個破樓拆遷掉,游客多拍幾卷膠卷,這錢早都賺回來了。
朋友說,是我的相機缺廣角鏡頭?!澳惆颜麄€畫面都取下來,你就會發(fā)現(xiàn)歷史?!彼屛蚁蚱俨嫉挠颐婵?。
瀑布的右面,是一片由石灰石、頁巖和砂巖沉積而成的斷崖。斷崖頂上,聳立著一座廢棄的三層樓舊廠房,斑駁陸離的磚墻已經(jīng)分不清原來的顏色。
我突然間想起了一個故事?!坝新犝f過山姆·帕奇嗎?”朋友說,聽說過。“那我們一定要到瀑布頂端去看看?!?/p>
沿著18世紀的水渠前行,兩邊全是19世紀的建筑?!八辉谏?,有潭則靈”。早年的羅切斯特人在高瀑的上端修筑了水渠,利用高瀑落差的充沛水力推動水輪,再帶動磨盤碾小麥,做面粉,于是就有了以面粉加工為主的輕工業(yè),羅切斯特也因此被稱為面粉城。
面粉產(chǎn)業(yè)如今早已經(jīng)不在。昔日的磨坊變成了鋼琴酒吧和藝術(shù)畫廊。巨大的水車、古老的建筑這些舊工業(yè)的痕跡卻歷經(jīng)150多年而保存下來,連玻璃都保存完好。
我們來到高瀑頂端由舊廠房改成的平臺公園?!吧侥贰づ疗婢褪菑倪@里跳下去的?!迸笥阎附o我看。
一列火車從瀑布上方呼嘯而過。我從瀑布頂端往下看,腿有些發(fā)軟。我突然間明白了美國人為什么會容忍火車從瀑布上飛過。圍繞高瀑落差的水力和綜合開發(fā),反映出的是美國人早期的開拓精神。在保護自然風(fēng)景和保存歷史之間,他們選擇了保存歷史。因為,歷史丟失了是賠不起的。
在返回的路上,我們路過柯達工業(yè)區(qū)。高大的煙囪和老舊的紅磚廠房,曾經(jīng)是羅切斯特的地標(biāo)。如今,這里早已停止生產(chǎn),靜靜地等待下一個買家。
19世紀80年代,柯達公司的奠基人喬治·伊士曼在這里發(fā)明了滾筒膠卷和便攜式柯達相機,讓人們告別了用馬車駝運笨重的照相器材和玻璃照片的時代,在這片土地上建立起了膠片王國——如果沒有膠片,我們將停留在達·芬奇時代,也不會有電影和電影明星這樣的詞匯??逻_的鼎盛時期,壟斷了美國90%的膠片產(chǎn)業(yè),單是廠區(qū)就有30多公里的專屬鐵路。但他們卻萬萬沒想到,會敗在自己發(fā)明的數(shù)字相機的手下。
這讓我再次想起山姆·帕奇的故事。
山姆·帕奇,19世紀一個以特技跳水為職業(yè)的冒險家,著名的“美國跳蛙”,因在新澤西跳下70多英尺的瀑布而出名。他不斷從高橋、大海船的桅桿和工廠的屋頂上跳下,為非電子傳媒時代的廣告商吸引了眾多觀眾。后來他成為第一個成功跳下尼亞加拉大瀑布的人,在他之前也有人跳過——不過都死了。他不僅沒死,而且還跳了兩次!
1829年11月6日,帕奇來到羅切斯特的高瀑,先把一頭帶著嘴套的熊從那高高的瀑布上拋下,然后自己也跟著跳下去。在眾人的歡呼聲中,他和熊都游到了對岸。和跳尼亞加拉大瀑布相比,對他來說,這可能就是小菜一碟。
一周后的11月13日,他再次回來了,沒有帶上他的熊。有8000觀眾前來觀看。要知道,當(dāng)時羅切斯特有記錄的人口只有9207人,用“傾城”一詞來形容也不為過。
不過此一跳卻成為他的最后一跳。4個月后,他的尸體才在下游冰封的河里被找到。
在那瀑布頂端,帕奇給后人留下了一段話。
“拿破侖是個偉人,偉大的將軍,他征服了軍隊,征服了國家,但他沒能跳珍尼西河瀑布;惠靈頓公爵是個偉人,偉大的士兵,他征服了軍隊,征服了國家,征服了拿破侖,但他也沒能跳珍尼西河瀑布。他們把它留給了我,讓我來完成這個壯舉。我一定會做得很棒!”
他向觀眾微笑著揮揮手,然后縱身跳下。這個身影,成為羅城人的永恒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