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平
古塘縣有一張姓人家,三代從醫(yī),傳到張濟世這兒,就打了個句號。張濟世一心想發(fā)財,在外飄蕩十多年,空著兩手回來,只得接過六十歲老父親的藥店,坐下來懸壺濟世。
張家藥店響當當?shù)恼信?,全憑一道治腹痛的秘方。說也奇怪,不管患者是什么類型的腹痛,只需在張家買幾包根據(jù)秘方配制的藥回去,用水沖服,即可病除。
連年,日本宮本兵團的佐田大隊屯兵古塘縣,把小小的縣城攪得天昏地暗。不久,有一支地下黨四處活動,專門暗殺日本兵和漢奸。每天,藥店晚開早關,張濟世帶著一家四口,小心翼翼地過著日子。
這日,日本翻譯李賢書帶著兩個日本兵,急匆匆趕到張家。人未進,先有聲:“張濟世,張先生在不在?”
張濟世上前幾步,抱拳于胸:”不知翻譯官大人所來何事?”
一身黑色洋服,一副金邊眼鏡,八面玲瓏的李賢書在佐田大隊很是吃得開,除了給佐田當翻譯外,還負責古塘縣地下黨的清剿。此刻的他,卻是一頭大汗,不見了往日的瀟灑。他沖張濟世拱手說:“張先生,救命啊。”
“哦!”
“上個月以來,大佐每到午間,就腹痛難當,吃藥打針不管用,又請了幾個郎中,也無法醫(yī)治,聽說先生有一道治腹痛的秘方,特來請先生?!?/p>
張濟世笑:“鄙人看病,從不出診,還是請大佐屈尊來寒舍就醫(yī)吧?!?/p>
翻譯面色一沉,從兜里掏出幾塊銀元:“大佐病重,無法下床。這些,就當先生的出診費吧,醫(yī)治好大佐,定有重謝?!?/p>
“這個──”
“巴嘎!”兩個日本兵拉動槍栓,黑黑的槍口對著張濟世腦袋,嘴里哇啦啦地吼起來。李賢書慌忙說:“不去,你一家都要死拉死拉的?!?/p>
張濟世低頭沉思一會兒,抬起頭,說:“這樣吧,我需要時間配藥,明日上午,我自當?shù)酱笞舾??!?/p>
李賢書想了想,對著一個日本兵的耳朵,嘰里咕嚕說了幾句。日本兵端槍沖進張家后院,把張濟世的老父、老母、老婆和孩子押了出來。
李賢書笑著說:“張先生,我相信你,可日本人不相信……明日午時,你不到,他們都得死!”
在離開張家時,李賢書轉(zhuǎn)過身,冷冷地對張濟世說:“知道那幾個不中用的郎中最后的下場嗎?”他抬手在脖子上比畫一下,做了個砍頭的動作。
張濟世配好藥方,在廳堂呆坐,一陣苦笑,整夜未眠。午時,有人敲響他家大門。張濟世開門,一個黑影閃入。
“先生明日為佐田治病,能否把此物放入藥中?”黑影掏出一個藍色葫蘆小瓶。
“啊,你是……”
“是的?!焙谟包c點頭,掏出一塊拇指粗的金條,說:“先生如照辦,這根金條就是你的。”
張濟世生氣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為財而殺人,我不會做的?!?/p>
“他們殺了我們多少同胞?難道先生眼睜睜看著同胞被凌辱,被殺害,就不為所動?”黑影凜然說,“我們幾次想刺殺佐田,都因為防范太嚴失敗了。先生,這次是最好的機會?。 ?/p>
張濟世長嘆一聲,說:“你們都是仁人義士,我想幫你們,可惜李賢書抓走了我一家老小,如果明天我毒死了佐田,我們一家也活不成啊?!?/p>
黑影握緊拳頭,恨恨地說:“又是這個李賢書!”
這日,張濟世一身青色長衫,來到佐田住所。四周戒備森嚴,五步一崗,三步一哨,不時還有巡邏的衛(wèi)兵。張濟世感到背后冷颼颼的。
李賢書掛滿笑容迎來了:“張先生真準時啊,請,大佐在里面等你多時了?!?/p>
搜過身,張濟世走進屋。一個日本軍官坐在大廳的長椅上,用白布擦一把明晃晃的軍刀。他就是佐田?張濟世想,殺人魔鬼還不是一個鼻子,兩只眼睛,沒有那把刀,他張濟世一樣能丟翻這個小鬼子。
李賢書躬身曲背,滿臉陪笑:“大佐閣下,這位張先生有一道秘方,能治各種腹痛。”
佐田兩眼一亮,停止擦刀,盯住張濟世,說出六個字:“治好,活!不好,死!”
張濟世拿出幾個包好的小藥包,交給李賢書,叮囑說:“用水沖服,切記切記?!闭f完,請傭人端來一杯涼水,當著佐田的面,隨便拿起一包吃下。
“喲西!”佐田讓傭人再端來一杯水,急不可待地沖服了一包,果然,覺得神清氣爽,腹中通泰。他哈哈大笑,拍了拍張濟世的肩膀,說:“你的,皇軍的朋友!”
“大佐要想痊愈,還需把剩下的藥吃完?!睆垵劳撕髢刹剑p拳抱胸:“李賢書翻譯把我的家人‘請來了,還請大佐讓他們跟我一道回去。”
佐田揮了揮手:“朋友,應該,給張先生三根金條!”
兩日后,古塘鎮(zhèn)發(fā)生一件大事,佐田突然暴病身亡,法醫(yī)鑒定為中毒,到張濟世家抓人時已經(jīng)人去樓空,李賢書成了替罪羊,被砍頭示眾,古塘鎮(zhèn)人民無不拍手稱快。
后來,有傳言說,張濟世那些年在外面不是去掙錢,而是干革命去了,而殺死佐田的,就是他家的祖?zhèn)髅胤?。這秘方啊,還真是怪,用涼水沖服,是良藥,用熱水沖服,就成毒藥了。
這佐田啊,就該他見閻王。
選自《短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