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幸

古保祥

我每天早起晚歸，早起是為了給病床上的哥哥暖藥做飯，然后招呼有精神病的母親吃飯，我提前做了午飯和晚飯，目標只是為了多留點兒時間給我的學(xué)業(yè)。雖然我學(xué)藝不精，但我刻苦，這是一個窮家孩子固有的尊嚴與代價。

照例是每學(xué)期班里給窮困生的捐款，但這次捐款卻成了一次事件。緣于一些無聊富二代學(xué)生的游戲罷了，他們的捐款明顯帶有政治意圖，他們想讓我承認他們的價值所在，而班主任老師卻無法阻止這種事件的發(fā)生，當(dāng)我受到白眼后，我扔掉了他們遞過來的善款，我想像風(fēng)一樣，自由地穿梭在云朵里。

此情此景，我多想顧小悌會站起來，替我說一句公道話，因為她是我的閨中密友，是我生死至交，她家中有錢，但從來不會主動向我傳遞溫暖，有好幾次，我想吐出自己的不快，贏得她的稍微憐憫，但我沒有，天生的性格決定了我的價值取向，我不會為了一些零散的金銀而博得任何人的歡心，就這樣，我一直貧窮著，捉襟見肘著。

顧小悌生活樸素，學(xué)習(xí)也算艱苦，她這樣的條件，與我坐在同桌，卻時刻保持著高度警惕，說話時也是萬分小心的，生怕烙著我的尊嚴，有時候，我們倆開玩笑，肆無忌憚的，每當(dāng)提出財富兩個字時，她總是保持緘默，我則信誓旦旦地征求她的意見：我想掙上一火車的錢，然后撒向風(fēng)中。

我總算收到遠在青島的一名同學(xué)的來信，她也叫古小鴿，與我同名同姓同年同月同日出生，我傾訴了她的遭遇與不幸，不可一世地將淚水凝結(jié)在一次不可預(yù)知的懷想中，我收到了對方的來信，滿是同情與勸慰，第一次，我感到有人仍然愛著我，疼著我，她在信中告訴我：她會每月給我郵來五百元，算是生活費與照顧家中的開支。每月的這些錢，對我來說已經(jīng)算是天文數(shù)字了，這種有尊嚴的錢，我愿意接，因為它沒有條件，只有同情，沒有苛刻，尚有溫度與尊嚴。

我每月分派著這五百元的去向，一百元給哥哥買藥看病、作檢查，二百元給母親住院用，其余的錢，我只能花一百元，還有一百我作為對未來的投資。

有好些次，我想將自己的幸福告訴顧小悌，但無語凝噎，我不想讓自己的快樂隨便溜進別人的天空里，我只有努力向上，好好學(xué)習(xí)，有朝一日考上青島海洋大學(xué)，我去找古小鴿，向她表達我內(nèi)心的感謝，我會用殘余的半生，報答她，這是我應(yīng)盡的責(zé)任。

顧小悌依然故我，只是有時候會站起身來替我說話，算是精神上一種補償罷了，每當(dāng)那些富二代們像狂風(fēng)暴雨般地向我襲擊過來時，她總會迎面痛擊，在班里，她是唯一敢于出手的女生，因為她有個堅強的后盾，班主任也要看她家人的臉色說話，她爸是富翁，她的父親威風(fēng)凜凜，氣勢洶洶，她有時候當(dāng)作資本，大多時候就是靜默著，天空依然那樣藍，歲月還是那樣長。

這一點我最欣賞她，她雖然沒有給我任何物質(zhì)上的享受，但我愿意與她一起征討余下的學(xué)習(xí)時光，她有時候會騎上車帶著我回家，在班里，我是唯一一個保持徒步前行的學(xué)生，因為我不想讓自行車馱走我左支右絀的收入。

我與古小鴿依然飛鴻翩翩，有好幾次，我差點兒曝露了實力，因為我的信鎖在抽屜里，被一幫同學(xué)們發(fā)現(xiàn)了，有一個男生，竟然舉著信到處亂跑，我四處奔走地想要回來，他卻不依不饒，變本加厲。顧小悌瘋狂地追逐著，天知道，她竟然對我的私人信件這樣上心，她的田徑極好，因此，她不懼怕任何強壯的男生，兩記耳光打了過去，空氣中傳來了爆米花爆裂的聲音，清脆山響，男生哭了，顧小悌將信件折成一團，送給我，叮囑我要好好保管，以后信件放在家里最安全了。

我以為她會看的，這些信任代表著我全部的女生秘密，但她沒有，她是個極保守的人，我好想讓她看一下，讓她知道，我需要補償，需要一種有尊嚴的愛心。

日子如流水般襲擊著生命的船艙，我終于如愿以償?shù)乜忌狭饲鄭u海洋大學(xué)。在這一段時間，由于我的悉心照顧，我的哥哥已經(jīng)痊愈，他完全可以支撐住自己的身體與母親的日常生活，他叮囑我去青島時要小心謹慎，城市與農(nóng)村的風(fēng)俗不一樣。我鄭重地點頭，與哥哥擁抱在一起，他雖然什么也不能送給我，但他送給了我一段鼓勵與祝福，這些已經(jīng)夠了。

顧小悌卻以一次敗北而結(jié)束了自己的征程，她不想再考了，她的父親已經(jīng)為了安置好了一段華麗無比的婚姻，她要嫁出去了，在遙遠的新疆，那兒有風(fēng)有沙有高山有流水。

我不顧一切地跑到了每次匯款給我的地址，卻是一位阿姨接待了我，她臉上盡是紅光，我云里霧里地請問她古小鴿是誰？阿姨笑了，宛如明月般明媚照人：她是我的外甥女，她叮囑我每月郵錢給你，說是不想破壞你的尊嚴，太好了，你如愿以償?shù)乜忌狭俗约豪硐氲膶W(xué)校，恭喜你。

阿姨遞給了我一沓信，天呀，竟然全部出自顧小悌之手，她寫了一大撂的信件給自己的大姨，叮囑她以古小鴿的名字給我匯款，她還要求大姨不要傷害我，讓我好好地活下去，雖然她不能當(dāng)面向我吐露自己的秘密，她能夠做到的，只能以這樣的方式，保全一個女生應(yīng)有的生命尊嚴。

我撥通了顧小悌的電話，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大男生的新娘了，幸福溢于言語，她恭喜我考上了自己理想的學(xué)校，還想說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來，那邊，一個大男生的聲音傳來：悌，走吧，我們?nèi)ヂ糜?，我答?yīng)你的，一輩子旅游。

誰說三生有幸，才能夠遇到一位知音，而我卻在僅有的半生中結(jié)識了這樣一位俠草芳蘭，她在電話中也不肯說出她對我的幫扶，有些事情，可以作出來，但不要講出來，只要一講出來，天知道，地知道，就失去了愛本身的含義了，我也不會講出來的，我只會輕輕地放在心里，等待春暖花天、日子綿長，迎接每一次風(fēng)生水起、山高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