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祥這個名字,我是聽一位醫(yī)生朋友提起的。醫(yī)生說,有個女人得了極其嚴(yán)重的病,也堅持要生下孩子,他男人朱子祥之前拋棄了她們,所幸后來又回來了。究竟是什么原因讓朱子祥改變初衷回到他妻子身邊?這成了縈繞在我心頭了一樁大事。于是,我通過醫(yī)生朋友聯(lián)系,采訪到朱子祥。然而,他的第一句話卻是:“那時,我一下子從天堂掉入了地獄?!倍锟?zhǔn)拙褪恰昂喽☆D舞蹈癥”。
關(guān)于這個病,在見朱子祥之前我有初略查過,知道它是種遺傳病,并且很不好對付,但從朱子祥的講述里,我才真正知道病魔的可怕,考驗的不僅僅是病人本身,還有人情與人性……
那是五年前,我是個準(zhǔn)丈夫,也是個準(zhǔn)爸爸,正幸福地期待婚禮??墒且患堅\斷書輕易就改變了一切。
我的未婚妻林潔患了亨丁頓舞蹈癥。聽起來很美的一個名詞,但發(fā)起病來,卻不是跳舞那樣優(yōu)美。
那時候林潔懷孕了,因為這個小生命,雙方父母見了面,下了聘金,著手準(zhǔn)備婚禮。
懷孕兩個月時,我陪林潔去醫(yī)院檢查。我記得很清楚,她躺在B超床上,醫(yī)生給她涂藥膏,顯像器上一團(tuán)黑色的影子,醫(yī)生說那就是寶寶。
雖然我根本辨不清楚,但依然被初為人父的情緒感染了。
林潔突然手舞足蹈,一開始都以為她過于興奮,喝斥她安靜點,會傷著寶寶?,F(xiàn)在想來,我真的很混蛋,沒察覺到她痛苦的表情。
醫(yī)生覺得不對勁,他用力按住林潔,她的手腳依然不停地抖動,這是一種神經(jīng)性的,不由意志控制的抽搐。
檢查結(jié)束出來后,大家都傻眼了,林潔媽媽當(dāng)場就哭暈在病房。
我查了許多關(guān)于亨丁頓舞蹈癥的資料,都說不能治愈,只能控制,這些我不敢告訴父母,只能安慰自己:如果能控制病情,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起初我父母的態(tài)度沒變,積極地安慰林潔,勸她配合治療,后來當(dāng)他們從醫(yī)生那兒聽到這種病的可怕之后,漸漸地就冷淡了下來。
父母把我喊回家,勸我退婚,想把送的禮錢要回來,反正我們還沒領(lǐng)結(jié)婚證,不算一家人。
我不能怪他們自私。他們都是普通退休工人,一輩子辛苦攢了幾個錢都用來替我籌備婚禮。站在他們的角度,哪能忍心看著獨生子和一個生怪病的女人過一生,他們怕我到時候人財兩空。
在林潔父母面前,我醞釀了好幾次,都不忍開口。他們?yōu)榱肆譂嵉牟?,已?jīng)夠難過,我不想再添一刀。
無奈之下,我只好找朋友借了幾萬塊拿給父母,騙他們說是林家還的。
店員過來添茶,朱子祥說“謝謝”,思維突然被打斷,他停了一會。
醫(yī)生建議打掉胎兒,因為亨丁頓舞蹈癥是種遺傳病。
林潔卻不肯,大吵大鬧,她捂著肚子,拒絕任何人的靠近,也拒絕吃任何東西,她怕我們把打胎藥下在食物里。那幾天,她就像一只受傷的刺猬,惶恐不安地縮在角落,把自己封閉起來。
她的父母都沒有辦法勸她,林媽不停捶自己的膝蓋,哭著喊:“造孽啊,為什么得病的不是我?!倍职址鲋铱床磺逅谋砬?,只看見他的肩膀在抽動。這一對老人仿佛轉(zhuǎn)眼間就老了二十歲。
林爸來找我時,我正在整理第二天出差的行李,我爸?jǐn)r住他不讓他見我。我爸的意思很明確,他是想快刀斬亂麻,盡快結(jié)束我與林潔的關(guān)系。
兩個年過半百的男人在客廳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煙,我爸為難地開口:“是我們沒福份做親家,我就這么一個兒子……”
林爸打斷他的話:“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也沒有辦法了,她不吃不喝,這樣下去……你也是當(dāng)爸爸的人,能理解我的苦衷嗎?”
我爸把臉別過去,他這段時間總找些理由讓我去不成醫(yī)院,我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戳穿他蹩腳的手段,因為我內(nèi)心也對未來產(chǎn)生恐懼,亨丁頓舞蹈癥就像一根看不見的鋼絲,企圖勒住我的脖子拖往看不見的深淵,所以我順勢聽從他,盡量減少去醫(yī)院的次數(shù)。
但我無法漠視林爸的下跪。他是個多么剛硬的人,可為了林潔,他連下跪這種屈辱的姿態(tài)都可以做得毫不猶豫。同樣都是愛,那一刻,我深深自慚,我對林潔的愛,竟然那么薄弱。
所以在林爸膝蓋快著地時,我沖進(jìn)客廳扶住了他,不顧我爸阻攔的神情,向他保證會說服林潔。
我知道林潔拒絕拿掉孩子的原因。
女人的直覺一向很靈敏,何況她那么了解我。知道我是個普通的男人,病魔會磨滅我的愛與耐心,她早就察覺我的退縮與猶豫,擔(dān)心遲早有一天,我會離開她,所以才會對孩子那么執(zhí)著。
那是我們相愛的證據(jù),她想留下。
朱子祥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問我:“是不是覺得我很不男人?”我搖頭:“不,你不是神,迷茫膽怯是正常的?!彼竦玫嚼斫獍愕匦π?。
我對家人謊稱要出差,請了年假,帶著相冊去醫(yī)院,那里面有我們相戀五年的記錄。
憑著照片,我們一起回憶點點滴滴。
一開始,林潔不讓我靠近,我就坐在床邊,指著照片說著那拍攝時發(fā)生的故事。有一張是云南旅游時拍的,只有藍(lán)天白云。那時我們騎在馬上,林潔興奮地拍個不停,我騎的那匹不知什么原因,突然狂躁起來,我被它顛得失去平衡。林潔騎的馬離我最近,她想也沒想就撲過來,死死拉住我不讓我被馬甩出去,不過我們還是一起從馬背上滾下去。相機(jī)落地前,拍到了這時的藍(lán)天白云,林潔堅持讓我把照片沖洗出來,說是讓我一看到照片,就念在她為我斷了一根肋骨的份上,多憐愛她一點。
現(xiàn)在時過境遷想起來,要有多愛,才能那么奮不顧身?
林潔湊在我身邊,看著相冊,相冊里有歡笑,眼淚,憂傷,快樂和夢想,青春這部大戲里的所有元素都裝在里面,最高潮的部分,當(dāng)然是我和她共同的初戀,那是唯一的,一生只有一次的情節(jié)。
然而我們最終還是很難一同走下去,我爸已經(jīng)明確表態(tài),他勞碌了一生,只盼著老來能享享清福,如果我一定要跟林潔結(jié)婚,就跟我斷絕父子關(guān)系。在他的強(qiáng)硬面前,我柔弱得像只雛鳥,沒有一點力量與之對抗。
既然不能終生相守,也做不到形同路人,我便決定去另一個城市工作,而林潔也忙著奔波于各個醫(yī)院之間,我們一個月都沒有通過幾次電話。相戀以來,出現(xiàn)這樣的局面,這還是第一次。
林潔去上班前一晚,約了我吃飯。我心里隱隱有種不好的預(yù)感,果然這是一頓散伙飯。在知曉了故事結(jié)局時,我們反而都有種無話可說的尷尬,互相盡量逃避著對方的視線,只埋著頭吃飯,好像上輩子是餓死的。
最終我們平靜地分了手,她說孩子她會負(fù)責(zé),不需要我管,得承認(rèn),聽到她這句保證的那會,我松了口氣,我怯弱得不敢承認(rèn)那個可能不健康的孩子。結(jié)賬時,林潔冷靜地說她出一半飯錢,我心一寒,這還沒分手呢,就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這若非心如鐵石,便是隱藏了絕大的傷痛,正如古人說的“哀莫大于心死”。我制止了她:“結(jié)帳是男人的事?!?/p>
走出酒店,看到她的背影漸漸遠(yuǎn)去,我的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他突然絞起雙手,表情也糾結(jié)起來,看樣子,那時他肯定很不好過。
分手之后,我想要盡快忘掉林潔,在我爸的催促下接二連三跟別的女人見面約會,但始終心不在焉。女人的直覺真的很靈敏,和我交往的女人很快發(fā)現(xiàn)我不是真心的,很干脆地甩了我。
父親從農(nóng)村老家托人給我介紹了個對象。一看她就是老早出來打工的,言談里有股對城市生活和上層社會的強(qiáng)烈認(rèn)同感,舉止中卻仍留存著擺脫不掉的村鎮(zhèn)人的質(zhì)樸和土氣。
從一開始這個叫晴的女人就沒有進(jìn)入過我隱秘的內(nèi)心世界,我是在爸爸的動員下與她進(jìn)行交往的。爸爸對晴倒是很滿意,覺得她懂得尊重老人,口齒伶俐,最重要的是身體強(qiáng)壯,是把干活的好手,粗俗點說,還是個生孩子的好胚子。在經(jīng)過了一個身罹絕癥的準(zhǔn)兒媳后,他在我找對象的問題上把健康當(dāng)成了首要條件。
不得不說,一段時間里,我跟晴也算得上蠻和諧的,但這主要是來自于肉體上的交流,而不是心靈的交流。晴的確很強(qiáng)壯,在床上給予我的也比林潔更多,如果人不需要感情生活的話,找個像她一樣的女人倒也挺能滿足男人原始的需求。
壞就壞在人是一種不知饜足的貪婪動物,有物質(zhì)的人想要追求靈魂,有精神的人想要多多掙錢,這就使他們永遠(yuǎn)不會擁有長久的滿足和幸福。
我就是這樣的人。
晴逐漸發(fā)覺我的異常,我對她的態(tài)度除了在做愛時猶如火山噴發(fā),平時總是精神恍惚,似乎她在我的空間存在與否都無甚區(qū)別。女人多半心細(xì)如發(fā),這跟她們的文化程度無關(guān)。她開始旁敲側(cè)擊地探尋起我的秘密來,還向我爸詢問過我過去的感情生活。
精神世界的空虛使我迷上了網(wǎng)絡(luò),在虛擬世界跟不相識的人天南海北地胡扯也頗能打發(fā)些漫長的時間。不巧的是,上網(wǎng)不久我就遇上了林潔。
每次看到林潔在線,心臟像被電擊中,控制不住向她打招呼,聊著就聊到感情。我說我忘不了她。
林潔說:“你回來吧,陪在我身邊,我們找到彼此不容易。”
原來她和我一樣,無法走出我的陰影,每當(dāng)午夜夢回,她想到的人,只有我。她還說,孩子還在,他在肚子里一天天地變大,醫(yī)生說他是個奇跡,到目前為止很健康。感受著孩子的胎動,她愈發(fā)想念我,她以為能一個人支撐下來,但她想孩子有父親。
林潔又說:“孩子只有三個多月就要出生了,你不來給他取名字嗎?”
后來我才知道,林潔那時的身體狀況已經(jīng)很不好,但她想跟我聊天,總是努力控制自己的身體在鍵盤上敲字,她媽媽就在旁邊抹眼淚,她撼動不了她女兒的決定,只有合著手,一遍又一遍祈求老天爺放過她的女兒。
朱子祥疑惑地問我:“我是不是個沒常性的男人?”我聳了聳肩,表示無言以答。
晴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我的秘密,她不知怎么竊取到我的QQ密碼,一天趁我不在家時,看完了我和林潔的所有聊天記錄。
那天剛好爸爸跟我一塊過我這邊來,一進(jìn)門晴就沖上來給了我一耳光,并質(zhì)問我林潔是誰,她要去撕了這個不要臉的狐貍精。我爸后進(jìn)門,見到這光景,趕緊向她解釋說林潔是我早已分手的前女友,我們早沒關(guān)系了的。
晴把我跟林潔的聊天記錄翻出來給我爸看,爸爸也傻眼了。她狠狠地說:“我可以不在乎你的過去,但你不能跟我在一起之后還跟她藕斷絲連,我最恨的就是背叛?!?/p>
爸爸愣了一會也鐵青著臉罵我是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放著這么好的女人還要去想那個病秧子。我捂著臉哭了起來,說:“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啊,你忍心讓她拖著病體一個人帶孩子嗎?”
晴又過來撕扯我,咬牙切齒地說:“好啊,連孩子都快生了,你們一家三口好快活啊,就把我當(dāng)成了個傻子?!蹦且豢趟^散發(fā),形象全無。
爸爸看著這一團(tuán)亂麻的場景,忍不住怒吼一聲:“朱子祥,要么你馬上斷絕跟她的任何來往,要么你馬上滾出去,一輩子不要來見我。”
晴擦了一把眼淚,抽噎著說:“不用他滾,我滾。我知道,他心里就從來沒有我過?!蔽野众s緊上去安慰她,向她保證,我今后不會再犯這樣的渾。
這時我忽然恢復(fù)了神智,我壯了壯膽,毫不猶豫地走了出去。爸爸追到門口大叫:“你永遠(yuǎn)不要再回來!”
我確實沒有回頭,在做出決定之后,我頓時覺得心里輕松了許多,走路也輕快了許多。那一刻,我的腦子里只有藍(lán)藍(lán)的天,白白的云,和馬背上開懷大笑的林潔。
我問他:“你有沒有想過一旦她不幸去世了,你就成了一個單身父親?”他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我盡量不去想這事。
繞了這么一大圈,我們又重新走到一起。失去過一次,讓我們更加懂得對方的重要,這種喜悅甚至沖淡了亨丁頓舞蹈癥的可怕。
距離孩子降生的時間越來越近,我們都興奮得很傻氣,潛意識里有一種隱約的感覺,仿佛一個新生命的降生就能夠改變所有的一切,讓人生重新來過。她懷著這種忐忑的期待,時刻保持著興奮得過度興奮的情緒,堅持上網(wǎng)反復(fù)比較哪個品牌的防輻射服最好,而我捧著字典,絞盡腦汁想給孩子起個好名字,寫了滿滿一頁紙。
我們一起討論是男孩還是女孩。林潔想要個女孩,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每天換新發(fā)型新衣服。我不同意,一想到她將來要被別的男人“拐跑”,心里就一百個不高興。她笑說我在嫉妒,大概爸爸對女兒都是這種心理。
我安慰林潔:“我會陪著你,一直陪著,還有我們的孩子,我們一直相伴到地老天荒。”
盡管是多年前就聽過的誓言,她還是充滿了幸福感,憔悴的臉上笑靨如花。
為了讓她寬心,我堅持領(lǐng)了結(jié)婚證。據(jù)說爸爸知道了消息,但他一直沒有露面。我心里很愧疚,覺得對不起他,可是我無法扔下林潔不管,她是我心愛的女人,說不定哪天就會離開我,去到另一個世界,于情于理,我都應(yīng)該陪伴她走完最后一程。
我只能選擇不孝。
為了節(jié)省費用,我們采取保守治療——在家服藥。
但是不知是不是懷孕的影響,林潔的狀況越來越糟糕,醫(yī)生提醒她,堅持要孩子的結(jié)果可能是大人孩子都無法保住。我心中一涼,用絕望而哀懇的眼光看著林潔,她強(qiáng)笑了笑,說:“正因為我沒多少時間了,你不想讓另一個我陪伴你嗎?”
林潔的意識越來越不清晰了,經(jīng)常會神婆似地手舞足蹈,雙眼翻白,口中發(fā)出誰也聽不懂的神秘音節(jié),嚴(yán)重時就踢床和墻面,發(fā)現(xiàn)激烈的聲響。她的舉動不出意料地遭到了鄰居的抗議,不時有人會找上門來向我投訴,說林潔嚇壞了他們的孩子。還有人斥責(zé)我把個瘋子扔在家里,是對社會的不負(fù)責(zé)任。
更糟的是她開始失憶,連自己的親人都會忘記,甚至生活完全失去了自理能力,時常把大小便拉在房間里或褲子上。林潔爸媽的身體并不好,林潔發(fā)病時,他們有時連摁都無法摁住,有次她爸爸還因用力過度撞了一下腰,老人家的身體經(jīng)不起折騰,在醫(yī)院住了一個多月。我只好找了幾個保姆來照料她,都因受不了她的瘋狂和惡臭而相繼離去,我只好親自出馬。
她常把我送去的飯菜打翻,我?guī)缀跏强拗笏骸澳愠渣c吧,就算是為了孩子。”聽到這話,她又清醒些,我強(qiáng)打起精神喂她。
一連幾天下來,我覺睡不成,飯吃不好,精神狀態(tài)也越來越差。
上司看到我神色恍惚,工作接二連三地出差錯,警告再這樣下去就要走人。我不得不辭職,在家里專門服侍她。
林爸出院后,林媽也堅持住過來幫著我照料林潔。她抹著眼淚說:“孩子,可苦了你了,林潔你要有知覺的話,就安心地去吧?!?/p>
朱子祥雙目出神,喃喃自語地說:“孩子,就是我和她愛情的延續(xù)。”
到了待產(chǎn)的時候,不知是不是母性使然,林潔忽然清醒了,她堅持要求我留在產(chǎn)房里,看著她把孩子生下來。林潔的父母可能預(yù)料到了什么,默默地退了出去。
林潔緊緊地抓著我的手,臉上泛出這段時間以來少有的紅暈,微笑著說:“認(rèn)識你真好,下輩子我還做女人,還要再嫁你?!?/p>
孩子就快出來了,我從手上傳來的疼痛感受到了林潔體內(nèi)正在經(jīng)受的折磨,她的指甲已經(jīng)深深地掐進(jìn)了我的肉里。我不停地給她打氣,說著我們說過多遍,永遠(yuǎn)也說不完的情話。林潔身上不斷地浸出汗珠來,頭發(fā)濕得跟剛洗過澡一樣,但她努力地聽著我說話,疼痛使得她說不出話來,她就用點頭和微笑來表示對我的答復(fù)。
隨著一聲清亮的啼哭,孩子終于出來了,我顧不上去看孩子是男是女,一把將林潔緊緊地抱住。醫(yī)生把孩子抱出去給家屬看,我能聽見他們開心的歡笑,我也很開心,我們的愛終于有了結(jié)晶。
但林潔沒有回應(yīng)我的高興,這時候,我的懷里的她的身體正在漸漸變涼,我嚇壞了,連聲叫著:“林潔,林潔,你不要走啊,我們的生活才剛剛開始啊……”
林潔的父母聞訊連忙闖進(jìn)產(chǎn)房,她母親撲倒在床沿大哭起來,但是林潔已經(jīng)聽不到了……
我們的孩子是個女孩,我給她取了個名字叫憶潔,我要她記住那個為了她而早逝如花的生命,她的母親,我的愛人。每天我用奶瓶喂她牛奶,給她洗尿布,我的動作輕柔而細(xì)致,像極了一個母親,我是在替代林潔,做著她該做的事。
平時,我們父女深居簡出,把自己關(guān)在一方斗室的寧靜與安謐里,靜靜地追思過往,期待將來,過著簡樸簡單的生活。教她認(rèn)識相冊里自己的母親,熟悉她的每個動作和神態(tài),講述她的每段經(jīng)歷與趣事,成了我們每天的必修課。
有一天來了一個不速之客。我開門看見是爸爸,有些猝不及防的狼狽。爸爸顯然蒼老了很多,額上的皺紋更深了,鬢角的頭發(fā)更白了,想來這段時間他也在飽受煎熬,我的心隱隱地痛了起來。
爸爸說:“你們不回去嗎?”
我說:“我們在這里住得挺安穩(wěn)的?!?/p>
爸爸說:“晴回來了,她原諒了你。孩子,孩子也需要媽媽啊……”
我淡淡地說了一聲“哦”。
爸爸嘆了口氣:“唉,你這孩子呀?!?/p>
我們彼此沉默了一陣,爸爸說:“我走了,記得回家看看?!?/p>
隨著他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樓道里的聲控?zé)舭盗讼聛?,我們的世界又恢?fù)了寧靜。
我目送朱子祥離開,他說憶潔該喂奶了,那副模樣,只剩下滿腔的愛意,也許,那個小生命真的拯救了他,從任何意義上。我說:“后悔嗎?”因為我知道,亨丁頓舞蹈癥的遺傳概率比較大,他長吁一聲:“不,我沒有空閑考慮這個問題,我只知道看見她對我笑,我是真的感動。等小憶潔長大些,我會帶她去檢查,退一萬步講,就算她也有這樣的病,我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次,不怕了?!?/p>
走了幾步的他又說了幾句像自言自語的話:“我們都愛計較什么值不值得,其實人生啊,很簡單,全部接受就行,無論它是好還是壞,總會讓你找到其中的意義,還有幸福?!?/p>
我仔細(xì)咀嚼他這句話,默默替他祈禱:希望他能幸福,希望那個孩子能健康。
責(zé)任編輯:李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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