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手自畫像:
一把鎖,另有筆名劉一,湖南衡陽人,1986年8月生?,F(xiàn)工作于廣州。
80后女詩人,作品先后發(fā)表于《青年文學(xué)》《大鵬灣》《衡陽日報》《衡陽晚報》等報刊雜志。2006年至今堅持在網(wǎng)上寫了數(shù)百首詩歌,并引起關(guān)注。詩歌《每天吃一點毒藥》曾獲2006-2007年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節(jié)詩歌三等獎。
我覺得日子糟糕透了,一點意思也沒有。
像我這樣的女人,覺得生活沒意思,似乎也是合理的。快三十歲的我,已經(jīng)有四十余歲的心態(tài)。曾經(jīng)有人拿二十五歲做分界線,往前是少女,往后就是少婦。我這樣的年紀(jì),往前是摩登女郎,往后,我就是棄婦了。
所以說,年齡對于女人來說,的確是很重要,特別是我這種吃青春飯的女子,眼看著青春的尾巴就要從手中溜走,怎么抓也抓不住,心中難免會產(chǎn)生一些落寂甚至絕望的感覺。這種落寂,是致命的。尤其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眼角的皺紋越來越多,越來越細(xì)密,無論用多少面霜眼霜遮瑕膏都揮之不去的時候,我就更加崩潰。
生活就是這樣,總有那么一些事令人耐心全失,比如男人。
我交過五個男朋友,最早是上初中的時候,最后一個,也就是幾天前分的手,是他不要我。
中學(xué)時代,魯小哲闖入我的生活,為我抄抄寫寫,我罵人他幫忙,我打架他也出手,且在人前人后放出話來,說他這一生,跟定我關(guān)之林了。
關(guān)于關(guān)之林這個名字,確實給我造成了不小的困擾。名字是父親給取的,我知道,他當(dāng)時確實沒想過這么多,父親一輩子呆在小鎮(zhèn),見識不多,自然不會知道在天那邊還有一個紅得發(fā)紫富得冒油的女人和他的女兒名字發(fā)音相同,只不過是一個“琳”字之差而已。等到我知道有那么一個女人的時候,我才有些怯懦。是的,怯懦。女人嘛,總喜歡拿一些與自己接近的事物來進(jìn)行較量。比來比去,發(fā)現(xiàn)還是別人的美好,自己的寒磣及灰暗。
言歸正傳。
和魯小哲好了大概半年左右,就畢業(yè)了。這樣一來,那些小孩子過家家的游戲,也就同時結(jié)束。魯小哲順其自然地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他給不起我將來,任何給不起我將來的男孩或者男人,我都不會放在眼里。那么,何來長久?
關(guān)之林是一個有心計的女人。很多人都這么說我。
其實這種說法并沒有錯,人生在世,誰還沒有些手段伎倆。錢是個好東西,沒有人會拒絕。如果誰說不喜歡錢,從內(nèi)心鄙視錢,那么,其他人大可以跑到警察局報警立案,告他虛偽,玷污了廣大人民純潔的心靈。愛錢,才是純潔的。
我關(guān)之林是個俗女子,俗不可耐,所以,我愛錢。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很現(xiàn)實。我從來不遮掩自己的目標(biāo),對金錢的渴望,對豪華闊綽的向往。我夢想床罩被單都是紅晃晃的人民幣拼湊而成的,枕頭里塞的不是棉絮,而是金鏈金耳環(huán)鉆石戒指;我夢想住的是山頂別墅,出門是法拉利,傭人保鏢們對我畢恭畢敬。本姑娘我一高興,纖纖玉指從隨身攜帶的小包里掏出一疊人民幣,眼睛不眨地打賞他們。
這一整個貴族千金小姐的生活嘛。
可事實上,我窮。窮怕了。
我有一個和有錢人私奔的母親。她的樣子,我已經(jīng)不大記得了,畢竟年代久遠(yuǎn),她的面貌只定格在我的三歲。母親有幾分姿色,在昌隆街是出了名的,當(dāng)然,這是昌隆街的女人們告訴我的。她們往往指著我的眉毛眼睛贊嘆,像,嘖嘖,真像。我聽得出來,她們的言語之下,有另外一層涵義。母親走后,父親繼續(xù)在街頭賣他的油條,一賣就是十幾年。他供我讀書,供我吃吃喝喝。其實想想,有時候我挺沒心沒肺的。他那樣為我,我還經(jīng)常指責(zé)他,這兒不好,那兒不足。
我要什么,他給不了什么。這樣的父親,總是令我惱怒。我討厭別人叫他“油條關(guān)”,我討厭穿著光鮮的女同學(xué),我討厭自己原本破舊的衣服長年沾著油星點點。但看著一臉無奈的父親,我又有些心疼。
所以,那些明晃晃赤祼祼的念頭就那樣不時地冒出來。
畢業(yè)之后,我主動輟學(xué),提出要去外頭闖蕩闖蕩。我不想他炸油條炸得那么辛苦。父親說,即使你不想上學(xué),也沒必要一個人去外面吧?我反問他,難道你讓我跟你一起炸油條?他嘴唇張了張,什么話也沒說。就這樣,直到我到了南方,云海市。
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只身闖世界,談何容易。初到云海市,我在一家餐館給人洗碗,月工資三百。這時候,我認(rèn)識了第二個男朋友,他叫張家明。張家明是云海市人,父母都是下崗工作,家境并不好。他本人在一家車行給人修車洗車,也算有些技藝。認(rèn)識他很偶然,下了班過馬路對面去買衛(wèi)生棉,一輛大卡車朝我飛速開來,我懵了,腦海里一片空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好在前面的張家明及時伸出手,拉了我一把。
這一拉,就將我拉到了身邊。
張家明對我挺不錯的,有吃的喝的第一個想到我。只是他家里人不大喜歡我。我理解,他們窮是窮了些,但好歹也是本地人,他父母認(rèn)為我是外地來的,所以對我不冷不熱。而張家明一直維護(hù)我,說我聰明,懂事,而且漂亮。
和張家明分手的原因很簡單,同時又有些荒唐。當(dāng)時他二十四五歲,年輕氣盛,總有一些生理上的需求。入夜時分,他和我在路邊走著走著,就會冷不丁將我推到黑暗中,摟啊抱啊,雙手還在我的身上摸索。我當(dāng)然是抗拒,甚至不惜提高“呼叫”分貝引起別人的插手。因為拒絕與他親吻,擁抱,發(fā)生深一層的關(guān)系,他就酗酒,好的時候向我道歉,脾氣壞起來的時候,指著我又吼又罵。我跟他對罵,你一言我一語,就這樣散了。
我不肯和張家明發(fā)生關(guān)系,有兩個原因。一是因為我年齡??;二則是我并沒有將自己托付給張家明的想法。我只不過是暫時拿他當(dāng)保護(hù)傘而已。
張家明問我,關(guān)之林,你說實話,是不是嫌我沒錢?
我也不搖頭,也不點頭,更不說話,只是微笑地看著他。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瞇著他的小眼睛對我說說,關(guān)之林,你不僅聰明,而且深沉,你比我提那些所謂的非分要求還要可怕。
之后他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就走吧,反正我也不在乎。
我的第三個男朋友,叫羅思平。其實,我和他之間,也沒有發(fā)生什么,但我依然堅稱他是我男朋友。我喜歡將那些與我有過千絲萬屢聯(lián)系的男孩或者男人,統(tǒng)稱為男朋友,無論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是微妙抑或明朗。羅思平是我所在打工小食店的???,三十歲左右,喜歡刁著煙,隔一陣子用食指輕輕地將燃過的煙灰彈去。他總是一臉的憂郁。
我沉迷于他的憂郁。
最開始,我叫他羅老板,后來叫他羅大哥。我知道,他沒錢。沒錢,沒房子,卻有一個尖酸刻薄的老婆,和一個嗷嗷待哺的兒子。
我喜歡他,因為他的憂郁和沉默。很奇怪,他沒錢沒房子,我居然也會喜歡他,面對他,總有一種臉紅心跳的感覺。但我并不知道他是否喜歡我,雖然那時候,小店里已經(jīng)時常有客人夸我長得漂亮,當(dāng)他們得知我叫關(guān)之林的時候,總是哈哈大笑,說,小林,你一點也不像關(guān)之林,倒是與張曼玉有些神似,總能輕易勾人魂魄。
羅思平從來不夸獎我,他總是有意無意地望我一眼,然后長嘆一聲,跌跌撞撞地走出小食店。他喝的酒不多,有時候連我也分辨不清,他是真醉,抑或裝醉。
小食店有一個男青年,據(jù)說他是當(dāng)?shù)氐牡仄?,他迷戀我,發(fā)瘋地追求我,被我一口回絕了。有一次他把我堵在巷子深處,想要對我施暴,到最后關(guān)頭他放棄了,一邊走一邊破口大罵,關(guān)之林你他媽的就是一狐貍精,也好,也好,免了以后的麻煩。然后呼喊他躲在暗處那一群伙伴,人五人六地走開了。
我的人生目標(biāo)不能定格在這間簡陋落魄的小食店,所以,在二十一歲生日當(dāng)天,我選擇了離開。這時候,我已經(jīng)認(rèn)識了黃梁,他是我的第四個男朋友。黃梁是云海市副市長的獨生子,二十四歲,剛從國外學(xué)成歸來。長得英俊瀟灑,有貴族公子的氣勢。
我們是在書店認(rèn)識的,雖然我輟學(xué)了,但一直保持著閱讀的習(xí)慣,我知道,閱讀能使一個普通平凡的女子顯得深邃起來。下了班,我就會去光明廣場的書店里坐坐。有一天,他突然走到我面前,大方地同我打招呼,嗨,我留意你很久了。
我朝他明媚一笑。我的笑容,極有殺傷力。這是后來謝瑞天告訴我的。
我怎么會不知道他在留意我,我等的就是這一刻。我羞澀地坐到他身邊,和他談人生,訴家世,連我那個跟人跑路的母親我也不放錯過。
他總是幽幽地安慰我,林,總有一天你母親會后悔的,她會后悔放棄了你這么優(yōu)秀的女兒。
不得不說,黃梁是一個好男孩。他的父親在官場叱咤風(fēng)云,但他卻簡單純真。當(dāng)然,我們的交往是地下式的,這一點是我提出來的。黃梁不解地問,林林,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年輕人談戀愛,你未嫁我未娶,有什么見不得人的?
看看,他就是單純。
我滿臉愁容對他說,梁,如果讓你父親知道我們在一起,我們連偷偷摸摸都不行了。
他一聽,很是動容,思考了幾秒,也許覺得我說得很在理,握著我的手,用一種堅定的語氣說:“你放心,有我在,我不會讓你受到委屈的。”
我差點被他的堅定融化。
黃梁的身上,沒有一點紈绔子弟的霸氣及蠻不講理,相反非常斯文,有家教。對我總是很體貼,照顧周到。我們一起坐出租車,他總是先為我開門,等我上車之后,他才小跑著,從另一側(cè)上來。我說麻煩呃,你直接上來不就得了嗎?他擺擺手說,不麻煩不麻煩,你是女孩子嘛。
他在國外呆過。有著外國人的浪漫。
我的初夜獻(xiàn)給了他。
那天晚上,他情不自禁地親吻我,我掙扎了兩下,隨他。然后他就要帶我去大酒店。我攔住了他:“你父親是副市長,如果讓人知道你這樣做,會抖出去,到時候你父親面子上掛不住的?!?/p>
于是,我們?nèi)チ艘粋€廉價的小旅館,那地方小,沒人會留意。我們擁抱,接吻,做愛。
事過之后,看到床單殷紅殷紅的血跡,他一把抱住我:“林林,我會讓你幸福的?!?/p>
我的心底,漫過一絲酸楚,和一種堅定。
黃梁要求我從小食店辭職,我從了他。我們在城區(qū)租了一個套間,他每天都會來看我,晚上十點左右,他就左顧右盼,看看外頭有沒有熟人,或者可疑人物,然后摸索著回到他那個豪華的家中。偶爾一天不回家,他的手機(jī)總是沒完沒了地響著,煩都煩死了。
很快,黃梁的父親黃副市長找上門來了。與我預(yù)測的時間差不多。
當(dāng)時黃梁不在,黃副市長出現(xiàn)在我們的出租屋面前,盛氣凌人。
我故意說,請問,您是誰???其實,他的照片我私下在電視臺報紙上看了無數(shù)次。市長級別的人物,總是要出風(fēng)頭的。
他問,黃梁呢?
我說,他今天不在。
他說,你馬上離開他。
我說,為什么,我很愛他,離不開他。
他環(huán)視了一下出租屋,然后走了進(jìn)來。往雙人床看了看,又往桌上掃了兩眼。我連忙跑到桌前,將上面一張紙條抓住,藏在手心里。
“什么?拿來?”他的聲音冷冷的,讓人后怕。
我哆哆嗦嗦將紙條遞給他。
他瞄了紙條一眼,眼睛直視著我:“你懷孕了?”
我不說話。
“拿掉它,我給你十萬塊,從此以后你在云海市消失?!彼淖旖腔^一抹不可抗拒的微笑,令人后怕。
我的目的達(dá)到了,用一張早就準(zhǔn)備好的懷孕證明,就騙到了堂堂副市長。后來,我想,黃副市長之所以會上我的當(dāng),是因為他愛子心切,他不愿意他的兒子和我這樣平凡沒有背景的女子在一起,所以他選擇了用錢打發(fā)。我拿著黃副市長給我開的十萬塊支票,沒打招呼就離開了黃梁。走的時候我有些內(nèi)疚,畢竟黃梁對我的感情是真的,他渴望與我結(jié)婚,白頭到老??墒屈S梁胸?zé)o大志,膽小怕事的性格,我確實不滿。
聽說黃梁瘋狂地在找我。可是,這些都不重要了。我拿著十萬塊錢,到了另一個城市。
不得不說,我成功了。在這個全新的城市,沒有人認(rèn)識我。我拿出十萬塊其中的一部分,租了一間鋪面,賣花。經(jīng)營面積不大,十來個平方,里面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草,其中數(shù)玫瑰和百合居多。
起初,生意并不怎么好,畢竟,這個城市做花卉生意的太多了,幾乎每條街每條巷都有。隨著日子的推移,花店漸漸熱鬧起來。大多是一些男人,大多都是買玫瑰。玫瑰真好啊,大部分女人都愛。
其中有個客人有意思,三十來歲的樣子,偏胖,但很有精神,讓我一眼就盯上他了。他總喜歡買玫瑰。幾乎每天下午,他都開著他的奔馳小車來花店,搖下車窗說,小姐,給我拿束紅玫瑰,純的。最初,他的態(tài)度是冷淡,面無表情,后面,面部表情生動了些,會微笑,我給他插花的時候,他總會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不過,他買花的日子沒持續(xù)多久。
這天,他照舊開著他的小車過來,下了車,走到我面前,意味深長地說:“你知道嗎,我注意你很久了。”
我笑:“我是個大活人,你天天都來買花,天天都能看見我,肯定會注意到的?!?/p>
我說的不是這個。他說,然后他想了想,對我說:“你別賣花了,跟我吧。”
竟是如此直接。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他說,我是說真的。
我再笑,哈,呵,我不是處女。
他的身子湊近我,熾熱地說,是處女,不見得有你這么漂亮,這么迷人,這么千嬌百媚。
就這樣,我跟了這個叫謝瑞天的男人。
謝瑞天是一家大型連鎖超市的老板,他的店面遍布大江南北。在我之前,他和一個在IT公司上班的白領(lǐng)女人打得火熱。這些是他告訴我的,他的玫瑰也是買給那個小白領(lǐng)的。
和他親熱的時候,我故意問,該死的,你怎么看上我了呢?
他哈哈大笑:“你啊,就是一塊金子,在哪兒都會發(fā)亮的。即使在偏遠(yuǎn)的角落,不起眼的花店,你總是那么獨特。不是有句話說,酒香不怕巷子深嘛,你就是那壇酒,香醇,美好,誘人,令人遐想。
我也笑,笑得咯咯吱吱的。
我跟了謝瑞天七年,從二十二到二十九歲,這是女人最美好的時光。
謝瑞天對我,確實很好,換句話說,如果對我不這么好,我也不會在他身上浪費那么多的時間。這個年頭,有錢的男人大把,不是嗎?
謝瑞天的老婆是北方人,五大三粗的,說起話來大地似乎要抖三抖,難怪他會不喜歡。第一次見他老婆,我正和謝瑞天坐在車上,他正打算載我去渡假村小住幾日。他老婆從天而降,猛地敲窗戶。
謝瑞天有些慌張,用一種很復(fù)雜的眼神望著我。男人就是這樣,喜歡在外面搞些小動作,卻又擔(dān)心家里搞出什么大動作。
我搖下車窗,扭過頭問謝瑞天:“謝總,請問這是……?”
他老婆破口大罵:“你這個死狐貍精,還好意思問我是誰,我今天就把你了結(jié)了。”
謝瑞天大喝一聲:“不得胡來,這是我客戶?!彪m然這樣說,但底氣明顯不足。
我裝作很憤怒,打開車門,用一種受到“侮辱”的語言對他嚴(yán)肅地說:“謝總,到底是怎么回事,這位是你夫人吧?你的生活作風(fēng)不好?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我們公司決定取消與貴公司的合作,我們不希望合作伙伴的負(fù)責(zé)人有著不良的惡習(xí)?!?/p>
說完,踩著高跟鞋趾高氣揚地走了。
后來,謝瑞天告訴我,當(dāng)天他把他老婆罵得狗血淋頭,說她趕走了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他摟著我的身子樂呵呵地說:“小妖精,你知道嗎?看著她一聲不吭自知理虧的樣子,我不知道有多興奮。幸虧你機(jī)智?。 ?/p>
我們倆個抱著著在地板上翻滾,發(fā)出一陣又一陣笑聲。
謝瑞天花了三十萬在麗景居給我買了一套房子,房產(chǎn)證寫著我的名字,鑰匙親手交到我手上。不僅買房子,他還給我買了一輛黑色本田,他說女人開著黑色的車子,在公路上高速奔馳著,不知多優(yōu)美。于是他經(jīng)常和我玩這類游戲,我在前,他在后,兩輛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速行駛,驚險刺激過后,我們就雙雙開車回到麗景居,享受無窮的愉悅。
他喜歡把我介紹給他的朋友們,摟著我親昵地對他們說,你好,這是林林。他的朋友們也見怪不怪,男人嘛,對待這種事情,總是心照不宣。酒會啊,舞會啊,生日晚宴什么的,他都帶我參加,仿佛我就是他的正牌妻子。
他喜歡叫我小妖精。他常常對我說,小妖精,我一點也摸不透你。說這話的時候,他的雙手一般都在我身上游離摸索,我往往順勢一笑,別,你已經(jīng)摸透我了。
對于謝瑞天這個男人,我想,有時候我真的摸不透他。
有時候我也想,這個謝瑞天是不是真的對我動了感情。沒錯,世界上有錢的男人大把,但世上漂亮迷人的女人更是不計其數(shù)。他為什么要在我身上作這么大手筆的投資呢?
事實上,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就是這樣,有時候,你們隔山隔水,但卻覺得沒有距離,有時候,我們親昵纏綿,卻發(fā)現(xiàn)相距萬里。
當(dāng)然,我的這種揣測都是短暫的,每每此刻,我都會調(diào)整自己,不過是游戲罷了,他在我身上享受到了滿足,我從他那兒得到了擁有金錢的滿足感,何樂不為?何苦還要來思量愛與不愛,愛頂個屁用。
謝瑞天給我很多現(xiàn)金,每個月都給,八千到八萬不止。我當(dāng)用然不了這么多,存在自己的戶頭里,匯一部分給家里的父親。他依舊在昌隆街炸油條,無論我怎么勸說,他始終不肯放棄。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我的錢從哪兒來的,但我敢肯定,我給他匯過的錢,他從來沒有動過。
他說炸油條的錢,足夠自己生活。
他的執(zhí)拗,讓我心疼。
我經(jīng)常給他打電話。他總是在電話那頭喘氣,說,林林,是你嗎?林林,你什么時候回來看看。噢,我得去看看油鍋,正開著火呢,你下次打回來啊。
我常常勸他,爸爸,你娶個后媽嘛,大冷天的,給你暖暖腳也好,我一點也不介意,如果你怕養(yǎng)不活她,我來養(yǎng)她。
他說,爸爸不需要其他女人,爸爸有林林給的溫暖已經(jīng)夠了。
我突然間淚流滿面。
女人總是會老的。從二十二歲到二十九歲,我跟了謝瑞天七年。我們游山玩水,踏遍祖國大好山河,東至上海,南到天涯海角,北上哈爾濱,過了許多快樂的日子。在他面前,我永遠(yuǎn)都是冷靜的,從不迷失。
他很迷戀我。
在我步入三十歲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了他的閃躲。這時候,他也差不多四十了。不再叫我小妖精,不再天天向我匯報行蹤,不再隔三分鐘一個電話隔五分鐘一個短訊。我知道,小妖精變成老妖精了,魅力不如當(dāng)初。
眼角的皺紋,日漸空洞的眼睛,和松松垮垮的皮膚,這一切都在告訴我,我老了。
終于,在久違的纏綿之后,我嘻笑著問謝瑞天:“怎么樣,沒有新鮮感了吧?乏味了吧?
他看著我,復(fù)雜地說:“你為什么總是這么聰明呢?難道沒有人告訴你,女人太聰明了是一種悲哀嗎?”
他說,你太聰明了,讓我時常有一種感覺,是你在玩弄我。
我一腳把他從床上踹到地上,低沉地說,滾。
他就這樣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他的下一個獵物我見過,比我溫柔,比我漂亮,比我年輕,但是沒有我聰明。
其實我一點也不恨謝瑞天,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任何游戲玩得膩了,自然就會結(jié)束,何況是男人與女人之間或單純或復(fù)雜的肢體游戲。我甚至不屑于思考,我愛不愛他,或者他愛不愛我。這樣這有任何意義,何況謝瑞天為此還付出了很多,我有時候甚至覺得,他也不容易呵。
仔細(xì)地回想著與這五個男人之間的過往,我的內(nèi)心居然沒有任何波瀾起伏的感覺。我想,的確是我麻木了。
這是一個讓人麻木的世界及年代。
謝瑞天走后,我過起了紙醉金迷的生活。
三十歲不到,擁有房子,車子,存款,這種境況,讓人羨慕。年少時的夢想已經(jīng)實現(xiàn),我應(yīng)該覺得興奮才是啊。
可是我卻覺得,這樣的日子,沒有一點意思。
我回了一趟昌隆街看望父親,這是我離開之后的第二次回家。頭一次是五年前,謝瑞天陪我回來的,他說他的身份不便于見我父親,于是便在縣城的賓館里等我。
昌隆街已經(jīng)不復(fù)當(dāng)初,更漂亮、整齊了。兩旁栽滿了這樣那樣的樹木,曾經(jīng)不修邊幅的昌隆街居民,也懂得搞綠化了。父親的油條店還是在老地方,不過鋪面重新裝修了一番,看起來挺不錯的。
他老了。這是我見到父親后的第一個印象。想想也是,我都起皺紋了,他還能年輕么?
他把我按在店里的桌椅上,笑得很開心:“林林,你坐著,爸爸給你炸一根油條,很香很松軟的,現(xiàn)在技術(shù)好了,油也用好的,很干凈的。”他的動作嫻熟極了,三兩下,一排油條就放在我眼前。
“你再找個女人吧!”我再次向他提議。我真的希望他再找個女人,相守著過完下半生。我知道,父親的潛意識里還存在一絲念想,他還以為跑了路的那個女人有朝一日會回心轉(zhuǎn)意,再來找他。
“不要再說了,我有女兒就夠了?!彼鷼饬?,臉上的青筋暴露出來,隨著油黃色的皮膚蠕動。
我沒再說話,將油條一根根吃下去,直到他臉上露出笑容為止。
在家里住了幾天,我就離開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的事情,在昌隆街早就已經(jīng)傳開了。
我的父親,他從來都不問這些事。我知道,他在害怕,害怕我承認(rèn)。
離開家的那天,他的手揮了好久,好舍不得。
我失去了目標(biāo),我不愿意再與任何男人有任何瓜葛,即使他有很多很多的錢。
林國榮是一個比較特別的男人,三十五六歲左右,看起來很憨厚。他是一個送水工,每隔個把星期就要給我送一桶水上樓。
有一天,他在給我換了水之后,很奇怪地問我:“關(guān)小姐,我就覺得很奇怪,人家一家人喝水,一桶水也能維持半個月。你一個人,就一個星期一換,怎么這么厲害?!?/p>
我笑了,答他:“因為我刷牙煮面也是用的這種水啊?!?/p>
他一臉不可思議:“你們有錢人,日子過得就是金貴,刷個牙吧還要用純凈水,三十幾塊錢一桶呢,太可惜了?!?/p>
我突然間對他產(chǎn)生了興趣,于是邀請他坐下來聊天。
他抓抓腦袋,不行呢,我還有工作,每天要送夠七十桶水才有全部工資拿,不然要扣的。
“你一月多少?”我問。
“七百?!?/p>
“要養(yǎng)家嘛?”
“嗯,我母親,我老婆,還有兩個女兒?!?/p>
“你老婆在哪上班?”
“她沒工作,帶孩子?!?/p>
“你那么一點錢,怎么養(yǎng)得活?”
他笑了,露著兩排潔白的牙齒:“可以啊,節(jié)約一點,還是可以的?!?/p>
我揮揮手:“你去工作吧,小心老板扣你工資?!?/p>
他笑容滿面地走了,真是個樂觀的男人。
我突然間對別人的生活充滿了興趣,我總是忍不住想看看別人是怎么生活的。于是每天很早就站在陽臺上,俯視樓下馬路的一切。車流,喇叭,上班族,收垃極的小板車,他們的臉上總是露出不同的神情。
每當(dāng)我披著小外套站在陽臺上俯視的時候,總有那么一兩個男人向我打招呼:“HI,美女,好性感啊。”
我朝他們招手:“HI,好寂寞啊,要不要上來陪陪我哦?”
往往此時,他們都會望而生畏。這時候我就笑得很勝利,這個世界上,總是有那么一群男人,天天做夢走路都在想偷腥,想著艷遇,卻時常沒有膽量。
這一天,我百無聊賴地躺在沙發(fā)上涂著指甲油,突然接到父親的電話:“林林,你住在哪里?我在車站,你快來接我!”
我不知道父親為什么會這么匆忙,連忙趕到車站。站在他背后的,還有一個看上去很落魄的中年女人。
“林林?!彼覔溥^來。
出于本能,我往后一退。父親高興地說:“林林,她是你媽媽?。 ?/p>
我的天哪,二十多年了,突然有個自稱是我母親的女人冒出來。我當(dāng)然不會承認(rèn),無論她是與不是。
我當(dāng)即斥到:“少廢話,我沒媽,我媽死了。”
她表情尷尬,望向父親,又望望我:“我真是你媽媽,我沒死??!”
“那你就當(dāng)你死了?!蔽一?fù)?。冷靜,沉著,沒有絲毫感情。
她顯得很沮喪,豆大的眼淚滾出來,臉上出現(xiàn)了一條清晰痕跡。這個老女人,到底是化妝品擦多了,而且還是劣質(zhì)的化妝品。
她的脖子上有一聲小傷疤。呵,她確實是我媽媽。很多年前,她的畫相掛在客廳,只不過,那時候她年輕,傷疤也顯得漂亮。
不過,是又怎樣?看看父親落魄蒼老的樣子,我找不到原諒她的理由。
我把父親接到住處,她也想跟進(jìn)來,我“啪”地一聲就將門給關(guān)了。父親看著我,欲言又止:“林林……”
“不得為她說情,否則我連你也不認(rèn)?!蔽野l(fā)下狠話,然后去廚房給父親下面條。
第二天,父親就離開了。他說住在這兒不習(xí)慣。我知道他是要去找那個女人,他掛念了一世,既然那個女人回來找他了,他又怎能放得下?
也罷,也罷。我給了他一些錢,把他送走了。
沒想到,我關(guān)之林要么就不被人惦記,要么就有很多人惦記。
幾天之后,黃副市長也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這時候,他已經(jīng)不在云海市任職了,而是當(dāng)上了南方某省的省委書記。所謂平步青云,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對于他的到來,我倍感意外。
他說,我歷盡千辛萬苦,終于找到了你。
呵呵,搞得像拍電視劇。我笑:“黃書記找我有事嗎?”我從容無比,不再是當(dāng)初為了十萬塊錢拿青春作賭注的女子。如今,我的青春已經(jīng)用完了。
“我想請你幫個忙,讓我兒子不要恨我?!彼荒槣嫔?。
“黃梁?”我意外。
站著說話不是很方便,我側(cè)身,請他進(jìn)屋。
“你離開云海市之后,黃梁瘋狂地找你。他知道是我將你支走的。我去找你的頭天晚上,他跟我說過,要和你結(jié)婚,希望我能成全你們。第二天你就不見了,于是他恨透了我?!?/p>
“本來就是你將我支走的?!蔽覝\笑。
“我從來都認(rèn)為,我支走你是對的。你是個為了錢而不顧不一切的女人,這一點,從你拿假的懷孕證明來騙我就可以得知?!彼榱烁鶡煛?/p>
“呵呵,我知道你不會信我,那事遲早有知道有一天都會穿幫?!蔽乙颤c了根煙。
“我不信你一點兒也不重要,可是梁兒對此深信不疑。他堅信你懷了他的孩子,找我大吵大鬧,最后不惜和我決裂。”黃書記又說。
“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結(jié)婚沒有?”對黃梁,我始終都是內(nèi)疚的,所以忍不住想知道他的情況。
“沒有,他認(rèn)定了你,哪里肯結(jié)婚!他得了抑郁癥,現(xiàn)在快瘋顛了?!秉S書記嘆了一口氣,頭仰在沙發(fā)的靠座,雙眼望著天花板。
我有些心疼。七年,整整七年了,黃梁居然還沒有忘記我。這個男子,他還是那樣的單純,不知世間險惡。
“所以,請你去看看他,好嗎?也許你的出現(xiàn),能對他有所幫助。”
“你不介意我過去騙了你嗎?”我又問。
“我介意。但為了梁兒,我可以不介意。你去看看他吧,我真替他擔(dān)心,如果你還有人性,希望你能可憐可憐他對你的一片真情?!彼砺冻隽藷o助無奈的一面,留下地址,然后離開了。
我看到他的影子,很像我的父親。
黃書記走后,我陷入了一片茫然,躺在沙發(fā)上沉默了很久。
最終決定去看看他。時隔七年,我以為早已忘記了,可此刻,他的樣子在我的腦海里越發(fā)清晰起來。
坐了三個小時的車,才抵達(dá)那座城市。找到黃書記所留下地址的地方,我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氣派的房子布置成了一個以黑色為主色的靈堂。中間豁然擺放著黃梁的照片,與七年前一模一樣。我站在靈堂外邊,黃書記站在門外,看了我一眼,別過臉去,面無表情。
黃書記在恨我,來晚了一步。如果我當(dāng)初和黃書記一起來,今天,站在我面前的,會不會是黃梁他本人呢?
我沒有勇氣再靠近一步。
扭頭就跑。我發(fā)現(xiàn)自己是自私的,悲哀的,可恥的。我發(fā)現(xiàn),自己比那個涂著劣質(zhì)粉脂的女人還要可惡,至少,父親還是健康的,還活著,至少,他還有力氣等待。
我迅速逃離了那座彌漫著死亡氣息的城市,我是個懦弱的人,我甚至沒有勇氣去打探黃梁是怎么死的,是自殺,是意外,抑或疾病。
我不想再解開那些無謂的謎底了。
謝瑞天說過,我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真相是殘忍的,我不要殘忍。
這個世界已經(jīng)是一種紊亂的狀態(tài),不再適合我。
我覺得日子糟糕透了,一點意思也沒有。
像我這樣的女人,覺得生活沒意思,似乎也是合理的。
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我站在樓頂。我想找個人說說話,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朋友;我想打個電話向父親撒撒嬌,又想著那個老女人是不是正在給父親暖腳;我和想黃梁談?wù)勥@些年,卻發(fā)現(xiàn)身邊只有黑夜。
雙腳輕輕一躍,離開樓頂。
下墜的感覺真好,甚至比有錢還要愜意。此刻我一無所有,名下所有資產(chǎn)都捐給了孤兒院里那些失去母親的女孩子們。
風(fēng)從耳邊呼嘯而過,我看到萬家燈火。
腦子里浮現(xiàn)昌隆街,父親的油條鋪,老女人的淚痕,還有那些與我有過糾葛的男人們。
突然間,我想再見他們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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