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趕圩的日子

一日，接上小學(xué)二年級的孩子放學(xué)。回家路上，自行車后座的孩子說要給我唱個老師新教的歌曲。我連連說好。孩子很認(rèn)真地唱起來：“我有一頭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有一天我心血來潮騎著去‘赴圩’……”我有些詫異，這個歌，孩子上幼兒園的時候就會唱。她小的時候，我好像是教過她的。但她此刻唱時把“趕集”改為閩南話“赴圩”了。孩子唱完歌后，問我：“媽媽，你知道什么是赴圩嗎？老師總說上課的時候我們班同學(xué)吵吵嚷嚷的，像在赴圩?！蔽覍⒆诱f，媽媽當(dāng)然知道什么是赴圩了，媽媽小的時候，最喜歡跟著你的外婆去赴圩了。我正想開始解釋的時候，孩子又插嘴了：“媽媽，我只是想考考你，老師和我們解釋過了，我知道赴圩說的是同學(xué)好像是在菜市場買菜一樣的……”孩子煞有介事地說著。

閩南一帶，有許多地方有赴圩的習(xí)慣。兒時的記憶如五味瓶被打翻，酸甜苦辣種種滋味一齊涌上心頭。時間似白駒過隙，那些赴圩的日子漸漸遠(yuǎn)去，在一個不是很特別的日子，由女兒撥動了內(nèi)心深處那根脆弱的弦。

離母親家一公里多的地方有個圩市，叫“林下圩”。林下是龍海市九湖鎮(zhèn)的一個村子；相反的方向是母親居住地所在的鎮(zhèn)子，離家7公里，也有個圩。這樣圩日，每10天趕三次。每逢農(nóng)歷的一、四、七是“林下圩”。鎮(zhèn)上的圩日則是農(nóng)歷逢二、五、八的日子。一到赴圩的日子，附近村子的老百姓會把各式各樣的東西帶到圩市上去賣。兒時，和母親去圩市上走走逛逛成了我們快樂的源泉。也許，去逛一次圩日，可能只為滿足地吃上一碗清湯面，一碗鹵面，或者一根油條?；蛘?，也可能因?yàn)槟赣H總能滿足我們一個接一個的小小要求。

圩市上，母親兜售的東西五花八門。母親把剛剛從地里收割的稻谷早早運(yùn)到村里的碾米廠加工好，白花花的大米運(yùn)到市場的時候還是熱的。米糠有時候會被母親帶回家喂雞鴨，有時候也在圩市上賣掉。母親用米糠喂好的鴨子又肥又大，常常很受青睞。賣掉雞鴨換來的錢常常又變成我們的衣服，學(xué)習(xí)用品，零食水果等等。偶爾，母親會把滿地亂爬的番薯葉，一支一支剪下來，番薯的藤被母親碼得整整齊齊，一小捆一小捆用稻草綁好，拉到圩市上去換些日用品。當(dāng)然，母親并不是每次都能如愿以償，很多時候，母親要在圩市的某個角落，守候著，守候著，看人來人往，看太陽炙熱烤著大地。

六歲那年的一個赴圩的日子，母親的三輪車上碼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車的東西。三歲的妹妹坐在三輪車的上的一個籮筐里。我也吵吵著要和母親去赴圩，怎么說母親都沒有同意。嗚嗚哇哇哭了一陣子，母親開始生氣起來，嘴里嘟囔說著什么。我只顧哭，沒細(xì)細(xì)去聽明白母親的話語。家和外面連接的是一條窄窄的“機(jī)耕”路。母親的三輪車沿小小的“機(jī)耕”漸行漸遠(yuǎn)，我在后面邊哭邊追。最后，我只能蹲在路旁看著母親和妹妹遠(yuǎn)去的背影，委屈地嗚嗚哭著。不知道自己哭多久，也許哭累了，就坐在水溝旁的石頭上休息。一位赴圩回來的大伯伯正好要去找爺爺喝茶，看見我，給了我一根油條，哄著哭紅眼睛的我回了家。

又有一個赴圩的日子，母親早早買掉家里的一大籮筐番薯。母親用買番薯的錢，給我買了一雙好看的拖鞋。我坐在母親的三輪車上，哼著老師新教的曲子，心花怒放。是一個下坡，接著是個長長的上坡。母親讓我下來幫她推車。我們呼呼哈哈地一起努力加油。突然母親大叫起來，“臭妹，你的拖鞋怎么只剩下一只？”我也吃了一驚，急忙回去找，幸好是剛掉的，鞋子停在不遠(yuǎn)處。我百米沖刺的速度去把那只把鞋子撿了起來。放在籮筐里，奮力幫母親把三輪車推到了坡頂。我對母親說，幸好發(fā)現(xiàn)得早，要不然就損失了一元五角。母親糾正我，要是沒發(fā)現(xiàn)，就損失了三元，而不是一元五角。

并不是每次赴圩，母親都會帶我們?nèi)サ?。因?yàn)?，我們還要上學(xué)。若是“六一兒童節(jié)”，又恰巧遇上赴圩的日子，母親都會把我們兄妹帶到圩市上，去吃各種小吃。面線糊、蚵煎、小籠包、豆花粉條、鍋邊糊等等會被我們一網(wǎng)打盡。回家的路上，母親總是會循循善誘、諄諄教誨，你們現(xiàn)在都喜歡過節(jié)日。有吃的，有玩的，有新衣服，等你們長大了，也要幫媽媽過節(jié)日。于是，我們嘰嘰喳喳討論起給母親過什么節(jié)日。和母親討論這個話題是在上個世紀(jì)末，那時還不太興什么“母親節(jié)”。于是，幾番熱烈爭論后，我們一致同意哥哥的提議。以后每年的“三八”節(jié)，我們給母親過節(jié)日。母親并沒有等到我們“長大”，母親并沒有等我們給她過屬于她的“三八”節(jié)。母親四十五歲那年離開我們。當(dāng)年，我和妹妹都還沒有成家，我雖已經(jīng)參加工作，依舊任性和自以為，很少在周末回家陪母親。

“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很多日子過去，現(xiàn)在的我只能在赴圩和不赴圩的日子里想念母親，個中滋味，也許不是言語能夠表達(d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