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放了年假之后,孟雪兒在單位磨磨蹭蹭就是不想回家。一年不知不覺又過去了,孟雪兒還是沒能找到男朋友,她的內(nèi)心里是真的愁著天天面對奶奶和爸媽。只要一回家,奶奶和老媽的嘮叨又要永無休止了。
不用火燒屁股般地早起趕著去上班,這下可以昏天黑地地蒙頭大睡一番了。可時間才過8點(diǎn),孟雪兒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怎么也睡不著了。隔壁房間里,隱隱約約透過來一種很耐人尋味的聲音,孟雪兒忍不住從被子里伸出一只腳,踹了踹墻,說:“莫寧,我餓了,快起來出去給老娘弄點(diǎn)吃的去。”“我不餓,不弄!”隔壁的莫寧毫不客氣地拒絕了,語氣里還裹著粗重的喘息。孟雪兒料到莫寧就會這么說,她也沒指望莫寧能起床出去給她弄吃的,又說:“你在干啥啊?”“我在做俯臥撐,我要……做到一百個?!薄安粫窃谧晕堪?哈哈!”半天,隔壁的莫寧才說:“妞啊……你廢啦!”孟雪兒說:“你才知道啊?”
下雪啦!外面的街上突然有人喊了這么一聲,那聲音短促而興奮。
孟雪兒“噌”地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彈起身子,赤著腳跑向臥室窗口,拉開米色的窗紗,不由得也興奮地喊了起來:“真的下雪了呀!莫寧,下雪啦!”窗外,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慢慢地舞著往下墜落,灰色的街道上已經(jīng)覆了一層薄薄的白。孟雪兒倚在窗前,心頭忽地涌上來那么一點(diǎn)酸酸的滋味,忍不住又來了小感慨,一本正經(jīng)、抑揚(yáng)頓挫地吟誦起來:“年華如風(fēng)雪般掠過的時候,那一顆焦渴的心啊,一直在等待著、等待著這樣一場雪的滋潤……”隔壁的莫寧打斷了她,莫寧說:“花癡啊,求你別這樣自戀了行不行,沒人不把你當(dāng)文藝女青年。”孟雪兒只好停了下來,反駁說:“你懂什么,我孟雪兒只不過是個普通女青年而已?!崩^而大聲補(bǔ)充上一句,“沒人要的普通女青年!”那邊的莫寧說:“你這樣子倒是很像2B女青年,再這樣可就更沒人要了?!薄澳獙帯阆胨?”孟雪兒“呀呀”地叫著沖過來,手里舉著拖把,一下?lián)v開莫寧的房門。莫寧早躲到陽臺上去了,只穿著大褲衩子,雙手舉起做投降狀,嘴里說道:“別過來,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跳樓給你看!”
莫寧看孟雪兒磨蹭著不想回家,就對她說:“既然這樣,我年前的班你就替我值了吧?反正你閑著也是閑著?!泵涎﹥合肓讼胝f:“我替你值班行,但你得答應(yīng)我一件事?!蹦獙巻?“啥事兒?”孟雪兒說:“當(dāng)然是好事兒!”莫寧:“嘁!你還有好事兒?”孟雪兒話還沒說,臉上先有了賴皮般的笑:“我替你值班,那你得冒充我男朋友跟我回家過年?!蹦獙幝犃诉@話“呵呵”干笑了兩聲,才說:“妞啊,知道你就提這事,門兒也沒有,我還得回家過年吶!”孟雪兒立馬又換上一臉討好的表情說:“那我充當(dāng)你女朋友去你家過年吧?”莫寧趕緊說:“你拉倒吧,還是饒了我吧!我可不想欺騙父母。”孟雪兒登時惱羞成怒:“你馬上給我搬出去,從我眼前消失!”莫寧不緊不慢地回應(yīng)道:“說著說著你就急眼,咱們可是合租,你沒權(quán)力趕我走?!泵涎﹥赫f:“合租個屁!你什么時候給過我房租了?”聽了這話,莫寧屁也不敢放了。
幾年前的那個夏天,莫寧和別人合租的房子到期,房東將房子收了回去。莫寧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便宜房子,實(shí)在沒辦法,只好臨時在辦公室的沙發(fā)上糊弄了一些日子。一天早上,孟雪兒提前去單位趕一個文案。當(dāng)她打開門的時候,看到莫寧蜷在沙發(fā)里還沒睡醒,頭發(fā)蓬亂,身上的衣服皺巴得不成了樣子。莫寧老家在外地,又是農(nóng)村的,家里還有好幾個弟妹等著他的工資交學(xué)費(fèi),據(jù)說他母親常年癱瘓?jiān)诖采?。那天早上,?dāng)看到莫寧的睡姿像街頭乞丐一樣的時候,孟雪兒便毫不猶豫地做出了一個決定,孟雪兒對莫寧說:“這樣吧,你去我那兒住吧?!蹦獙幝犃诉@話“忽”地坐起來,兩眼通紅地看著孟雪兒,看樣子一夜沒有怎么睡好,不知道是沒聽清孟雪兒的話還是聽清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疑疑惑惑地瞅著孟雪兒。孟雪兒又說:“我租了一套房子,反正我一個人住著也是浪費(fèi),你也去住吧。”莫寧說:“那……合適么?”孟雪兒說:“咋不合適了,臥室好幾個,你住你的,我住我的,你交給我房租,咱們是房東和租客關(guān)系,你以為白住呀!”
莫寧怔怔地盯著孟雪兒,眼里有點(diǎn)潮,但瞬間就用嬉皮笑臉掩飾下去了:“哎呀呀!真想不到,我莫寧一不小心就被你這個小師太給笑納了,也不知道是禍還是福啊!”孟雪兒一臉小嬌羞地“嘻嘻”笑著走到莫寧跟前,臉沖著臉,那副能酸死人的小嬌羞戛然一收,換上一副橫眉立目,拖著陰陽怪氣的腔調(diào)反問道:“被我這個師太笑納,你說是禍哩還是福哩?”
莫寧一年也回不了幾趟家,每個月只要把工資幾乎是全部的匯回家就行了?;丶疫^年,怎么著也得給弟妹們和爸媽買幾件新衣服。莫寧想讓孟雪兒替他值班,他好騰出時間去置辦回家的年貨。而孟雪兒的家就在本市,她又是奶奶和爸媽唯一的“掌上寶”,回家過年只需帶上一張嘴就可以了。她替莫寧值了兩天班,又去街上轉(zhuǎn)悠了一天,一直磨蹭到了大年三十,年味濃得令人醺醺然了,再也難以安分地蹲在單位里了,這才不得不掛著一臉赴湯蹈火的情緒往家趕。
回到家,打開門,孟雪兒先給老媽跪下,說:“媽,對不起,又過年了,還是沒嫁出去……”
老媽正在包餃子。廚房的那張方木幾搬到了客廳,方木幾上放了圓面板,老媽坐在沙發(fā)上,袖子卷起來,兩手揉著一團(tuán)面。奶奶坐在老媽旁邊的沙發(fā)里,正在擦眼抹淚,好像是誰傷了她的心。老爸坐在遠(yuǎn)一點(diǎn)的緊靠那盆蘭草的藤椅上,手拿一個放大鏡趴在一本研究古銅錢的書上。孟雪兒的這個非常舉動,爸媽和奶奶好像都沒大在意。這場景,讓孟雪兒有點(diǎn)發(fā)懵,怪了,自己策劃的這個行動沒有出現(xiàn)應(yīng)有的效果?接下去的戲,也就沒法兒再演了,這實(shí)在是讓孟雪兒很有點(diǎn)挫敗!老爸抬起頭,眼鏡片后面的目光先是瞄向老媽,爾后又將目光轉(zhuǎn)向孟雪兒,不料正好和孟雪兒斜過來的白眼相撞,老爸趕緊將目光縮回到書上去,臉上卻露出了幾分幸災(zāi)樂禍,嘴里像自言自語地念叨:“大齡女青年的這個年——不好過喲!”
二
孟雪兒終于掉入情網(wǎng)。
那天下午,莫寧出了差。孟雪兒獨(dú)自在辦公室給合作方做了一個方案。辛辛苦苦干了一下午的活兒,眼看馬上就要做完了,與合作方約好了,人家下班之前要過來取的。在大功告成之際,孟雪兒坐在椅子上的身子四仰八叉地打了個懶舒身,不料一腳丫子將電源給踹掉了,電腦里的方案沒保存……孟雪兒一下子傻了,回過神來氣得邊哭邊又朝電源踹了幾腳,還不解氣地拍桌砸凳。這時候,正巧合作方推門進(jìn)來。合作方被孟雪兒嚇了一跳,當(dāng)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忍不住笑了。合作方不但善解人意地又寬限了孟雪兒一天的時間,還勸慰起孟雪兒來,像個溫情的大哥哥。一向?qū)献鞣經(jīng)]啥感覺的孟雪兒,在那個下午,像是推開了一扇門,心里一下垮塌了。
合作方年過三十,海龜一枚。人是相當(dāng)體面,性格又穩(wěn)重,話少點(diǎn)也就少了,男人悶一點(diǎn)又何妨,只要靠譜就行。從那個下午之后的一個月的時間,孟雪兒和合作方從曖昧終于混到了約會。在又一次合作成功之后,海龜終于發(fā)出邀請,對孟雪兒說:“哪天有空?安排個時間,我們一起吃個飯吧?”這可是孟雪兒和他有那種感覺以來的第一次約會,孟雪兒強(qiáng)忍心里的激動,板著臉說:“好啊!你定時間?!焙}斦f:“明天下午怎么樣?”孟雪兒聲音都有些發(fā)顫了:“好,那就明天下午?!?/p>
回到住處,孟雪兒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動,突如其來的幸福讓她坐臥不寧。莫寧坐在客廳的沙發(fā)里,雙手正捧一塊西瓜在啃,孟雪兒和那個海龜?shù)氖滤呀?jīng)略知一二。此刻,他對那個激動得滿屋子里亂竄亂蹦的女人熟視無睹,邊看電視邊漫不經(jīng)心地對付著手中的那塊西瓜。那只叫毛毛的沙皮狗蹲在莫寧腳邊,眼睛專注地盯著莫寧手里的西瓜皮,饞得吧嗒著嘴。
穿什么好呢?穿什么款式的衣服才是相親的正確著裝呢?“哎……咦!不就是吃頓飯嘛,還成了相親?!你就自作多情吧你!”莫寧對此鄙夷之極。孟雪兒說:“約會不就是相親嘛!”孟雪兒一會兒在網(wǎng)上搜搜時尚衣服,一會兒跑到衣柜前一件件比試著搭配。在沒有取得滿意的情況下,立即又決定要去一趟市中心最繁華的商場。出門前,心急火燎的孟雪兒一不小心將臉撞在門框上,眼鏡碰掉了。高度近視的孟雪兒眼前頓時一片蒙眬,一下抓了狂,蹲下身在地板上胡亂摸了一陣也沒摸到眼鏡,趕緊向莫寧求救:“莫寧,快來幫我找到眼鏡!”孟雪兒喊了半天,也不見動靜,過了一會兒,莫寧才慢慢騰騰地走過來,伸手遞過來一個物件。孟雪兒以為是眼鏡,接過來,竟然是一根棍棍,孟雪兒感覺這是陽臺上那根斷了頭的拖把桿,這不是要給我當(dāng)手杖嗎!醒悟之后的孟雪兒,氣急敗壞地舉起拖把桿跌跌撞撞地滿屋子追打莫寧。
折騰來折騰去,也沒找到一套可以讓她感到滿意的衣服。無藥可救的孟雪兒從外邊回來,只好放下她那強(qiáng)大的假面具,拿捏出不經(jīng)常使用的嬌滴滴的小淑女表情,可憐巴巴地朝莫寧湊過來。孟雪兒認(rèn)為莫寧在審美方面還是有兩下子的,這次她實(shí)在沒法,想求救于莫寧。莫寧見孟雪兒帶著這副表情向他靠攏過來,不知道她又要耍什么幺蛾子,邊趔趄著朝一邊躲邊說:“別嚇唬人啊,你這副嘴臉讓我心里很是沒底。”孟雪兒說:“莫寧啊,我這可是首次和人家吃飯,我容易嗎我,無論如何,我也得成功,我要勢在必得。所以,這第一次吃飯印象很重要,甚至可以說勝敗在此一舉,我實(shí)在不知道穿什么款式的衣服好,你得給我好好參謀參謀?!蹦獙幷f:“妞啊,你真不適合走這個路線,我覺得吧,只有在你雙手掐腰,兇狠的從你嘴里說出來——操你大爺!那個形象才是你,真正的你?!泵涎﹥赫f:“那你整天嫌我不淑女干什么?”莫寧說:“我以后不嫌你了,做最真實(shí)的你吧。”孟雪兒說:“這也是真實(shí)的我,只是不同的面兒而已啊!”聽了這話,莫寧無可奈何地苦笑了笑,然后才長嘆了一聲:“唉,真是無敵了你……”
因了這事,孟雪兒幾乎是一夜無眠。第二天到了辦公室,孟雪兒想趕緊補(bǔ)補(bǔ)覺,趴在桌上換了好幾個姿勢都睡不著,只好又開始琢磨晚上穿什么衣服的問題??吹矫涎﹥哼@個樣子,莫寧終于有點(diǎn)于心不忍了。莫寧說:“你就穿你平時最喜歡的那一套嘛!”孟雪兒說:“平時最喜歡穿黑色小西裝,但約會穿這套也太不對勁了,又不是談合作?!蹦獙幷f:“那就穿你記憶中最受歡迎的那一套嘛,穿哪套衣服你受到的贊美最多,你就穿哪套嘛!”
受到這番點(diǎn)撥,孟雪兒似乎終于開了竅。
下了班,海龜準(zhǔn)時來到約好的那家飯店,坐在一個臨窗的地方,耐心地等待著孟雪兒的出現(xiàn)。時間過去了半小時,孟雪兒終于出現(xiàn)了。當(dāng)看到孟雪兒出現(xiàn)的一剎那,海龜目瞪口呆了,他大張著嘴,那下巴都要掉了。以孟雪兒如此精干的熟女形象,居然梳了兩個小辮子,穿了一套襯衫大擺裙。那可是她剛剛上大學(xué)時的造型啊!最可怕的是,她手中居然還真像文藝雜志里面描述的那樣,抱著一缸金魚,扭捏著朝海龜走來。
天吶!海龜呆呆地看著孟雪兒嗲嗲地走來,款款地落座,輕輕地將懷中的魚缸放置于桌子靠近中央的位置……
那頓飯實(shí)在是不知道怎么堅(jiān)持到最后的,海龜險(xiǎn)些連賬都忘記付就落荒而逃,而孟雪兒剛一出飯店的大門,就已經(jīng)淚奔了。不知趣的飯店服務(wù)員還抱著魚缸追了出來,一邊追一邊喊:“你的魚!你的魚啊!”
那天晚上,孟雪兒在床上蒙頭裹肚地“嗚嗚”大哭。一開始,莫寧聽著這哭聲,還在客廳里伴奏般地吹了一陣子口哨,可到了后半夜,孟雪兒還在那兒嗚嗚咽咽。莫寧納悶了,從來沒見孟雪兒的哭會超過三分鐘,看來這一回孟雪兒是真被傷著了,這個他媽的海龜真有這么大魅力嗎?莫寧來到孟雪兒臥室門口,在門上輕輕地敲了敲,說:“嗨!干嗎呢?有完沒完啊?三更半夜的,樓上樓下的住戶們還以為我把你欺負(fù)慘了呢?!遍T內(nèi)“噗”的一聲巨響,像是一只鞋子飛過來砸在了門上,莫寧嚇得渾身一哆嗦,定了定神又勸說道:“江山如此多嬌,生活如此美好,得堅(jiān)持啊!”孟雪兒沙啞著嗓子在門里說:“到了我這里,他媽的只??啾屏耍瑘?jiān)持?還堅(jiān)持個屁啊!”門外的莫寧順坡下驢:“生活如此苦逼,那就更得堅(jiān)持嘛。”孟雪兒說:“那就讓我再發(fā)泄一會兒吧?!蹦獙幷f:“好吧,那你就發(fā)泄吧,反正天也快亮了,你是不打算讓別人睡了?!?/p>
三
第二天一上班,孟雪兒十分無辜地質(zhì)問莫寧:“你不是說哪套衣服受到的贊美最多就穿哪套嗎,我讀完大學(xué)就來了這個單位,受到贊美最多的就是大學(xué)一年級聯(lián)誼會穿的那套啦!多么文藝!多么清純!多么可愛!多么……”“行了……”莫寧打斷孟雪兒,問道:“為什么還帶上了家里的那缸金魚呢?”孟雪兒說:“我那不是看時尚雜志上說可愛的女生帶上自己的寵物出場會贏得更多關(guān)注么!”
聽了孟雪兒這一說,莫寧正喝著的一口水差點(diǎn)嗆進(jìn)了氣管,他強(qiáng)忍住從心底里發(fā)出來的笑,抬頭看了看孟雪兒那腫得核桃般的兩眼,心頭猛然被誰揪了一下似的。
感謝你贈我一場空歡喜,我們有過的美好回憶……愁腸百結(jié)的孟雪兒陷入了失去海龜?shù)耐纯嘈郎u,她動不動就趴在窗臺上,手托了兩腮,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和遠(yuǎn)處的街道樓房,嘴里時不時地蹦出幾句極其浪漫的詩句來。用莫寧的話說,看到孟雪兒這副模樣,深深體會到“2012”真的要到來了!孟雪兒的很多份內(nèi)的工作,也都推給了莫寧,悲摧的莫寧干著兩個人的活計(jì),還得捎帶著慰撫這個失魂落魄的2B女青年。莫寧說:“你有時候?yàn)⒚摰孟駛€男人,有時候多情得像個女人,時而火熱時而冷酷,敢愛敢恨,愛了說出來,想了說出來,換作是我,即使再想一個人,也不會說出來,妞啊,你就幸福吧你!”過了片刻,孟雪兒才想起來似的,問莫寧:“你剛才還說什么……換作是你,即使再想一個人,也不會說出來?啥意思?你也有喜歡上的人啦?”
突然被孟雪兒這么一反問,莫寧有點(diǎn)措手不及,他“吭哧”了片刻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好在粗心的孟雪兒只顧沉迷在自己的情緒里,沒有對他話里的謎底窮追猛打下去?;艁y中,莫寧變戲法一樣,不知從哪兒摸出一瓶桃罐頭來,擰開蓋子,樣子夸張地要去吃。站在窗前的孟雪兒發(fā)現(xiàn)了桃罐頭,飛身幾步?jīng)_過來,一把就從莫寧手里搶走了。孟雪兒哭了一夜,又連著兩頓飯沒吃,這會兒早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在之后不到半年的時間里,孟雪兒又連續(xù)約會過幾個男子,一個比一個失敗。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雨啊!你濕了春天,你濕了從前。一路行來,與許多緣分擦肩,所擁有的漸次失去,來時如露,去時如電……周末的早晨,孟雪兒又偎在窗前吟誦起來。剛剛醒來的莫寧,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大聲沖著另一個房間里的孟雪兒問道:“外面下雨了嗎?”孟雪兒的吟誦被打斷,很不耐煩地說:“沒下雨。”莫寧說:“沒下雨,你一大早的又煽什么情啊?周末也攪得人睡不好懶覺?!泵涎﹥赫f:“沒雨我也煽,你管得著嗎?告訴你,我最近格外矯情,少惹我?!蹦獙幷f:“嗯,看出來啦,你最近是格外能思春,這可怎么好啊,你娃徹底淪陷了!”
一天晚上,孟雪兒開著車回住處,不經(jīng)意間在街邊的一個小吃攤上看見了莫寧。那是一個賣餛飩的小吃攤,莫寧夾雜在幾個喝餛飩的民工中間,正捧著一只骯臟的碗,對付碗里那稀薄的餛飩,小吃攤的上方,用竹竿撐起一塊粘滿油污的破布,破布上歪歪扭扭地寫著:餛飩,每碗三元。莫寧的晚飯就是這樣一碗餛飩?!孟雪兒將車停在小吃攤的街對面,透過車窗玻璃,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莫寧,一直看著他吃完那碗餛飩,起身離開,清瘦的背影在遠(yuǎn)處的夜色里消失。
孟雪兒頓時鼻子一酸,兩眼發(fā)紅。
回到住處,一進(jìn)門,孟雪兒隔老遠(yuǎn)將一個鼓鼓囊囊的方便袋扔向半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的莫寧。莫寧雙手接住,感覺沉甸甸的,問道:“什么武器?”孟雪兒故作愛答不理:“今天在班上你替我干了那么多活兒,獎勵一下你。”莫寧打開袋子一看,竟然是一只燒雞。莫寧高興地說:“明天早上,我倒要看看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出來?!闭f著,撕下一只雞腿,大口嚼著,又說道:“嗯,要是再來點(diǎn)酒,就更好啦!”孟雪兒說:“我看你是得寸進(jìn)尺,惹惱了我,拿去給毛毛吃去。”莫寧趕緊將雞骨頭遞給湊過來的那只名叫毛毛的沙皮狗,說道:“別,還是我和毛毛共享吧?!?/p>
四
萬惡的新社會啊,為什么沒有包辦婚姻啊?!在又一次約會失敗之后,孟雪兒沒有再吟誦那些浪漫的詩句,而是發(fā)出了這樣絕望般的疾呼。
莫寧說:“那樣你會更慘的。”孟雪兒反駁道:“再慘,還更慘過我的現(xiàn)在嗎?”孟雪兒咬牙切齒地說,“下輩子我一定要投胎成男人,然后娶我這樣的女人做媳婦!”莫寧聽了,也反駁說:“你就沒說,你要是男的,要買車,要買房。還擔(dān)心自己如果哪天沒錢了,媳婦會不會跟別人跑了?”莫寧這觀點(diǎn)孟雪兒根本就不服氣:“那你怎么不說女人得拋下自己的父母,去照顧男人的父母,還得挺大肚子十個月,只為了替男人生下一個跟男人姓的下一代!”莫寧說:“既然這樣,那你干嗎還急吼吼地、要死要活地嫁出去?”“……”孟雪兒一下子卡了殼,吧嗒著眼睛,半張著嘴巴,咂摸著莫寧的話。
孟雪兒還是不斷地和一個個的男人約會著,走馬燈一般。孟雪兒已經(jīng)習(xí)慣了失敗,甚至接近了麻木。到了后來,當(dāng)她每次拖著疲憊的身心回來,漫不經(jīng)心地和莫寧講述著和那一個個男人交往的過程的時候,那口吻和表情,就像在描述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發(fā)生在別人身上的趣聞軼事。孟雪兒說:“據(jù)說,人一生會遇到約2920萬人,兩個人相愛的概率是0.000049。所以,人家不愛我,我不怪人家?!蹦獙幷f:“下次你再去約會,我拎把菜刀陪你去,哪個男的如敢不從,一刀把他拿下!”孟雪兒被他逗得笑起來,孟雪兒說:“縱然萬箭穿心過,也敢把真心做草船。無所謂,就當(dāng)生活對我的歷練了,這可比任何財(cái)富都寶貴哩!”莫寧就說:“傻妹啊,你混得連原來的那點(diǎn)小悲傷都沒有了,這讓我感到很擔(dān)心?!甭犃诉@話,孟雪兒怔了一會兒,才問道:“你擔(dān)心什么?”莫寧正在和毛毛分吃一根香腸,沒回答她。孟雪兒以為自己悟到了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一回家,奶奶和爸媽就催命一般,再說了,這種節(jié)那種節(jié)沒人約沒人陪的,只好佯裝加班,這么些年,誰撐勁啊!”莫寧說:“怎么沒有人陪?!泵涎﹥阂汇?“誰啊?”莫寧說:“我這不是在陪你!”孟雪兒怔一怔,爾后“哈哈”地大笑起來,笑聲讓莫寧有點(diǎn)窘迫。笑完,孟雪兒才說:“可也是!”
下了班,孟雪兒沒在外面吃晚飯,直接回了住處。打開房門,一股子誘人的飯菜香氣迎面撲來,從來沒動用過的廚房里,傳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聲音。孟雪兒使勁兒嗅著鼻子,疑惑地朝廚房走去。路過餐廳,孟雪兒呆住了!餐桌上滿滿的一桌菜,且都是孟雪兒平日里最愛吃的,菜的中間,還有一個造型十分漂亮的生日蛋糕。孟雪兒推開廚房門,見莫寧腰系圍裙,兩袖卷起,正在案板上剁一只鹽水鴨。怪不得這貨下午沒去單位上班,敢情在家里忙活了一下午。
這場面讓孟雪兒一時找不著北,她倚在廚房的門框上,問莫寧:“這是怎么了?2012末日來了嗎?”莫寧將鹽水鴨放到盤子里,邊往外端邊說:“末日沒來,妞的生日來了不是!”
是的,今天是孟雪兒的生日,孟雪兒匆匆回來拿點(diǎn)東西就準(zhǔn)備回家去的,奶奶和爸媽也要為孟雪兒過生日,此刻也做好了一桌孟雪兒愛吃的菜,在等著她回家。而眼前這場景,讓孟雪兒實(shí)在難以想象出是平日里那個和她耍慣了貧嘴、狂放不羈的莫寧的所為,孟雪兒心理上一時難以承受,眼里有了潮氣。她扭身去了陽臺,掏出手機(jī),給老爸打了過去:“老爸啊!這個生日我不回去過了!”那邊老爸一聽就急了:“全家都巴巴地等著你呢,就等著你回來點(diǎn)生日蠟燭了。”孟雪兒說:“我還是在外面過吧,今年的生日,有人為我點(diǎn)蠟燭了!”老爸在電話里疑惑了:“有人為你點(diǎn)蠟燭?誰啊?”孟雪兒猶豫了那么一下下,才毅然決然地說道:“男朋友,我有男朋友了!”
這時,生日快樂的曲子已經(jīng)響起來,那溫馨的旋律像水一樣流向了陽臺,莫寧在喊:“妞啊,快來吹蠟燭,開喝啊!”
孟雪兒慢慢合上手機(jī),定一定神,這才從陽臺上回到餐廳。莫寧等孟雪兒吹滅蠟燭,兩個人端起了紅酒,莫寧的貧嘴又來了:“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獲得此男,猶如中獎!嘿嘿,祝你生日快樂!”
孟雪兒沒有和莫寧貧,她的眼里淚花閃閃爍爍,舉起杯子,呷了一口紅酒。紅酒含在嘴里,沒有下咽,被舌尖壓著,來來回回旋。那滋味一開始有點(diǎn)苦,有點(diǎn)酸,還有點(diǎn)澀,只有在徐徐下咽的時候,一股醇厚的幽香才濃濃地升上來……想起和莫寧在一起的這些年,想起對桌辦公、同一個屋檐下的日子,既甘心又不甘心,百般滋味心頭纏繞。孟雪兒像是問莫寧又像是問自己:“哦,這就是我的愛情嗎?”
莫寧說:“你以為哩?愛情,不就是這樣子嘛!”
責(zé)任編輯:彭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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