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簡介:
她有愛她的丈夫,可愛的兒子,雖然是父母之命,但她覺得自己很幸福,可事情在她落水之后突然發(fā)生變化,她的記憶開始衰退,懷疑丈夫和侍女有私情,身體竟然還長出了可怕的鱗片……
1
范姜家是中州府的釀酒大家,專門為宮中釀造貢酒,每十年出一窖的瓊花釀更是萬金難求。
辛?xí)早魇鍤q嫁進(jìn)范姜家,彼時范姜宇文剛剛接手家業(yè),兩人雖是父母之命,但感情甚好。第二年,辛?xí)早鳟a(chǎn)下一子,取名璃華。
辛?xí)早魍涀约菏侨绾温渌?,丫鬟翠竹只道是——那日正是姑爺?shù)纳?,席間她突然離席,過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聽見有人喊“少奶奶落水了”。
范姜宇文第一個沖出去,來到湖邊一個猛子扎進(jìn)湖里,救了已經(jīng)沉進(jìn)湖底的辛?xí)早鳌?/p>
“小琪,你又發(fā)呆了?!狈督钗耐崎T進(jìn)來,見辛?xí)早髯诖扒鞍l(fā)呆,走過去,解下肩頭的披風(fēng)披在她肩頭,“床邊冷,別著涼了?!?/p>
她扭頭看他,臉上帶著羞澀的笑意:“我好像不小心忘記了什么?!彼€記得他最喜歡畢玉軒的桂花糕,記得去年元宵節(jié)他們一起逛的姻緣廟,記得剛剛生璃華時她的滿心抑郁,那種生怕相公嫌棄她突然增胖的身體的感覺,還如昨日一樣真實。雖然她已經(jīng)恢復(fù)原來的身材,可是每當(dāng)看到府里那些身材曼妙的大丫鬟時,心里還是忍不住忌妒。
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只是她總覺得記憶里遺失了什么,也許是很重要的東西。
“乖,沒事,可能是不小心掉進(jìn)湖里受到了驚嚇,一時忘了當(dāng)時的情況?!狈督p輕拍了拍她死死抓著他手臂的小手,一把將她攬進(jìn)懷里,“沒事了,都好了,明天我就下令把那個人工湖給填了?!?/p>
填湖?
辛?xí)早縻躲兜乜粗е约旱哪腥?,心里突然生起一股感動,用力回抱住他?/p>
第二日,府中果然來了很多工人,一輛輛馬車從后門駛進(jìn)來,里面裝滿了山石,辛?xí)早髦溃督钗恼娴牟皇情_玩笑的,他是真的要填平這個人工湖。
“娘,娘。”小胳膊小腿的璃華沖過去一把抱住她的大腿,水靈靈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她。
心底某處柔軟的地方被狠狠戳了一下,她彎身抱起他:“璃華,怎么了?誰欺負(fù)你了嗎?”
璃華抱住她的脖子,小小的頭顱埋在她頸間,身子不停地抖著。
“怎么了?”她輕拍他的背。
“娘,昨晚……娘,您不要跳河好不好?不要好不好?”璃華哭著道。
辛?xí)早魑叮靡粫翰耪业阶约旱穆曇簦骸傲A是說,娘自己跳到河里了嗎?”
璃華從她懷里抬起頭,訥訥地道:“昨天……昨天娘跳進(jìn)河里了,好可怕,好可怕!娘,您不要丟下我好不好?娘,您答應(yīng)我好不好?”
辛?xí)早鳠o言,關(guān)于璃華說的,她沒有一絲記憶,只是疑惑的種子在心中種下,她何以要跳河自盡呢?
2
瓊花釀開窖的那天,整個范姜府?dāng)D滿了慕名而來的權(quán)貴,所有人都期待一品瓊花釀的頭糟酒。
開窖時,女人是不得入酒窖的,辛?xí)早鞅еA站在人群外,目光癡迷地看著人群中俊美非凡的相公。
“大嫂!”小姑范姜琴一臉詭笑地走到她身旁,“不過是個失敗品,他永遠(yuǎn)釀造不出真正的瓊花釀。”
辛?xí)早鞑恢浪秊槭裁催@么說,只是下意識地抱緊懷里的璃華,不明白范姜琴為何總是對她充滿敵意。所以,對于范姜琴這個比自己還要大上兩歲而還未出閣的小姑,她總是不自覺地有些懼怕。
“哈哈!男人都不是好東西,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幸福是不會光顧范姜家的?!狈督倮浜邇陕暎D(zhuǎn)身離去。
“小琪,你怎么了?”一只大手突然搭上她的肩,她猛地回頭,見范姜宇文一臉溫柔地看著她,伸手接過她懷里的孩子,交給一旁的嬤嬤,“你最近精神很不好,臉色也很差,好像時常發(fā)呆?!?/p>
她看著空落落的懷里,又看著范姜宇文,想說什么,他卻已經(jīng)被友人拉走了。
看著他被人群圍住,滿室酒香,心底突然有什么地方咯噔一下,塌陷了一角。
次日,天還沒亮,整個范姜府卻炸開了鍋,填湖的工人發(fā)現(xiàn)大小姐范姜琴在湖里溺死了。
辛?xí)早鞲糁巳嚎匆姺督俚氖w,她的身上穿著粉紅色的襯裙,整個人的皮膚已經(jīng)被水泡得起皺難看,裸露的手臂上有一些細(xì)細(xì)的齒痕,鮮血淋漓,好像是被什么動物咬傷的。
她想起昨日范姜琴莫名其妙的話,又想起那日璃華的話,心底沒由來地生出一絲恐懼。
一個人工湖,短短三天里兩人失足,也幸而她被范姜宇文救了,不然她是否也會像范姜琴一樣,這樣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小琪,回去吧,琴兒已經(jīng)走了。”范姜宇文從后面攬住她的肩,將她攬在懷里。她仰起頭,看見他光滑白凈的臉,這幾年,他都好像從來沒有變過一樣,歲月不曾在他臉上留下痕跡。
“她昨天跟我說了一些奇怪的話?!彼p聲道。
范姜宇文苦笑著是她的頭轉(zhuǎn)過來,溫柔地吻了吻她的唇:“她說我釀不出真正的瓊花釀,說范姜家受到詛咒,沒有人會幸福,是嗎?”
辛?xí)早鞑桓抑眯诺乜粗骸澳阍趺粗溃俊?/p>
范姜宇文笑笑,輕點她鼻尖,愛戀地揉了揉她的發(fā)頂:“她只是生病了,那可憐的孩子在十五歲那年受了刺激,那時她愛的未婚夫在結(jié)婚前悔婚和別的女人私奔了,她一時受到打擊,之后便有些瘋癲了,以為所有女人都會像她一樣不幸,家人都對她的病三緘其口,久而久之,倒是少有人提及她心病的事,也難怪你不知道?!?/p>
她靜靜地聽他講范姜琴的故事,心里卻在想著昨天夜里經(jīng)過她窗外的人,那人身材單薄,看身型倒有些像范姜琴,可當(dāng)她出去查看時,除了窗欞下面有一片濕漉漉的水跡和幾根水草外,什么也沒有。
3
辛?xí)早靼l(fā)現(xiàn)自從落水后,自己的記憶力似乎越來越不好,常常會忘記很多事情,心底更是沒有端由地開始惶惶不安。
她把情況說給范姜宇文聽,他攬著她的肩,頭枕在她肩頭上,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fù)崤陌l(fā)尾:“沒事的,是你多想了?!?/p>
“可是我真的忘記了很多,我不記得我們是怎么結(jié)婚的,不記得生璃華時的情景,不記得你喜歡什么,不記得去年逛花燈你送我的玉鐲放在哪里……”有關(guān)她和他的記憶正一點點流逝,她好怕那些美好的記憶有一天都消失了,好怕有一天醒來,她會忘記他,然后兩人形同陌路。
“不會的,你只是忘了,我會慢慢幫你記起,好不好?我們是父母之命而結(jié)合的,可我們很相愛,生璃華的時候你疼了三天三夜,我守在門外三天,當(dāng)你生完璃華時看到我的樣子,差點不認(rèn)得我,那是我一輩子最狼狽的三天。我喜歡畢玉軒的桂花糕,喜歡桂花酒。去年我送你的玉鐲你送給了你最喜愛的丫鬟翠竹??!為此我還和你生了好久的氣?!彼χf,眉目間深情款款。
她只覺得心底暖意融融,一頭扎進(jìn)他懷里:“范姜,這一生能遇見你是何其有幸?!?/p>
范姜宇文抱著她,溫柔地吻了吻她的額頭:“傻瓜,能娶到你才是我的榮幸。”
后院的人工湖還沒填平,一天夜里又有一名府里的工人不慎落水,等打撈上來時,那人已經(jīng)瘋了,到處說那湖里有個怪物,為此,整個范姜府便惶惶不可終日。有人說,那是大小姐的鬼魂來抓替死鬼;有人說,那是湖里的河神,因為填湖一事驚動了他,所以才害死大小姐,嚇瘋了工人,若是范姜宇文執(zhí)意填湖,范姜家會遭到不測。
輿論如潮水般涌來,最后填湖一事只能擱淺。
范姜宇文對此頗有微詞,最后卻也只能作罷。
九月初九,按規(guī)矩,整個范姜家的人都要去宗祠祭拜喝牛黃酒。
坐在顛簸的馬車?yán)铮習(xí)早饔行┗杌栌?,迷蒙間她看見對面的范姜宇文朝她笑了笑,她強支撐起眼皮回以一笑,緊接著便聽見車外翠竹的聲音:“小姐、姑爺,到了?!?/p>
車簾拉開,翠竹從外面探頭進(jìn)來。
突然間,辛?xí)早靼l(fā)現(xiàn)原來翠竹是這么美麗的一個女子啊!
她在心底驚嘆,可是卻已經(jīng)忘記了翠竹是怎么來到她身邊伺候的,便隨口問了一句:“相公,翠竹是怎么來我身邊侍候的???”
范姜宇文笑道:“你忘了嗎,翠竹是你娘家?guī)淼呐慵扪诀?,跟你情同姐妹,不然你也不會把我送給你的玉鐲送給她??!”
是嗎?辛?xí)早餍Σ怀鰜恚悬c悶悶地看了一眼翠竹,心里暗道,自己當(dāng)時怎么會傻得把這么美麗的丫鬟帶來當(dāng)陪嫁丫鬟呢?
陪嫁丫鬟通常最后的歸宿都是男主人的小妾或侍妾,她怎么會留一個對自己威脅這么大的人在身邊呢?
心里突生一股妒意,她訥訥地看著范姜宇文,突然說道:“翠竹好像到了適婚的年紀(jì),我們是不是要給她找個好人家?”
她不動聲色地看著范姜宇文,其實心里緊張得要死。
范姜宇文微愣了片刻,隨后笑出聲來,一把抱住她:“我的娘子也開始緊張為夫了嗎?也好,丫鬟大了留不住,酒坊掌柜的張先生其實心怡翠竹很久了,翠竹嫁過去到是不會虧待。”
翠竹此時就站在車門口,臉色有些難看,辛?xí)早髅榱怂谎郏嶂男目偹惴畔铝???磥硎锹浠ㄓ幸饬魉疅o情,翠竹是對范姜生了愛慕之心的,只是范姜這木頭沒發(fā)現(xiàn)罷了。
4
一大家子人祭拜了宗祠,老夫人主持家宴茹素,最后眾人一一喝過牛黃酒后便可回府。
辛?xí)早鞫酥票杏X一股難聞的刺激氣味從酒杯里飄出來,整個人被熏得渾身難受,一股熱流在血脈里流竄。
“小琪,你臉色不好?”范姜宇文擔(dān)憂地看著她。
“沒事,就是胃里不是很舒服?!彼畔滤瓊}促地沖出去。
辛?xí)早髋艿阶陟襞缘目盏厣?,蹲在地上大吐特吐,整個人好像要將胃都吐出來似的。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那么討厭牛黃酒,可是當(dāng)她看到嘔吐物里竟然有水草的時候,真的嚇傻了。
她的胃里為什么有水草?
這時,范姜宇文從回廊處追了過來。
“小琪?”
她臉色慘白地看著范姜宇文:“相公?!?/p>
“沒事吧?”溫?zé)岬拇笫执钌纤募珙^,范姜宇文擔(dān)心地看著她。
眼淚搖搖欲墜地盈滿眼眶,辛?xí)早麟y過地?fù)u搖頭:“好多了。相公,我昨日有吃水草嗎?”她指著地上的嘔吐物說。
“水草?”范姜宇文一愣,“小琪,你怎么了,人怎么能吃水草呢?”
“可是,地上……”她指著地上的嘔吐物,“為什么我會吐水草?”
范姜宇文順著她的食指看去,臉色微微一變,彎身將她攔腰抱起:“小琪,你可能累了,那不是水草,只是你吃下去的還沒消化的齋菜,你看錯了。我們先回府。你落水時受了風(fēng)寒,還是要保重身體的?!?/p>
可那明明是水草??!
她愣愣地看著,突然看見翠竹從不遠(yuǎn)處經(jīng)過:“翠竹,你過來。”
翠竹走過來,她便指著地面問道:“翠竹,那是不是水草?”
翠竹低頭看了一眼,好一會兒才道:“少夫人看錯了,那是沒消化的齋菜,不是水草。”
真的不是水草嗎?
辛?xí)早魅嘀劬?,可無論如何看還是水草??!為什么他們非說是齋菜呢?
那天夜里,范姜宇文因為要督促瓊花釀出窖的最后事宜,沒有回房,辛?xí)早饕粋€人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迷蒙中,她好像看見窗外站了一個人:“誰?”她輕喚一聲,從床上坐起來,窗外的人沒有絲毫反應(yīng)。
“你是誰?”她悄悄下床,走到窗邊,隔著窗欞與窗外的人影相對。
“翠竹?”她緩緩地推開窗欞,窗外的人似乎受到驚嚇,咻的一聲逃開了。
“等等,等等!”她沖出去的時候,窗前已經(jīng)沒有人了,地上是一攤水和幾根水草。
水漬消失在回廊后的草地上,辛?xí)早縻躲兜卣驹谠?,心中有股怪怪的感覺。
“娘,娘!”璃華不知什么時候站在她身后,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娘,娘,你不要……不要跳水好不好?好不好?華兒好怕,好怕!”
“華兒?”她低頭看著抱住自己大腿的孩子,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發(fā)頂,“你是華兒嗎?”她隱約記得有個孩子,可是,她竟然覺得這孩子的臉在她的記憶里是那么的陌生。
她一把抱住孩子,一股深深的恐懼感瞬間占據(jù)了她的心。
她不要忘記璃華,不要忘記宇文。
她將看見窗外人影的事告訴范姜宇文,他只是笑著摸摸她的頭說:“你最近身子虛,可能太累了,別想太多,可能是出現(xiàn)幻覺了?!憋@然是敷衍了事。
可自那以后,古怪人影每晚都會出現(xiàn)在她窗外,也必會在她窗下留下水漬和幾根水草。
可她每次告訴范姜宇文,告訴翠竹,告訴管家時,所有人都說她出現(xiàn)幻覺了,那不過是她自己勾勒出的人影。
瓊花釀十年出一窖,出窖后便立即著手準(zhǔn)備第二窖。
看著范姜宇文忙著采收上等的桂花,發(fā)酵,辛?xí)早魍蝗幌肫鸱督倌侨盏脑挕督钗尼劜怀稣嬲沫偦ㄡ?,范姜家不會得到幸福?/p>
“小琪,你怎么來了?”正在監(jiān)督工人的范姜宇文猛地回頭,見辛?xí)早髡驹谏砗?,溫潤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走過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將她拖出酒窖。
“這里以后不要來了?!彼砷_她的手,臉色有些難看。
這是范姜第一次用這么嚴(yán)肅的表情看著她,她下意識地退步,絆到凸起的石子,整個人向后仰去。
后腦撞上地面的一瞬間,她看見范姜宇文臉上一閃而過的冷漠,她下意識地回手去撐身體,掌心傳來一陣刺疼,石子割破了細(xì)嫩的掌心。
“小心。”范姜宇文走過去一把將她攔腰抱起,依舊是一臉深情,微瞇的鳳眼里滿是心疼。
剛剛的冷漠,只是一瞬間吧。辛?xí)早靼迪搿?/p>
“我?guī)闳タ创蠓??!闭f著,他邁著大步朝前院走去,微瞇的眸子狀似不經(jīng)意地掃了剛剛她跌倒的地方,一小片金色的水漬在地上隱隱發(fā)光。
5
辛?xí)早饕舶l(fā)現(xiàn)了自己身體上的變化,那天手掌上的傷還沒等看大夫,竟然奇跡般地自我痊愈了,還有那沾在袖口上金色的血,人類的血怎么會是金色的呢?
她惶恐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悄悄拉開衣領(lǐng),白皙鎖骨下面的肌膚上竟然隱隱約約有鱗片狀的凸起。
“?。 彼纯嗟厮缓鹬?,用手一片片將肉色的鱗片撕掉,金色的血液溢出來,不一會兒傷口又自動愈合。
“為什么?為什么?”她痛苦地趴在床上,只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對勁了。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翠竹推開門,手里端著托盤。
辛?xí)早骼仟N地爬下床拉好衣襟:“沒事。”
“姑爺叫我送了參湯來?!彼龑⑼斜P里的瓷碗遞給她。
碗里的參湯冒著白氣,一股詭異的奇異香氣瞬間勾起了她的食欲,她看了一眼翠竹,端起湯碗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嘔——嘔——嘔——”一股翻江倒海的惡心感瞬間涌上喉嚨,她一把推開翠竹沖到門外大吐特吐起來。
水草!她愣愣地看著自己吐出來的嘔吐物居然全是水草,而翠竹正一臉漠然地看著她。
那一瞬間,她有種被剝光了衣服的感覺。
她狼狽地想掩飾,卻在抬頭的瞬間看見了范姜宇文俊逸的臉。
他輕輕扶起她,將她攬在懷里,朝翠竹使了個眼色,她便端著托盤快速離開了。
靠在他溫暖的胸膛上,他的大手一遍一遍撫摩她的背脊,兩個人對視著,誰也沒說話。
那一夜,兩人第一次沒有同榻而眠。
或許潛意識里,她怕自己的秘密被他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她,連自己都還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反生了什么,會讓她變得如此古怪。然而有一點她可以肯定,那絕對是和她落水有關(guān)。
瓊花釀的發(fā)酵已經(jīng)完成,只剩最后入窖的一些程序,范姜宇文已經(jīng)忙得連續(xù)三天不曾回到府中。
夜里,蓮緣閣里一燈如豆,辛?xí)早髯诖睬暗戎巴獾牟凰僦汀?/p>
她已經(jīng)決定這次絕對不會再讓她跑掉,她握緊了手,尖銳的指甲陷進(jìn)掌心,指縫間滲出金色的血液。
果不其然,三更剛過,窗欞的白紙上倒映出一道人影。
她沒有出聲,門是打開的,人影出現(xiàn)的一瞬間,她抓起一旁從廚房找到的菜刀沖了出去。
人影已經(jīng)消失,好在地上的水漬還沒干,她看了一眼沒入回廊深處的水漬,咬牙跟了過去。
水漬在后院人工湖畔消失了。
清冷的月光打在波光粼粼的黑色水面上,一股陰森之氣仿佛從四面八方襲來。她緊緊地握著手中的刀,不敢輕舉妄動:“出來!你是誰?你是誰?”
沙沙——沙沙——身后的竹林里傳來古怪的聲響,辛?xí)早髅偷鼗仡^,只見一名穿著白衣,披頭散發(fā)的女人緩緩地從竹林深處爬出來。
是的,是爬!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女人的下半身,原本兩條潔白的大腿從腿根處開始長在一起,裸露的皮膚上有肉色的鱗片。
鱗片摩擦草地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你……你是……是什么?”辛?xí)早鲊樀脺喩響?zhàn)栗,連逃命的力氣都沒有了,刀子顫顫巍巍地指著不遠(yuǎn)處爬行的女子,只見她蠕動到一棵大樹旁,身體突然輕盈一躍,站立起來,原本擋住五官的烏絲隨著動作散開,露出一張布滿肉色鱗片的臉。
滿是鱗片的臉上已經(jīng)看不出本來面目,左邊臉頰下似乎有類似魚鰓的東西。
辛?xí)早鲝膩頉]見過這種怪物,一時間不知道是人是鬼。
怪物幽綠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她不敢妄動,四目相對的一瞬間,怪物眼中似有無盡的絕望悲涼。
它仰天發(fā)出一聲嗚咽,身體突然凌空朝她撲過來。
“救命?。〔灰?!”
菜刀落地,她本能地抱住頭蜷曲在地。
預(yù)期的疼痛感沒有襲來,辛?xí)早骶従彽貜堥_眼,那怪物已經(jīng)化成一道白色的魅影,快速地朝竹林深處蠕動。
“小琪,你沒事吧?怎么了?璃華說你又自己跑出來了?!标幇堤?,范姜宇文牽著范姜璃華的手,站在不遠(yuǎn)的地方。
“我……我……妖怪……”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癱軟在地,指著那怪物消失的地方說。
范姜宇文劍眉輕挑,走過去將她抱在懷里,一腳踢開她身邊的菜刀:“小琪,你又產(chǎn)生幻覺了,明天我再去找大夫給你看看。乖,先跟我回去。”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范姜宇文:“我沒有說謊,也沒有產(chǎn)生幻覺?!?/p>
范姜宇文笑了笑,輕輕吻了吻她的唇:“乖,你太累了?!?/p>
“你不信我?”她惱怒地躲開他的唇,被他敷衍的語氣傷到,“我真的看見渾身長滿鱗片的怪物?!?/p>
“小琪!別說了,別當(dāng)著璃華的面說些瘋話。”范姜宇文臉色沉了沉,辛?xí)早魍蝗婚]嘴,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心中仿佛有什么刺了一下,很疼。
她狼狽地轉(zhuǎn)頭看著哭得滿臉淚痕的璃華:“華兒,你看見了是嗎?”
璃華歪著頭,淚跡未干:“娘,璃華剛剛什么也沒看見??!我就看見娘一個人從蓮緣閣出來,來到湖邊又想跳河?!?/p>
“你沒看見?你明明看見了,為什么?為什么要撒謊?”她激動得大吼,拼命想從范姜宇文懷里逃出去。
啪!右臉火辣辣地疼,她不敢置信地看著范姜宇文。
“夠了,別再瘋了,璃華還小,你會嚇到他的。小琪,最近你的病越來越嚴(yán)重了,先是常常半夜出去跳進(jìn)湖里游泳,又總說自己吐出的東西是水草。小琪,別任性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經(jīng)嚇瘋了一個工人了?”范姜宇文面無表情地道,抱著她的雙臂收得緊緊的。
“我……我把工人嚇瘋了?”她不解地看著他,“相公,你在說什么?”
“你我同榻而眠,每日夜里,你偷偷獨自跑到湖里游泳我都知道,只是我沒想到你會嚇瘋工人。因為愛你,我一直護(hù)著你,可你的病越來越嚴(yán)重了,自己做過的事說忘就忘,我真的怕有一天你會傷害璃華?!彼穆曇粢琅f溫柔,可是臉上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一絲疲憊的神態(tài)。
“你……你……你騙我!”她不相信,她明明不會游泳的,不然也不會落水啊,“我不信,我不信!”她推開他,跌跌撞撞地沖出門去。
6
從那以后,辛?xí)早髯兊糜行┥窠?jīng)兮兮,經(jīng)常半夜時分對著窗口發(fā)呆,可是那個怪物卻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而府中,少奶奶得了瘋魔之癥的傳聞卻越傳越烈。
她的記憶力越來越不好了,很多事都在不斷地遺忘,然后由范姜宇文不厭其煩地重復(fù),可她受不了了,她討厭聽他講兩個人的回憶,明明那么深刻,可在她看來又如此陌生。
她開始厭惡他,無端地在人前發(fā)脾氣,而他總是溫和一笑,縱容她的任性。
“范姜宇文,我說了,我討厭魚肉,討厭!”她一把揮開面前的糖醋魚,盤子掉在地上,碎片飛濺,在他白皙如玉的臉頰上留下一道血痕。
“姑爺,姑爺!”翠竹驚呼著沖過去用手帕捂著他的臉,一臉怨恨地看著辛?xí)早鳌?/p>
“怎么,你心疼了?我就知道你們兩個眉來眼去有問題。范姜宇文,你是不是巴不得要休了我,好娶她進(jìn)門?”她好像發(fā)了瘋似的砸東西,心中妒意橫生。
“小琪,你不是最喜歡吃糖醋魚嗎?昨天夜里你說要吃,今天又突然發(fā)脾氣,不要拿翠竹撒氣?!狈督钗娜崧暤?,聲音還是那么溫潤,不見一絲怒意。
她有說喜歡吃糖醋魚嗎?辛?xí)早縻躲兜乜粗?,她不記得了。明明她看見魚就會想起自己身上惡心的肉色鱗片,會想起那個怪物啊。
“嘔——嘔——嘔——”一股惡心感瞬間涌上喉嚨,她連忙沖出去。
水草,又是水草!
辛?xí)早縻躲兜乜粗鴩I吐物里的水草,她明明沒有吃過,為什么她胃里全是水草呢?
腦中某根緊繃的弦像突然被剪斷了一樣,嘣的一聲彈開。
她忍不住蹲在地上拼命地用手挖土,一層又一層地蓋住嘔吐物,然后沖回屋子,拉開衣襟一片一片拔下鎖骨上的肉色鱗片。
金黃的血流出,暈染了素白的衣襟。
這時,虛掩的門被從外面推開。
“啊——”
砰——杯盤碎裂的聲音。辛?xí)早骰仡^時,也只是看見一抹淡綠色的裙擺。
是誰?她沖出去,回廊的另一端,范姜宇文帶著一群仆人正朝這里走來,人群中,一抹淡綠色是那么顯眼。
是翠竹啊!
辛?xí)早魑⑽读似蹋督钗囊呀?jīng)沖到她面前。
那雙眼睛再不如往日溫潤,那雙手握著的,是一柄寒光閃閃的寶劍。
辛?xí)早鬟B忙拉好衣襟,滿是驚恐地看著他,一股說不出的撕裂感在不斷地肆虐她的身體,好像有什么要破體而出。
不要,不要!
她驚恐地捂著胸口,不要!不要讓宇文看見她變成怪物的樣子!
“走,走!你走!出去!”她猛地站起身,伸手推他,“不要看,求你不要看。”臉上癢癢的,好像有什么從皮膚里長出來,然后是脖子、手臂,眼前的事物開始一點點變得模糊,罩上一層水汽。
范姜宇文冷冷地看著她,倒退三步:“你——”
“不要,不要看?!毙?xí)早麟p手抱頭,一股深深的絕望感瞬間包圍了她,她猛地抬頭,看見站在宇文身后的翠竹,她在笑,笑得那么詭異。
“你……你不要笑,不要笑!”
辛?xí)早鳑_過去想要捂住她的嘴,范姜宇文卻一個躍步來到她面前:“說,你是誰?是人還是鬼?我的娘子呢?”他執(zhí)劍逼問道。
“我是誰?我是你的妻子??!”辛?xí)早鳠o數(shù)次地告訴他,她就是他的妻子,可她說不出他的喜好,甚至認(rèn)不出三個孩子中哪個是她的兒子璃華,她甚至連他們是何時成親的都不知道。
“你這個妖怪,還我的娘子來!””他提劍沖了過來,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擋,才發(fā)現(xiàn)裸露的手臂上是一片片肉色的鱗片。
她到底是誰?她是辛?xí)早鲉幔?/p>
不,她是個怪物!
“殺了她,殺了她,她是個怪物!”人群里有人喊道。
“不,她是魚婦,是魚婦。少夫人掉進(jìn)湖里,被湖里的魚鉆進(jìn)身體吃了內(nèi)臟,魚在她身體里生長,漸漸和她身體結(jié)合在一起,久了,少夫人就變成魚婦了,魚婦能吃人的?!贝渲裾驹谌巳豪铮樕蠋е幃惖男σ?。
“殺了她,殺了她,她是吃人的妖怪?!?/p>
“殺了她,殺了她,她已經(jīng)不是少夫人了?!?/p>
人聲混亂,辛?xí)早鞲杏X自己眼前渾濁一片,唯一清晰的只有站在人群最前面的范姜宇文。
“我不是,我不是!”她用力地嘶吼著,期望他能相信她。
她瘋狂地用手去撕掉手背上的鱗片,一片一片如同刀割,可他只是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她,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這個人,真的是她的相公嗎?
那個對她深情款款,百般包容的男人哪里去了?
“不,你不是!你不是范姜宇文,你不是!”辛?xí)早魍蝗怀麚溥^去,雙手死死地掐著他的脖子,“你把他還給我,還給我!”
眼前的臉突然變得猙獰,緊抿的嘴角鉤出一抹冷笑,她聽見利刃破體的聲音,疼痛從胸口蔓延,那只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輕輕撫弄她發(fā)頂?shù)氖?,握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狠狠地刺進(jìn)她的胸膛。
在匕首抽出身體的一瞬間,她突然笑了,笑容是那么的凄婉。
辛?xí)早骺粗?,伸出滿是鱗片的手,艱難地捧住他的臉:“宇文,告訴我,你……真的愛過我嗎?”
7
半年前,范姜府的酒窖里。
“范姜宇文,就算你得到了我爹的手記又如何?誰又知道那是真是假,世界上根本就沒有能讓人長生不死的瓊花釀。”范姜琴一臉冷笑地看著對面的范姜宇文。
“我找到魚婦的幼子了,只要用魚婦的心下酒糟,就能釀出瓊花釀?!狈督钗耐蝗徽f道,俊美的臉上帶著迷茫的神色,“皇上已經(jīng)下旨,若是再釀造不出真正的瓊花釀,百年范姜家將成為歷史,你我都要死。”
“那又如何?就算找到了魚婦幼子,又有誰能甘愿變成魚婦呢?”范姜琴道。
“爹的手記上說,只有陰時陰日出生的女子才能變成魚婦,而且此女必須是在溺水時最后一刻吃下魚婦幼子,然后幼子在她體內(nèi)一點點吃掉她的心肺,慢慢地,此女才能變成魚婦?!?/p>
砰——重物落地的聲音。
“什么人?”范姜琴和范姜宇文同時沖出去,卻只見到回廊角落里倒落的盆栽。
辛?xí)早骰呕艔垙埖貨_回自己的房中,整個人癱軟在地上。
魚婦?那到底是什么?
她不敢想象,同時又擔(dān)心范姜宇文真的會因為釀不出酒而被皇上殺頭。
“小琪,你怎么了?”范姜宇文回到房中時,便見她一臉慘白地坐在床頭,“你到底怎么了?”
“沒,沒什么?!彼奶摰氐?。
范姜宇文忍不住輕聲嘆息,伸手將她摟緊在懷里:“小琪,能娶到你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p>
“相公?”她仰頭,卻望進(jìn)他滿是絕望的眼,“你怎么了?”
范姜宇文笑笑,溫柔地揉著她的發(fā)頂:“小琪,明日你帶著璃華離開范姜府吧?!闭f著,他伸手從懷里取出一紙休書放在她手中,“從此以后,你我便是陌路,我范姜家與你再無瓜葛?!?/p>
或許在她沒有偷聽到他和范姜琴的那些話時,她會絕望,會傷心得恨不能死去,可她知道,他這么做只是不想讓她受到范姜家的連累。
可是她愛他,她是他的妻子,她怎么能眼睜睜地看著范姜家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就那么死去?
“小琪,別怪我。”他一把抱住她單薄的肩,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然后決絕地轉(zhuǎn)過身去。
“不,相公,不要!我不要離開!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我都不要離開!”她從后面死死地抱住他,眼淚打濕了他薄薄的衣料。
那一夜,他們抵死纏綿,好像沒有明日一樣彼此相擁。
辛?xí)早鳠o法看著范姜家?guī)资谌司湍敲此廊?,她更是不忍心看著范姜宇文一日一日地消瘦,甚至勞累成疾一病不起?/p>
她知道范姜宇文將魚婦幼子放進(jìn)后院的人工湖里,作為丈夫,他怎會不知道她的生辰時日正是陰時陰日呢?他只是瞞著她,不愿她擔(dān)憂吧!
所以,當(dāng)她跳進(jìn)湖里的時候,她都沒有一絲怨恨,她只知道她的一死可以救很多人,包括她的相公、她的孩子。
所以當(dāng)那條紫金色的怪魚鉆進(jìn)她身體里的時候,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讓它出來。
即使變成魚婦又如何?即使那剜心的疼讓她一再痙攣又如何?至少她守護(hù)了自己所愛的人。執(zhí)念也好,癡傻也罷,至少在失去意識前最后的記憶,是小璃華撲倒在岸邊大哭的景象
璃華,對不起,不該讓你看見這些的。
璃華,對不起,如果可以,讓那些不好的記憶都消失吧!你的,我的,統(tǒng)統(tǒng)都消失。
后記
范姜宇文真的釀出了真正的瓊花釀。皇帝讓一只將死的狗喝下瓊花釀后,那狗果然奇跡般地活過來了,皇帝頓時龍顏大悅,大賞范姜宇文,一介商賈平步青云成了正一品的宰相。
三個月后,范姜宇文遵照死去妻子生前的遺志,娶了丫鬟翠竹為妻。
又三個月,皇帝突然駕崩,太醫(yī)從皇帝飲用的瓊花釀中發(fā)現(xiàn)一種能短暫使人身體極度興奮,長時間服用可致死的慢性毒素。
制酒的范姜宇文被捕,拷問之下,一場詭秘離奇的案件才得見天日,而受害人卻是那位甘愿用一生換相公十年錦繡繁華的辛?xí)早鳌?/p>
變成魚婦被秘密處死的辛?xí)早?,至死都不知道,其實范姜宇文是范姜家的養(yǎng)子,當(dāng)年范姜琴的未婚夫其實是他。
范姜老爺為了籠絡(luò)辛?xí)早骷业匿钸\生意而強行拆散兩人,逼范姜宇文娶了辛?xí)早鳌?/p>
而那日的酒窖對談,其實是兩人事先設(shè)計好故意要她聽的。
那個癡傻的女人,到死也只是被利用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范姜宇文一手導(dǎo)演的,就連她見到的那個窗外人影也是他叫翠竹假扮的,為的不過就是造成她瘋狂的假象,借以混亂眾人視聽,最后堂而皇之地殺她,取心。
至于那些水草和半夜游湖之事是真的,魚婦越來越成熟后,會越來越依賴水和水草,她的記憶也會慢慢退化。
至于范姜琴的死,因為她是范姜家的真正繼承人,所以只有她死了,才能讓他順利繼承整個范姜家產(chǎn)業(yè)。
偌大的范姜府一夕覆滅,范姜宇文坐在冰冷潮濕的大牢里,目光呆滯地看著頭頂?shù)臍獯?,腦中想起范姜琴,想起辛?xí)早鳎@兩個女人他都曾先后愛過,后者還為他生下一子,若他的心不被瓊花釀能帶的巨大財富誘惑,他現(xiàn)在會是一個幸福的男人。
他想起辛?xí)早髋R死前的表情,第一次是釋然和滿足,第二次是了然的絕望。他殺了她兩次,都是在她最愛他的時候。
心,突然間疼得那么撕心裂肺,他想起兩人之間的所有記憶,那些他一次次告訴她的過往,其實都是真的。他是愛著她的,只是被榮華富貴蒙蔽了雙眼,當(dāng)繁華過后,他唯一剩下的,似乎只是那些他和她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