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在吃德芙心語巧克力的時候突然在糖紙上看見了一行小字:“大聲歡笑,大聲哭泣,年輕的日子無所畏懼?!边@行字讓我想起了我的祖奶奶。
祖奶奶逝世于2003年冬天,當時她已經(jīng)有七十多歲了。我還記得出殯那天,天陰沉沉的,白色的冥紙漫天飛舞,送葬的隊伍宛若兩條白色的長龍。
那年的我八歲。我面無表情地看著送葬的隊伍走遠。我和祖奶奶在一起的時間非常少,所以沒有太深的感情。我和祖奶奶曾一同在奶奶家住過,大約有三個月的時間,而這三個月是我和祖奶奶唯一一段共處的時間。當時,祖奶奶的神志已經(jīng)不是很清楚了,整個人有時清醒,有時糊涂。
祖奶奶有一個隨身帶著的藍盒子。幼時的我曾對那個盒子很好奇,滿心以為里面放著什么珍寶,偷偷地打開后卻讓我大失所望——那不過是一疊日歷紙。
有一天,祖奶奶神神秘秘地把藍盒子拿出來打開,捧出那一疊日歷紙,說是要給我講她年輕時候的故事,只見她翻出一張日歷說:“這張是27號的,那一天我去地里干活……”她的故事實在是無趣得很,我聽著聽著就走神了。待我神游歸來時,太陽都快落山了,而她竟然還在講,她那時的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認真與執(zhí)著。
祖奶奶去世的那天,我從奶奶口中完整地聽完了她的故事:她年輕的時候十分潑辣,村里人都知道她是只“母老虎”,她的便宜可占不得。后來,她不甘貧窮,自己做起了小買賣。她腦子靈活,膽子又大,在她的操持下生意日益興隆了起來。她心直口快,容易得罪人,再加上她的生意好讓人嫉妒,于是在“文革”期間她被批斗得很慘。她從那時起,開始變得安靜、本分,很老實地嫁人、生子。那個昔日呼風喚雨的辣妹子,終于被生活打磨成一個寡言的老人。
奶奶最后說:“唉,你不知道批斗前她過得多好,還自己蓋起了小磚房,紅的瓦白的墻,不知有多少人眼紅呢。”
奶奶那悠長而沉重的嘆息,讓我的思緒回到幾年前,回到祖奶奶給我講日歷故事的那個下午。那時窗外天光暗淡,而她的眼神卻炯炯發(fā)光。時隔多年,我終于明白那個眼神,那是對自己真正活過的日子的追念。
而那些被她珍藏著的日歷也不僅僅是日歷,而是一種載體,她的靈魂行走在日歷上。那是她無所畏懼、神采飛揚的靈魂。那時的她,如同一朵花,開得肆意,張揚。
暑假快要結(jié)束時,我從奶奶家把藍盒子帶到祖奶奶曾經(jīng)住過的房子前火化了,我想她在天上收到這個禮物一定會開心的。等到我要離開時,天下起了雨。透過雨簾,透過幾十年的滄桑,我依稀能辨認出那個小房子以前的模樣——紅的瓦白的墻。
【作者系山東省東營市一中二月文學社社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