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提要
“在北冥以北的幽山之顛,有一座寒冰地獄,據(jù)說這是囚禁妖魔的地方,山頂?shù)谋┤f年不化。這里,除了鳥雀,沒有生靈來過。 百余年前,一只狐妖被打入寒冰地獄,在酷寒之中受盡折磨,因為她用千年妖靈救了人的性命,壞了妖界的規(guī)矩。她說,她見過人間最美的東西。 傳言,\"每逢日食之刻,晝夜混淆,陰陽顛倒,一片混沌,是為起死回生、人妖互變的唯一時刻。若妖想變身成人,必須有人自愿把心獻給妖,妖靈融入此心,與人合為一體,共享此生”……
東方魔幻愛情電影《畫皮Ⅱ》匯集趙薇,周迅,陳坤等主演。2011年5月24日片方表示,《畫皮Ⅱ》既非《畫皮》的前傳也非后續(xù),而是一個10人組成的編劇團隊用一年時間時間重新創(chuàng)造的新故事。\"愛情+魔幻+動作\",口味很重,將現(xiàn)五角戀。《畫皮Ⅱ》的劇情延續(xù)到了王生與佩蓉的兒子霍心身上,他長大成人,與靖公主,由兒女情長感人至深的愛情轉(zhuǎn)為人間大義的傳奇愛情魔幻故事。 靖公主和其部下將軍霍心勇敢對抗天狼國妖孽。妖精小唯愿棄妖做人,將自己變成人形。 神秘王國天狼國擁有超強法力的人。
作者簡介:
素衣凝香,女,80后小說作家,一個既時尚又保守的浪漫雙魚,愛做夢,卻又有點犀利。曾在榕樹下任過社團編輯,社團電臺主持人。2007年起接觸文學(xué),有多部超人氣小說在網(wǎng)絡(luò)連載。所著小說《畫皮Ⅱ》既注重幻美奇譎與浪漫,又能深度挖掘現(xiàn)實生活中真實情感的質(zhì)素。正因為這種亦幻亦真,不乏深度內(nèi)涵的寫作風(fēng)格,使她的文字為眾多的讀者所喜愛。
第一章 幽青
天空蔚藍,厚重的云海有如波濤般翻涌,匆匆地向雪山聚集,然而那些云一旦達到了雪山之顛便像是被凍結(jié)住般,越積越厚,重重地壓向雪山之顛。那是一座足以與天上的云層接壤的雪山,像是天地間連接的險峻天塹,連那山上的積雪都像是云結(jié)成的鎖鏈,一層層旋轉(zhuǎn)著將雪山牢牢地鎖住,像是要將雪山禁錮。
風(fēng)聲呼嘯,像是上古的神獸在憤怒咆哮。一股逼人的寒氣籠罩在雪山之上,漸漸漫延開來,向四周彌漫。延綿方圓幾千里,都被一片寒氣所籠罩,飛雪連綿,陰冷無比,所有的一切都被凍結(jié)成冰,除了偶爾在上空飛翔而過的飛鳥,看不到一點生機。
這是妖界的放逐之地,被稱為“寒冰地獄”。凡是觸犯了妖界的禁忌、壞了妖界的規(guī)矩,以及無視妖界威嚴之徒,都要被放逐在此地,在酷寒中受盡折磨,直到妖靈一點點破碎,最后消失殆盡。
要擺脫這無邊的痛苦,就只有一個方法,那便是轉(zhuǎn)生為人……
然而,幾千年來,被凍結(jié)在寒冰地獄的妖無數(shù),能夠逃出這寒冰地獄的寥寥無幾,就更不用提是轉(zhuǎn)生為人了。
被妖界放逐的妖,到了這里,就等于到了生命的終結(jié)之點。
然而,正是這毫無生機的寒冰地獄所在,卻突然驚現(xiàn)了一抹鮮活的彩色。
有只五彩羽翼的彩雀調(diào)皮地鉆入這厚厚的云層,快活地飛翔。突然,它發(fā)現(xiàn)一抹冰藍色的熒光閃耀在雪山之中,它好奇地尋著那抹光芒飛過去,看到在雪山之頂竟然有著一片被凍結(jié)的冰湖。那冰湖上陰風(fēng)習(xí)習(xí),吹起一股寒氣上向飛旋,仿佛整個雪山的冰冷之氣全部來自于這片冰湖般。這冷風(fēng)吹得它禁不住發(fā)抖,可是它卻看到了湖心的一處光亮,有生命般變幻著美麗的光暈,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吸引著它、召喚著它。
彩雀好奇地飛過去,落在了那片美麗的光暈之上,眨著一雙黑亮的眼睛,看到這透明而幽藍的湖水凍結(jié)得有如一塊晶瑩剔透的水晶,而在這冰湖里,則凍結(jié)著一個人。
那該是個女子,有著雪白的長發(fā),雖然被凍在冰湖之中,卻仍像是海藻一樣飛揚著。幾縷發(fā)絲糾纏在她的臉上,她的臉就像是冰面般有著細細的裂紋,卻絲毫沒有影響她的美麗。她的雙眸緊閉,花瓣般的唇卻微張著,像是在呼喚,又像是在吟唱。她的表情是它看不懂的哀傷,卻格外的動人。她穿著寬大的袍子,袍子上繡著繁花,在冰湖里凍結(jié)成動態(tài)的飛揚,像是一朵盛開的花。就在那微敞的衣襟里,有一團光在閃動著,如此明亮,卻又如此微弱。
“你來了?!辈嗜负孟衤犚娪袀€悅耳的聲響在它的心中響起,它嚇了一跳,撲扇了一下翅膀便想逃走,可是在冰湖上空盤旋了幾圈,卻又重新落了下來,仿佛冥冥中卻有一股致使的吸引力牽引著它,讓它無法離開。
“這都是宿命里的緣分,它們走了,你來了。”那個聲音似乎在微笑,彩雀看到那個被凍結(jié)在冰湖的女子也似乎朝著她綻放了笑容。
很美。
彩雀怔怔地站在那冰面上,盡管凍得瑟瑟發(fā)抖,卻仍不想離開。
“到底是只有靈性的彩雀,從今天開始,你就叫雀兒吧?!彼致犚娔锹曇魧λf,“我助你修成人形,你陪我度過這漫漫的寂寞等待,等你變成人形的那一天,助我出這寒冰地獄,可好?”
雀兒當然不懂什么是修成人形,什么是寂寞,更不知道什么叫做“寒冰地獄”。只是它喜歡看這個女人美麗的容顏,喜歡聽她說話,她的聲音比雀兒聽過的百靈鳥兒和黃鶯的聲音都要好聽。它不懂什么叫做宿命的牽引,只是好奇地想要凝望這個女子,尤其是她胸前的那團光亮,它不像太陽那么刺目,卻比月亮更加絢麗,明亮得讓雀兒移不開視線。
她說:“我叫小唯,你該叫我姐姐?!?/p>
她說:“我是千行修行的九霄美狐,因為我用修行千年的妖靈,救了一個人的性命,壞了妖界的規(guī)矩,觸怒了眾妖,被打入這可怕的寒冰地獄倍受折磨。”
“為什么一定要遵守妖界的定律?這樣霸道地這不讓做,那不讓做,我才不要做妖!”雀兒生氣地反駁。
“你而今口吐人言,已經(jīng)是妖了?!毙∥ǖ匦?,美麗的臉龐在冰湖下面晶瑩如玉,“這普天之下,唯人有眼耳鼻舌身意,而獸卻沒有。獸類窮盡一生也不過短短十幾年,不僅弱肉強食,而且還需任人魚肉。唯有化成妖,才有千年萬年不死之身,千變?nèi)f化的強大之法。只有化成人形,才見得那人世之間的繁華與快樂,才能感受得到那有別于荒山草莽的溫香軟玉,那香醇的美酒,那華麗的衣裳,還有衣鬒縈繞的纏綿,如此美妙……”
“那人間的繁華有什么好?再美的酒也不如一只脆脆香香的蜈蚣,再華麗的衣裳也不如我這身漂亮的羽毛?!比竷赫f著,把身上那五彩斑斕的羽毛抖開,陽光下耀眼至極。冰湖里的小唯微綻笑顏,道:“你懂什么!沒有見過人間的美景,自是不曉得那繁華的好,若你有朝一日親見了,就會被那世間的一切所迷,再也不想離開了……”
雀兒迷惑地望著冰面之中的小唯,她依舊保持著先前凍結(jié)成冰的形態(tài),雀兒卻分明能夠到她沉浸在一種追憶之中。
“姐姐,你見過人世間的繁華嗎?”雀兒問。
“何止是見過,”小唯的聲音里充滿了自豪,“在被打入寒冰地獄之前,我一直都在人間輾轉(zhuǎn),甚至……與一個人墜入愛河?!?/p>
“愛河?那是什么河?”雀兒看過小溪,看過小河,看過湖泊,卻從來沒有聽說過有條河叫愛河。
“傻孩子,愛河不是河。”小唯大笑。
“不是河?那為什么又要叫河?”雀兒更加不明白了。
然而小唯卻似陷入深思般,沉靜了許久,方道:“雀兒,你在這寒冰地獄里已經(jīng)陪了我四百九十九年。還有一年,你便可修成人形,助我出寒冰地獄,到時候,姐姐帶你前往人間,看一看人世間到底是何等美妙。”
“姐姐,你再給我唱支歌吧?!比竷簾o心去問那人間到底有幾多風(fēng)月,只想再聽一聽那曲離殤,縱是它聽不懂那其間的悲傷與纏綿,卻仍為之而心動。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靡靡……”小唯的歌聲略帶沙啞卻婉轉(zhuǎn)至極,像她胸前那團妖靈之光,在整個冰湖上熒熒散發(fā)著光彩,似乎想要替小唯驅(qū)散那寒冰的陰冷。雀兒瞇起黑亮亮的眼睛,仰望天空,透過那翻卷的云海,似乎看到了小唯所說的那場繁華人世,還有一條,被稱為“愛”的河……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這首歌,雀兒已經(jīng)聽了五百年,從獸到妖。雀兒和小唯都在企盼,企盼雀兒修煉圓滿的那一天。日出日落,小唯臉上的裂紋越來越明顯,它們有如干涸大地上的斷裂,等待著雨露的滋潤,一天更比一天迫不及待。小唯和雀兒都知道,若再這樣下去,小唯恐怕便要永遠被封存在這寒冰地獄里了。
“一年,好歹比五百年更易熬些?!?/p>
小唯這樣笑道。
五百年,花開花謝已是荼蘼,云卷云舒終是過往。小唯終于盼來了雀兒修成圓滿的
那一天。
隔著一層冰面,像是隔了兩重天地,小唯是那樣急切地望著冰面上的雀兒。
“篤篤篤”,一連串清脆的聲音,雀兒低著頭用力地啄著冰面。它尖細的喙對于那層厚厚的冰面來說,簡直有如細錐,然而它卻啄得那樣認真、那樣用力,絲毫不肯停歇。
那張被凍結(jié)在冰湖之中的容顏美麗如昔,胸口那團妖靈之光卻已然焦慮不安地變幻閃耀著不同色彩的光芒。妖靈的緊張與焦慮傳遞到了雀兒的心中,它更加用力地啄著冰面,絲毫沒有感覺到自己的喙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些許的裂隙。
“快,雀兒?!毙∥ú话驳卮叽伲叭羰翘栂律?,寒冰地獄便會修復(fù)所有的裂紋,那今日所做的一切都要荒廢了?!?/p>
雀兒來不及說話,它拼命地啄著啄著,盡管已經(jīng)頭暈?zāi)垦?,盡管那寒冷的冰面已經(jīng)讓它渾身瑟瑟發(fā)抖,但它知道,絕不能放棄。
小唯姐姐已經(jīng)在冰湖里凍結(jié)了五百年,成敗只在此一刻。
終于,那厚厚的冰面被雀兒啄穿了一個小小的洞,只是一個小洞而已,卻已然像一把開啟了寒冰地獄的鑰匙,讓那原本封鎖其間的寒氣于那小洞間噴涌而出,凌厲的寒風(fēng)帶著幾乎席卷一切的勁頭呼嘯著盤旋,雀兒急忙撲扇著翅膀直沖上天空。
然而這股凌厲的寒風(fēng)卻讓小唯則終于看到了出口的光亮,拼盡她全部的妖力朝著那小洞沖去。只聽得轟隆隆一聲巨響有如驚雷,厚達三尺的寒冰驟然間裂成碎片,整個雪山猛烈地震動起來,就連天上的云層都洶涌地翻滾著,似海面巨浪掀起驚天駭浪,朝著遠處層層波及。
銀白的妖靈呼嘯著沖出,那抹銀光耀眼至極,讓天下盡失顏色。
出來了,我終于出來了!小唯凌空飛起,仰天長嘯,她繁華錦簇的長袍被颶風(fēng)卷起,肆意飛揚,雪白的長發(fā)獵風(fēng)而舞,似向那將小唯苦苦壓制了五百年的寒冰地獄昭示它的自由。破碎的冰晶四處飛濺,若雪花般紛紛下落,閃耀著耀眼的光芒,盡數(shù)落于冰湖之中,發(fā)出輕響,宛若斷裂一地的枷鎖。
“姐姐!”雀兒在天空欣喜地呼喚,羨慕地看著小唯那美麗而強大的妖靈幻化而出的銀白光芒。
小唯張口,胸前淤積的寒冰之氣化成一團白霧呼之而出,她身體里的寒意終在明媚的陽光下漸漸溫暖。
我自由了!
纖細的腳踝輕輕地落在了早已然破碎成浮冰的湖面之上,小唯抬起頭來,縱然蒼白的容顏上猶有裂痕,卻如此美侖美奐。她朝著雀兒露出了一抹欣喜的笑容,傾國傾城。
突然一縷寒光驟現(xiàn),幽藍的光從冰湖表面升起,迅速地纏向小唯的腳踝。小唯大驚,迅速地飄身而起,逃向遠處。
而身后的寒光卻不肯放棄,它升騰而起,直追趕上小唯。
“姐姐快逃!”雀兒呼喊著,盤旋著下降,撲向那縷寒光。然而這終是鎮(zhèn)壓妖界被放逐之妖、匯聚了強大束縛之力的寒冰地獄,雀兒又哪里是它的對手?但見那寒光驟然大熾,化為道道勁風(fēng)撲向雀兒。那勁風(fēng)似鋒利的刀刃,帶著可怕的力道將雀兒打得重重跌倒在地,摔出了很遠,五彩的雀羽紛飛,地上灑下了醒目的鮮血 。
雀兒!
小唯作勢便要去救,雀兒卻掙扎著站起,焦急地喊道:“姐姐你快走,不要管我!”
說罷,它掙扎著飛起,口中發(fā)出陣陣急促的鳥鳴。天際突然出現(xiàn)了大片的鳥雀,遮天閉日地飛過來,如狂風(fēng)席卷沖向那片寒光。
然而那片寒光卻執(zhí)意要糾纏到底,它瞬間化為洶涌的寒冰波濤,海浪般朝著這些鳥雀撲過來。
大片鳥雀都被寒光擊得飛落在地,它們哀鳴著掙扎而起,似是想要重新飛起來撲向那片寒氣,而后面的鳥雀卻奮起猛沖,誓要與那寒冰之氣一爭高下。一時之間雀羽翻飛,鮮血四濺,鳥鳴之聲震天動地。如此反復(fù)幾次,那寒冰之光終于被沖散,朝著四面八方散去,然而才只是半晌的工夫,它們卻又迅速地回聚,似要卷土重來。
“逃呀姐姐,快逃!”雀兒一邊說著,一邊帶領(lǐng)著伙伴們撲向那抹寒光,與它纏斗在一處。
小唯后退了一步,終是轉(zhuǎn)過頭驚慌著奔跑而走。
她奔出雪山,奔向那遙遠而又夢想中的人世繁華之地,一路踏過冰雪與荊棘,颶風(fēng)吹起雪山上的白雪,清雪如煙般飛起迷霧,卻遮不住她的視線。
她知道她要去哪里,那個方向一直就在她的腦海中反復(fù)輾轉(zhuǎn),只等著奔向它的這一天!
景致慢慢地變得不同,雪山被遠遠地拋在了后面。小唯的腳下是一望無際的草原,一泓碧綠的湖水向遠處的天際延伸,在藍天之下變幻著美麗的色彩,倒映著岸邊奔跑的女子。
陽光如此眩目,腳下的青草親吻著小唯那雪白纖細的腳踝,花朵盛開,樹木蔥郁??尚∥▍s來不及去看這一切的美景,她匆匆地奔跑,白發(fā)飛揚。她已經(jīng)被冰封了五百年,再不想回到那冰冷的湖里。
妖界的規(guī)矩如此森嚴而不盡人情,恨不能將它凍結(jié)而亡方感釋然。然而這天地的精氣終是無私的,她美麗的面容上龜裂的紋路漸漸地愈合,那蒼白的面容也漸漸地有了血色。
她奔跑著向前,直到確定寒冰地獄之氣沒有再追上來,小唯的臉上,這才露出了笑容。
“姐姐,你有什么打算?”
當一輪玄月升上天空,黑暗籠罩大地,寒冷便驅(qū)逐了陽光的溫暖,在人間肆虐起來。小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篝火旁邊,火光照亮了她的臉龐。看不出她表情的悲喜,那雙美麗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望向那跳躍燃燒著的篝火。
雀兒站在小唯頭上的樹枝上,它與寒冰地獄之氣纏斗,元氣大傷,所幸小唯這幾日的悉心照料,方才痊愈。它捉住一只小蟲,滿意地吞下去。
“雀兒,你已經(jīng)照著我教給你的方法,修煉了五百年,現(xiàn)在,該是你化成人形的時候了?!毙∥ú]有回答雀兒的問題,她的眼睛望著那燃燒的篝火,目光與火光一樣變幻莫測。
“可我不想變成人形,變成人有什么好的?”雀兒不痛快地說。
“世間萬物都有它逃不開的宿命!”小唯突然厲聲叫道,她霍然站起,抬起頭,目光炯炯地逼視著雀兒,“你已經(jīng)是妖,就休想逃出妖的宿命!現(xiàn)在就變成人形,快!”
雀兒被小唯的嚴厲嚇了一跳,它從來沒有看過小唯這個樣子。于是它怔怔地望了小唯半晌,終于為難地撇了撇嘴巴,從樹枝飛到了小唯的面前。
“可是我在寒冰地獄陪了姐姐五百年,早就忘了人的模樣,該如何變?nèi)?”雀兒委屈地說。
“難道從來就沒有一個人,讓你留在記憶的最深處么?你好好想一想,會不會在某一年,某一天,某個人給了你最深刻的記憶。”小唯像是在問雀兒,又像是在問她自己。可嘆自己記憶中的那個人早已經(jīng)化為白骨,而雀兒心中,可也有過人的影子么?她緩緩地坐了下來,面色沉靜地望著雀兒。
“某一天,某一年,給我留下最深刻的記憶……”雀兒喃喃地說著,努力地回憶。身為一只彩雀,她的記憶力本來就不是很好,更不用去提那五百年前的事情。雀兒歪著頭,努力地將腦海里那些破碎的片斷拼湊起來,她的腦海里漸漸地浮現(xiàn)出一個人的臉龐。
那是五百年前的一個黃昏吧?雀兒跟隨父母在南遷之時,突然被一只鷹捉住。父母為了救雀兒而雙雙葬生在鷹的利爪之下,雀兒也受了重傷掉落在地。鷹尖嘯著從高空中飛撲下來,不想放過這頓美食。雀兒用力地撲扇著翅膀,卻怎奈它的翅膀已經(jīng)折斷,無法起飛,正當雀兒幾乎絕望之時,突然一支利箭呼嘯而來,射穿了鷹的身體,將雀兒救了下來。
一雙溫暖的手,捧起了受傷的雀兒,將她抱在胸前帶出山林。那大概是雀兒第一次感受到人心穩(wěn)健和美妙的心跳聲,仿佛在告訴它不要害怕,讓它漸漸地心安起來。
那是一個獵戶的女兒,那天她正巧上山替父親送飯,機緣巧合,救下了雀兒。她有著一張靈巧而可愛的臉龐,看著雀兒的時候常露出甜甜的笑容。她把雀兒放在一只鳥籠里,幫它在受了傷的翅膀上敷上草藥,每天都要和它說很多的話,喂它吃新鮮的小蟲。待雀兒養(yǎng)好了傷,那個她便將它放歸了山林。那時候的雀兒一心向往著廣闊的天空,便只在那女子的身前盤旋幾圈便沖上云霄。
五百年過去,當雀兒經(jīng)小唯點拔,有了神識,通了七竅,知道了那女子的所行乃稱之為“救命之恩”,便飛回去尋她。誰知人的壽命終長不過妖,昔日溫柔的女子早已然埋于一捧黃土之中,便是想見,也見不著了。
雖然五百年的歲月足以令滄海變成桑田,但她親切的笑臉,和她指尖的溫柔,卻是雀兒一直不曾忘記過的。有一股子淡淡的哀愁涌上來,雀兒下意識地捂住了心口,轉(zhuǎn)過頭去問小唯:“姐姐,為何我這里會隱隱作痛?”
小唯將眸光落在雀兒那小小的身體之上,先前嚴厲的面容終是緩和了下去,她輕聲地嘆道:“這是心。”
“心?”雀兒迷惑地問,“不是說妖沒有心么?”
是了,妖……是沒有心的。小唯的目光黯淡下去,她扭過臉去望向遠方。她怎么就忘了呢?妖是沒有心的呵!五百年前,她以為她會有的,可是就在她即將擁有那一切的時候,卻像夢一樣破碎了。碎得就像是那覆在她身上的寒冰,明明抖落一地,卻又似乎分明地扎進皮肉,冷得她連呼吸都透著寒氣。
“姐姐,你看我,你看我呀姐姐!”雀兒興奮的叫聲讓小唯恍然回過神來,她轉(zhuǎn)過頭看去,看到雀兒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纖細可人的少女,她的臉龐小巧靈秀,一雙大眼調(diào)皮可愛,自是令人心生歡喜。然而明明是已然變?yōu)榱巳诵?,身后五彩的雀尾卻還掛在那兒,她先是欣喜地摸著自己的臉,然后張開雙臂,搖搖晃晃地試圖學(xué)著人的樣子走路。但她走得那樣滑稽有趣,卻又小心翼翼,仿佛每一步都有跌倒的可能。然而雀兒看上去卻又是那么欣喜和興奮,你是人世間剛剛學(xué)會走路的嬰孩。
小唯伸出手,將一口妖氣吹向雀兒的身后,那五彩雀尾便攸地消失不見了。雀兒看著雀尾所在的地方已經(jīng)是一片滑膩的肌膚,不由得哈哈大笑,她揮舞著手臂,笑聲清脆。
“姐姐,我會走路了,我會走路了!”雀兒笑著、叫著,她越走越平穩(wěn),越走越歡快,索性在原地轉(zhuǎn)起圈來。她的黑發(fā)翻飛,不著寸縷的身姿纖細靈秀。小唯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仿佛看到了自己初次化成人形的模樣。那已經(jīng)……是一千年五百前了吧……
“姐姐,原來化為人形是這樣有趣的事情,先前我怎么不知?!比竷鹤叩叫∥ǖ慕?,在她的膝上躺了下來。漆黑如瀑的長發(fā)從小唯的發(fā)上鋪散開來,垂于地面,小唯伸出手來輕輕地撫摸著雀兒的長發(fā),眸光溫和。不知為何,看著這只小妖,就像是看著千年前的自己。不過才只一眨眼的工夫,卻已然斗轉(zhuǎn)星移,過了千年。
“雀兒,我們今日就到此一別吧。”小唯淡淡地說著,雀兒卻猛地坐了起來,驚慌地看著小唯問:“姐姐何出此言,難道你不喜歡雀兒了?是不是雀兒讓你生氣了?”
小唯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助你修行,只為借你這五百年的修為將我從寒冰地獄里救出,
可我終是觸犯了妖界規(guī)矩的狐妖,你與我糾纏在一起,只恐會給你惹來麻煩。更何況,那縷寒冰詛咒是不會放過我的,它會一直追逐于我,直到把我抓回寒冰地獄為止,接下來的日子,恐怕我都要與它纏斗,怎么能讓你隨我冒險?!?/p>
“那怎么才能擺脫它呢?”雀兒擔心地問。
“想要擺脫它,只有去找一個人,找一顆心……”小唯說著,抬起頭望著了遙遠的夜空。那是一望無際的深邃與黑暗,輕云似紗將月光遮掩,只有寒星閃耀其間,如此微弱,如此遙遠而又深不可測。
“一個人?一顆心?”雀兒的眼睛一亮,“一個什么樣的人?一顆什么樣的心?”
“一個……這世間有著最強大力量的勇士,”小唯的目光深遠,像是回到了五百年前,那人的面容近在眼前,他身上的戰(zhàn)甲爍爍生輝,帶著所向披靡的殺氣。他的目光熾熱,像是一團火,足以將她焚燒個一干二凈,而正是這團火,讓小唯像飛蛾一樣奮不顧身地撲過去,卻引燃了自身,燃燒殆盡??墒撬齾s無悔,若還能再遇見那火焰般的男子,她還是會義無反顧地愛上,并且像五百年前那般沉淪……“他的眼睛像星子一樣明亮,他的容貌像天神般俊朗,他的身姿像高山一樣挺拔,他的熱情像火焰一樣灼人——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岸的男人?!?/p>
“原來是個勇士。”雀兒感慨地說著,又問,“那他的心呢?”
“他的心……”身體里的某個地方又開始陣陣的疼痛,小唯伸出手捉住了衣襟。就在衣襟下的那個地方,早已然空無一物,她只是個沒有心的妖,卻仍免不了為了那人而心痛。怪只怪上天的殘忍,既給不了妖一顆跳動的心臟,卻又為何偏偏給了妖那可感知七情六欲的“心”意?
“他的心,像是會唱歌,有著美妙的旋律,”小唯癡癡地說道,“為了救我出這場劫難,愿意把他的心奉獻給我……”
“原來是勇士的心,我知道了!”雀兒一躍而起,欣喜地說,“我這就去幫姐姐你找。別說是一顆心,就是一千顆心,一萬顆心,雀兒都找得來的?!闭f著,她眨眼間便化為彩雀,“姐姐你等著我,我去去就回。”她在小唯的身前盤旋了幾圈,便沖入了云霄。
“傻孩子,找到那顆心怎會這般容易?”小唯無奈地笑著搖頭,又輕輕地嘆息道,“只是,我真的要謝謝你,肯與我共赴這一世人間的繁華,替我找那顆心。只可惜……那個人,早就不在了……”
能到哪里去尋呢?那顆心……
心,鮮活的、跳動的,有的還帶著溫熱的體溫,鮮血淋淋,就放在小唯的面前。有道是變成妖之后,若不食用人心,這張人的面皮便保不住了。然而當小唯站在草地之上,看著那漫天的鮮血濺落,有如一場血雨,無數(shù)的鳥雀撲扇著翅膀在那血雨穿梭,獻媚般喳喳地叫著,將口中的人心紛紛獻給小唯。
這是一場死亡的盛宴,血雨帶著血腥的氣息,滴濺在小唯的長裙之上,綻放一朵朵妖嬈之花,而小唯的“心”里卻是一片悲涼,就連看都懶得看上一眼??v是她將這張美麗的人皮,用人心保養(yǎng)得既嬌且嫩,又能如何?若遇不見那人,若得不到那顆心,有再多的人心又能如何?小唯緩緩地蹲下來,雙手捧起一顆人心,神情淡漠。
“怎么了,姐姐?”雀兒撲扇著翅膀落在地上,眨眼便成人形。而今她已然能夠自如地變幻成形,也能夠運用一些簡單的妖法了。這場“人心血雨”,便是她與同伴們一并尋找的結(jié)果,很是讓她自得。有這么多的心,小唯姐姐一定可以從其中找到她想要的那顆,這該是多么令她驕傲的一件事情!
可為什么小唯姐姐的臉上卻看不到一丁點兒高興的表情呢?“我已經(jīng)和同伴給你找來了這么多的心,難道你還不高興?”
小唯輕輕地搖了搖頭,嘆息道:“這些心都不是我想要的,縱然吃了它們可確保這張臉不再老去,但卻換不來我擺脫寒冰地獄的機會?!?/p>
“姐姐不是說,只要是勇士之心便可么?!比竷阂苫蟮卣V劬?,問,“這些人心都是我和同伴們在戰(zhàn)場上,趁亂擄來的,你看,這顆人心還在跳呢?!?/p>
小唯依舊搖頭,眸光望向遠處,“我要的那顆心,怎么會如此輕易地被妖擄走?真正的勇士之心,一顆就夠了?!?/p>
她把手中的人心拋在地上,轉(zhuǎn)身離開。
“姐姐,你要去哪兒?”雀兒著急地跟在小唯的后面,急切地問。
“我要去找他?!毙∥▓远ǖ卣f著,她的手上沾滿了鮮血,發(fā)上、衣裙之上盡是鮮血盛開的花朵,紅得耀眼,卻又如此觸目驚心。她的衣袂飛揚,步履匆匆,她越走越急,整個人都已經(jīng)開始焦急起來,仿佛遲了一秒,那人便會消失不見似的。
一個人,一顆心,他就在那兒,等著她來。她知道的,她比誰都清楚。
千山和萬水對于妖來說,不過是眨眼之間,可是最難熬的,卻始終是那抹時光。即使是千百年輾轉(zhuǎn)而過,與你共度的旖旎,卻永遠銘刻于心。要我如何遺忘?
雀兒擔心地跟隨在小唯的身后,卻又不敢走快一步,只是匆匆地跟著她。她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不了解她的這個狐妖姐姐了,小唯到底想要找什么人?那個人究竟有著怎樣的一顆心,能夠讓小唯如此堅定,卻又如此迷惑?
蒼茫大地,綠草延綿,一個身著錦衣的男子手持長刀,站在那里仰天大笑。
他的衣襟大敞,露出結(jié)實的胸膛,粗獷有力。一頭黑發(fā)被編成無數(shù)發(fā)辮,被一枚枚骨頭雕成的珠子墜著垂在腦后,他的膚色黝黑,眼睛里的張狂與野性婉若一頭野獸,絲毫沒有畏懼地看著在他身前對峙的諸多士兵。那些士兵一個個騎著戰(zhàn)馬,身披軟甲,怒目而視,手中的兵器無一不指向他。
就在他的身后,停著一輛碩大的車輦。那車輦有著巨大沉重的車輪,車輦兩則有兩只羊頭作引頸嘶鳴之狀,羊頭的一對羊角粗壯,一節(jié)一節(jié)彎成詭異的弧度。細細看去,竟會發(fā)現(xiàn)那羊角乃是用骨頭連接而成,上面似有濃濃的血腥之氣未散。而車輦本身卻又如此怪異,上面裝飾的并非金銀寶石,而是大小各異的野獸頭骨,雕著古怪的符號,似還涂著已然干涸的鮮血。黑色的帷幔飄飛,帷幔上用古銅色的顏料繪著旋轉(zhuǎn)成奔跑狼形的圖騰,遮住了車輦內(nèi)的一切。鐵鏈一圈又一圈地纏繞著車身,又于車前搭落在地,每隔幾段便掛著一副腳鐐,腳鐐上血肉模糊,散發(fā)著臭氣。在車輦旁邊有兩名身著黑色獸皮的男子手持長鞭靜立,他們的頭發(fā)像經(jīng)久未洗般打著縷,脖頸上纏繞著古怪的項鏈,身體粗壯,滿面暴戾。此刻,他們正垂著眼,對眼前一幕視若無睹。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一個士兵吼道,“我們是是朝廷羽林衛(wèi)軍,有要事在身,閑雜人等一律回避!”
“哈哈,哈哈哈哈,”他哈哈大笑,不以為然地掃了那說話的士兵一眼,“我剛才說了,我拉車的奴隸都死了,要你們給我拉車。”
“混賬!”另一個士兵氣極,吼道,“你連羽林衛(wèi)軍的馬都敢覬覦?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他的濃眉高挑,淡然道:“我要的不是馬,而是你們的人。”
“放肆!”那些士兵一個個怒目圓睜,紛紛暴喝出聲。
“放肆的是你們,”站在車輦邊上的一個男子冷聲厲喝,“能夠成為王子的車奴,是你們的榮幸?!?/p>
可忍,孰不可忍。那些士兵舉起兵器便沖向了那個男子,男子卻大笑著,手中的長刀一揮,人影有如鬼魅般閃過,一陣黑風(fēng)突然呼嘯而至,讓所有人都覺眼前一黑,竟什么都看不見了。只聽得馬聲嘶鳴,撲通之聲此起彼伏,竟是這男子將那些戰(zhàn)馬齊齊砍掉了雙腿。黑風(fēng)漸散,卻只見鮮血四濺,馬上的士兵們無一不栽倒在地,哀叫聲一片。
他的神采如此飛揚,像是在進行一場有趣的游戲,結(jié)果頗為令他滿意。
然而就在他從人影中穿梭而過之時,目光卻被一個人吸引了。
那是一個身著紫衣的女子,她的頭發(fā)竟是黑白相間的,雖然詭異,卻為她憑添了一絲妖冶逼人的美感。她全身都沐浴在陽光之中,微挑的眼眸若狐般妖媚,紫色的長袍似有繁花盛開,只為襯托她那傾國之姿。她的肩頭停著一只羽毛艷麗的彩雀,讓她更像是誤入人間的妖靈,只是站在那里,似不經(jīng)意地回眸,便已然勾魂攝魄。
他站住了,無視身后的血戰(zhàn),那些士兵早已經(jīng)憤怒地爬起來,怒吼著舉起兵器撲向他,他卻只癡癡地看著她,連動也不動。
守候在車輦旁邊的男子抬起頭來,從腰間抽出了長鞭,正欲上前。他們的主子卻身形一動,衣袂飄飛,似只是轉(zhuǎn)了一個身,那些蜂擁而上的士兵便紛紛“撲通”倒地。
“給他們戴上鎖鏈,從今天開始,他們便是新一批的車奴。”他連看都沒有看這些車奴一眼,只是望著不遠處的女子,揚聲道,“讓他們晝夜不停地趕路,直到他們死為止?!?/p>
她還站在那兒,朱唇微挑,似是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突然舉步朝著她狂奔而去,就在她的面前停了下來,目光炯炯地望住了她。這個女子,渾身上下都散發(fā)出一種迷人的氣息,足以讓他血脈賁張,心動不已。
她的目光先是在他的臉上打了個轉(zhuǎn),然后,便落在了他裸露在外面的胸膛之上。勻稱的鎖骨,結(jié)實的肌肉充滿了張力,在胸口,繪著一個黑色的古怪圖騰,似是一匹狠的形狀。
“知道這個圖騰嗎?”他問她,“這可是身份與地位的象征。它預(yù)示著這天下間就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
她不置可否。在那繪著圖騰的肌膚之下,藏著一顆強健有力的心臟,它此刻正“砰砰”地跳著,用一種強而有力的頻率。
“美人,你愿意跟我走嗎?”他又問。
沒有回答,她只是緩緩抬起頭來,妖媚若狐的眼微瞇,漫不經(jīng)心地挑了挑朱唇。他開懷大笑,一把將她抱起。
彩雀歡快地叫著,飛上天空,他抱著她,一路踏著鮮血淋淋的草地,走向那華貴的車輦。
天空蔚藍,白云悠悠,清風(fēng)習(xí)習(xí)。碧綠的湖水倒映著藍天和白云,若不是那青草地,幾乎難分辨天上人間。
車輦徐徐前行,小唯愜意地俯在軟塌之上,黑白相間的黑發(fā)散落,或有幾縷垂在她赤裸的香肩之上。她的面色紅潤,眼眸如水,慵懶之中盡顯媚態(tài)。車輦外面的皮鞭聲與仆人大聲的喝斥混合在一起,卻都不敵那陣陣響起的清脆鈴聲。小唯眼波流轉(zhuǎn),便可見那些衣衫襤褸的車奴躬身艱難地前行,那些鈴鐺卻是栓在他們身上的,皮鞭抽打在他們的身上,每一下都讓他們渾身猛烈地顫抖,使得那鈴聲更加響亮了。
看起來妖界弱肉強食的生存定律,果真也適用于人間,強者注定要生存下去,而弱者注定淪為奴隸。
化身為彩雀的雀兒鳴叫一聲,從黃金編織而成的金器上飛起,落在了小唯的身邊,黑亮的眼睛里盡是疑惑。那個坐在小唯姐姐身邊恣意狂飲的男子,他所坐的椅子似乎是用人骨搭成的,那桌案上的裝飾都是人骨頭雕刻成的,甚至連他喝酒的容器都是人的頭骨!雖然雀兒是妖,但這般用同類的骨頭制成器物來用的人……簡直可稱得上殘忍與暴戾!
他難道真的會是小唯口口聲聲想要尋找的勇士?
她只是一只小妖,分辨不出人的英俊與美丑,她只想要一個答案,這個男子,他會給她的小唯姐姐他的“心”嗎?
小唯纖細的手指輕輕拂了拂雀兒的羽毛,朝著她輕輕地笑了笑,眼眸微瞇,瞧向了那個男子。
此時,他正在仰頭暢飲,酒從他的下頜流淌下來,滴在結(jié)實的胸膛之上。那古怪的圖騰仿佛吸取了酒的精華,顏色愈發(fā)地詭異了。
小唯的視線落在了那個圖騰上,就在那圖騰之下,他的心臟正在有力的跳動著。
“我有兩個嗜好,”他重重地放下手中的人骨灑器,意氣風(fēng)發(fā)地揚聲道,“馴服最驕傲的駿馬;擁抱最美艷的女人?!?/p>
說著,他伸手便將小唯攬入懷中。小唯的身體既輕且軟,散發(fā)著淡淡的香氣,這般迷人地依偎在身前,說不出的令人迷醉。他與她雙雙倒在車輦之上,他的手撫摸著小唯光滑如玉的肌膚,心蕩神馳,索性俯下身去便要親吻。然而小唯卻翻身將他壓在了身下,雙臂支撐在地,長發(fā)悄然飄落,垂在了他的臉上,有些癢,但是卻很是受用。
這樣的姿勢他很喜歡,這個女人雖然看似妖媚迷人而又溫柔如水,卻著實難馴得很。這跟他之前見過的女人們有著天大的差別,那些女人,不用他花心思去討好,只要揮揮手便可召來大片,甚至他一個眼神都足以令她們誠惶誠恐。而眼前的這個卻除外,他常常覺得自己看不透她的心,猜不透她的意,他甚至不知道她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墒?,這也是他之所以迷戀她的原因。
因為從他生下來,他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他馴服不了的東西。
他只手殺死過黑熊,在狼群里力斬頭狼;攀上雪山給母親摘下過最美的雪蓮花;用水中鮫人的頭骨制成過酒器。他已經(jīng)太過強大,強大到看不清腳下的螻蟻,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了。那些平庸的平民們匍匐在他的腳下,卑賤的努力們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沒有了對手,沒有了敵人,他實在是太過無聊。
所以他要從那個地方走出來,到遙遠的中原來,只為尋一種他無法馴服的事物。可是不管多么強悍的戰(zhàn)士都成了他的刀下之鬼,就連那些號稱中原皇帝的羽林衛(wèi)軍,也都成了他拉車的奴隸。他的手上沾滿了對手的鮮血,卻仍然感覺不到滿足;他的酒喝得越來越多,卻仍然感覺到饑渴無比;他的美食吃得越來越稀罕,卻仍然感覺到乏味無趣,這個世界上到底還有沒有是他沒有辦法馴服的?他簡直快要絕望了。
然而,就是這小小的一個女子,這樣纖細的一具身子,竟有著這樣難以置信的魔力。
她突然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從不說自己從何處而來,也不說自己到何處而去。他曾問過她,她卻說她在尋找一個人。
“一個什么人?”他好奇地問。
她卻用柔軟的雙臂纏住他的脖頸,在他的耳畔輕輕吹氣:“一個,像你這樣的英雄?!?/p>
他開懷大笑,緊緊地擁住了這香軟的身子。
他不是傻子,知道她不愿說出她的故事,就像她從來不愿與自己對視。不管是在他擁抱她、親吻她的時候,還是在床第之間,縱然他與她的纏繞何等激烈有如烈火,她卻從來不會正視他的眼睛。
是冷漠,還是欲迎還拒的小女人的把戲?他總覺得這個女子像謎一樣無法解開,像霧一想捕捉不到,若即若離。然而她越是這般,他就越想要征服她,緊緊地捉住她,讓她想要逃都逃不掉。
“你知道嗎,美人,有種東西叫做宿命?!彼χ?,伸出手來撫摸她的臉,“像你這樣的美人,注定要遇到我這樣的強者,這是上天的旨意?!?/p>
那紅艷的唇微微地揚起,小唯瞇起眼睛,湊近他的耳畔,輕聲說道:“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可你能給我什么呢?”
他翻身而起,笑擁著小唯,指著胸口的那個圖騰笑著問她:“美人,你知道我是誰嗎?”小唯看了看那圖騰,那是個活靈活現(xiàn)的巨狼圖騰,旋轉(zhuǎn)著,似乎正在奔騰,然而在小唯的眼里卻演化成一顆跳動的心臟,帶著鮮活的生命,蓬勃而令她向往。
“告訴我,你想要什么?”他托起她的臉,狀元紅的醇香從他的口中呼出來,撲打在她的臉上,“只要你說得出,什么我都可以給你!”
小唯抬起了頭,望住了他的眼睛。
這是第一次她肯迎上他的目光,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望見了她的眼眸。這是很美麗的一雙眼睛,眼睛里像是有轉(zhuǎn)動的星辰,閃耀著迷人的光彩,讓人墜入其中,無法自拔。
“我要你的心?!彼f。如果這真是你所謂的宿命,那你可愿給我你的心嗎?
他突然大笑起來。
她竟想要他的心!
哈,這是多么有趣的笑話!他以為她與眾不同,他以為她不食人間煙火,他以為她驕傲美艷不可一世。然而她卻說想要他的心!這跟那些庸脂俗粉有什么不同?原來她的若即若離和她的不可一世都是用來吸引他的手段而已。
有些人注定就是這個世界上的王者,有些人注定征服一切。他早就說過,這世上就沒有他征服不了的東西!
“宿命,宿命?!彼Φ醚笱笞缘茫S手拿過了一枚櫻桃,送到小唯的唇邊。那朱紅的唇卻并未開啟,只是彎成了一個優(yōu)美的弧度。
那樣的美,卻帶著死亡的氣息。
他突然不笑了,因為感覺到了身體的異樣。低下頭,就在胸膛上所繪的、他素來引以為豪的圖騰,突然間突起了一只手的形狀。
這,這是什么?
他驚駭?shù)乇牬笱劬?,難以置信地看著胸前,還來不及弄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便轟然倒在車輦之中。
或許把征服一切當成是自己宿命的他,做夢都沒有想到,他那顆驕傲的心就這樣離開了他的身體,讓他再不能大笑著俯瞰卑微的眾生。而他的心此刻正被一只彩雀小妖捧在手里,還在不甘地跳動著。
雀兒瞄了那倒在地上的男子一眼,頗為不屑地撇了撇嘴巴,一面將心遞給小唯,一面說道:“我看他也舍不得,省得啰嗦!”
小唯連看都沒有看,厭惡地將臉轉(zhuǎn)向一邊。
剛才還滿是幸福笑意的小唯姐姐,這會子卻這般淡漠,雀兒禁不住有些心疼,她輕嘆一聲,道:“試了這么多人,哪一個不是口是心非?能救姐姐的那顆心,到底在哪兒呢?”
到底……在哪兒……
小唯也在心里這樣問著自己。
她已經(jīng)找得太久,久得幾乎忘記了自己到底在找些什么。到底是那個人,還是那顆心?抑或是,一個渺茫卻只能堅持下去的希望與信念?
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一模一樣的兩個人,更不可能有一模一樣的兩顆心,更何況那人在五百年前就不愿將他的心給自己呢……
妖界的法則,人與妖要保持著永遠井水不犯河水的界限。若一只妖觸犯妖界的禁忌,用修為救下人類,就要墜入寒冰地獄,永享煎熬之苦。然而,若想要擺脫這煎熬,就只有轉(zhuǎn)世為人。
小唯輾轉(zhuǎn)在人間與妖界,已然活了上千年,關(guān)于妖能夠轉(zhuǎn)世為人的方法只有一個,那便是在日食之前,有人能夠心甘情愿地把他的心獻給妖,那么妖就可以轉(zhuǎn)化為人,再不用時時擔心著寒冰地獄的追逐,更不用被當成異類,這般寂寞孤獨地存活在這世上了。
可是,天下如此之大,想要找到那顆慈悲的心,卻為何偏偏遍尋不著呢?
小唯掀開車輦上懸掛的華貴窗簾,仰頭看天。
一輪夕陽血紅,將那天空亦染得如此悲涼,血色彌漫,將小唯的臉龐鍍上一層淺紅光暈。
那顆心終究在哪兒?
“我的時間不多了……”小唯喃喃自語。
“姐姐別擔心,”雀兒急忙安慰小唯,“我這就召集所有的伙伴一起去找!”說著,她轉(zhuǎn)身一掀窗簾,變?yōu)椴嗜革w出了行帳。
夕陽已經(jīng)將天地染成一片血紅,沉重而華貴的車輦繼續(xù)前行著。那些車奴們尚且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已然葬身在車輦之上,依舊在皮鞭的催促下艱難地前進。
每個人都在繼續(xù)著屬于他們的宿命,鈴聲清脆,時急時緩,卻如那命運的齒輪般運轉(zhuǎn),從未間斷。
險峻的群山之間,有道狹長的山谷,似通向無人可知的迷域。迷霧有如從青色的山峰中孕育而出,將眼前的一切都籠罩在氤氳之中。
一匹白馬疾馳而來,馬上端坐著一位武士,全身都被披風(fēng)裹住,碩大的披風(fēng)被風(fēng)吹起在身后飛揚。帽子之下刻著繁花的黃金面具遮住了他一半的容顏,但那雙眼眸卻又似湖水般清澈,只可惜那雙眸間透出的神情又如此冷峻,就連唇角都帶著冷漠。
彌漫著迷霧的山谷寂靜無聲,只有武士的馬蹄聲陣陣響起,急促而略帶著焦急。突然,一輛馬車轟然出現(xiàn),馬匹似受驚般慌亂疾馳而來,與武士擦肩而過的一剎那,武士看到了倒在車轅邊上的車夫。在車夫的胸前赫然有一個空洞,鮮血淋漓而下,已經(jīng)將他身上的衣裳染得血紅。那車夫的臉上掛著驚駭?shù)谋砬椋袷强吹搅藰O為恐怖的事情。武士的眉微微一皺,跨下的白馬似通主人靈性,漸漸地走得慢下來,豎起耳朵警惕地留意起周圍的動靜。就在山谷兩邊,倒著兩具商人的尸體,他們的身上無不被鮮血沾染,胸前一灘血肉模樣的窟窿正汩汩地流出鮮血,令人不忍目睹。就連這兩具尸體臉上的表情,都是驚恐駭人的。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武士凝神,警覺地看向四周。
一陣輕微的響動傳來,武士的手緊緊握住了手中的馬鞭。
突然,在那層層的迷霧之中沖出了一個人,那竟是一個美艷的女子。他身著穿著華麗斑斕的衣裙,衣裙之上有繁花朵朵盛開,欲迷人眼。而那一頭長發(fā)隨風(fēng)而舞,絲絲縷縷糾纏在臉際,而那張臉,縱然帶著驚慌無比的神色,卻又美得足以令人窒息。在這詭異的迷霧之中,如妖似幻。
她看到了武士,婉若看到了救命的稻草,雙眼攸地一亮。
“站住!”一聲暴喝響起,四個身著黑衣的蒙面強盜縱馬呼嘯著追逐而至。他們的兵器寒光凜凜,似閃著嗜血的光芒,要將眼前一切生物斬殺個干凈。女子的身形一顫,慌亂地朝著武士的方向奔跑而去。
然而她仿若已經(jīng)拼盡了全力,竟身形一晃無力地跌倒在地。強盜們策馬狂奔追向女子,眼看便要追趕上來??吹侥且讶桓吲e起的長刀近在眼前,女子那美麗的的臉龐上出現(xiàn)了絕望的神色。
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聽見一聲戰(zhàn)馬的嘶鳴,白色的駿馬飛躍而起,從她的身上跨越而去。
她抬起頭,眼睜睜地看著那匹駿馬越過自己,奔向強盜。陽光耀眼,顯得這匹馬上端坐著的男子俊美耀目,黑色的披風(fēng)飛揚起來,露出他戴著黃金面具的臉龐,那雙黑亮的眼睛目光堅毅地望著近在眼前的強盜,他用力地一甩手中長鞭,直沖著那些個強盜揮舞而去。
長鞭聲勢凌厲,左右揮舞,每一下都打得那幾個強盜哀叫連連,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地摔倒在地上。
跌坐在地上的女子凄切無助,看上去既害怕而又恐慌。然而那雙黑亮的眸子,卻透著欣喜,意外而又滿足地看著正與強盜激戰(zhàn)在一處的武士。
戰(zhàn)馬嘶鳴,長鞭揮舞,人影交錯。小唯入迷地看著武士那快若閃電的身手,他的舉手投足之間盡顯灑脫,縱是無心風(fēng)流,卻早已然流露出令人神迷的優(yōu)雅。
只幾個來回,那些強盜便被武士打得跌下馬去,結(jié)果了性命。
正如意料之中的那般,他向她伸出了手。
小唯欣然捉住了武士的手,輕輕一躍,便躍上了馬背。
就是這樣的感覺,萬人之上,氣勢磅礴。小唯輕輕地依偎在武士的背后,雖然他穿著厚厚的鎧甲,冰冷而厚重,但小唯仍可聽見從武士的體內(nèi)傳來的陣陣心跳。如此美妙,如此有力,竟是一種她從來都沒有聽過的奇異節(jié)奏。
笑容在她的臉上浮現(xiàn),那先前的焦慮與不安都隨著這顆心臟的跳動而平靜下來。
白馬疾馳而去,塵土在他們的身后飛揚,武士的雙手緊握韁繩,小唯黑發(fā)如蛇般舞動,衣裙飄逸。
他們走得太快,早已然把那些躺在地上的強盜落得遠遠的,所以便自然沒有看到那四具尸體突然間消失不見。在尸體橫陳的位置上,毒蛇盤纏相織,老鼠迅速地竄進草地,青蛙急不可待地跳起,蟲豸則一哄而散。
就像是一場戲,熱鬧地開演,眨眼即逝。
夜,如身披黑色羽翼的惡魔,悄然張開巨大的翅膀,將一切都籠罩于黑暗之中。
這像是一片巨石與樹木共存之地,巨石料峭林立,邊角鋒利,樹木則兀自蜿蜒著生長,風(fēng)聲呼嘯著在山林間盤旋,月光清冷地灑下銀輝,夜風(fēng)中令人生寒。就連那株開得正盛的海棠花兒,亦免不了因這夜的寒冷而結(jié)滿了露水,月光下晶瑩如玉。
碩大的巨石在地上投下影子,有如伺機撲起的怪獸潛伏著。一團篝火正在熊熊燃燒,火花跳躍,發(fā)出噼啪的響聲。白馬被栓在樹旁,輕輕地打著響鼻,仿佛正在享受著難得的休憩。
而那戴著黃金面具的武士則盤膝而坐,任由火光照臉了他的臉龐。
有道是,月下觀美人,燈下觀男子??v是他冷漠如冰,卻終會有火光照亮深邃的眼底,良人呵,難道你就看不見我的美?
小唯抱著她的琵琶,含笑望著武士。這琵琶乃是她雀兒不知從何處尋來的,雖看似樸素,卻能看得出是用了些年頭的,琴弦被調(diào)得極準,還有些縷精氣附在那琴弦之上。想來這琴先頭的主人當是位精通音律之人,這琴,也是個頗具靈性之物。因愛著這琴,小唯便運用妖法將它悄然變到了先前在山谷中受驚狂奔的馬車里。好在武士聽她哭訴著要找自己的琴,便肯耐著性子與她去尋,僅從這一點上,小唯便可看得出這武士是個憐香惜玉的人。況且看他身上所穿的鎧甲,和那華美的黃金面具,便已然知道這人的身份地位絕然不低。
縱然是妖,可畢竟輾轉(zhuǎn)在人間已然有千年,這人間的男子她見過無數(shù),自然知道只有極為風(fēng)雅的名流之仕,才有憐香惜玉之心。
既是憐香,必會懂琴,既是惜玉,自知風(fēng)月。
小唯抱著那琴,楚楚可憐地道:“小女子名叫小唯,自幼以歌舞為生。如今主人被強盜殺害,我沒了去處,將軍若不嫌棄,我愿意跟隨將軍,服侍左右?!?/p>
她的聲音婉轉(zhuǎn)動聽,有如山間的清泉叮咚作響,卻仍然不能打動武士。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沉默不語?;鸸庠谒狞S金面具上跳躍不定,那雙明亮的眼眸卻不知藏著怎樣的心事。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小唯獻歌一曲,聊表心意?!毙∥ㄕf著,將垂在肩頭的長發(fā)撩起。那柔順的長發(fā)有如一匹黑緞,帶著女子特有的馨香,于這曠野之中猶有幾分誘惑。她素手輕動,撥動了琴弦。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靡靡……”
她的歌聲溫婉而悠揚,卻分明帶著淡淡的哀愁與悲傷。露珠兒悄然從花瓣間滴落,有如美人眼中的滴滴相思之淚,輕盈地落在草叢中,再難尋覓。
其實那纏綿于心的相思,那些舍不得放不下的癡纏,都如露如電,如夢幻泡影轉(zhuǎn)瞬即逝,偏你我都是執(zhí)著,守著這場春夢再不愿醒來,哪管雨雪紛飛,冰封所有。
只是沒有人注意到,那些滴落在地上的露水突然像有生命般凝集到一處,瞬間被凍為寒冰。而這股寒冰之氣像突然間飽滿了斗志,迅速膨脹,繼而向四周蔓延開來。青草眨眼間結(jié)上白霜,就連花兒都被凍得僵硬起來。
它像是一個惡魔,悄然無聲而又迅速無比地接近著正在撫動琴弦的小唯。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琴弦若流水般流淌出憂傷的旋律,每一句,每個字都是她千百年來的期待,都是縈繞在她心頭的纏綿。
良人呵,若在我面前的你,果真是命中注定的那個人,你肯不肯給我你的那顆心呢?
小唯輕輕地嘆息,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呼出的氣驟然凝固變成白色,她的歌聲立刻戛然而止。寒風(fēng)襲來,迅速地依附在小唯的雙腿之上,慢慢地爬上她的身體。那漆黑柔順的發(fā)梢已然被凍結(jié)成霜,像有一千只手緊緊地挽住了她的身體,越收越緊,將寒冰之氣傳入她的體內(nèi)。
它來了!它來了!
恐懼籠罩心頭,小唯驚聲尖叫著撲向武士懷中。剛才還沉浸在心事之中的武士立刻將小唯護在身后,伸手便抓起了馬鞭。小唯可以感覺到在那厚厚的鎧甲之下繃緊的身體,他的心跳如此有力而美妙,讓她莫名地心安起來。武士警覺地看著四周,目光銳利。
那突如其來的冰凍突然間停止了凍結(jié),寒氣迅速地退后,收斂在一起,慢慢消失不見。青草上的白霜眨眼融化,花朵亦在微風(fēng)之中輕輕搖曳,剛才還籠罩在逼人寒氣里的四周無聲無息地恢復(fù)了原狀,看不出半分蹊蹺。
這是……怎么回事?
小唯詫異地看著平靜如常的草地,她剛才明明感受到了寒意呵!她已經(jīng)在寒冰地獄里被關(guān)了五百年,對那寒冰來襲之感格外敏感,是絕對不會看錯的??墒撬鼌s又為何這樣快地消失了?難道……它是在懼怕些什么?
武士溫暖的體溫透過鎧甲傳遞到小唯的身體之上,有如驕陽般熾熱。難道是他?她恍然大悟般地看向武士,眸光欣喜。
“我以為又有強盜來了。幸虧有將軍在?!毙∥▼舌恋卣f著,伸出手來,貪戀地撫摸著武士胸前的鎧甲。這份溫暖,正是她乞求了五百年的慰藉,在這溫暖的身體里,暗藏著一顆強大奇妙的心臟,這些都是她夢寐以求的呵……“將軍的身子好熱呵。”
美人香軟的身子貼在身上,玉臂晶瑩如雪,蛇一樣纏住了武士。暗香涌動,風(fēng)光旖旎。偏那良人好生的不解風(fēng)情,竟是一把將小唯推開。
小唯險些跌坐在地上,待她穩(wěn)住了身形,卻見武士早已然攀上高處,躺在巨石的平坦之處睡覺去了。
一片輕云悄悄遮住了明月,寒冷的夜風(fēng)吹來,空曠的山谷中竟傳來陣陣狼嚎,那狼嚎似是陣陣哀傷之鳴,又夾著憤怒嗜血之意,令人頗覺驚恐。小唯抬起頭來,美艷的雙眸望著高處的武士,可憐地道:“將軍,我害怕……”
回答她的,是一柄短劍掉落在地的聲音,小唯低下頭看了看。
他竟絲毫不為我所動!
那雙黑眸里驟然閃過一抹綠光,小唯的面色陰沉下去。她輾轉(zhuǎn)在人間千百年,這世上有哪一個男人不是為她所迷?他們甚至不用她上前,不用她唱歌,更不用她這般苦苦乞求,只要她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已然傾心于她,恨不能立刻將她擁入懷中好生纏綿。
偏他竟是這般不識好歹!
輕云散去,明月皎潔,灑下一片清輝。
小唯朱唇輕動,發(fā)出了一聲狐叫。
就在巨石的縫隙里,突然爬出了一只蝎子,悄然無聲地爬進了武士的鎧甲。正在沉睡中的武士突然驚叫一聲,正欲掙扎,卻不想巨石之處原本便是狹窄,只一翻身便跌落在地,暈厥過去。
小唯輕盈地迎上前,將武士攬入懷中。低頭,便可見他白皙而俊美的臉,黃金面具上雕刻著朵朵繁花,更讓他有了幾分神秘。此時的武士已經(jīng)昏迷過去了,連動都動不了。
小唯輕輕地笑,昏過去好,看你還敢不敢再用那么冷酷無情的眼來看我,看你還敢不敢再說出這般冷漠的話來!
身邊傳來一陣翅膀扇動的聲音,一只彩雀飛至近前,落在地上,化為美麗的少女雀兒。剛才的那一幕她自是瞧了個清清楚楚,對于小唯的舉動她更是樂不可支。她好奇地伸手探進武士的鎧甲,一把便捉住了那只蝎子,將它拎出來,看著它在自己的手上掀動鉗子拼命地掙扎,不禁哈哈大笑,調(diào)皮地一口將它吞了下去。
若是在往日,小唯定然會喝斥她這般粗魯無禮的模樣,然而今日,她的目光卻落在了武士的身上,面色復(fù)雜,不知在想些什么。
雀兒自是當她對這個武士的冷漠生氣,雖然頗有些氣不過,但也覺得頗為驚奇:“奇怪,天下還有這樣的男子,竟然不受姐姐的魅惑?”
小唯無心給雀兒答案,想必雀兒也沒那個耐性等,她五指如鉤探向武士的心臟,氣道:“待我把他的心取來?!?/p>
“慢著?!毙∥泵ι焓謹r住了雀兒。
“怎么了?”雀兒不解地看著小唯。平常姐姐對那些男人可都是很不耐煩的,無論雀兒如何胡鬧,她從來都沒攔過,今兒這是怎么了?
“這個人的身體格外炙熱,連寒冰也不能近身。剛才,多虧了他在。”小唯思及剛才寒冰詛咒前來襲擊的一幕,還禁不住心有余悸。要不是因為有這武士在,或許,她就被抓回去了吧?
“哼,有什么了不起?”雀兒不屑地冷哼一聲,“瞧他那副不知好歹的樣子!”她還沒見過小唯姐姐這么廢盡心思的討好一個男人,說他身體炙熱,連寒冰詛咒都被他嚇跑,恐怕也是巧合罷了。看他的模樣也沒有什么是與眾不同的,我且看看他是不是戴了什么法寶,還是只是走了狗屎運而已。
雀兒這般想著,伸手便揭開了武士身上的鎧甲。但見這鎧甲之下竟藏著具肌膚光滑的身子,縱然被白布緊緊地裹住了胸口,但其女子的妙曼身姿卻依舊是藏不住的。
雀兒“哧”地笑出了聲來,幸災(zāi)樂禍地對小唯笑道:“原來是個女的,姐姐你白費工夫了!”
“休要胡鬧,”小唯卻正色道,“你過來聽,她的心跳跟常人不同。她能救我!”
雀兒見小唯說得如此認真,免不了依她所言湊過來,俯身傾聽。那女子的心跳果然鏗鏘有力,節(jié)奏美妙。這是雀兒從來沒有聽過的生命旋律,每一下都讓她感覺到生機昂然,潛藏在心中的好奇再次萌生,雀兒順手便掀開了女子的面具。
小唯剛想阻止雀兒這般莽撞的舉動,忽然看到了女子被黃金面具遮住的半張臉龐,頓時倒吸一口中冷氣。
雀兒與小唯面面相覷,兩只妖的眼中不約而同地傳遞出驚駭與難解。
“霍心……”女子喃喃地喚著,有如夢境中的囈語。
陽光,炫目的陽光。
又聽到了那一陣陣號角之聲,又看到了飛揚的旗幟,又看到了在身邊策馬奔騰的他。他還是少年時的模樣,俊美而灑脫。她聽見了自己的笑聲,看到自己正緊緊地捉住韁繩,追逐著他。
他總是比自己騎得更快,她不服氣地揚起馬鞭趕上他,卻無論如何也趕不上。氣得她常常會揚起馬鞭抽打在他的身上,他也不氣,只是哈哈地笑著,放慢了馬速。那雙黑亮的眼睛,像是年輕的駿馬,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陽光下的他,就這樣如此深地銘刻進她的心里,隨著她的心臟怦怦地跳動著,絲毫不得停歇。
可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的身邊開始不見了他的蹤影?
你……去哪兒了?
她霍然睜開眼睛,坐起身來。眼前是寂靜的黑夜,篝火跳躍著燃燒,冷風(fēng)習(xí)習(xí),告訴她這一切都不過是場夢。
夢醒了,一切成空。
低頭,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鎧甲已然敞開,她神色一凜,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突然臉色驟變。掙扎著起身,她神色慌亂地四處摸索著。
哪兒去了,哪兒去了?她從來都是從不離身的,為什么這會兒不見了?
那是不能丟的,丟了它,她此生的意義又何在?
一柄短刀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的眼前,那短刀鞘乃是黃金制成,上面鑲滿了美麗的寶石,每一顆都有著不同的色彩,華貴無比。而此刻,握著短刀的,卻是一只纖細柔軟的手。
她猛地抬頭,看到小唯正站在自己的面前,手舉短刀,秀美的面容上掛著笑意,說不出的意味深長。
“你找的,是這個嗎?”小唯柔聲問道。
她一把奪過短刀,拿在手里緊張地上上下下查看,像是生恐有人從把那短刀上的寶石偷了一顆去。
小唯靜靜地望著她,道:“昨晚你被毒蟲咬傷了,昏迷了一夜?!?/p>
她卻連看都沒有看小唯一眼,將黃金短刀收好,束緊了鎧甲。她知道小唯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的女兒身,可那又如何?這世上不相干的人太多,她自是沒有這個心情介懷。
可小唯卻不想放棄,試探性地問道:“霍心,是個男人的名字吧?”
她突然停下了動作,猛地抬起頭來,警惕地瞪著小唯。
她的眼神讓小唯突然間有些不忍,解釋道:“你昨晚叫了很多次。”
她冷下臉,驀然起身,卻突然感覺到一陣眩暈,腳下一軟便跌倒下去?!靶⌒?”小唯驚叫,上前扶住了她。
嘆只嘆,這世間總有這些癡情而又愚笨的女子,明明是藏不住的,那種思戀一個人的心情,卻偏偏總想隱藏。便是偶然教人看破,又好像是意欲偷竊其財寶那般厭惡警惕。
道是有情總被無情惱,可你我誰又能放得下呢?
責任編輯:李 娟
投稿郵箱:53583280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