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p>
用狄更斯在《雙城記》中的開篇語來形容彼時的倫敦最合適不過了。從維多利亞時代開始,琳瑯滿目的工業(yè)品和居高不下的犯罪率就讓這樣的爭議從未中斷過。 而這句話放在資本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和城市騷亂的今天來看,依然如此的恰當。
帝都的榮光
1851年5月1日,來自世界20多個國家的商界、政界代表人物匯集在英國倫敦一座被稱為“水晶宮”的穹頂下。這是一次規(guī)??涨暗木蹠?,人們相聚的目的是展示進步和繁榮,這次盛會的準確名稱是——倫敦萬國工業(yè)產(chǎn)品大博覽會,它的英文名稱是“The Great Exhibition of the Works of Industry of All Nations”。而主導這一盛事的,便是英國女王維多利亞。
1837年,18歲的維多利亞登基。新女王在繼位之前的日記中寫道:“既然上帝把我置于這個國家的王位上,我將盡力履行自己的職責。我尚年輕,可能在許多方面缺乏經(jīng)驗,但我肯定,幾乎無人像我這樣懷著為國為民的良好意愿和真切希望?!迸醭浞謨冬F(xiàn)自己的諾言:她在一生中模范地履行了立憲君主的職責,因此深受國民的愛戴;她還是那個時代道德風尚的典范,是賢妻,又是良母,是典型的大家閨秀,也是優(yōu)秀的一家主婦。她自己生活嚴謹,工作刻苦,對別人又充滿責任感。
在許多國人眼中,她就是那個時代的縮影,她漫長的63年在位時期則是國家繁榮昌盛的頂峰。維多利亞在位時期,被稱作“維多利亞時代”,在英國所有國王中,她享有盛譽,這不是因為她做出了什么轟動的事業(yè),而是因為她什么都不做,僅僅恪守立憲君主的本分,做她那個時代的表率。而彼時的倫敦,在伊麗莎白一世之后,再度成為大英帝國榮光的標志。
作為不列顛帝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整個倫敦在進入工業(yè)革命之后,開始或明或暗地發(fā)生著巨變。倫敦城周邊往昔那田園般的風情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個鋼鐵與紗線交織的忙碌世界。倫敦東區(qū)和泰晤士河下游流域的水力磨坊、畜力磨坊和手工作坊逐漸消失,人們建立起了灰暗的廠房,城鎮(zhèn)豎立起了高聳的煙囪,工廠里回蕩著機器的轟響,高爐前迸射著鐵水的光亮。
伴隨著以蒸汽機為動力的生產(chǎn)力普及,倫敦的城市建設也同步高速發(fā)展。到1850年,整個英國的城市化比例超過60%,而倫敦居首。世界上第一條地鐵開通,公交汽車的營運,以及聯(lián)系四方的鐵路線,使倫敦的市容與交通面貌煥然一新。污水排放系統(tǒng)的出現(xiàn),讓倫敦開始有了真正意義上的現(xiàn)代城市的氣息。街頭上亮起的白熾燈似乎在提醒人們:在19世紀70年代電力剛剛成為新動力之時,倫敦已經(jīng)走在了世界的最前列。
維多利亞時代是英國的鼎盛時期,工業(yè)革命的完成使英國成為歐洲的頭等強國,殖民主義的擴張使英國自詡為“日不落帝國”。從當時英國人的驕傲與自豪來看,這一個代表當時最高生產(chǎn)技術水準的萬國博覽會譯為“偉大的博覽會”似乎更準確一些。
當時的英國已率先成為現(xiàn)代化國家,英國的工業(yè)引領著全球的發(fā)展。東道主倫敦人毫不掩飾自己向全世界宣揚成果的愿望,他們的臉上浮現(xiàn)著顯而易見的洋洋自得與炫耀。
“不堪回首”的過往
然而就在維多利亞把倫敦和整個大英帝國從伊麗莎白一世時代再度升華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的同時,倫敦城也遇到了城市化和工業(yè)化過程中難以回避的問題。
倫敦東區(qū),在歷史上就被看成是貧民區(qū),在柯南?道爾筆下,霧中的倫敦最危險之處,莫過于東區(qū)。這里臨近碼頭,居民大多是賣苦力出身的窮人和外來移民,著名的“開膛手杰克”,就曾經(jīng)在這里活動。夜幕降臨之時,倫敦城往往呈現(xiàn)出兩種極端:一邊是倫敦西區(qū)的燈火璀璨,一邊是倫敦東區(qū)的暗淡無光。圈地運動使很多農(nóng)民破產(chǎn),而工業(yè)化則需要大量的廉價勞動力。破產(chǎn)的農(nóng)民涌入到城市中,成為產(chǎn)業(yè)工人。他們擁擠在殘漏破敗的東區(qū)小巷中,那里臟亂不堪,衛(wèi)生條件極差。沒有衛(wèi)生的飲用水,更遑論剛剛問世的電氣白熾燈。
隨著沿岸城市居民的增加,以及造紙廠、肥皂廠、制革廠的建立,生活污水、工業(yè)廢水和其他污染物源源不斷地進入泰晤士河,牛津以下河段的水質(zhì)急劇惡化。及至倫敦附近,泰晤士河更變得污濁不堪。1849年,《龐奇畫報》刊登了一首插圖詩。這首詩題名為“約翰飲用的水”,圖文并茂、形象生動地說明了當年泰晤士河的水質(zhì)。到19世紀五六十年代,泰晤士河污染更加嚴重。1855年7月7日,化學家法拉第乘坐輪船在泰晤士河下游倫敦至漢格福德橋這段河面考察,河水的外觀和氣味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在信中寫道:“整條河變成了一種晦暗不明的淡褐色液體……氣味很臭……這時整條河實際上就是一道陰溝?!?/p>
20世紀初,倫敦人大部分都使用煤作為家居燃料,產(chǎn)生大量煙霧。這些煙霧再加上倫敦氣候,造成了倫敦“遠近馳名”的煙霞,英語稱為“London Fog”(倫敦霧)。因此,英語中有時會把倫敦稱作“大煙”,倫敦并由此得名“霧都”。1952年12月5日至9日期間,倫敦煙霧事件更是導致12000人死亡,這迫使政府于1956年推行了《空氣清凈法案》。與水污染一樣,空氣污染成為那個重金屬時代刻下的工業(yè)倫敦標簽。
倫敦“新城記”
時過境遷,在經(jīng)歷過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昔日的老牌帝國漸漸光輝不再。而倫敦這個帝國的心臟,也經(jīng)歷了從城市化到逆城市化、從工業(yè)化到信息化、從制造業(yè)為主到國際金融中心的轉(zhuǎn)變。
二戰(zhàn)后,英國人從德軍飛機轟炸過后的廢墟上鋪上了混凝土街道,蓋起了經(jīng)過規(guī)劃的住宅樓盤,甚至建造了像米爾頓?凱恩斯這樣的全新的倫敦衛(wèi)星城市。60多年前,倫敦最高的建筑是圣保羅大教堂?,F(xiàn)在,取代它們的是公司辦公大樓。倫敦郵政大廈和國民西敏寺銀行大廈分別在20世紀60年代和80年代以其現(xiàn)代的外觀炫目一時。現(xiàn)在,它們又都在金絲雀碼頭、碎片大廈和“小黃瓜”面前黯然失色。在大英博物館之外,人們有了泰德現(xiàn)代美術館等更多千姿百態(tài)的去處;除了塔橋之外,人們還可以去千禧橋,甚至坐到“倫敦眼”上去一覽泰晤士河的勝景;不用依賴飛機或輪船,人們可以自己開車穿過多佛海峽,前往對岸的法國。建筑原本包含的傳統(tǒng)階級和地位的象征意味,被不斷崛起的公共建筑所消解。
不僅是女王和她的大臣們,每一個倫敦市民都需要適應這種轉(zhuǎn)型。但在這個過程中,他們陷入了困惑和迷思。當羅斯柴爾德家族開始在倫敦證券交易所通過資本操控滑鐵盧戰(zhàn)爭的進展時,倫敦這座金融城早在一開始就打上了寡頭博弈的印記。
這兩年爆出的新聞集團竊聽丑聞,除了將默多克這樣的新聞業(yè)巨頭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之外,也不禁引發(fā)人們的深切思考:在這個日益國際化和商業(yè)化的當下,英國人作為一個民族本身的特性和存在感,是否會因為倫敦金融城的建立而逐漸消失?而無論是倫敦塔還是溫布爾頓網(wǎng)球場,這些承載著大英帝國昔日光輝記憶的地方,是否依然存在著逝去的記憶?蘇格蘭、威爾士、北愛爾蘭叫嚷著獨立的今天,倫敦市民是否只有白金漢宮的觀禮窗臺下才能驕傲地向世人證明“看,這就是倫敦!”呢?
在財富不斷積聚的同時,貧富的分化也在不斷拉大。2011年8月6日黑人男性平民馬克?達根被倫敦警察槍殺,直接點燃了這種長期積郁在倫敦貧民階層心中的怒火。而倫敦的首都輻射效應也很快在幾天之內(nèi)傳遍了伯明翰、利物浦、利茲、布里斯托等英格蘭地區(qū)的大城市。
騷亂平息后,卡梅倫首相曾指責這是赤裸裸的犯罪。而在100多年前,柯南?道爾筆下的“開膛手杰克”也正是利用一件件血腥的殺人案件來宣泄著對這個巨大的城市體系的不滿。與其說這是某種循環(huán),倒不如說是倫敦這座大都市永遠都難以回避的一面。
1948年倫敦奧運會舉辦時,“日不落帝國”的氣場已經(jīng)無影無蹤。彼時英國尚未從二戰(zhàn)的傷痕中恢復過來,鋪跑道的是從工業(yè)區(qū)運來的煤渣,各國代表團入住皇家空軍軍營和大學宿舍。英國參賽選手每人只能收到一條緊身短褲。但那一屆奧運會依然讓英國政府入賬3萬英鎊,并成為倫敦人心中無上的驕傲。當2012年的奧運會再度來到倫敦時,回想著一個世紀前水晶宮金碧輝煌掩映下的繁盛,倫敦是否還能找回那份依稀的榮光?
倫敦奧運會的最初預算約24億英鎊,在2007年申奧時大幅上升到93億英鎊,是5個申辦城市中最高的,然后接下來就是無盡的超支。天空電視臺在今年1月底的一項調(diào)查估計,倫敦奧運會的成本當時已經(jīng)達到120億英鎊,最終有可能達到240億英鎊。
大筆的投資,是否能夠帶來高回報呢?根據(jù)倫敦奧組委一開始的設想,倫敦將能夠從主辦2012年奧運會中盈利數(shù)億英鎊。但現(xiàn)在認為倫敦奧運會將虧損的看法似乎占了上風。有專家預測,當?shù)亟?jīng)濟將因此小幅下滑2%左右,此外還會出現(xiàn)短期凈虧損的經(jīng)濟影響。如果倫敦能達到它的目標:吸引年輕的專業(yè)人才和大型公司,為這座古老的城市注入新的活力,重塑國際形象,這樣短期的代價也許還可以接受。
時光荏苒,即便是奧運會,對于倫敦來說終究也只是一場會消散的筵席,無論倫敦人將為世界奉上怎么樣的一場國際盛會,都無法磨滅倫敦城的過往。從100年前起,那個偉大的時代早已成記憶,即便是如今的繁華盛會,也終究只為這座古老的城市留下新的一筆。而倫敦依然會在泰晤士河盡頭的朝陽中迎來它的新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