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隨風慢慢飄散,香氣彌散到空中,久久蕩漾在我的心間。槐樹下的軍子,你在哪里……
穿越時空,放眼遠望。二十年前的竹,就是我,瘦瘦弱弱的。比我年長一歲的軍子,結(jié)結(jié)實實的,圓紅的臉蛋上總是掛著甜甜的微笑。
我們是同村,兩家又是遠表親,關(guān)系自然很好。遠遠地見到我,他媽總會親切地喊我一聲“竹兒”,我的心被她這一聲呼喚叫的很暖和。在不諳世事的童年,我、軍子、春妮、春生一起放牛,爬山,采野花,摘野果,玩過家家的游戲。后來又一同上了小學。我們的童年沒有布娃娃,沒有巧克力,沒有電子琴……可我們有野花、野草相伴,還有那么多不知名的蟲兒,它們都屬于我們的童年。童年,是金色的,直到今天,仍在我的記憶里熠熠生輝。
一九九零年的秋天,十四歲的我,十五歲的軍子,我們同時考入了鎮(zhèn)上的重點中學。一個班四十四個學生,只考上了七人。偏僻落后的小山村,一時為之沸騰。中學路上,童年的伙伴只剩下了我和軍子。山村離中學有二十多里路,期間需翻越兩個山崗。一個是“壇子崗”,因形似而得名。另一個叫“八角廟”,得名于一個傳說:很久以前,松樹崗上曾經(jīng)有一座廟,香火很是旺盛。后來,不知怎么的,一場大火不但燒毀了廟,連那廟里的和尚一個也未能幸免,全部葬身于火海。村里有人傳說,曾經(jīng)在此聽到冤魂喊冤。膽小如鼠的竹兒,弱不禁風的我,在當時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獨自過崗的。開學之初,農(nóng)村閑適,有父親接送我。很快,農(nóng)村開始收割稻子,勤勞憨厚的父親星期天送我去學校的路上吞吞吐吐地告訴我,下個星期六可能不會來接我了……
難忘那個星期六的下午,我忐忑不安地聽班主任啰啰嗦嗦地講完所有的事情之后,已經(jīng)過了放學時間二十多分鐘了。我與軍子同校不同班,這會兒他也早走了。我該怎么辦呢?一個人騎車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心跳得厲害,頭上也冒起了冷汗。天快黑了,我不敢耽誤,咬咬牙,準備“拼死”過崗?!爸?,快點,我在等你呢!”崗的腳下,有一棵老槐樹,軍子把他的那輛沒有支架的自行車靠在樹干上,正揮著手,向我召喚。剛才還在“怦怦”亂跳的心,一下子落了下來。我松了一口氣,緊蹬了幾下踏板,加快了速度,耳旁的山風“呼呼”作響,好舒服?。≤娮?,你簡直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正在收割谷子的父母見我回家有軍子作伴,臉上露出了放心的微笑。從此,父親再也不用為接送我發(fā)愁了。一路都有你——軍子!每次過“八角廟”崗時,軍子都喜歡把他那輛沒有支架的自行車??吭诶匣睒涞闹Ω缮?,然后我們再一起到離槐樹不遠的一個泉眼,喝幾口清涼的泉水,洗一下臉,最后一鼓作氣過崗。偶爾,有事錯過,我的心也很坦然,老槐樹下,忠厚善良的軍子一定在等我!當然,我也等過軍子,僅有的幾次,軍子滿帶歉疚的笑,今天想起來,仍歷歷在目。
槐花開了又落,兩年的時間匆匆而過,我十六歲了。十六歲的竹兒出落得清秀端莊,結(jié)結(jié)實實的軍子變得高大而強壯。時間在飛逝,村里的人們看我們的眼神也漸漸有了變化。又是一個星期六,我和軍子騎車經(jīng)過祝嬸家的農(nóng)田,我清楚地聽見她大聲地對春妮的媽說,“瞧,小兩口,多親熱!”星期天,我像往日一樣邀春妮放牛,春妮見了我,像遇到了“瘟神”。我想她一定是聽她媽說了什么,連忙給她作了解釋,最后我還特意強調(diào),“軍子,是我的表哥,怎么可能。”春妮“哼”了一下,“表哥表妹正好一對?!彼脑捵屛覠o言了。我理解春妮,她是想與我這種“不正經(jīng)”的女孩劃清界線啊!最終,我一個人去放牛了。當年的我,已經(jīng)知道“身正不怕影子邪”的道理了。我想,只要自己“清白”,流言會不攻自破的??晌义e了。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的山村里,關(guān)于我和軍子的“丑事”還是被大家傳開了。愁壞了我的父母,歡喜了老實愚昧的軍子媽媽。她看我的眼神中漸漸有了“貪婪”。她的叫聲也從此讓我覺得刺耳。有一次,愚昧的她竟然當著我的父母面笑瞇瞇地問我,“竹兒,什么時候作我的閨女?”我們這里,“作閨女”是“作媳婦”的另一種說法。我羞紅了臉,連忙上山放牛去了。晚上,我放牛回家。母親的臉變得更加陰沉了,父親則蹲在地上悶著頭抽煙……十六歲的我,在流言蜚語的作用下,過早地走向成熟。黑夜里,我流著淚對自己說:竹,你寧可被冤鬼嚇死,也不能讓父母丟臉!從此,軍子成了我的“累贅”。星期日的下午,無辜的軍子喊我去學校,我會“以示清白”地大聲回應(yīng)他,“你先走吧!”忠厚善良的軍子終于也懂我意了。從此,不再喊我同去上學。只是在“八角廟”前,默默地等待。放學的路上,老槐樹下,軍子依舊在,只是我們不再說話。軍子看我快靠近了,會在前面“帶路”,我則遠遠地跟著,永遠保持著距離?!傲餮浴辈]有因我們的“刻意”而消失,反而愈演愈烈了。“軍子的媳婦”成了我的另一個名字。家鄉(xiāng)的河邊,我無數(shù)次地哭泣;田野里,我向風無數(shù)次地辯解。可是,河水不聽我的哭泣,風兒也把我的辯解吹得七零八落。我微笑的臉早被“滄?!贝?,心里滿載著委屈的我變得越來越冷漠。我開始向往藍天,如果我是一片云,那該多好??!
“軍子的媳婦”成了我心里的一個沉重的“枷鎖”。我記得:班會上,班主任老師曾經(jīng)不止一次語重心長地告訴過我們,學習能改變?nèi)说拿\。我的學習成績很快飛躍為年級組第四名。我一邊用獎狀“安慰”受傷的父母,一邊用優(yōu)異的成績來驅(qū)趕“委屈”。十七歲那年秋,我成了村里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女高中生,偏僻落后的小山村再一次因我而沸騰。我接通知書那天,祝嬸的臉上堆滿了微笑,春妮的臉上滿是羨慕,父母也終于揚眉吐氣了……只有我,哭得是一塌糊涂。我勤勞樸實的家鄉(xiāng)人啊!當年,你們竟愚昧如此?
九月一號那天,我終于一身輕裝,只是,獨自踏上了高中的求學之路。沒有考上高中的軍子,出門去打工了。高中的生活緊張而又忙碌,再后來,我又考上大學,家鄉(xiāng)離我越來越遠了,老槐樹下的軍子在我的視野里也越來越模糊……
二十年過去了?;被ㄩ_了又落,愚昧善良的軍子媽媽已病逝多年,軍子也沒有了消息。二零一二年的春天正漸行漸遠,槐花又開始了飄落。遠遠地,軍子正揮著手向我呼喚:竹,快點,我在等你……
(編輯 王詩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