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映勤
從朱安說起:魯迅為什么不接受她
在魯迅的生活中,有一個人是絕對繞不開的,盡管他們名為夫妻,卻名存實亡,形同路人,這個人就是魯迅的夫人朱安。
三十多年前,開始接觸魯迅作品的時候,我只知道他的愛人是許廣平,魯迅那句著名的詩句:“十年攜手共艱危,以沫相濡亦可哀?!本褪撬麄儛矍樯畹膶懻?。而朱安的名字卻始終被回避被隱藏,她和魯迅的夫妻關(guān)系若隱若現(xiàn)、若有若無,生前死后她始終得不到公平的待遇。
魯迅為什么不接受妻子朱安,許多人出于維護魯迅的角度,都說是因為朱安沒文化、裹小腳,兩人志趣相異,沒有共同語言等等。這些說法都可以理解,也是原因之一,但未必是最主要最關(guān)鍵的原因。
朱安是一個可憐可悲的女人。1878年6月生于紹興城里丁家弄。朱家富足殷實,祖上曾做過官,到她出生時雖已敗落,但家里小樓院花園依舊,在富庶的紹興算得上名門。姑娘小名安姑,像她的名字一樣安靜賢慧,性格溫和。朱安與魯迅的母親魯瑞一樣,都是大丈夫三歲,都沒有讀過書,其實以她們的家庭條件而言,想讓她們讀書,只要在塾堂添把桌椅即可,但是在一百多年前的封建時代,也許是受“女子無才便是德” 的舊禮教影響,女人一般是沒有權(quán)利讀書的。
沒讀過書自然沒有文化,但是這好像并不影響她們成為一個好女人、好妻子或好母親。
至于朱安的纏足,那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一百多年前的舊中國,在江南名城紹興,不纏足的女人恐怕比大猩猩還要少,當然像魯迅那樣具有新思想、接受新教育、念洋書、穿洋服的留學生更是少而又少。
1898年,母親為魯迅議婚的時候他正在南京路礦學堂求學,此時的新臺門周家徹底敗落了。魯迅的祖父周介孚因科場舞弊案被關(guān)押在杭州監(jiān)獄已經(jīng)5年,父親周伯宜重病不治于兩年前病故,這一年年底他的四弟椿壽又突然發(fā)病夭折。這一連串的打擊令他的母親魯瑞十分悲痛,而周家的長子長孫周樹人(魯迅)已年滿18歲,母親開始為兒子張羅婚事。
新臺門里魯迅家隔壁的謙少奶奶和魯瑞要好,向她提起自己婆婆的內(nèi)侄孫女朱安,兩家門當戶對,年齡相稱,女方大三歲在紹興當?shù)氐娘L俗中不算是什么缺點;姑娘溫順明理,待人厚道,魯瑞表示同意。謙少奶奶的婆婆就是玉田夫人“藍太太”——魯迅的叔祖母,他在新臺門最早開蒙讀書時,就是和玉田叔祖讀的《通鑒》,兩家住在同一個臺門,又是近親。說起來朱安和魯迅算得上沾親帶故,知根知底,于是這門婚事很快就定了下來。
魯迅對自己的婚事開始并不知情,也不需要他知情,當時的婚姻靠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兒女是無權(quán)過問的。魯瑞到朱家“請庚”議婚的時候,魯迅正在南京路礦學堂上學,事后他聽說母親為他訂下這門親事,雖然談不上滿意,但也沒有激烈反對。魯瑞后來和俞芳提起魯迅的婚姻時說:“當時我為大先生定了親,事后才告訴大先生。他當時雖有些勉強,但認為我既做了主,就沒有堅決反對,也許他信任我,認為我給他找的人,總不會錯的。后來得知對方(朱安女士)是纏腳的,大先生不喜歡小腳女人,但他認為這是舊社會造成的,并不以小腳為辭,拒絕這門婚事,只是從日本寫信回來,叫家里通知她放腳?!?見俞芳:《我記憶中的魯迅先生》)
1902年魯迅在南京路礦學堂學習期滿,正當母親計劃讓他完婚的時候,他卻被保送到了日本留學,婚事由此拖了下來。
幾乎所有的文章、著作在論及魯迅婚姻的時候,都一致認定1902年魯迅被母親以生病為理由從日本騙回國,他是在毫不知情、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扮演了新郎的角色。對這種說法我表示懷疑,以魯迅的聰明智慧,能不明白此次回國將要面臨的問題嗎?
周作人曾說過:“魯迅是在那一年里預備回家,就此完婚的?!彼m然表示自己當時在南京讀書,對家里重修房屋和魯迅將要結(jié)婚的事情并不十分清楚,但是他和在日本的大哥始終保持通信聯(lián)系,對魯迅回家完婚一事不可能只是猜測。
魯迅的堂叔周冠五雖然比他小六歲,但都住在新臺門,兩家關(guān)系很好,周冠五與周氏三兄弟都是好朋友,對周家的情況十分了解,當年魯迅母親和兒子的通信就是由他代寫。當初魯迅和母親通信時表示,希望女方能讀書、放足,也只是希望而已,并不是把它作為成婚與否的先決條件。
周冠五在《我的雜憶》中說:“魯母知道我和魯迅在通信,就叫我寫信勸他,我寫信后得到魯迅回信,他說:要娶朱安姑娘也行,有兩個條件:一要放足,二要進學堂。安姑娘思想很古板,回答腳已放不大了,婦女讀書不太好,進學堂更不愿意。后來把這情況又告訴魯迅,結(jié)果魯迅回信很干脆,一口答應(yīng)了,說幾時結(jié)婚幾時到,于是定局結(jié)婚。定了日子,魯迅果然從日本回國,母親很詫異,又是高興又是懷疑,就叫我和鳴山兩人當行郎,他穿套袍褂,跪拜非常聽話?!?/p>
魯迅留洋在外,接受新思想新文化的熏陶,對母親為自己選擇的舊式女人不滿意也在情理之中。他有過退婚的想法,但一經(jīng)試探便遭到母親的極力反對,沒有合適的理由,又礙于親友的情面,退婚對周家的聲譽不利,于是魯迅這才提出過讓對方放足學文化,這種要求只是希望而已,不可能實現(xiàn),當然最后都落空了。他克己奉母,侍親至孝,聽從家里的安排,對當時回國成婚是有一定思想準備的。
要兒子回國,總得找個合適的理由,于是說是母親生病,其中的隱情,魯迅也應(yīng)該有所意會。母親魯瑞對俞芳說過:“倒是朱家以女兒年紀大了,一再托媒人來催,希望盡快辦理婚事。因為他們聽到外面有些不三不四的謠言,說大先生已娶了日本老婆,生了孩子……太師母又說:我實在被纏不過,只得托人打電報給大先生,騙他說我病了,叫他速歸。大先生果然回來了,我向他說明原因,他倒也不見怪,同意結(jié)婚。結(jié)婚那天,花轎進門,掀開轎簾,從轎里掉出一只新娘的鞋子。因為她腳小,娘家替她穿了一雙較大的繡花鞋,腳小鞋大,人又矮小,坐在轎里,‘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鞋子就掉下來了。”
魯母以病重為由召他回國,確有其事,但以魯迅的智商,能不明白這其中另有原因嗎?他在日本始終和家里保持通信,母親的身體狀況他是了解的,母親病重也許確有其事,也許只是一種托辭。但是回國與朱家姑娘談婚論嫁的問題卻肯定無法回避,因為四年以前母親就為他定下了這門親事,兩年前魯迅第一次從日本返鄉(xiāng)探親時,朱家已經(jīng)來催過婚,這些情況魯迅都是知情的,他不可能不想到這一點。須知,1906年的魯迅已經(jīng)26歲,而朱安已經(jīng)29歲。別說是一百年前的29歲,就是在現(xiàn)在,家里有一個29歲的姑娘還沒有談婚論嫁,當家長的肯定也會著急上火,朱家不可能讓婚事一拖再拖。魯迅心里雖不情愿,但是母命難違,只能順從母親的安排。所以說,這次回國,對婚事他不能說一點預感也沒有,只是沒想到事情會來得這么突然,當他走近家門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大紅燈籠高高掛,母親急不可待地在為他準備婚事了。
自然,這場婚姻是失敗的,在魯迅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陰影。既然母親沒有考慮自己的感受,一廂情愿地喜歡她自己選中的兒媳,那魯迅也只好將這個母親送給他的禮物完好無損地還給母親。對這個名義上的妻子,魯迅終其一生也不接受,更談不上喜歡。
魯迅不接受妻子朱安,關(guān)鍵的原因許多人都不愿提及或有意回避,這就是朱安長得不夠漂亮,缺乏女性應(yīng)有的起碼魅力,這才是最主要最根本的原因。
魯迅也是男人,是26歲血氣方剛、精力旺盛的男人,這種年齡的男人,沒有不喜歡年輕漂亮女人的,相貌身材是他們擇偶的首要條件,至于性格、家境、文化程度等等一般會放在第二位、第N位去考慮。
朱安的外在條件,成婚之前魯迅是清楚的,家境自然不用說,朱家的財勢地位都不在周家之下,至少是門當戶對。安姑(朱安小名)性情溫順、通情達理也是人所盡知的。沒文化、纏小腳幾乎是當時所有女孩子司空見慣的常態(tài),想找一個有文化放過足的姑娘反而是難上加難,至于說要求雙方志趣相投、有共同語言之類的說辭只能說是吹毛求疵的苛求,那時候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雙方婚前沒有單獨接觸的機會。兩人連面都見不上,哪來的共同語言和志趣。況且娶老婆是過日子,不是關(guān)起門來談學術(shù),總不能要求對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吧。所以說,對朱安女士的外在條件,魯迅說不上多滿意,但至少是能接受的,問題是女方的身材相貌如何,魯迅最為關(guān)心又不好問及,只有心存希望,像大多數(shù)人一樣,新婚之夜碰碰運氣了。
實話實說,魯迅的運氣差了點。
結(jié)婚當天,周家新臺門鑼鼓喧天,紅燈高懸,一派喜氣洋洋。一對新人,魯迅和朱安按當?shù)氐娘L俗把結(jié)婚儀式演練完畢。進了新房,一對新人默默相對,心情想必是激動萬分。當時的魯迅心里應(yīng)該是抱著一絲希望的,這最后的希望就是新人的長相,此前朱安的幾乎所有的外在條件他都是清楚的,家庭背景、文化程度、脾氣稟性等等,至于身材胖瘦高矮、是否纏足剛才也已看到,但唯一沒看見的是新娘的長相,這些外在條件魯迅盡管不盡滿意,但是如果新人形象嬌美可人,有些不足完全可以彌補,至少能讓他接受??墒侨f萬沒有想到的是當他揭開新娘的蓋頭時,眼前的朱安讓他大失所望,有一種掉到冰窟里的感覺,新娘雖說不上多丑,但絕對不夠漂亮,絕對在女人的水平線下,絕對出乎魯迅的意料,眼前的朱安瘦小枯干,面色黃白,尖下頦,薄嘴唇,寬前額,用周作人的話說:“新人極為矮小,頗有發(fā)育不全的樣子?!蹦且粍x那,魯迅心里產(chǎn)生的一定是失望、甚至是絕望,悔恨、甚至是怨恨,也許還有厭惡的復雜感情,他沒有想到母親為他找的媳婦會是這種模樣。
正是朱安的相貌身材讓魯迅心底殘存的一線希望徹底破滅了,這才是他一輩子都不能接受朱安的根本原因。
這一夜,魯迅是在極度痛苦、極度失望中度過的,母親在門外探聽消息,新房里無聲無息,兒子在一旁胡亂翻書,兒媳默不作聲。第二天清晨,傭人看見魯迅的眼睛被被子的靛青染青,他一定是在夜里蒙頭痛哭。第二天夜里他一個人躲到書房里去睡。那兩天魯迅極不高興,連新婚夫婦要去老臺門拜祠堂他都沒有去?;楹蟮牡谒奶?他便別母拋妻重返日本。
無愛的失敗的婚姻讓魯迅很快逃離故鄉(xiāng),之所以說是逃離,是因為依常情而言,新婚燕爾,正是兩情相依,如膠似漆,難舍難分之際,魯迅當時也沒有非回日本不可的理由,此時他已從仙臺醫(yī)專退學,急于返回東京的主要原因就是為了逃避失敗的婚姻。這一去就是三年,三年里與家人,主要是與母親保持著通信聯(lián)系,對妻子卻只字不提。
作為封建婚姻的受害者,魯迅無疑是極其痛苦的,但是有誰考慮過朱安的感受,這個可憐的女人,獨守閨房,空等新郎,沒有想到苦等八年的夫君在新婚之夜不僅對她不聞不問,無動于衷,而且蒙頭痛哭,這種屈辱、委屈與冷漠是任何一個女人都難以接受的。而更可怕的是,這種冷漠幾乎維持了一生,她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改變丈夫排斥甚至厭惡自己的心理。從此,她成了周家的長媳,做了魯迅41年名義上的夫人……
相對于魯迅,朱安更為不幸,她一生都沒有得到過愛情,孤苦凄涼地走完悲慘的一生。長得不漂亮不是她的錯,長得不漂亮也有享受愛情的權(quán)利,但是朱安……命運對她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關(guān)于朱安女士,直到現(xiàn)在,許多文章在她的名字前還冠以魯迅前妻的字眼,這是很不恰當?shù)某WR性錯誤,也是對朱安女士的不尊重。何謂前妻?前妻是指再婚男人死去的或離了婚的妻子。朱安是魯迅明媒正娶的妻子,雖然他們的婚姻有名無實,但魯迅和朱安兩人從未正式解除婚約,在舊家庭里她始終是魯迅的夫人、太太、妻子。
魯迅去世后的朱安
1936年10月19日魯迅在上海去世,此時的朱安與婆母魯瑞生活在北京西三條21號寓所。得到消息,朱安悲痛異常, 魯迅與她雖然沒有感情,但畢竟夫妻二十多年,自己名分上就是魯迅明媒正娶的太太。
朱安的處境是尷尬的,魯迅在臨終前留下了類似遺囑的文字,對自己的后事及家人做了交待,但唯獨沒有給原配夫人留下一個字。即使這樣,她還是滿懷悲痛在家里布置了靈堂:年近花甲的她全身戴孝,白鞋白襪、白繩挽髻、全身素妝,客廳的飯桌掛著魯迅的木炭肖像畫,桌子上擺著文房用具、香煙清茶,還親手做了幾樣丈夫平時愛吃的紹興小菜供在一邊,不大的屋里點燃裊裊香火。致哀的客人和記者來了,她還要逐個接待,親友散去,她默默地守在靈前。
由于要照顧沉浸在失子之痛中的婆母魯瑞,朱安沒有南下奔喪,事實上她也不便到上海治喪,她一輩子任勞任怨、通情達理、逆來順受,忍讓遷就,做到了一個女人能夠承受的極致,此時此刻只有躲在一個被遺忘的角落默默咀嚼心中的痛苦,魯迅的去世讓朱安更覺無依無靠,晚年陷入凄涼貧困的境地。
魯迅生前每月提前匯給母親和朱安生活費100元,逢年過節(jié)格外從豐,這筆錢維持中等生活水平是沒有問題的。他去世后北平家中的生活開支由許廣平及周作人接濟。
對魯迅著作版權(quán)和遺產(chǎn)問題,朱安明確表示由許廣平全權(quán)處理,從未提出過異議。
1937年7月2日,由于自己不識字,朱安請魯迅的學生、摯友宋琳(紫佩)代筆寫了一封全權(quán)委托書給許廣平——
景宋女士:
聞先夫魯迅遺集全部歸商務(wù)書館出版,姊甚贊成,所有一切進行以及訂約等事宜,即請女士就近與該書館直接全權(quán)辦理為要。女士回平如有定期,祈先示知,以免老太太懸念。其余一切統(tǒng)俟面談。
此頌時祺并祝嬰兒健康!
姊朱氏襝衽七月二日
信后附上寫好的委托書。魯迅的版權(quán)應(yīng)該是她后半生的生活保障,這一點朱安心里十分清楚,但既然對丈夫的著作出版有利,自己也無能力操辦此事,她便不多考慮,不加計較,全權(quán)委托給了許廣平。
魯迅生前離開北京以后,北京家里的生活費,先由北新書局每月支付版稅100元,后來魯迅自己寄,有時一個月,有時兩個月一次,平均標準不低于100元。這些錢,不僅能讓朱安和婆婆維持中等的生活水平,還略有節(jié)余。魯迅去世后一年多時間,由出版魯迅著作的北新書局支付100元。1938年底,周作人開始負擔母親的生活費,每月50元,朱安仍由許廣平每月籌寄45元,大致維持魯迅生前供養(yǎng)北平家屬的生活水平。1941年12月,許廣平被日本憲兵逮捕關(guān)進監(jiān)獄76天,出獄后因自身困難和郵寄不便等原因,自1942年5月中斷了對朱安的供給達兩年多時間,這期間許廣平搬家,但朱安始終住在北平舊宅西三條胡同21號,后來一度失去了聯(lián)系。周作人開始負起贍養(yǎng)母親和朱安的責任。
1943年4月22日魯迅母親逝世,臨終前將周作人每月給自己的15元零用錢轉(zhuǎn)給朱安。這15元大洋折合當時偽“中國聯(lián)合準備銀行”發(fā)行的“聯(lián)準票”150元。當時朱安和一位無家可歸的老女傭相依為命一起生活,這筆錢暫時可以度日,但后來貨幣貶值物價上漲,周作人沒有加錢,朱安也不會開口要他加錢,她說過“大先生生前從來沒有要過老二一分錢”,花與丈夫絕交的周作人的錢她心里肯定是極不情愿的,而上海方面的生活費又沒了著落,當時北平每人每月最低生活費要600元,朱安及女傭兩人省吃儉用,最低的生活開支每月至少也要在千元左右,貧困潦倒、體弱多病又步入老年的朱安靠150塊錢根本無法維持生活,每天的食物主要是小米面窩頭、菜湯和幾樣自制的腌菜,即使這樣,也常常難以保證,到1944年已欠債四千多元。出于無奈,這才有了后來的出售魯迅藏書風波。
朱安為什么要售書
事情的經(jīng)過大致是這樣的:魯迅在北京的14年間,陸續(xù)購買了大量的中外書籍、碑帖等,1926年8月他赴廈門教書,這些藏書絕大部分留在北京西三條舊宅,共計23箱又三大書柜。魯迅去世后,朱安始終妥善保管,但是到了1944年7、8月間,由于生活所迫,社會上傳出了魯迅藏書要出售的消息。
這一年秋天,許廣平聽人說起上海的舊書鋪流傳著北平傳來的一份魯迅藏書的書目,經(jīng)了解得知:北平的書肆來薰閣等將魯迅藏書中外文詳細書目三冊傳到上海南京兜售,因索價過高,買主一時未定。許廣平知道后心急如焚,決定馬上采取措施加以阻攔。8月31日,她給中斷聯(lián)系兩年多的朱安去信勸阻,信中說:
朱女士:
日前看到報紙,登載《魯迅先生在平家屬擬將其藏書出售,且有攜帶目錄,向人接洽》的消息。此事究竟詳細情形如何,料想起來,如果確實,一定是因為你生活困難,不得已才如此做。
魯迅先生生前努力教育文化工作,他死了之后,中外人士都可惜他,紀念他,所以他在上海留下來的書籍、衣服、什物,我總極力保存,不愿有些微損失。我想你也一定贊成這意思。
至于你的生活,魯迅先生死后六七年間,我已經(jīng)照他生前一樣設(shè)法維持,從沒有一天間斷。直至前年(卅一年)春天之后,我因為自己生了一場大病,后來又匯兌不便,商店、銀行、郵局都不能匯款,熟托的朋友又不在平,因此一時斷了接濟。但是并未忘記你,時常向三先生打聽。后來說收到你信,知道你近況。我自己并托三先生到處設(shè)法匯款,也做不到,這真是沒奈何的事。
魯迅先生直系親屬沒有幾人,你年紀又那么大了,我還比較年輕,可以多挨些苦。我愿意自己更苦些,盡可能辦到的照顧你,一定設(shè)盡方法籌款匯寄。你一個月最省要多少錢才能維持呢?請實在告訴我。雖則我這里生活負擔比你重得多:你只自己,我們是二人;你住的是自己房子,我們要租賃;你旁邊有作人二叔,他有地位,有財力,也比我們旁邊建人三叔清貧自顧不暇好得多。
作人二叔以前我接濟不及時,他肯接濟了?,F(xiàn)在我想也可以請求他先借助一下,以后我們再設(shè)法籌還。我也已經(jīng)去信給他了,就望你千萬不要賣書,好好保存他的東西,給大家做個紀念,也是我們對魯迅先生死后應(yīng)盡的責任。
請你收到此信,快快回音,詳細告訴我你的意見和生活最低限度所需,我要盡我最大的力量照料你,請你相信我的誠意。
海嬰今年算是十五歲了,人很誠實忠厚,時常問起你。只要交通再便利些,我們總想來看望你的。
其實想北上的心是總有的,魯迅先生生前不用說了,死了不久,母親八十歲做壽,我們都預備好了,臨時因海嬰生病了取消。去年母親逝世,自然也應(yīng)當去,就因事出意外,馬上籌不出旅費,所以沒有成行。
總之,你一個人的孤寂,我們時常想到的。望你好好自己保重,趕快回我一音。
即候
近好 許廣平
一九四四年八月三十一日
不知朱安收到此信后做何感想,按常人的理解,這個時候的朱安應(yīng)該對許廣平心存抱怨,沒有這次售書風波,上海方面斷絕了聯(lián)系,對她的生活不管不問。
“直至前年(卅一年)春天之后,我因為自己生了一場大病,后來又匯兌不便,商店、銀行、郵局都不能匯款,熟托的朋友又不在平,因此一時斷了接濟。但是并未忘記你,時常向三先生打聽。后來說收到你信,知道你近況。我自己并托三先生到處設(shè)法匯款,也做不到,這真是沒奈何的事。”
這些話不知朱安是否真的相信,當時的上海北平雖然已經(jīng)淪陷了六七年,但是兩個中國最大的城市真的會沒有經(jīng)濟往來?如果真的掛念朱安,兩年多時間會音訊皆無?朱安即使通過在上海的三弟周建人也聯(lián)系不上許廣平,但許廣平要找她卻易如反掌,老人一直住在北京西三條二十一號寓所。
信的開篇第一句話:“我們雖未見過,從前聽說魯迅先生時常稱道先生的道德學問,所以在我的意識上似乎一向?qū)τ谙壬呛苁煜ざ鴼J佩的,”顯然是一句客套話,魯迅在上海十年間,只短暫回過兩次北京,不過他和朱安很少說話,不太可能說起與他們無關(guān)的日本人內(nèi)山完造。版權(quán)手續(xù)寄出后“如何辦理,迄未通告”,1939年冬,與許廣平保持通信的婆母魯瑞去信要求每月增加二十元,也未能辦到;這以后,魯瑞的生活費全由周作人負擔;1942年5月,朱安的生活費沒了著落,靠典賣度日,1943年3月,魯瑞去世,許廣平?jīng)]有回來,也沒有寄錢,“一切喪葬費用,全由作人先生擔任”,信里最后寫出了她計劃賣書的真正原因:“賣書還債,維持生命”。
上海方面在緊鑼密鼓地采取行動阻止售書,幾天以后,魯迅的弟子唐弢奉許廣平之命去平洽談生活費的事,1944年10月15日,唐弢等人在魯迅的學生宋紫佩的陪同下到西三條21號見到了朱安。事后他在《帝城十日》中做了這樣的記載:
那天宋紫佩陪著哲民和我到西三條二十一號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朱夫人和原來侍候魯老太太的女工正在用膳,見到我們,兩位老人都把手里的碗放了下來,里面是湯水似的稀粥,桌上碟子里有幾塊醬蘿卜。朱夫人身材矮小,狹長臉,裹著南方中年婦女常用的黑絲絨包頭,看去精干。聽說我們來自上海,她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宋紫佩說明來意,我將上海家屬和友好對藏書的意見補說幾句。她聽了一言不發(fā)。過一會,卻沖著宋紫佩說:‘你們總說魯迅遺物,要保存,要保存!我也是魯迅遺物,你們也得保存保存我呀!說著有點激動的樣子。
唐弢等人耐心地介紹了上海的情況,淪陷以后,許廣平被日本憲兵隊逮捕加上郵路不通,致使老人生活窘迫。上海方面的態(tài)度:朱安生活費仍由許廣平承擔,朋友們也會湊點錢讓她度過難關(guān),魯迅的藏書是不能賣的。朱安聽了,當即同意,賣書之議已完全打消。
朱安雖然沒有文化,卻是深明大義、識大體有主見有骨氣的女性,動議賣書實屬出于無奈的個人行為。上海方面中斷了兩年多接濟,無音無信,聯(lián)系不上;周作人給的錢既不能完全解決生計,她也不愿意接受,生活實在是難以為繼,這才有此動念。
售書風波是周作人指使的嗎?
有一些論者認為售書風波是周作人幕后指使的,這實在是冤枉,既無證據(jù),也不合情理。
“售書風波”發(fā)生后,許廣平也許懷疑這件事與周作人有關(guān),按常理理解,朱安沒有文化,與外界很少接觸,怎么會想起要出售魯迅的藏書,在北平的親友之中,經(jīng)濟上有負擔又了解藏書價值的只有周作人。許廣平的疑慮有她的道理,但在當時,朱安的生活由周作人勉力維持,又沒有任何周作人指使售書的證據(jù),她的疑慮只能深埋心中,沒有表露。
抗戰(zhàn)結(jié)束以后,周作人淪為文化漢奸,成了萬人捶的破鼓,魯迅則成為中國新文化的旗手,被毛澤東評價為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偉大的文學家、思想家和革命家。
事隔近三十年后,許廣平重提此事,歸罪于周作人,她在1963年6月7日的《北京晚報》發(fā)表的《火炬·黎明·旭日東升》一文中說: “魯迅逝世以后,漢奸周作人在華北充當敵偽督辦,他借口魯迅母親等人生活困難,指示別人整理出魯迅所藏的中文、日文及其他外文書籍,編成書目三期,到南方去出賣。我因開明書店一位朋友的幫助,得知此事,托其借來書目一看,大驚失色,知為有意毀滅藏書,企圖以此來消除魯迅影響,因即設(shè)法輾轉(zhuǎn)托人留下全部藏書?!?/p>
周作人見報后馬上寫信反駁:
記者同志:
七日貴報登有許廣平女士的一篇文章,中間說及出售魯迅藏書的往事,辭連鄙人,仿佛說是我的主意,事實有她當年的一封信為憑,完全不是這樣的。今照抄一份送上,請賜一閱。據(jù)信中所說,自民國卅一年春即不能匯款,以后先母先嫂的用度即由我供給,此為分所當然,說不上什么‘鼎力維持,但是‘俾將來繼續(xù)清償,結(jié)果卻是一番胡來的誣蔑,實真是最可感荷的了。不敢希望沾污一點貴紙的篇幅,只是請你花費些許貴重的工夫,請把那書信通看一過罷了。
此致
敬禮
六月八日周作人
此時的周作人處在墻倒眾人推的境地,知道即使自己寫文章辯解也沒有發(fā)表的可能,只能抄錄許廣平1944年8月31日寫給自己來信的主要內(nèi)容做以說明:
日前上海報載,有北平家屬擬出售藏書之說,不知是否屬實。果有其事,想為生計所迫使然。魯迅先生逝世以來,廣平仍依照魯迅先生生前辦法,按月籌款,維持平方家屬生活,即或接濟不繼,仍托平方友人先行墊付。六七年間未嘗中輟。直至前年(卅一年)春間,身害大病,始無力如愿,病愈之后郵政銀行商店俱無法匯款,而平方亦無熟人可托,束手無策,心甚不安。不久前報載南北通匯,又多方設(shè)法仍苦無成。其間重勞先生鼎力維持,得無凍餒。前者出售藏書之消息倘屬事實,殊負先生多時予以維持之意,廣平特懇請先生向朱女士婉力勸阻,將魯迅先生遺書停止出售,即一切遺物亦應(yīng)妥為保存,亦先生愛護越先賢著作之意也。至朱女士生活,廣平當盡最大努力籌匯,如先生有何妥善方法示知更感。倘一時實在無法匯寄時,仍乞先生暫為墊付,至以前接濟款項亦盼示知,俾將來陸續(xù)清償,實最感荷,先生筆墨多勞,今天以瑣屑相煩,殊深感愧,尚祈便中賜教一二,俾得遵循。
讓周作人感到憤憤不平的,自己當年勉力維持母親寡嫂的生活用度,不求回報,換來的卻是以怨報德,“胡來的誣蔑”。
周作人的來信及抄件很快轉(zhuǎn)到許廣平手里,她在6月21日致《北京晚報》記者的信中,做了回應(yīng)。信中說:
轉(zhuǎn)來周作人信,知此漢奸年老仍火氣十足,希免其罪惡之責,而來信未能一語反駁其出售藏書之事。這事乃一九四六年我到北京時,見了宋紫佩先生,親自告訴我周作人如何下令館員整理書目情況(后來,周作人迫他認其私宅偷蓋房屋而要他[宋]認是公賬。即有通同作弊之嫌。宋憤而生病,致雙目失明,現(xiàn)已死)。宋當時在北京圖書館任職,情況不會不確。后見朱女士(魯迅前夫人)親手交出整理書目三本(現(xiàn)存魯迅博物館)。我當即勸她保存遺物,并允負責其生養(yǎng)死葬,立有合同,以防周作人家屬挑撥發(fā)生問題。這些都有文件在博物館內(nèi)。
當然,從我寫給周作人的信(來信附來的)看出,我那時聽說出售藏書,明知是他所為。朱女士目不識字,如何能策劃圖書館人來給她服務(wù)呢?事實了然,后面主使即是誰。我苦心孤詣,寫這封信去,說明請他暫為墊付,以后陸續(xù)清償。他卻并無清單寄來,我自無法清償,現(xiàn)在仿佛是我“胡來誣蔑”。而不知他身為漢奸,喧赫一時,當其尚未下水時,親友為之掛懷,錢玄同先生天天去他家守望。我亦曾寫信給他,并寄去五百元,托辭說母親年老,怕受驚嚇,請他親自陪送老母南下。后接母親來信,說:年老不能來,寄來的錢,自作零用了。周作人寫文章在上海《戲周刊》上說,他不能南下(當時很多人勸他南下),因老母寡嫂需他維持。好像他的做漢奸是為了老母及寡嫂(朱女士),已經(jīng)輕輕地把“漢奸帽子”推給別人了,明眼人當然曉得的。
至于老母寡嫂生活,事實是一九三六年魯迅死后,每月由北新書局支付一百元,到“八一三”抗戰(zhàn)起,即行停付。戰(zhàn)爭期間,我即托在輔仁大學任教的李霽野先生按月墊給朱女士五十元(這之前,我因兒子身體多病,經(jīng)朋友介紹,想到南洋工作,要離開上海。曾有信給周作人,托其照顧北京家屬。經(jīng)其回信,說母親他可以負擔,朱女士則不管了。我才無法,轉(zhuǎn)托李霽野先生,每月籌寄五十元的)。后來,北京淪陷,上海亦成孤島,李霽野逃離南方,我又被人拘禁,就聽說有北平(舊稱)出售藏書之事。由來薰閣人親自帶至南京,陳群看了書目,全部包下,但來薰閣負責人忠于周作人,望在上海得更高價,才到上海向書肆兜售,我才得知。觀我給周作人信中所說(你們轉(zhuǎn)來的),實千方百計想對北京家屬負責,而不是如他所說“胡來的誣蔑”的那樣子人物。
這封信有許多值得推敲之處:
其一:說周作人背后指使朱安售書一事是聽宋紫佩所說,但是宋紫佩不管是不是“憤而生病,致雙目失明”,但人已亡故,查無對證。
其二:稱朱安為魯迅前夫人是不確的,朱安始終是魯迅的合法夫人,無所謂前后之別。魯迅逝世后,好友許壽裳為撰寫《魯迅先生年譜》,特寫信給許廣平說:“年譜上與朱女士結(jié)婚一層,不可不提,希弟諒察。關(guān)于弟個人婚事,裳擬依照事實,真書‘以愛情相結(jié)合……”
許廣平在接到信及年譜草稿后,認為:“朱女士的寫出,許先生再三聲明,其實我絕不會那么小氣量,難道歷史家的眼光,會把陳跡洗去嗎?”她希望許壽裳將“以愛情相結(jié)合,成為伴侶”,就直接改為“與許廣平同居”,即可。 而此時的許廣平在人們的心目中就是魯迅的夫人,朱安自然成了魯迅的前夫人。至于勸朱安“保存遺物,并允負責其生養(yǎng)死葬,立有合同”之事,是在售書風波之后,此前,魯迅去世后遺產(chǎn)版權(quán)問題,朱安已全權(quán)委托許廣平負責,其條件是許廣平負責她后半生的生活保障,但事實上不管是什么原因并未兌現(xiàn)。
其三,關(guān)于魯瑞及朱安的生活費問題,許廣平讓周作人,“暫為墊付,以后陸續(xù)清償。他卻并無清單寄來,我自無法清償”。這也不成為理由,在周作人看來,撫養(yǎng)老母寡嫂理所應(yīng)當,但人家不寄清單來,就能成為不清償?shù)睦碛蓡?
就事論事,周作人政治上有污點不假,但不能就此將他一棍子打死,不顧事實,沒有根據(jù),硬將“藏書風波”和周作人綁在一起。
周海嬰在《魯迅與我七十年》也有類似記載,他的觀點也是受母親許廣平的影響:
就在抗戰(zhàn)勝利前一年,一九四四年秋天,一日吃晚餐前,顧夫人周國華(一九九二年二月十九日在北京逝世)來叫母親去他家。原來顧先生要告訴母親一個奇特的消息:滬地的舊書鋪子接到北京書肆傳來一份書目,說是周作人要賣魯迅在北平的藏書,書目有一冊厚。母親一聽幾乎昏了過去。為了保護父親的文稿、遺物,母親寧愿堅守孤島,為此而備受日寇凌辱迫害(見母親《遭難前后》一書);而身為胞弟的周作人竟要毀掉魯迅遺物中重要的部分——藏書。母親即托顧先生再去尋找熟朋友打聽詳情。
兩三天后,得到證實的消息是:因滬京兩地戰(zhàn)亂匯兌難,北京朱安女士手頭拮據(jù),生活有困難,理所當然要向小叔子周作人暫借些柴米錢。周作人竟借此慫恿朱安賣書,讓北京圖書館的幾個職員清理魯迅藏書,開錄中外文三冊詳細書目,交給書商去推銷。由于商界的競爭,書目才傳到上海來了。因索的價是個令人吃驚的數(shù)目,不然北京的書肆為何不馬上一口“吃”下來?顯然,這書價必是內(nèi)行的周作人開的。又有消息說,大漢奸陳群表示要全部包下。這事讓藏書家鄭振鐸得悉了,鄭先生歷年收藏善本舊書,和舊書商有極深交誼,所以書商把這“秘密”透露給他,由鄭傳給開明書店負責人王伯祥,輾轉(zhuǎn)相告母親的。
母親表示,家里的東西,不論粗細,除了該保存的父親遺物,可賣可當?shù)木彤敱M賣光,再有不夠,哪怕四處籌措,也要把這些書籍全部搶救下來。若一旦散失,將來必如大海撈針,再也無從搜回了。當這不惜代價收購的消息傳到北平之后(沒有透露是誰要全部買下),不久又傳來:在售書目錄里,有若干善本古籍,已被周作人圈掉占為己有,而售價仍舊不變。各書商聽得此種從未遇到過的不義行為,紛紛搖頭表示不屑。
母親的另一想法是托北平的老朋友去勸阻朱安女士,同時急籌一筆錢送去,解除她眼前的困難,以此釜底抽薪之法使父親的北京藏書不被變賣,周作人的招術(shù)才會落空。于是,即托唐筜(弢)、劉哲民二位專程北上去向朱安女士說服安慰,保證她的生活費一定及時解決。之后,母親籌借了一筆錢,存在北平友人處,按月送給朱安女士,這才避免了因戰(zhàn)亂而致匯兌阻隔造成她生活的困難。當然,鑒于我們母子自身的困境,每月能付給的生活費是不多的。而此時,周作人卻過著擁有多個傭工、管家、車夫的上層生活,與之相比近在身邊的嫂嫂所過的日子差別是多么懸殊!
作為魯迅之子,周海嬰的說法能夠理解,但是我們要顧及事實。說“北京朱安女士手頭拮據(jù),生活有困難,理所當然要向小叔子周作人暫借些柴米錢。周作人竟借此慫恿朱安賣書”。朱安生活難以為繼,責任不在周作人,應(yīng)該在許廣平,魯迅的遺產(chǎn)和版權(quán)交給了許廣平,朱安的生活費按理就應(yīng)該由許廣平負責,即使一時接濟不周,向小叔子周作人暫借些柴米錢怎么能說是“理所當然”呢?說“周作人竟借此慫恿朱安賣書”,沒有任何證據(jù)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