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潮的地鐵

一

高潮一出銀行大門，就直奔附近的地鐵站。高潮并不是急著去乘地鐵，今天是周末，不上班，他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去揮霍。事實上，高潮昨晚就和“詩的妾”在QQ上約定，今天下午四點在市府公園見面，然后去喝茶吃飯，或許還可以去做愛。高潮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兩點還不到，距約會時間還有兩個小時。秋日午后的陽光盡情地撫摸著高樓大廈，街道，樹木，如流的車輛，如織的行人，熱情而不火辣，令匆匆前行的高潮有一種神清氣爽的感覺。

高潮急著去地鐵站，是想找入口處那位流浪歌手。自打半年前到“卓木文化”上班，高潮上下班基本上都要從這個地鐵站出入。有一天加班到晚上十點多，高潮渾身疲憊眼神呆滯地走向地鐵站，還沒進入口，就聽到一陣悠揚的吉他聲飄過來，伴隨著略嫌沙啞、頹廢的嗓音：

當(dāng)火車開入這座陌生的城市

那是從來就沒有見過的霓虹

我打開離別時你送我的信件

忽然感到無比的思念

看不見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

我聽見有人歡呼有人在哭泣

早習(xí)慣穿梭充滿誘惑的黑夜

但卻無法忘記你的臉

有沒有人曾告訴你我很愛你

有沒有人曾在你日記里哭泣

有沒有人曾告訴你我很在意

在意這座城市的距離

吉他彈唱的聲音，像一枚遠處射來的子彈，一下子擊中了高潮的心臟，令他的心止不住地顫抖。高潮循聲而入，拐了一個彎兒，他看到歌手背墻而站，正如癡如醉地彈唱著。那是一位瘦瘦高高的小伙子，二十歲出頭，眼神迷離，一臉倦容。歌手前面的地上，放著打開的琴盒，一些伍角壹圓的硬幣和小面額的紙幣，凌亂地鋪在琴盒里。高潮站在幾米開外，沉浸在歌聲里。奇怪的是，那歌手彈唱完這一曲，下一曲依然還是這首歌，一遍又一遍地彈唱。高潮就一遍又一遍地聽，終于感到心靈承受不住了，眼睛一熱，莫名地流淚了。高潮趕緊轉(zhuǎn)過身去，裝作看墻上的女士內(nèi)衣廣告，來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聽了不知有多久，直到歌手收拾琴盒準備離去，高潮才搜索褲兜，找出兩枚壹圓硬幣，心里說明天的早餐要縮水了，走過去，輕輕地放在琴盒里。歌手嘴一咧，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說，謝謝先生。

高潮剛從快餐店吃飯出來，就接到長江邊一家私營化工企業(yè)老板的電話，那老板告訴高潮已安排財務(wù)將壹萬圓匯入他的賬戶，請求盡快從網(wǎng)站上撤下那篇披露他們企業(yè)污染嚴重的稿子。高潮想一想晚上還有約會，就對那老板說，今晚十二點以前一定撤下來。那老板聽了，電話中千恩萬謝。掛了電話，高潮立馬就近去了一家銀行，在ATM取款機一查詢，賬戶上的確增加了壹萬圓，心里就止不住狂喜起來。但狂喜只是一陣子的事，就像夏日的雷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高潮心里甚至產(chǎn)生了一絲負罪感，他想，這是一筆不義之財啊。很快，接下來的一個念頭又令高潮心下釋然了。高潮想，如今社會上一些大賺不義之財?shù)娜?，靠做慈善來減輕自己心里的負罪感，還順帶提高了自己的美譽度，美譽度的提高，又為下一步的大賺特賺鋪設(shè)了金光大道。他個奶奶的，老子今天也要做慈善。于是，高潮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地鐵站里的流浪歌手，想到了第一次邂逅他歌聲時動情的淚水。高潮決定馬上去地鐵站，找到他，往他琴盒里放入一張新嶄嶄的佰圓大鈔。

進了地鐵入口，沒聽到吉他彈唱的聲音，拐了個彎兒，在那歌手賣唱的固定地盤，站著一位口吐煙圈衣著暴露搔首弄姿的女人，見高潮朝她看過來，這來歷不明的女人就沖高潮拋了個媚眼，還用涂滿口紅的嘴唇上下一碰，發(fā)出了曖昧的啵聲。高潮的心緒驀地低落下來。他怎么會沒來呢？難道他有女朋友，在陪她度周末？抑或他白天打工，晚上才出來賣唱？

做不成善事，站在嘈雜的地鐵站口，興沖沖而來的高潮頓感興味索然。想到四點鐘的約會，高潮決定現(xiàn)在就乘地鐵去市府公園，在那里等“詩的妾”。

高潮剛剛走出市府公園地鐵站，就接到了“詩的妾”的短信，他一看短信，氣不打一處來：老公，妾的原配大官人在不打招呼的情況下，從溫州乘飛機悍然突襲我處，估計是擔(dān)心我投入別的陣營，我們今晚的行動臨時取消，抱歉。聊了一年有余，這是第一次約會見光，哪料到會是個這樣的結(jié)局。騷逼、賤女人的詞兒從高潮嘴里脫口而出，令恰巧從他跟前經(jīng)過的一個女人立馬寒下臉來，眼神像刀子一般狠狠地剜了他一下。

“詩的妾”是高潮剛到這座城市時就加的網(wǎng)友，那時候，高潮還住在三環(huán)外的一座城中村里。到這座城市后，一時找不到工作，又沒有認識的朋友，高潮心情極度失落，就時不時地光顧網(wǎng)吧，上招聘網(wǎng)站投簡歷，上QQ聊天打發(fā)無聊。高潮特意在查找里搜索這座城市的女性網(wǎng)友，在一頁又一頁目不暇接的QQ用戶列表中，“詩的妾”突然出現(xiàn)在高潮眼里，網(wǎng)名中的“詩”字，令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動了一下，就毫不猶豫地向她發(fā)出了添加好友的申請。兩人成為QQ好友后，彼此知道對方也是詩人，就有了惺惺相惜之感，很快聊得熱火朝天，并迅速走進虛擬家庭——他稱她老婆，她稱他老公。

高潮回了個信息：他發(fā)動襲擊，你挺身迎戰(zhàn)，我在市府公園，想象你們激烈的肉搏大戰(zhàn)。高潮總是這樣，喜歡把自己的短信寫得文不文詩不詩的。看一下時間還早，高潮就朝市府公園走去，打算在公園里閑逛個把小時。在公園門口，高潮看到有一家福利彩票的售賣點，突然興奮起來。終于看到了可以做善事的地方！高潮雙手合十，心中默默祈禱：老天保佑，讓我中伍佰萬圓大獎吧，我保證中大獎后，拿出一半的獎金，捐助給中國人民的福利事業(yè)。若果食言，天打五雷轟！高潮走進售賣點，把佰圓大鈔往桌上一拍，大聲豪氣地說，五十張，刮刮樂。拿到彩票，高潮就坐在一邊，吭哧吭哧地刮起來，刮到最后一張，也沒見到有一張中獎。不過，高潮心中的陰霾卻一掃而光，他一下子覺得心情舒暢了。

二

高潮非常喜歡別人把自己定位在詩人的行列里，盡管他知道現(xiàn)如今的詩人尤其是博客詩人比讀詩的人還多，盡管他知道“我看你就是一個詩人”成了一句罵人的話。來這座城市之前，高潮在老家做公務(wù)員，清閑，體面。這份令旁人羨慕得眼里滴血的工作，在高潮眼里，卻是一份消磨他青春和才氣的苦差事。高潮曾在他的筆記本上寫道：每日到單位，喝茶聊天看報紙公款吃喝，貌似很快樂的樣子，一天的時間就悄悄消磨過去了。回到家里，躺在床上，總是很后悔，感覺又虛度了一天的年華?？墒牵诙煲廊皇悄菢?，喝茶聊天看報紙吃吃喝喝……這感覺，真的很像自慰。寫到這里，高潮腦海里一下子浮現(xiàn)出自己十三歲那年躲在家里的大白菜窖里偷偷手淫的情景，心中陡添了一分悔意和自責(zé)，就暗下決心，一定要從工作的陰影中走出來。不久之后，高潮的婚姻走到了盡頭，他終于辭了職，馬不停蹄地一頭撲進了這座城市。

猛一下子由無所事事的公務(wù)員轉(zhuǎn)變?yōu)槊γβ德档拇蚬ふ?，工作?jié)奏的驟然加快，令高潮很長時間都難以適應(yīng)。在經(jīng)過幾次老板炒他魷魚和他炒老板魷魚之后，高潮終于決定不打他娘的工了，自己做老板。對于創(chuàng)業(yè)的規(guī)劃，高潮從打工那天開始，就一直在心里暗暗盤算。因為高潮發(fā)表過一些詩歌，認為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文化人了，因此，他都是選擇到一些雜志、網(wǎng)站做編輯，對這些身份不太明確的媒體的運作程序漸漸有所了解。甫一辭職，高潮就花了伍佰圓錢，請人做了一個名為“焦點調(diào)查”的網(wǎng)站，開始了他的創(chuàng)業(yè)之旅。

高潮每日不是宅在租住房里瀏覽各大網(wǎng)站，就是幽靈一般出沒在車站碼頭小旅館，尋找所謂的新聞線索。每找到一條線索，高潮都會絞盡腦汁，炮制成一篇匕首和投槍一樣的文章，然后以網(wǎng)站總編的身份，給所涉及的單位聯(lián)系，說“焦點調(diào)查”網(wǎng)站的記者寫了一篇事關(guān)貴單位的負面報道，為了保證新聞的真實和嚴肅，先傳真給貴單位看一看，是否有與事實不符的地方。沒想到出師不利，第一次傳稿就碰了壁。對方接到稿子后不到一個小時，就打來了電話，不亢不卑地對高潮說，感謝貴站對我單位的輿論監(jiān)督，但是文章所言與事實有非常嚴重的出入，是競爭對手或別有用心的人對我單位的污蔑和攻擊。建議貴站不要把文章上傳到網(wǎng)上，如非要上傳，我們只好法庭上見。高潮自然沒敢上傳，擔(dān)心真的上了法庭，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就會夭折在草創(chuàng)時期。

高潮把自己寫的文章陸陸續(xù)續(xù)傳出去，經(jīng)常遇見對方對此根本不屑一顧，置之不理，抱著你愛咋地就咋地的態(tài)度。高潮也不是吃素的，你不理爺，爺就捅你，就把這些文章上傳到網(wǎng)站上，靜候事態(tài)的轉(zhuǎn)機。高潮倒騰了幾個月的網(wǎng)站，也沒有做成一樁交易，心中直罵自己不是做老板的料，直罵自己背后沒有依傍的大樹以拉大旗作虎皮。眼看著自己囊中羞澀，快要為吃飯發(fā)愁了，高潮不得不重新調(diào)整自己的職業(yè)規(guī)劃，決定還是出去找工作，一邊打工，一邊打理自己的網(wǎng)站。

這一次找工作出乎意料地順利，上午投簡歷，下午就接到面試通知。翌日上午九點，高潮準時來到卓木文化傳媒辦公地，在一位員工的帶領(lǐng)下，進了最里面的一間辦公室。一進門，高潮有些驚訝，他看到寬大的老板臺后，坐著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女子，一手夾著一支細細長長的香煙，正注視著自己。高潮一下子感覺手足無措起來。那女子撮起嘴，緩緩地吁出一股煙氣，問，你是高先生？高潮點點頭。那女人說，我叫田卓，卓木文化老板。說著，用手指了指老板臺對面的一張椅子，示意高潮坐過去。高潮就坐在了田卓的對面。田卓推過來一包香煙，說，高先生請抽煙。高潮道了一聲謝，就抽出來一支，點燃，抽起來。田卓說，我看過你的簡歷了，做過雜志？高潮說，做過一兩年，還做過一段時間副主編。田卓說，我們的雜志叫《NEW商圈》，在香港申請的國際刊號，但沒有國內(nèi)統(tǒng)一刊號，做起來難度很大。高潮說，沒問題，我的工作經(jīng)驗告訴我，能做好的。田卓說，高先生，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先起草一個刊物運作的策劃方案，然后我們論證一下是否可行？行了，刊物就交給你來做。高潮聽了，心底嗤笑了一下。靠，這么年輕，比老子的前妻還嫩，就修煉成狡猾的狐貍精了。想騙老子的策劃方案，做好了，說什么缺乏操作性，然后把老子一腳給踹了，讓老子做不拿錢白干活的冤大頭。老子出來漂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血的教訓(xùn)和淚的經(jīng)驗都有，還會傻乎乎上當(dāng)受騙？想到這里，高潮就把低垂的原本若即若離望向田卓高聳胸部的目光稍稍抬高些，望向她那張嫵媚與氣質(zhì)并存的俏臉，發(fā)覺她也在望著自己。高潮猛吸了幾口煙，仿佛只顧享受香煙帶來的快感，不說話。趁這當(dāng)兒，高潮的目光越過田卓，望向她身后的書櫥。書櫥里，有不少書籍，也有不少貼著曲里拐彎的洋文標(biāo)簽的紅酒……香煙，紅酒。高潮想這女人有點不可思議。田卓也不說話，只是隨手從桌上的一疊雜志中抽出來一本，翻看起來。高潮一看，是一本詩歌刊物，就打破沉默，問道，田總也喜歡詩歌？田卓聽了，抬起頭來，目光直視高潮，說，也喜歡詩歌？什么意思？難道你喜歡？高潮說，是的，我十五歲就開始發(fā)表詩歌了，到現(xiàn)在已有近二十年的寫詩經(jīng)歷了。田卓眼睛瞪得老大，說，看不出來呀，能不能叫我拜讀拜讀你的大作？高潮指了指桌上的電腦，說，我在新浪有個博客，主要是發(fā)詩歌博文。田卓把筆記本往高潮這邊推了推，說，打開你的博客，我欣賞欣賞。

趁田卓看博客的當(dāng)兒，高潮禁不住想，我一出門，咋老是遇見詩人呢，把經(jīng)歷說給別人聽，人家或許以為是我杜撰社交圈子以抬高自己的身份呢。事實上，高潮心里何嘗不清楚，這年頭，把隨便什么文字分行來寫的人，都自詡為詩人，詩人比街頭上隨處可見的練攤者都多呀。

高潮的博客，田卓看得津津有味。高潮這次應(yīng)聘的命運，也在這個時候悄然發(fā)生了改變。田卓翻看了幾篇博文后，抬頭對高潮說，你馬上辦理入職手續(xù)，策劃方案就在公司寫吧。

三

周一到了辦公室，高潮還顯得心不在焉，枯坐在辦公桌前許久，也進入不了工作狀態(tài)，依然沉浸在那猶如天外來客般飛來的壹萬圓的欣喜和不安之中。高潮想，辭職專門做網(wǎng)站毫無起色，沒想到把它當(dāng)成兼職不那么上心了，竟然有了意想不到的收獲。這真是應(yīng)了那句老話：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那晚從市府公園回到住處，高潮就登陸“焦點調(diào)查”網(wǎng)站，把那篇披露那家私營企業(yè)污染問題的稿子刪除了。不到一刻鐘，高潮就接到那家企業(yè)老板的電話，對高潮再次表示感謝，并邀請高潮去他們那里“指導(dǎo)”工作?？梢娔抢习迨侨绾蔚卦诤踝约旱倪@個網(wǎng)站啊。高潮頭腦里登時浮現(xiàn)出一幅場景：一個腦滿腸肥的暴發(fā)戶，在匯出錢后，就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長時間在電腦前晃悠，不時地刷新“焦點調(diào)查”頁面，焦急地等待著揭露自己企業(yè)污染的那篇文章從網(wǎng)站上不翼而飛。高潮想，虧得自己跟“詩的妾”的約會化為了泡影，要不然，自己跟“詩的妾”浪漫多久，那家伙就可能要在電腦前待多久。

正想得出神，桌上的電話響了。高潮抓起聽筒，就聽到了田卓溫婉可人的聲音：九點半，到我辦公室開會。高潮答應(yīng)了一聲，放下聽筒，就開始收拾桌子上開會需要的資料。高潮知道這個會議的主要內(nèi)容，應(yīng)該是與“十大本土最具發(fā)展?jié)摿Ψ康禺a(chǎn)企業(yè)”的評選有關(guān)。這個項目是高潮策劃的，一拿出來，就獲得了田卓的高度認可。于是，項目很快就分解下去，由各部門分頭實施。

高潮一進田卓辦公室，拿眼一掃，發(fā)現(xiàn)人都到齊了。其實，每周一例行的碰頭會，也就這幾個人：田卓，高潮，馮可兒。高潮是《NEW商圈》的主編兼公司項目策劃經(jīng)理，馮可兒則是業(yè)務(wù)聯(lián)絡(luò)中心的經(jīng)理。目前，卓木文化傳媒也就《NEW商圈》和業(yè)務(wù)聯(lián)絡(luò)中心這兩個部門。會議一開始，照例是匯報上一周的工作情況，高潮先匯報，接下來是馮可兒。馮可兒是一個長相和聲音反差極大的人，身材又矮又胖，小眼睛大嘴巴，聲音卻是一流的甜美。她的電話業(yè)務(wù)做得極好，對方一聽她的聲音，鮮有一口就回絕的，愿意花上一個小時聽她滔滔不絕的游說。在聽馮可兒匯報的時候，高潮的眼睛卻是漫不經(jīng)心地望著田卓，望著田卓身后書櫥里的書籍和紅酒，這樣，高潮才能感覺馮可兒的聲音尤其甜美，直逼天籟。

聽著馮可兒的匯報，高潮為自己的這個策劃，禁不住心中沾沾自喜。項目運作一個多月了，直到上周一的例會上，馮可兒匯報才有兩家企業(yè)愿意入選，這周就猛增到六家，甚至還有四家企業(yè)打過來叁到陸萬圓不等的預(yù)付款。高潮在做項目策劃的時候，把每家入選企業(yè)的入選費用定為貳拾萬圓，視項目進展情況酌情增減?？礃幼舆^不了多久，這個評選活動的頒獎儀式就會轟轟烈烈地舉辦了，更重要的是，卓木文化傳媒的賬戶上，又多了一筆不菲的收入。

田卓聽完匯報也很興奮，鼓勵大家再努力一把，爭取在兩個月之內(nèi)，就給這個活動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臨散會的時候，田卓還專門安排高潮說，高先生，你該提前做新的項目策劃了。從田卓的話音里，高潮可以感覺出她對自己的策劃能力認可了，心里的興奮又陡增了幾分。

接下來的上班時間，高潮都是在心境愉悅的情況下工作的。他瀏覽網(wǎng)站，翻閱報刊，希冀從中發(fā)現(xiàn)新的策劃線索。不知不覺中，早就過了下班時間。直到手機響起了短信提示聲，高潮才從工作的沉醉中蘇醒過來。高潮抄起手機一看，是“詩的妾”發(fā)來的：老公，晚飯我給你做了醬爆鱔絲、韭菜雞蛋，你回來時捎瓶紅酒，咱倆對酌。高潮咧嘴一笑，看了一下時間，快八點了，就收拾東西，匆匆離開了辦公室。

離地鐵站口還有老遠，高潮耳中驀然響起若隱若現(xiàn)的吉他聲，他側(cè)耳凝聽，又捕捉不到了。高潮快步走向地鐵站，依然沒有吉他的聲音。高潮想，剛才或許是幻聽，那位用吉他和歌聲撥動他心弦的流浪歌手，從邂逅那天起，就悄悄地在他的心中占據(jù)了一席之地。進了地鐵入口，拐了彎，高潮不由自主朝流浪歌手常站的位置望去，他看到那里有一圈人在圍觀什么。高潮走過去一看，原來被圍觀的是幾位上訪者。上訪者扯著一塊鋪展開的噴繪布，圍在他們的身前，最上邊是一行血紅色的大字——官商勾結(jié)非法征地，失地農(nóng)民欲哭無淚！下面則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應(yīng)該是介紹這起上訪事件的來龍去脈。高潮顧不得細看，從兜里掏出他花壹佰圓錢在假證販子那里制作的《焦點調(diào)查網(wǎng)站調(diào)查員證》，遞了過去，說：我是“焦點調(diào)查”網(wǎng)站的調(diào)查員，能不能給我提供一份你們上訪的材料？

幾位農(nóng)民見高潮出現(xiàn)有些驚愕，繼而不約而同扭頭，望向身后坐在折疊小凳子上的一位農(nóng)民。那人穿著一身老式的綠色警服，一副農(nóng)村干部的模樣，乍一看，有點像演小品的范偉。那人站起身來，走到高潮面前，顯得經(jīng)驗老到地接過高潮的證件看了看，問，你是記者？高潮點點頭。那人就一把抓住高潮的手，使勁搖晃了幾下，說，吳記者呀，你一定要為俺們伸張正義啊。高潮那個所謂的《調(diào)查員證》上姓名一欄寫的是“吳限”，這樣寫，也是出于自我保護的考慮。高潮說，有沒有上訪材料？那人就轉(zhuǎn)身從地上的蛇皮袋里拿出一沓厚厚的復(fù)印材料，遞給高潮，說，喏，都在里面，你先看看，上面有俺們的聯(lián)系電話。如果吳記者要去實地暗訪，俺們給你提供吃住，俺們老少爺們保護你的人身安全。

四

在小區(qū)門口的小吃一條街上，高潮買了鹵豬頭肉，水煮花生米，一份蛋炒飯，還有兩瓶二兩裝的紅星二鍋頭，興沖沖拎回住處。高潮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第二件事就是攤開吃食，邊吃邊上網(wǎng)。剛一登陸QQ，高潮就看到“詩的妾”的頭像閃個不停，急忙點開，看到對話框里出現(xiàn)了好幾條留言——

老公，你在干嗎呢？

老公，是隱身，還是沒回家？

該死的，現(xiàn)在還不回家，到哪里勾引馬子去了？

…………

高潮看了，咧了咧嘴。高潮一手捏幾粒花生米往嘴里送，一手在對話框里回復(fù)“詩的妾”：LAOPO!等打了發(fā)送，才發(fā)現(xiàn)輸入法還沒有轉(zhuǎn)換過來。

“詩的妾”：靠，用拼音稱老娘老婆了，新鮮呢。

高潮：每日換個花樣嘛，還不新鮮？

“詩的妾”：新鮮個屁，老娘左看右看，LAOPO，咋看都像是一個皮包的牌子。

高潮：對嘍，就是皮包，專裝雞雞的LAOPO牌皮包。

“詩的妾”：老娘把拉鏈拉得緊緊的，把雞雞捂死在里面。

…………

每次聊天，高潮和“詩的妾”都是這樣，任何事情，即便再風(fēng)馬牛不相及，都能與性津津有味地牽扯在一起，晦澀，曖昧。誰讓兩人都是詩人，都有著無比豐富的天才想象力呢。這樣的聊天，讓兩人在虛擬的世界里彼此吸引，成了一對“模范夫妻”，一天不搭訕，就覺得心里空空蕩蕩的。

“詩的妾”發(fā)過來一個“吃飯”的表情，督促道：老公，拿紅酒來，開飯嘍。

高潮回復(fù)一個“OK”的表情，應(yīng)聲道：好香啊，要抓住一個男人，只需抓住他的胃，這戰(zhàn)術(shù)，老婆運用得咋跟顛鸞倒鳳一般嫻熟呢？

“詩的妾”：老公討厭，醬爆鱔絲好吃嗎？

高潮往嘴里填了一塊鹵豬頭肉，吧唧吧唧地大嚼著：老婆手藝不錯，能把鱔絲做出這個味道來，不簡單。

“詩的妾”：那韭菜雞蛋呢，味道怎樣？快夸我！

高潮一邊往嘴里扒拉蛋炒飯，一邊手忙腳亂地回復(fù)：香，香，雞蛋很香，比白飯香多了。來來，我敬老婆一杯。高潮隨即發(fā)過去一個“碰杯”的表情。

“詩的妾”：干杯，老公！

…………

這場虛擬的晚餐極大地刺激了高潮的味蕾，他胃口大開，吃得腸滿肚圓。高潮把最后的一枚花生米送進嘴里后，打了一個飽嗝，問“詩的妾”：老婆，你那邊吃的什么？

“詩的妾”回復(fù)：我一個人懶得做飯，還能吃什么呢？吃的都是原配大官人上周末從溫州帶來的小零食。

“詩的妾”說到了原配，高潮就很自然地把話題扯到了那個家伙身上。“詩的妾”也不隱瞞，向高潮介紹起自己的老公來。原來，“詩的妾”的老公曾經(jīng)是某局的一位處長，官不大，卻還有些權(quán)力，利用工作之便，潛規(guī)則了自己的幾位女下屬。起初風(fēng)平浪靜，盡管私下有些傳言，但因為除了當(dāng)事者之外，再無他人親眼瞅見，也就相安無事。誰料想那家伙膽子忒大，知道一位被潛規(guī)則的女下屬的老公出差，就到人家家里蹭覺睡，被因故沒能趕上飛機而折返的男主人摁在了床上。那女人當(dāng)然不愿因此與老公分道揚鑣，就扭身甩給那家伙一記耳光，光著身子撲到老公懷里，哭哭啼啼地向他痛陳了事情的原委。她老公一氣之下，向紀檢委揭發(fā)了這事兒。那家伙扛不住紀檢干部凌厲的攻勢，坦白了曾經(jīng)染指過自己的四位女下屬?？墒瞧渌慌聦偎阑畈怀姓J有那事兒，只說不過是打打情罵罵俏而已。這樣，事情的定性就發(fā)生了改變，加之那家伙只貪色不貪錢，只是背了個處分、換了個處室而已。那家伙感覺斯文掃地，干脆辭了職，到溫州開了一家外貿(mào)公司，沒想到此處失彼處得，生意竟也做得風(fēng)生水起，短短幾年，已躋身千萬富翁之列。

高潮聽“詩的妾”講述她老公那些風(fēng)花雪月的故事，不知何故，心里竟悄然騰起一絲酸溜溜的滋味。高潮忍不住敲出了一句疑問，發(fā)了過去：你真有一位這樣的老公？不會和我一樣，都是虛擬世界里的角色吧？

“詩的妾”發(fā)過來一個“撇嘴”的表情，緊接著又發(fā)過來一句話：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

正聊得興起，高潮突然想起下班時在地鐵站口拿到的上訪材料，猛拍一下腦門，暗罵自己一句傻逼，就急急忙忙給“詩的妾”道別：老婆，我還有工作要做，可能要鏖戰(zhàn)到雞叫頭遍，告辭了。

“詩的妾”卻不依不饒：老娘一說自己的原配大官人，你丫的就要閃了，到醋壇子里去劈波斬浪??？

高潮連發(fā)了“玫瑰”、“示愛”、“擁抱”的表情，接著回了一句“真的吃醋，也真的有事”，又發(fā)了一個“再見”的表情，不由分說，就匆匆地退下了QQ。

高潮從挎包里拿出那份上訪材料，點燃一根香煙，在煙霧繚繞中，細細地看了起來。材料上原來說的是黑海市非法征地的事情，官商勾結(jié)，在批文不全的情況下非法征地，補償不到位，雇傭社會閑散人員野蠻拆遷，打傷多名失地農(nóng)民……材料寫得條理清晰，再配以一些照片，有圖有真相，可見絕非出自農(nóng)民之手，背后一定有某位秀才捉刀代筆。高潮看了有些興奮，為這條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好線索，也為這篇材料的好文筆。這樣好文筆的材料，加工起來就省勁多了。高潮一邊思索，一邊在電腦上啪嗒啪嗒敲字。文章的標(biāo)題高潮沒改，用的是地鐵站里農(nóng)民展開的那張噴繪布上的幾個大字——《官商勾結(jié)非法征地 失地農(nóng)民欲哭無淚》。不到兩個小時，這篇文章就在高潮的敲打下，畫上了句號。高潮檢查了一遍，簡單地修改了幾處，隨即把它上傳到了自己的“焦點調(diào)查”網(wǎng)站上。

高潮在自己的《工作備忘錄》上寫下一行字：明天，給黑海市相關(guān)部門聯(lián)系，發(fā)傳真。然后走到床邊，對著空空如也的床鋪說，親愛的，我來陪你了。高潮把自己疲憊的身軀扔到床上，在想象的一幕幕與“詩的妾”的恩愛場景中，呼呼大睡。

五

第二天，高潮乘地鐵去上班。正是上班高峰期，車廂里摩肩接踵，擁擠不堪。汗水味，香水味，狐臭味，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混雜成一股暗流，在車廂里四處涌動。盡管高潮經(jīng)常以公共交通代步，早已習(xí)慣了這種味道，但每當(dāng)置身于這種氛圍里，他還是極力抑制住自己內(nèi)心里的惡心。每?？恳徽荆紩幸恍┤讼萝?，同時還會有一些人上車，在人流的涌動中，高潮被推來搡去，站無定處……不知從哪站起，高潮和一個女孩擠靠在一起。兩人身體緊挨著，高潮的肩膀擠壓著她堅挺的胸部，令高潮心猿意馬。那女孩留著一頭栗色長發(fā)，戴著無鏡片的眼鏡，顯得氣質(zhì)高雅。高潮看她的時候，她也沖高潮甜甜一笑。高潮想，希望永遠這樣下去，即使自己到站也不下車，寧愿冒著遲到被扣獎金的風(fēng)險，也要陪她一路走下去。可事與愿違，沒走幾站路，那女孩就下車了。臨下車前，那女孩悄悄地塞到高潮手里一張名片，那一刻，高潮激動得臉色通紅?？筛叱蓖低得榱艘谎勖?，心里的興致頓時一落千丈。名片上的女大學(xué)生兼職、地址、電話等字眼，讓高潮一下子明白她是干什么的。

正當(dāng)高潮身心倍感煎熬的時候，一支熟悉的旋律驀地回蕩在車廂里。高潮忍不住望向車廂上部的移動電視，看到電視里正在播放那首《有沒有人告訴你》的MV。畫面上，燈光柔和溫馨，一束追光燈刷地打開，罩住舞臺角落里那懷抱吉他的歌手。鏡頭慢慢搖了過去，歌手在畫面里越來越大，終于，歌手的面部特寫占據(jù)了整個熒屏。高潮一看，驚訝得嘴張得老大，半天沒有合攏。是他，是那個在地鐵站口賣唱的流浪歌手。經(jīng)過錄音處理的歌曲顯得更為完美，高潮身邊的一個建筑工模樣的青年大叫起來：他媽的翻唱得真不錯，簡直趕上陳楚生的原唱了。

在歌聲中，高潮的心一下子激動起來，他想，在這座城市成千上萬的打工者中，又有一顆璀璨的星星升了起來，裝飾著所有打工者的夢想。而同樣懷揣夢想而來的自己，是不是能在將來的某一天脫穎而出，成為打工者心目中的明星？

到了單位，高潮拿著最新一期的《NEW商圈》大樣，到田卓辦公室，請她簽字。一進門，高潮就看到一位六十開外的老者坐在田卓的辦公桌前，而田卓則站在他的身后，指著電腦屏幕，對他說著什么。見高潮進來，田卓忙向老者介紹高潮：這是我們《NEW商圈》的主編高潮。又向高潮介紹老者：我們德高望重的老領(lǐng)導(dǎo)馬老。高潮趕忙趨前一步，向馬老深鞠一躬。見馬老抬起手來，高潮趕忙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這位紅光滿面鶴發(fā)童顏的馬老，高潮是聽說過的，知道他做過高官，也知道他是田卓的干爸。高潮進入卓木文化傳媒不長時間，就和同事們都混熟了，打得一片火熱。一次公司聚餐后，田卓安排高潮送喝得站立不穩(wěn)的馮可兒回家。之所以安排高潮送馮可兒，是因為田卓認為他們之間不會發(fā)生什么。田卓心下清楚高潮根本不喜歡馮可兒，高潮暗暗喜歡的是自己。在的士上，馮可兒依偎在喝得同樣醉醺醺的高超的肩膀上，一路溫言軟語，把高潮撩撥得醉意愈濃。高潮把馮可兒送到她租住的公寓門口，正準備離開，被馮可兒一把拽?。簞e走嘛，進來喝杯飲料，我向你爆個猛料。高潮一愣，問道，什么猛料？馮可兒向他拋了個媚眼，說，是關(guān)于田卓的。一聽是田卓的，高潮就鬼使神差地跟進了房間。在沙發(fā)上，馮可兒依然依偎在高潮肩膀上，向他道出了所謂的猛料。兩年前，田卓和馮可兒都在另一家文化公司做話務(wù)員，那家公司的業(yè)務(wù)做得很好，就是因為傍上了馬老。后來，不知馬老怎么喜歡上了田卓，認她做了干女兒。再后來，田卓出來成立了卓木文化傳媒，不久就把聲音極佳的馮可兒也挖過來了。卓木文化在馬老的關(guān)懷之下，生意蒸蒸日上……馮可兒講完了，高潮起身要走，沒想到馮可兒一把抱住了他，說，你不能走，我把田總的往事都告訴你了，你走了，出賣了我，我不比竇娥還冤？高潮說，我不會出賣你的，我以人格擔(dān)保。馮可兒說，這年頭，人格能值幾個錢？用人格擔(dān)?；旧系扔诎渍f。高潮說，那我怎樣能讓你相信我呢？馮可兒說，我們成為一個戰(zhàn)壕里的鐵哥兒們了，我就放心了。高潮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戰(zhàn)壕？馮可兒指了指臥室里面的席夢思：對，戰(zhàn)壕。高潮還是堅持要走，馮可兒氣急敗壞地說，嫌老娘丑？告訴你，老娘這里有許多畫報，上面的明星臉多得是，要誰有誰，喜歡那個，扯下來，往老娘臉上一蓋，就當(dāng)是跟她嘿咻。告訴你，老娘還是處女，你丫的有大便宜不占，還是個男人不是？見高潮還在猶豫，馮可兒一把抓住自己的領(lǐng)口，刺啦撕開個大口子，里面的一對白花花的巨乳像蹦出籠子的兔子一般，橫陳在高潮眼前。給你三分鐘時間考慮，三分鐘后不下戰(zhàn)壕作戰(zhàn)，老娘就大呼救命。說著，馮可兒扭身走到窗前，砰的一聲把窗戶拉開了半扇。高潮說，你、你這是要挾強奸。馮可兒猛地沖了過來，把高潮撞倒在沙發(fā)上，死死地壓住，說，老娘強奸你？說出去鬼才會信你！此時，高潮的心理防線終于被突破，翻身把馮可兒壓在沙發(fā)上。剛一入港，高潮就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她說的那種情形，問，你處女？馮可兒格格笑了起來，嬌喘吁吁地說，老娘喜、喜歡你，一、一激動，就把“曾經(jīng)的”的這、這個定語弄丟、丟了……

田卓接過來《NEW商圈》大樣，翻了翻，就轉(zhuǎn)手遞給了馬老。馬老取下自己的老花鏡，用布擦了擦鏡片，又戴上，饒有興味地翻看起大樣來。馬老看得很認真，從始至終，一頁不落。看完了，沖高潮翹起了大拇指，說，版式做得不錯，文圖并茂，文章標(biāo)題也很搶人眼球，小伙子有才華。

高潮聽了，心里美滋滋的，忙欠了欠身，對馬老說，感謝馬老賜教。

田卓對馬老說，我們“十大本土最具發(fā)展?jié)摿Ψ康禺a(chǎn)企業(yè)”評選活動的策劃就是高先生做的，操作性很強，目前進展得很順利，具體情況我會單獨向您匯報的。

馬老用贊許的眼光望著高潮，說，很好，很好嘛。接著，扭頭看了一眼田卓，繼續(xù)說，下一期的《NEW商圈》，看樣子要做“十大本土最具發(fā)展?jié)摿Ψ康禺a(chǎn)企業(yè)”評選活動的專號了，你們現(xiàn)在就要與擬入選的企業(yè)聯(lián)系，為他們編寫形象宣傳稿件，一定要突出每家企業(yè)的閃光點，讓他們感覺入選得值，錢花得也值，讓他們感覺，我們的《NEW商圈》，不比《福布斯》中文版做得差。小田、小高啊，你們重任在肩啊。這次活動圓滿結(jié)束之后，我安排你們兩個一次減壓之旅，國內(nèi)也好，國外也好，地點由你倆確定。

從馬老的話中，高潮突然明白了馬老才真正是卓木文化傳媒的幕后老板，而田卓明艷光鮮的背后，不過是馬老手中的提線木偶而已，她的一舉一動，都由馬老暗中來操縱。高潮只是搞不明白，馬老說安排自己與田卓這一對孤男寡女一道出去旅游，究竟是何用意？

六

高潮正準備出門去吃晚飯，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是一個說話嗲聲嗲氣的女人打來的，自我介紹說是美之廈房地產(chǎn)開發(fā)有限公司的公關(guān)部經(jīng)理齊眉。齊眉說，貴網(wǎng)站傳真給黑海市府辦的那篇關(guān)于我公司的文章，市府辦已轉(zhuǎn)交給我公司，公司高層非常重視，已指示我們公關(guān)部迅速收集、整理相關(guān)材料，待材料齊全后，我公司會盡快到你們那里舉行媒體見面懇談會，以消除不明真相的媒體發(fā)布的負面報道的影響。懇談會的時間、地點敲定后，我們會恭請吳先生與會。

高潮一邊接電話，一邊嗯嗯啊啊地應(yīng)承著，心中卻盤算，萬一他們到了這里，到各家媒體展開危機公關(guān)，自己這個皮包網(wǎng)站的菜包子面目豈不露餡了？萬一他們知道“焦點調(diào)查”是非法網(wǎng)站后反咬一口，向新聞出版管理機關(guān)舉報，向公安系統(tǒng)的互聯(lián)網(wǎng)監(jiān)管部門報案，自己面臨的很可能是鋃鐺入獄的結(jié)局。真的是夢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啊。這樣一想，高潮心底陡添了許多不安和煩惱，連自己跟齊眉說了些什么，怎樣跟齊眉結(jié)束通話的，都忘了個一干二凈。

剛才還饑腸轆轆急著去吃飯的高潮，現(xiàn)在一點餓意也沒有了，反而覺得腸胃里有些堵。高潮木呆呆地坐在房間里，思考著下一步的應(yīng)對之策?？纱藭r高潮的頭腦似糨糊一般，混沌一片。高潮決定出去走走，在漫無目的的散步中，梳理一下紊亂的思緒。

街道上燈火通明，人頭攢動。此時，為這座城市奉獻了一天的人們開始享受這座城市，這座城市燈紅酒綠的夜生活剛剛拉開序幕。高潮信步走著，不知走了多久，他一抬頭，發(fā)現(xiàn)到了上次與“詩的妾”約會的市府公園。高潮就走進去，沿著碎石鋪就的彎彎曲曲的小道一路走來，到了小湖邊，想找張長條椅子坐一坐，可他發(fā)現(xiàn)，長條椅子不是被卿卿我我的男女作為了調(diào)情的道具，就是成了流浪漢們大做美夢的溫床。高潮看到不遠處的一張長條椅子上，躺著一個流浪青年，他一條腿搭在椅背上，四仰八叉的，說著夢話，睡得很香甜，就突然想了那個在地鐵站口賣唱的流浪歌手。他以前在公園里睡過長條椅子嗎？他現(xiàn)在住的或許是公寓，睡的或許是席夢思，但不管怎樣，他會忘記他落魄時候的境遇嗎？

就這樣胡思亂想著，高潮圍著小湖繞了一圈兒，也沒有找到一張空閑的長條椅子。高潮四處看了看，干脆走到一塊草坪中央，席地而坐，微風(fēng)中，草的夾雜著土腥味兒的清香立馬漾滿了他的鼻孔。高潮隨手扯下一根草莖，放在嘴里咀嚼著，一邊聽蟲聲唧唧，看月光下寧靜的湖面上似真似幻的霧氣，一邊任自己的思緒馳騁。

高潮正想得出神，猛然，從湖的那邊傳過來幾聲動靜很大的咳嗽，似乎是在清嗓子。高潮打眼一瞅，看到剛才那張椅子上甜蜜入眠的流浪青年此時已從夢鄉(xiāng)中折返回來，面朝湖面，開始了聲情并茂的練唱。那流浪青年一張口，高潮就驚呆了，竟然唱出的是《歌劇2》，竟然是用俄語演唱。前面幾句唱得有板有眼，高潮一下子就被歌聲俘虜了。只是到了后面的海豚音部分，高潮怎么聽都像是在白慘慘的月光下，一頭孤狼在仰天嚎叫。那流浪青年也意識到自己演唱這部分的缺陷，就一遍又一遍在那里練，高潮的耳朵中就一直充斥著狼的嚎叫聲。但高潮不愿意離開，愿意在這種聲音中待下去。高潮感覺這聲音與他此時的心境多么相契合，他也想站起來，對著天空，對著湖面，像狼一樣地狂嚎幾聲……

手機的短信提示聲響了，高潮掏出手機一看，是“詩的妾”發(fā)過來的：老公，妾睡不著。高潮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已是十一點多了。高潮想了想，回復(fù)“詩的妾”：草坪湖畔月下，蟲鳴狼嚎風(fēng)颯，苦惱人未歸家。

“詩的妾”的短信很快就來了：性苦惱？為缺少紅顏知己而苦惱？

高潮看了咧咧嘴，回復(fù)道：你難道不是我的紅顏知己？

“詩的妾”：不會吧？老娘早就被你忽悠到床上，成了你的LAOPO牌皮包了。

高潮和“詩的妾”就是這樣，盡管知道彼此的手機號碼，但兩人從不直接通話，只是通過短信息和QQ交流。這或許是兩人想保持更多的神秘感，以增強彼此吸引力的一種行為吧。

接下來的短信，“詩的妾”告訴高潮自己明天要到上海、杭州等地出差，時間大概十多天，出差在外少不了寂寞，安排高潮每晚都要上QQ，每晚都要嘿咻，免得高潮趁自己出差期間偷偷去吃野食。高潮回短信說，現(xiàn)如今銀行轉(zhuǎn)賬、購買東西這么復(fù)雜的事情都可以足不出戶，在電腦前輕松搞定了，老婆你走得多么遠，也走不出我的鍵盤，我就在網(wǎng)上向你夜夜交公糧，叫你天天做新娘，一邊出差，一邊出軌，公私兼顧啊……

也真是奇怪，有些事情，苦思冥想往往找不到解決的途徑，一旦放松下來，甚至把它撂在了一邊不去管它，頭腦中或許會一瞬間跳出一個天才的解決方案。此時，在與“詩的妾”打情罵俏的短信中，一個想法突然在高潮頭腦中清晰起來。高潮有些興奮，站起身來，拍拍屁股，真的沖著湖面，大叫了幾聲。湖對面的那流浪青年停下練唱，用中氣十足的嗓音對高潮喊道，不服氣啊哥兒們，有本事你也來段海豚音？

七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高潮把那份黑海市農(nóng)民的上訪材料裝進了包里。早早趕到單位，高潮連自己辦公室都沒進，徑直走進了田卓辦公室。

高潮看到田卓站在落地窗戶前，望著窗外，抽著煙，似乎在思索著什么。晨曦柔柔地照射進來，裊裊升騰的煙霧中，田卓如瀑的秀發(fā)窈窕的身姿顯得超凡脫俗，恰似一幅絕妙的剪影。高潮心里一下子產(chǎn)生了沖動，想悄悄走過去，從背后輕輕地擁抱一下田卓。但高潮沒敢造次，他想到了紅光滿面鶴發(fā)童顏的馬老。盡管馬老有意想把高潮和田卓往一起扯，但越是這樣，高潮越覺得田卓跟馬老的關(guān)系深不可測。

高潮沖田卓叫了一聲：田總。田卓轉(zhuǎn)過身來，對高潮嫵媚一笑，問道，這么早啊，有什么緊要的事情嗎？

高潮從包里拿出黑海市農(nóng)民的上訪材料，遞給田卓，說，你先看看，田總。

田卓就坐在辦公桌前，快速瀏覽起來。看完了，抬頭向高潮投過來費解的眼神，問，這上訪的材料，跟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

高潮說，我們“十大本土最具發(fā)展?jié)摿Ψ康禺a(chǎn)企業(yè)”的評選活動，不是還缺少幾家企業(yè)嗎？像這個上訪材料中涉及的美之廈房地產(chǎn)公司，完全可以入選嘛?，F(xiàn)在那里的失地農(nóng)民四處上訪，到處告他們，他們現(xiàn)在或許有樹立正面形象宣傳的迫切需要。

田卓說，由問題企業(yè)，搖身一變，成了最具發(fā)展?jié)摿ζ髽I(yè)，這跨度太大了。要是上訪農(nóng)民知道我們這樣做，不把我們公司砸了才怪呢。

田總你不用多慮，據(jù)說，現(xiàn)在有一些正規(guī)出版的報刊都在如此操作呢。高潮說，報刊上許多正面宣傳的報道，其實報刊社最初拿到的可能就是上訪材料，揭露不法行為的舉報信，等等。報刊社往往一與問題企業(yè)聯(lián)系，問題企業(yè)就會展開危機公關(guān)，拿出形象宣傳費，脫胎換骨般，由黑漂紅了。

田卓搖了搖手，說，我對非法拆遷非常反感，我老家的房子就是被非法拆掉的。直到現(xiàn)在，一想到我老爸頂著一頭花白的頭發(fā)，四處上訪，卻又毫無結(jié)果，心里就揪得慌。

田總，能掙到錢才是最為重要的，機會難得啊，你再考慮考慮。說著，高潮遞給田卓一支香煙，又幫她點著。田卓抽煙的姿勢很優(yōu)雅，抽著煙思索的表情更是楚楚可憐。高潮吐了一口濃濃的煙氣，在氤氳的煙霧中，他越發(fā)感覺田卓就是霧里的一朵怒放的玫瑰。霧里看花，讓高潮捉摸不透花兒的真實面目，讓高潮覺得自己和田卓之間，或許永遠只能是隔岸相望的兩塊擬人化的石頭。

終于，田卓把煙在煙灰缸里摁滅，抬頭對高潮說，這事兒，你去操作吧。

高潮興沖沖地趕到馮可兒辦公室，把上訪材料往馮可兒桌上一放，說，美女，這事兒只能靠你了，用你聲音的無窮魅力，讓他們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不不，是拜倒在《NEW商圈》的石榴裙下。

馮可兒掃了一眼桌上的材料，嘴撇了撇，說，啥雞巴大事啊，看你急吼吼的屌樣子，就像多少天沒有偷過腥味的饞貓。

高潮就耐著性子，向馮可兒解釋。馮可兒一聽，也來了精神，說，我靠，“十大本土最具發(fā)展?jié)摿Ψ康禺a(chǎn)企業(yè)”的評選，現(xiàn)在已經(jīng)網(wǎng)羅到九家，就差他媽一家了，搞得老娘天天焦頭爛額的。你小子雪中送炭啊，事兒辦成了，老娘以身相許給你丫的。

高潮拿手指點了一下馮可兒扁塌塌的鼻頭，說，閑話少敘，干事！

馮可兒渾身一個激靈，說，老娘的聲音你們說是殺手，我看你丫的手指頭也是殺手，這一點，就叫老娘上下顫抖，叫老娘渾身癱軟。然后，向高潮攤了攤手，說，干，怎么干？

高潮掏出手機，翻出美之廈公司齊眉打來的電話號碼，正想讀給馮可兒，可轉(zhuǎn)念一想，又把手機合上了。高潮貌似不知情地督促馮可兒：傻逼啊，網(wǎng)上蕩啊。

馮可兒先是投給高潮一個火辣辣的眼神兒，接著埋下頭來，在鍵盤上噼里啪啦幾下子，就搜索出了美之廈房地產(chǎn)公司的電話號碼，做了幾次深呼吸之后，才去撥打美之廈公司的電話號碼。

很快，馮可兒的鶯聲燕語就回蕩在辦公室里。馮可兒說，您好，是美之廈房地產(chǎn)有限公司嗎？噢，您好您好，很高興與您通話。我們啊，我們是《NEW商圈》總編室啊。是這樣的，前兩天，你們黑海市的一群失地農(nóng)民來到我們編輯部，向我們提供一份材料，說你們搞非法征地，野蠻拆遷，懇請我們把他們的上訪材料整理刊發(fā)出來……對啊對啊，我們當(dāng)然不會聽信一面之辭，在事情沒有搞清楚之前，貿(mào)然刊發(fā)不利于貴企業(yè)形象的文章。當(dāng)然啊，如果農(nóng)民伯伯們反映的問題屬實，我們媒體也有監(jiān)督的責(zé)任是吧？噢，你們過兩天要來我市呀？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您說什么？沒看過我們雜志啊，我們雜志叫《NEW商圈》，發(fā)行很廣泛哪，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只要有華人，就有我們的《NEW商圈》啊。這樣吧，我馬上安排我們的小高給你們快遞過去幾份雜志，希望您能喜歡我們的雜志，也希望貴公司能與我們雜志合作，通過我們的宣傳，把貴公司的形象樹立起來……對了，我們雜志目前正在搞“十大本土最具發(fā)展?jié)摿Ψ康禺a(chǎn)企業(yè)”的評選活動，目前啊，已有一百多家企業(yè)報名參評，我們同樣希望能得到貴公司的關(guān)注和支持……好的好的，評選活動的有關(guān)資料，我安排小高一并快遞給您……媒體見面會啊，這個舉措好啊，到時候聯(lián)系我們，我們一定會去捧場的……

馮可兒的電話，總是可以這樣滔滔不絕地打下去。馮可兒不說再見，對方可能會永遠陶醉在馮可兒的聲音里，不可自拔。高潮坐在一邊，翹著二郎腿，望著墻上的掛鐘，一支接一支地抽煙。終于，馮可兒的電話打完了。高潮起身走到馮可兒面前，說，老板，小高等著跑腿給你寄快件呢。

馮可兒撲哧一笑，說，你丫的這倒挺積極主動的，老娘安排你下班后跑腿，替老娘拎包，送老娘回家。

高潮說，難道還有什么猛料要爆？

老娘的猛料裝滿了一肚子，想聽，天天都可以爆給你。馮可兒說著，一邊用兩只手在腹部畫圈兒揉，一邊向高潮拋過來一個媚眼。

高潮話鋒一轉(zhuǎn)，問，這個電話，對方的反應(yīng)如何？

馮可兒往椅背上一仰，碩大的胸部挺得老高，聲音的底氣也顯得更足了一些：老娘的聲音所向披靡，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我判斷啊，他們已經(jīng)動心了。

八

沒過兩天，美之廈房地產(chǎn)有限公司的齊眉就打來電話，高潮一看來電顯示，就嗯嗯啊啊地邊接電話邊走出辦公室，到了罕有人至的樓梯拐角處接聽。齊眉說，我公司媒體見面懇談會將于明天上午十時，在市政府附近的常青樹大酒店八樓多功能會議廳舉行，請吳先生務(wù)必撥冗，參加我們的會議。高潮壓低聲音說，感謝貴公司對“焦點調(diào)查”網(wǎng)站的信任和關(guān)注，我一定會準時參加的。心里卻嘀咕道，來吧，你們來吧，即使要到各媒體走訪，老子也不怕了，要來你們就來卓木文化傳媒吧。

掛了電話，高潮想，美之廈公司的電話也一定會打給馮可兒的。果然，回到辦公室坐了還不到一刻鐘，就接到了田卓的電話，叫他到她辦公室去一趟。進了田卓辦公室，見馮可兒也在，坐在沙發(fā)上。馮可兒激動得滿臉通紅，見高潮進來，就舉手沖他做了一個V的手勢。

田卓遞給高潮一支香煙，并指指沙發(fā)，示意高潮坐下來。田卓的表情很平靜，沒有像馮可兒那樣喜形于色，高潮想，這或許就是做老板的人所具備的潛在素養(yǎng)吧。像馮可兒這樣的人，或許一輩子就是跟在別人屁股后面打工的命。

田卓緩緩地吐出了一個煙圈兒，才開了口：美之廈房地產(chǎn)有限公司剛剛打來了電話，說是明天將要在這里召開媒體見面懇談會，邀請我們參加。同時，他們對《NEW商圈》雜志的“十大本土最具發(fā)展?jié)摿Ψ康禺a(chǎn)企業(yè)”的評選活動很感興趣，一旦他們同意入選，我們的這次評選活動也就大功告成了。高先生和馮小姐的最后一記組合拳，出手很漂亮啊。

馮可兒聽到田卓夸獎她，很興奮，用胳膊肘搗了一下高潮，說，貳拾萬哪，百分之三十的業(yè)務(wù)提成，你算算是多少？即使他們愿意掏拾萬，也有叁萬的提成呢。這個錢，你不能獨吞吧，說，分我多少？

高潮沒搭腔，只是一邊抽煙，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望著田卓，望著田卓身后的那排書架。此時，田卓的表情依然平靜似水，看不出一絲兒波瀾。應(yīng)該說，和馮可兒一起工作了好幾年，馮可兒的脾性和做派，在田卓眼里早已是了然于心了。

接下來是敲定明天參加懇談會的人選。田卓說，我看，明天你們兩個一起去參加，你們了解業(yè)務(wù)，懇談會后，如果洽談“最具發(fā)展?jié)摿Ψ康禺a(chǎn)企業(yè)”的參評問題，也好有個照應(yīng)。

馮可兒一聽，趕忙連連擺手，說，田總啊，你不是存心損害本美眉的自尊心吧？本美眉只能做潛伏的英雄，只能做廣播電臺的播音員，至于做電視臺出鏡的主播，還是非你莫屬啊。

高潮一聽，心中直樂，剛喝進口里的一口茶水，也忍不住噗的一口噴了出來，噴在了馮可兒的裙子上。馮可兒對高潮嗔目而視，說道，你這人怎么不分場合不分地點不分對象，隨地小便啊。

聽馮可兒如此說，田卓也笑了。田卓說，好吧，明天我跟高先生一道去參加懇談會，公司這一攤子，就多靠你了。等這單業(yè)務(wù)做成了，讓高先生用提成賠你套高檔裙子。

馮可兒說，不行，不光裙子濕了，里面也濕了，要賠，就要渾身上下都賠我。

正調(diào)侃著，高潮的手機突然飛進來一條短信：沒良心的負心郎，妾出門在外好幾天，也不來關(guān)心關(guān)心我，我在線，快上來跟妾溫存一下子。高潮回復(fù)：我在開會，散會后到辦公室，再上線交公糧，做人民公社的好社員。

高潮發(fā)短信的時候，田卓就坐在那里靜靜地等候著。發(fā)完短信，高潮一抬頭，看到田卓在等他，趕緊沖她歉意的一笑。

田卓也笑了笑，說，今天的碰頭就到這里了。高先生回去，準備一下明天參加懇談會的資料，做到有備無患。

回到辦公室，高潮登陸QQ，見“詩的妾”果然在線，是用手機QQ登陸的。高潮就發(fā)過去一個“擁抱”的表情。

“詩的妾”：LG，我在杭州想你呢。

高潮：靠，你太有創(chuàng)意了，我成了生產(chǎn)那個什么乳霜的韓企了。

“詩的妾”：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嘛。告訴你老公，我今天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

高潮：什么決定？

…………

“詩的妾”說出的所謂重大決定，令高潮忍不住啞然失笑?！霸姷逆闭f她想趁出差的機會，偷偷去一趟溫州，原配大官人能突然襲擊我，我為什么不能突然襲擊他？那小子向來是個花心大蘿卜，在溫州那座紙醉金迷的城市里哪會自甘寂寞？“詩的妾”說她已經(jīng)買好了明天的火車票，時間段很好，在杭州下午四五點鐘上車，晚上七八點鐘就可到達溫州，先找個酒店住下來，待到半夜時分，打個車，直奔老公的住處，說不定啊，能從大官人的被窩里提溜出一個光溜溜的小三呢。

高潮一陣樂呵，發(fā)過去了一句電影臺詞：悄悄地進村，開槍的不要。

要西。“詩的妾”發(fā)過來這句話的同時，加了一個頭戴綠鋼盔嘴叼香煙的“大兵”表情。

九

常青樹大酒店是這座城市的標(biāo)志性建筑，提到這座城市，人們頭腦中往往會閃現(xiàn)出它巍峨壯觀的身影。的確，這座外觀樸拙莊重的酒店，內(nèi)部裝潢富麗堂皇，國內(nèi)一些很重要的會議，甚至一些國際組織的會議，經(jīng)常在這里召開。自然，這座酒店的消費之高令人咂舌，能在里面吃頓飯，或者住上一夜，總會成為人們樂此不疲的炫耀資本。

高潮和田卓一道進了常青樹大酒店，在進行了嚴格的身份審查與登記后，兩人乘電梯上到八樓。在多功能會議廳入口處有一個吧臺，上面豎著一塊“媒體見面懇談會簽到處”的牌子，兩人又在這里簽了到，各自領(lǐng)取了一份鼓鼓囊囊的文檔袋，就在工作人員的引導(dǎo)下，走進多功能會議廳。

一進多功能會議廳，高潮就看到空空蕩蕩的主席臺上，只坐著一位長相俊美氣質(zhì)不凡的中年女人，高潮想，她應(yīng)該是美之廈房地產(chǎn)公司的公關(guān)部經(jīng)理齊眉吧？再看嘉賓席，已有二三十人坐在那里，或看文稿，或打手機，或喝茶，或把玩鉛筆，高潮想，這些人應(yīng)該是各路媒體的英豪們。見高潮和田卓走進來，臺上的那女人立馬走下臺來，笑吟吟地迎過來，老遠就招呼道，歡迎大駕光臨，我是美之廈公司的齊眉，請問你們是——

高潮趨前一步，說，噢，原來是齊經(jīng)理啊。高潮扭身指著田卓介紹道，這位是卓木文化傳媒的田總。齊眉與田卓的手就握在了一起，高潮見她們客套得差不多了，又指著自己介紹說，《NEW商圈》主編高潮。齊眉伸出手來，和高潮熱情地握了握，之后，把高潮和田卓領(lǐng)到寫有他們名字的席位卡前，說，兩位請坐。

九點五十分的樣子，所有的燈一起打開，剛才光線柔和的會議廳，一下子燈火輝煌起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很快，一幫子人魚貫而入。高潮扭頭一望，心中不禁暗叫一聲：乖乖隆地洞！高潮看到十幾位身手矯健的壯漢，他們身高、胖瘦整齊劃一，清一色的藍黑色褲子白色襯衫，清一色的板寸頭冷面孔，清一色的墨鏡耳麥，他們一進會議廳，就靠墻分立在各個位置，顯得軍人般訓(xùn)練有素。

高潮偷偷瞅了一眼前排的田卓，發(fā)現(xiàn)她也微露驚詫之色。高潮想了想，立馬寫了條短信，發(fā)給田卓：昔日草莽的鴻門宴，在兩千多年后的今天，即將在這里，華麗上演。

田卓給高潮回信息：既來之則安之。這么緊張的氣氛，還詩興大發(fā)啊。

十點整，高潮看到臺上的齊眉站起身，滿面春風(fēng)地望著會議廳入口處，鼓起掌來。高潮一邊跟著鼓掌，一邊順齊眉的目光望過去。高潮看到入口處出現(xiàn)了一個五十歲開外的男人，身材中等，腦門光亮，戴著一副近視眼鏡，正器宇軒昂笑容可掬地沖嘉賓席拱著手。在噼里啪啦的掌聲中，那人走上主席臺，坐在了正中間的位置上。他用眼角掃了一眼桌上的簽到簿，問齊眉：朋友們都到齊了吧？

齊眉說，還差好幾家媒體的朋友沒到。

那人眉毛揚了揚，說，再聯(lián)系一下嘛。

齊眉說，半個小時前我又聯(lián)系了一次，“焦點調(diào)查”網(wǎng)站的吳限站長手機關(guān)機，其他幾家負責(zé)人不是在出差，就是有別的事走不開。

高潮摸了摸自己的包，心里說，吳限的手機在這里呢，老子是雙槍。干這個擺不到桌面上的勾當(dāng)，不能像狡猾的兔子一樣有仨窩，也總得準備倆吧？

那人抬起頭來，望著嘉賓席，說，那我們就開始吧。他清了清嗓子，醞釀了一下表情，聲若洪鐘地說，各位尊敬的新聞界的同行們，美之廈房地產(chǎn)有限公司董事長梅宏圖向各位的到來，表示熱烈的歡迎和誠摯的謝意！說著，就鼓起掌來。

嘉賓席里卻少了掌聲相應(yīng)。剛才梅宏圖的開場白，把大家搞得一頭霧水，面面相覷。新聞界的同行們？啥意思？一個搞房地產(chǎn)的問題商人，不會連“同行”是什么意思也搞不清楚吧？他奶奶的個小腳，這年頭，咋凈是專家出自文盲富翁起于草莽的怪現(xiàn)象層出不窮呢？

見大家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梅宏圖又開了腔：各位媒體的同行們，我有必要向大家匯報一下我的工作簡歷。鄙人大學(xué)讀的新聞系，畢業(yè)后，就進入老家的一家晚報，從通聯(lián)干起，記者、編輯、記者部主任、副主編、主編一路干下來，后來，經(jīng)不起經(jīng)濟大潮的誘惑，就下海弄潮了。

講到這里，梅宏圖停頓了一下，打眼一掃嘉賓席上的每張面孔，見大家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又接著說下去：鄙人在媒體打拼了二十年，媒體的那些破事兒，鄙人不想說比在座的諸位了解得多，但絕對敢說了解得不比諸位少。我知道今天與會的各位朋友供職的媒體，有根正苗紅血統(tǒng)純正的，有在灰色地帶左右逢源如履鋼絲的，也有非法操作刀刃求蜜的，但我們就不去刨根究底了，來的都是客嘛。

梅宏圖呷了一口茶，話鋒一轉(zhuǎn)，入了正題：至于失地農(nóng)民四處上訪，我完全理解他們的訴求。我也是農(nóng)村出來的苦孩子嘛，能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個中甘苦，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楚的。但要發(fā)展，總得有犧牲吧，這世界上兩全其美的好事，終歸是鳳毛麟角的嘛。說著，梅宏圖站了起來，沖嘉賓席深深地鞠了一躬，說，感謝各家媒體對我們的輿論監(jiān)督。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們已經(jīng)印發(fā)了情況說明，分發(fā)給了各位朋友。希望諸位看清是非，不要被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想借機大撈一把的人蒙蔽和利用。

高潮聽著梅宏圖的發(fā)言，心里面一直在冷笑?？?，什么叫冠冕堂皇？這就是；什么叫道貌岸然？這就是；什么叫黑白顛倒？這就是……

梅宏圖接下來的話，令現(xiàn)場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在給大家的文檔袋中，還有一份我們的形象宣傳軟文，歡迎大家在各自的媒體上刊發(fā)，我們會根據(jù)媒體的影響力，分別支付一定數(shù)額的形象宣傳費用。拜托諸位！拜托諸位！說著，雙手抱拳，沖嘉賓席一個勁兒直拱手。

嘉賓席立時笑語喧嘩，掌聲如雷……

梅宏圖雙手抬起，示意大家停止鼓掌：已經(jīng)上傳到網(wǎng)站的詆毀我公司形象的文章，與會的網(wǎng)站朋友一定要撤下來，換成形象宣傳稿。說到這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扭頭對齊眉說，那個什么“焦點調(diào)查”網(wǎng)站的吳什么你一定要盡快聯(lián)系上，叫他把那篇狗屁文章刪除，打發(fā)給他叁伍仟塊錢，省得他再像狗似的四處亂咬。

高潮聽到梅宏圖罵他，沒有生氣，反倒心里直樂呵。給老子錢，老子就要。老子不便出面，可以叫“詩的妾”去拿；“詩的妾”不愿意去，老子可以花錢雇個民工跑趟腿兒。

散會后，大家一起到二樓的餐廳聚餐。席間，齊眉給每人分發(fā)了一個紅包。高潮拿到紅包后，心里直癢癢，瞅個機會跑到衛(wèi)生間，偷偷地打開紅包，一看，壹仟圓，心里美滋滋的。高潮不想喝太多的酒，就賴在小隔間，坐在馬桶蓋上把玩手機耗時間，反正這里也很干凈，一絲兒異味都聞不到。不大會兒，就聽到外面兩個小便的人在交談。一個說，乖乖，好大方，紅包就裝了貳仟圓。另一個嚷嚷道，這狗日的梅董也太狗眼瞧人低了吧，只給了老子陸佰塊。高潮聽第一人說的時候，心中就詛咒了梅宏圖幾句，待第二個人的話一出口，高潮登時心平氣和了。

高潮想，畢竟，美之廈公司還沒有把《NEW商圈》這個媒體看得一錢不值，鼓動他們?nèi)脒x“最具發(fā)展?jié)摿Ψ康禺a(chǎn)企業(yè)”，看來大有眉目。

十

下午，齊眉在高潮和田卓的帶領(lǐng)下，驅(qū)車來到卓木文化傳媒。經(jīng)過一番磋商，達成了以拾伍萬圓入選“十大本土最具發(fā)展?jié)摿Ψ康禺a(chǎn)企業(yè)”的意向，齊眉代表美之廈公司簽署了合作協(xié)議，并當(dāng)場拿出肆萬圓現(xiàn)金作為信譽保證金，說余下的拾壹萬圓，明天就會打入卓木文化傳媒的賬戶。

送走齊眉，田卓把高潮留在自己辦公室，又把馮可兒叫了過來，和他們一道商量即將舉辦的“最具發(fā)展?jié)摿Ψ康禺a(chǎn)企業(yè)”頒獎典禮的事情。田卓說，十家入選的房地產(chǎn)企業(yè)，今天我們已經(jīng)找齊了。下一步，就要操辦頒獎典禮了。頒獎典禮的主持人，擬邀出席的領(lǐng)導(dǎo)和知名人士，這個就不要我們操心了，馬老會出面聯(lián)系的。以馬老的身份和地位出面，邀請的領(lǐng)導(dǎo)和主持人絕對是重量級的，可謂是全國人民都知道。我們現(xiàn)在所要商量的是，會議什么時間舉辦，在什么地方舉辦，來賓下榻在什么地方，等等等等，你們發(fā)表一下意見。

高潮想都沒想，就脫口說道，我看哪，在常青樹大酒店就很不錯。

馮可兒一聽，吐了吐舌頭，說，那費用多高啊。

高潮瞥了一眼馮可兒，反駁道，是的，費用是很高。但我們的這次頒獎活動，是面向財大氣粗的房地產(chǎn)企業(yè)的，只有放在如此高檔的地方，才能顯得我們卓木文化實力不俗，我們以后的一些活動也好繼續(xù)做下去。

馮可兒說，換個地點，同樣是高檔的，我們一場會議舉辦下來，完全可以省下壹貳拾萬圓的費用，為什么非要在常青樹舉辦？難道去那里開會才半天，就跟里面的服務(wù)員什么的暗渡陳倉了？

馮可兒和高潮就頒獎典禮的舉辦地點問題，唇槍舌劍，互不相讓，爭論得臉紅脖子粗。見馮可兒情急之下說出了題外話，田卓忙出來打圓場，說，這個事情，一時難以討論出個結(jié)果。至于具體在哪里舉辦，反正還有段時間，我們都考慮考慮，下周一的例會上再討論吧。

下班了，高潮坐地鐵回家。一進地鐵車廂，那首熟悉的旋律撲面而來，高潮心說，這小子要紅了。擠在前胸貼后背的乘客當(dāng)中，聽著這首撥動心弦的旋律，加之今天事情順利心情本來就好，高潮竟沒有了往常的不適感。

這時候，高潮聽到旁邊有兩個姑娘在小聲嘀咕著。一姑娘說，哇噻，這歌唱得真好，聽說不久前還在地鐵口賣唱呢。另一個姑娘撇了撇嘴，鄙夷地說，你沒看網(wǎng)上說，他是一個賣醬菜出身的老太婆砸重金推出來的？高潮一聽有些疑惑，就大著膽子問那姑娘：你說什么？那姑娘一看有來路不明的人答茬兒，就白了高潮一眼，拉著另一個姑娘擠到別處去了。

高潮正欲擠過去再問，手機突然響了，掏出一看，是“詩的妾”的短信息：老公，妾在去溫州的列車上呢。不知怎的，妾突然后悔了自己的這個行動，妾現(xiàn)在最想見的人，是你。高潮回信息：一場突襲大戲的序幕，即將拉開，未知的結(jié)局，會涂抹誰生活的色彩？

發(fā)完短信，再瞅那兩位姑娘，已不見蹤影。此時，那首歌的MV也已在電視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沒完沒了的電視郵購廣告。高潮的情緒驀然低落下來，索然寡味地站在車廂里，任乘客擠來擠去。

回到住處，高潮迫不及待地打開電腦，登陸百度搜索頁面，輸入關(guān)鍵詞“流浪歌手 地鐵 咸菜 老太婆”，一點“百度一下”，還真的搜索出了幾頁結(jié)果。高潮看到一個《流浪歌手一夜爆紅的內(nèi)幕》的帖子，點開，看了沒有多少文字，就開始罵娘了。帖子上說，本市一個賣醬菜的寡婦，憑著自己研制出的火鍋底料，開了一家“老來俏火鍋店”，生意火爆。后來在高人的指點下，搞起了連鎖加盟的經(jīng)營模式，不幾年，“老來俏火鍋店”就在全國各地落戶，這樣，那寡婦就由一個賣醬菜的，升級為一個做老板的。真的是富貴生淫欲啊，年輕時一門心事賣醬菜少有緋聞的老太婆，到了五六十歲有錢了，還真的煥發(fā)了“第二春”，老牛啃起了嫩草。話說有一天老太婆在地鐵出入口遇見一個賣唱的流浪歌手，春心大發(fā)，以出資推出他為由，收為己有……

義憤填膺的高潮再輸入關(guān)鍵詞“老來俏 火鍋店”搜索，又搜索出不少帖子，才知道老太婆叫勞大翠。這些帖子有褒有貶。褒的帖子，有“老來俏火鍋店”榮獲“華人地區(qū)十佳連鎖餐飲企業(yè)”稱號的，有報道勞大翠慈善捐款熱心公益事業(yè)的，有出巨資冠名舉辦“老來俏杯青年歌手大獎賽”的；貶的帖子，有說從他們那里吃出菜青蟲長頭發(fā)的，有說火鍋底料回收后再賣給顧客的，有以曾經(jīng)的員工身份揭露他們使用地溝油的……

看著看著，一個主意在高潮心中誕生了。高潮找出幾個揭露“老來俏火鍋店”問題的帖子，粘貼下來，東拼西湊，炮制出一篇《老來俏火鍋店，你出軌了！》的文章，上傳到自己的“焦點調(diào)查”網(wǎng)站上。高潮心里說，明天你就等著瞧吧，老來俏。

做完這些，高潮感覺心中輕松了不少。他突然想到了“詩的妾”，這個時候，她應(yīng)該到溫州了吧？說不定，她已經(jīng)從她老公的被窩里提溜出一個光溜溜的小三呢。想到這里，高潮迅速登陸QQ，卻發(fā)現(xiàn)“詩的妾”的頭像是灰色的。

高潮用手機給“詩的妾”發(fā)了個短信：LAOPO，戰(zhàn)況如何？等了許久也不見“詩的妾”回信息，就想她可能一見原配大官人，就餓虎撲食般地撲進他的懷里，此刻，他們或許正在激戰(zhàn)席夢思也說不定呢。

十一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籌備“十大本土最具發(fā)展?jié)摿Ψ康禺a(chǎn)企業(yè)”的頒獎典禮了。高潮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撲在工作上，他想用絕佳的創(chuàng)意，為自己策劃的這次活動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以此向田卓向馬老證明自己的工作能力。

中午，高潮和馮可兒還有其他幾位員工一道，到公司附近的一家餐館吃快餐。大家一邊吃飯，一邊天南海北地聊著。鄰桌上，有食客在說“甬溫線特別重大鐵路交通事故”，他們這邊一聽，也議論起這樁事體來，大家既對亡者表示無限的痛惜和追悼，又生發(fā)開來，對無處不在的腐敗之風(fēng)大張撻伐。高潮對這個“溫州動車事故”并不是不知道，但由于工作緊張，加之認為這事故跟自己風(fēng)馬牛不相及，也就沒有怎么去在意?，F(xiàn)在一聽，他猛然心下一凜，想到這幾天沒有收到“詩的妾”的短信息，登陸QQ也看不到她在線，難道這個自己原本認為與己無關(guān)的事故，因為“詩的妾”的溫州之行，或許已與自己發(fā)生了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高潮立馬掏出手機，調(diào)出“詩的妾”那條在去溫州的列車上發(fā)來的短信，一看時間，19:47/23/07/2011，一下子驚呆了！高潮知道，那樁舉世聞名的動車交通事故，發(fā)生在幾天前的七月二十三日晚間。高潮顧不得許多了，立馬破戒，撥打“詩的妾”的手機，他聽到的是一個彬彬有禮而缺少溫度的聲音：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請稍后再撥……

高潮再也無心吃飯，站起身，在同事們驚詫的眼神中，游魂一般地走向辦公室。一進辦公室，高潮就一屁股坐在電腦前，在“百度”搜索框里輸入關(guān)鍵詞，搜索起來自這座城市的在“溫州動車事故”中的遇難人員來。

搜索的結(jié)果，全都指向一個叫艾詩虹的女人，本市下屬某區(qū)紅十字會的副會長，在赴滬浙參觀考察的途中，不幸遇難。高潮點開一個《一縷詩魂入花間 留取清風(fēng)拂新顏》的鏈接，是一個追悼艾詩虹的帖子，標(biāo)題下面，是一張艾詩虹的正面證件照片，標(biāo)致的臉盤上戴著副時尚的眼鏡，一臉文雅，一臉正氣。

照片下面，則是追悼文章，寫得文采斐然，情真意切。說艾副會長是一個廉潔勤政的好干部，出差很少帶車子，基本上是以火車大巴代步；說艾副會長是一個才華橫溢的詩人，出版了四部詩集，獲得過“最美女詩人”的桂冠；說艾副會長是一個作風(fēng)正派人情味兒很濃的女人，把同事視為姐妹和兄弟……

看著看著，高潮心中就堅定地認為，無疑，這個艾副會長，就是“詩的妾”，那個在虛擬世界里向自己百般賣弄風(fēng)情的網(wǎng)絡(luò)老婆。高潮想，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對“詩的妾”這種在現(xiàn)實和網(wǎng)絡(luò)兩重世界里來回切換的“雙面人生”，高潮一點兒也不感到奇怪。自己平素不就是一個網(wǎng)外人五人六網(wǎng)內(nèi)堪比野獸的人嘛！

高潮的心情極度壓抑，辦公桌上的煙灰缸里，橫七豎八地躺滿了煙屁股。高潮繼續(xù)瀏覽那帖子的跟帖。跟帖很多，已經(jīng)蓋了五百多層樓，有艾詩虹的同事同學(xué)朋友等熟人寫的，也有毫不相干的壇友和游客寫的，內(nèi)容都是表達對英年早逝的艾詩虹的追思之情。尤其是詩友們的跟帖更是搶眼，或古體詩詞，或現(xiàn)代詩歌，仿佛艾詩虹的離去，一下子激發(fā)了大家的創(chuàng)作靈感和激情，都寫得感情真摯情緒飽滿。

高潮一口氣從一樓看到五百多樓，正思索寫首詩歌跟帖悼念艾詩虹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高潮抄起手機，一看是陌生號碼，就有些警惕地接聽了。

請問是“焦點調(diào)查”網(wǎng)站的吳站長嗎？電話里傳來了一個老態(tài)而又做作的女人聲音。

高潮說，我是吳限，請問是哪位？

真是吳站長??！聽吳站長聲音，一定是個年齡不大的靚仔喲。對方很大聲地笑了起來，接著說，我是“老來俏火鍋連鎖集團”總裁勞大翠，你勞大姐啊。事情嘛好商量，好商量。晚上找個地方一起喝咖啡，就我們姐弟倆，咋樣？

高潮一整下午都在看追悼帖子，心情一直處于極度壓抑狀態(tài)，此刻聽對方自報出了家門，流浪歌手的歌聲一下子在他頭腦里轟然響起，仿佛震得耳根子發(fā)痛。高潮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失態(tài)了。

高潮對著手機大聲喊道，我告訴你，你不要干了，還去擺攤賣你的醬菜吧，你再這樣干下去，會自掘墳?zāi)沟模?/p>

勞大翠好像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咦？我打錯電話了嗎？你是工商局呀，還是網(wǎng)站？

高潮沒理會勞大翠，啪的一聲把手機合上了。

高潮為艾詩虹寫悼念詩歌的興致一下子蕩然無存。六神無主地枯坐了一陣子，高潮就搜索《有沒有人告訴你》的視頻。頁面刷地打開，一個個視頻展現(xiàn)在高潮眼前，等待著他的點擊。搜索的時候，高潮就想，不管有沒有那流浪歌手的演出視頻，反正我是不看了，要看就看陳楚生的。高潮戴上耳麥，點開陳楚生的演出視頻，把聲音調(diào)得很大，然后倚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任歌曲在他耳畔轟鳴——

當(dāng)火車開入這座陌生的城市

那是從來就沒有見過的霓虹

我打開離別時你送我的信件

忽然感到無比的思念

看不見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

我聽見有人歡呼有人在哭泣

早習(xí)慣穿梭充滿誘惑的黑夜

但卻無法忘記你的臉

有沒有人曾告訴你我很愛你

有沒有人曾在你日記里哭泣

有沒有人曾告訴你我很在意

在意這座城市的距離

十二

“十大本土最具發(fā)展?jié)摿Ψ康禺a(chǎn)企業(yè)”的頒獎典禮，在常青樹大酒店隆重舉行。頒獎典禮結(jié)束的第二天，馬老又帶著卓木文化傳媒公司的全班人馬，來到常青樹大酒店，在二樓餐廳舉行慶功晚宴。

宴會中，馬老當(dāng)場宣布，這次活動的成功舉辦，在座的各位功不可沒。公司將論功行賞，給予在座的各位同仁以物質(zhì)獎勵，對公司的高管層將另行獎賞。獎勵田卓小姐、高潮先生赴巴厘島六日游，馮可兒小姐本來也在去巴厘島之列，但考慮到公司不可一日無主，就留下來代理田卓行使管理權(quán)，但公司會額外補償馮可兒小姐不能成行的損失。

馬老話音剛落，大家立即報以熱烈的掌聲。

晚宴一結(jié)束，田卓扶著喝得東倒西歪的馮可兒走過來，安排高潮送她。高潮無奈，就攙扶著馮可兒下樓，在酒店門口打車，送她回家。一路上，馮可兒緊緊抱著高潮的脖子，語無倫次地說，我、我有猛料，我有猛、猛料要爆，你、你一定要跟、跟我回家，我向、向你爆猛料……

高潮把馮可兒送到住處，攙扶到沙發(fā)上，安頓好，就準備離開。馮可兒一下子彈跳起來，雙手摟住高潮的脖子，小鳥依人一般偎在他耳邊，可憐兮兮地說，她、她給、給人家生、生過小孩，你難、難道要和她奉、奉子成婚？

高潮一聽，心說乖乖，這料還真夠猛的。但高潮不為所動，掙脫開馮可兒，扭身向門口走去。轉(zhuǎn)身關(guān)門的時候，高潮看到了馮可兒一張因憤怒而變形的臉，接著她大喊出的一句話也追出了門：人家玩膩了她，要轉(zhuǎn)送給下家，你這個縮頭烏龜！這句話，因為馮可兒的歇斯底里，竟然說得利索無比。

回到住處，高潮上網(wǎng)找到那個悼念艾詩虹的帖子，看到跟帖已經(jīng)蓋了一千多樓。高潮在回復(fù)框里添加了一個“玫瑰”的表情，點“發(fā)表回復(fù)”，發(fā)了上去。很快，高潮就看到自己送出的“玫瑰”出現(xiàn)在跟帖的最下邊。盯著看，高潮仿佛看到微風(fēng)里，那朵“玫瑰”在無邊的草地上，孤零零地搖曳著……

高潮想了想，又在回復(fù)框里輸入“999”這三個阿拉伯?dāng)?shù)字，數(shù)字后面添加了一個“玫瑰”的表情，把鼠標(biāo)移到“發(fā)表回復(fù)”上，左鍵單擊，啪嗒一聲，仿佛是相機的快門一閃，在頭腦中，把對“詩的妾”的形象揣測，定格在艾詩虹的相片上。

（選自個人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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