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
好像一瞬間,剛剛過了23歲生日的她,走進了生命的最低谷──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因為一次小的失誤就丟掉了;用心談了三年的男友,毫無征兆地忽然失蹤了;母親打電話來,父親的病有加重的征兆,問她能否寄些錢回家……這一切,都讓她覺得萬分疲倦,只想睡下去,永遠地不再醒。
安眠藥是以失眠癥狀為由,從不同的醫(yī)院里買下的。
她無須向任何人告別。于她而言,這只是個陌生的別人的城市。甚至,如果她不睡下去,幾天之后,就有可能會被人從這個小小房子中趕出去,流落街頭……
還有什么好猶豫的呢?一瓶廉價的紅酒,一把安定。很快,她就有了昏昏入睡的感覺。
是在意識完全喪失之前的那一秒鐘吧,她的眼前忽然閃過父母日漸滄桑、皺紋遍布的面容。父親患的是職業(yè)病,之前他一直在礦上工作,為了賺錢供她讀書……
不,她不能就這樣走了,不能這樣丟下父母。那一刻,她想爬起來,可是她那么困,沒有力氣。伸出手,似乎摸到了什么,是已經(jīng)用舊的手機。
她按了快捷鍵,聽到撥通的聲音,依稀聽到對方說“喂,喂……”意識已經(jīng)混沌,分辨不出是誰,她只含糊地說了聲“請喊醒我”便昏迷了過去。
醒的時候,她看到四面潔白的墻壁和窗外三月的陽光。是醫(yī)院的病房,正有藥液一滴滴滴入她的身體,她的生命。她已和死神擦肩而過。
旁邊,護士看到她醒了,忍不住說:“年紀輕輕的漂亮女孩,怎么就干傻事?天底下好男人多得是……”
她含著淚轉過頭去。
護士嘆口氣:“幸虧你朋友電話打得早,人家還在外地出差呢,一遍遍地打電話,知道你脫離危險才放心???,有人這么關心你,還想不開……”
思維依然是有些遲緩,但她還是想起來自己在昏迷前撥過一個電話。是誰呢?在這個城市,還有哪一個人會這樣在意她?
直到三天后出院,回到小屋,她即刻找出已經(jīng)耗光了電的手機,充上電,看到最后撥出的號碼,名字是阿雯。她愣了,那是她剛剛共過幾天事的同事——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只是因為她的名字按照拼音順序排在了電話簿的第一個,她就胡亂地撥了出去。
猶豫著,她撥了阿雯的號碼,可是還不等接通,又掛了。她不知道該怎么說,自殺是種讓人看不起的行為。她不想親口對另一個同齡的女子來承認這件事??墒墙^對不可以不聯(lián)系,她不僅欠對方情分,還欠人家醫(yī)藥費。
到底要怎么說?猶豫片刻,她終于決定先發(fā)個信息過去:阿雯,謝謝你。
片刻,回過來的也只是個信息:不用多想,好好養(yǎng)病,以后再聯(lián)系。
她松一口氣,顯然,阿雯不想就此事和她過多交流。但她還是回了一句:錢我以后還你。
阿雯回了個笑臉,就再也不吭聲了。
那晚,她給自己煮了母親經(jīng)常煮給她的雞蛋面湯,好好睡了一覺。醒了以后,她找到房東懇求對方寬限她一個月的房租,然后,她收拾得清爽干凈,開始出去找工作。
五天后,她有了新的工作。
那以后,隔三差五的早上,她會收到一個信息:懶蟲,別睡了,起來上班了。
是阿雯。
看到,她就會笑一下,然后回過去:已經(jīng)起床了,不會再貪睡。
并不曾有誰提出見面。而她已經(jīng)變了,一場生死掙扎,之前的種種苦楚,竟然都忘記了,還有那個負心的他。她只想努力抓住這生活,讓一切變得美好。打回家里的電話也都信心十足。她說她會很快賺到足夠的錢帶父親去大城市看病,父親一定會好……
三個月后,當她給阿雯發(fā)信息讓她給她賬號還她的錢時,阿雯回了幾個字:記得以后要按時起來上班,永遠不可以睡太久。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濕了。阿雯的信息,所有看起來尋常的字眼,其實,都在小心不去碰觸她心底那自卑不堪的一處。而那晚她做的傻事,也始終沒有任何人知道。阿雯不僅救了她,還給她保留了完整的自尊。很多天后,她終于問出一句:為什么會待我那么好?我們只是萍水相逢。
許久,阿雯回一句:只是覺得青春不該沉睡。
忍了很久的淚終于洶涌而至──這個世上,除了冷漠,除了傷害,除了絕望,更多的卻是溫暖啊!
選自《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