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臨街的窗被一只枯手敲擊得砰砰響,一張和那只手一樣蒼老的臉努力貼近玻璃,喑啞的聲音終于清晰,他說,他在街邊垃圾桶撿到了一只錢包,就交給你們來處理吧——那張臉即刻消失。
陳靜靠近那面窗,自然最早拿到那只錢包。陳靜打開了它。
陳靜立即得出結(jié)論,女人的錢包!
錢包里除了幾張濕巾,一張存款收據(jù)(顯然也是女人的名字),一張游泳卡,掛在咧嘴玩偶上的一大一小兩把鑰匙,大點的那把自然是防盜門上的。有用的線索是一張移動電話的交費單據(jù),陳靜一眼逮住這線索。
陳靜說,按繳費單上的電話號碼打過去,就找到失主了。陳靜還說,如果丟了包而撬防盜門的鎖鑰匙就太麻煩了。
陳靜立即將電話打過去。
能聽出來,接電話的那個女人氣哼哼的,也不問陳靜是誰,在哪里,卻答應(yīng)陳靜,她馬上來取,請陳靜替她保管好錢包,不要交給任何人。放下電話,陳靜嘟噥,我是警察阿姨么?
女人很快趕了過來。
女人四十歲左右,顯然和這個包不相稱。女人看見我,一點不吃驚,目光如刀片掃過,仿佛我就是一堵不起眼的墻。女人注視話費單子,不斷冷笑,然后女人的目光迅速和那個紫色錢包撞到一起,女人的目光不像看一個錢包,而像是看見一堆大便,偏過身子,指著錢包說,是那個妖精的臟錢包!女人的唾沫星子當下在透進來的陽光里飛。
咋回事?陳靜無聲回看我。
女人自顧自地跟陳靜說,請你驗證一下,再打一次話費單上的電話。陳靜打了,電話立即在女人的手上響起。女人再掏出自己的身份證給陳靜看,對照話費單上的名姓給陳靜。
女人說,這下你明白了嗎?
除了這個話費單是我的,錢包,錢包里的鑰匙,所有的臟爛東西,都是那個妖精的。女人提高了聲音:我和我丈夫正鬧離婚,這個剛好做個證據(jù)。女人用手機拍下錢包,以及清楚標明自己名字的話費收據(jù),冷然說,錢包我不能拿,拿了臟我的手,請你先代為保管,回頭我請律師來取證。
女人這時回頭看我,女人大聲說,到時請你們把今天的真實情況和我的律師說明。女人腳步咚咚地走了。
剩下那個錢包躺在辦公桌上,像一個被捉妖師鎮(zhèn)住了的功力微薄的小妖精,有點可憐巴巴的。
陳靜順手捏起錢包,拍到文件柜子的頂端。
我注意到這個早上的陳靜不再像平常那樣沉侵在屬于她的瑣碎的忙碌里,安靜,從容不迫,仿佛生活里永遠都不存在她化解不了的煩惱。
那些安靜,這個早上,顯然被人擾亂了。
果然,陳靜敲打我的椅背,陳靜說,老聃,你替我分析下,剛才那個女人的話費單怎會出現(xiàn)在另一個女人的錢包里,而且這個女人會是那個女人丈夫的情人?如果是,單子又是怎么回事?
是啊,怎么放進去的?我把問題扔給陳靜。
我來分析,第一,是那個當丈夫的男人,他替老婆交了話費,之后,他把話費單落在小三(姑且這樣區(qū)別兩個女人吧)那里了。小三發(fā)現(xiàn)了,就把單子放進自己的包里了,出門上公交,或者在路上被賊偷了。第二,我看沒準是小三為那個女人交了話費,單子自然就在她的錢包里了。但是,小三為什么替情敵交電話費?在這樣的愛情里,也能愛屋及烏?不會!再說,一對正鬧離婚的夫婦,丈夫或者妻子會體恤對方,幫對方交電話費?
不會!陳靜再次否定自己,忽然向我一伸手,嚇我一跳。陳靜說,老聃,有一種可能,就是男人在替妻子交付話費的時候,順便能得到妻子的通話訊息。若是小三交的,也出于相似的理由。
男人或者小三是否也像女人一樣,都在尋找證據(jù)呢?哦,老聃,你看,沒準是那個男人想在妻子的通話中找尋線索,達到自己擺脫女人,在離婚案件中取得有利自己的證據(jù)的目的。
我看著陳靜美麗的嘴唇,忽然覺的,那個一向安靜文靜,不問不聞世事的陳靜這會兒叫我刮目相看了,仿佛她不再是那個我每天面對的心地單純的陳靜。
如此說來,這是一樁即將死去的婚姻,但是,愛情的新芽,能在這棵老了朽了的樹干上長出來么?陳靜是在問我嗎?
老聃,你現(xiàn)在想想,剛才那個女人在看見這張話費單子時,為什么不吃驚?她為什么只是給單子用手機拍照,卻并不把它拿走?
我再次看著陳靜美麗的嘴唇,無話可說。
哎,老聃,剛才那女人說,會請律師來找我們?nèi)∽C?我們要當他們的證人嗎?你對那兩個沒出場的男女,有好奇心嗎?陳靜在問我。
對這個紛亂的世界,我選擇無語。
陳毓: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陜西文學(xué)院簽約作家。在數(shù)十種刊物上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百萬字,出版有小小說集《誰聽見蝴蝶的歌唱》、《遇見紅燈向右拐》、《夜的黑》、《美人跡》,獲首屆中國小小說金麻雀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