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寶貝

申寶珠

我二叔腦子不好使，有時候清醒有時候犯傻。清醒的時候就悶頭挖耳屎，犯傻的時候就罵人滋事。有一次，他看見鄰居柱子家門口有一輛自行車，跨上就在村子里轉(zhuǎn)悠。柱子發(fā)現(xiàn)了就追。礙于我爹是村長，要到了車子轉(zhuǎn)身就走。

你兒子被車撞死了，活該。二叔記性不好，可是他能記住人家的傷疤。

生娃，不要胡說。柱子回頭。

生娃是我二叔的小名，我叫滿屯。你胡叫啥哩？二叔躺在了苞谷桿上。

懶得理你，柱子兩腿撐在地上。

聽人說你媳婦得了癌癥，是食道癌，快不行了。二叔又說。

柱子的兒子出車禍死了，媳婦在縣醫(yī)院查出得了食道癌，不過是良性。兩口子在不知道良性以前每日都蔫巴巴地不出門。

叫你詛咒我媳婦！柱子抄起一段木棍打二叔，柱子有力氣，可是二叔跑得快，村里的娃娃看見這情形也追著看熱鬧。柱子終于捉到二叔，二叔狼嚎一樣的哭聲就在村子里回蕩。

柱子騎車回了家，二叔就用火柴點(diǎn)燃一堆麥草，濃煙滾滾差點(diǎn)燒壞李嬸家的房子。李嬸揪著二叔的耳朵找我奶奶，奶奶低聲下氣地給李嬸回話，生娃腦子不好使，禍害了啥，我賠。

賠，你賠得起么？李嬸指桑罵槐，夾槍帶棒。我娘就說，不干活還吃得多，養(yǎng)了個丟人現(xiàn)眼的飯桶。奶奶并不理我娘的冷嘲熱諷，牽了二叔的手給他洗。

冬夜，逛了大半夜的二叔翻墻回來，怨他的屋子冷，睡在了我娘的房里。我半夜要撒尿，喊我爹拉燈。燈亮了，我娘一看我二叔死豬一樣鼾聲如雷，一骨碌將二叔推到了地上。

奶奶和二叔后來就住進(jìn)了老屋，老屋是廈子房，比村里別人家的樓房矮許多，奶奶就顛著小腳要我把二叔的旱煙曬在了屋頂。奶奶還給房前屋后種上了蔬菜，二叔不知從哪里摘得一些指甲花種子，奶奶也灑在了地埂。夏天的時候，我就常去奶奶家。奶奶會給我和二叔染紅指甲。這時的二叔是很清醒的，他會摸出糖果給我。

我就問，三奶奶，村里的四奶奶、八奶奶、九奶奶都走了，你咋這么好?。磕菚r候我已經(jīng)懂得人死了要說人走了。我們村同宗，基本都姓申。爺爺排行老三，所以我同村子里一般大的孩子一樣叫奶奶──三奶奶。

奶奶看看二叔說，她們沒有傻二叔，她們沒有牽掛。我疑惑地瞅瞅二叔，原來，二叔是奶奶的寶貝哦！

我娘那時特厲害，揚(yáng)言如果我爹再養(yǎng)活二叔就離婚。奶奶七十歲的時候，還去田里耕種。二叔在前面用手拉犁翻地，奶奶隨后灑種灑化肥。村里的老人都贊嘆奶奶身板硬朗，不少人還指使風(fēng)水先生察看我家老屋的風(fēng)水。

十幾年后的一天，我在單位上班，我爹來學(xué)校。說，你奶奶走了，快回家。二叔的“七七”剛過，我奶奶說她胸口有些悶，要躺會。這一躺，就再也沒有醒來！

那一年奶奶89歲，走前沒有任何征兆。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