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之罪

一直不喜歡武松，在我看來，他有兩大罪狀：一是殺了潘金蓮，替男權社會虐殺追求幸福生活的女性；二是打死了老虎，破壞野生動物。在這里想單說說這第二條，我說武松破壞野生動物，也許有人不服氣，說那是正當防衛(wèi)，如果他不打死老虎，老虎就會吃了他。表面看確是如此，可這里講的邏輯是站在人類立場上的邏輯，而不是站在老虎的立場上的邏輯，也算不得中間立場的邏輯。武松那算什么正當防衛(wèi)呢，他是喝醉了酒之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堅決不聽別人讓他在客棧住一宿明天再上路的好心勸阻，硬要去逞能充好漢，還有策劃有預謀地提了一種叫做哨棒的兇器，趁著酒勁沖到景陽崗上去了。那山崗本來就是人家老虎的家園，人類應該住在房子里，動物們住在山上，這是天經地義的，可是你武松卻要在月黑風高之夜帶著兇器私闖到人家老虎的民宅里去耍酒瘋，怎么能怨人家老虎對你不客氣呢？這樣看來，那老虎才是正當防衛(wèi)呢。都知道老虎厲害，會吃人，殊不知還有比老虎更兇的，那就是像武松這樣的人，竟把老虎活活給打死了。這樣的猛于虎的人竟成了英難，可憐那只被打死的老虎，用自己無辜的鮮血成就了別人的一世英名。按照當今的野生動物保護法，武松是應該被判刑的。

在野生動物園得知，一只老虎的價格最低要15萬人民幣，比較珍貴的白虎則一只價值200多萬人民幣?？梢?，武松給國家造成了多么大的經濟損失，不少野生動物的稀少和絕跡，是跟武松們有著直接關系。

在那種傳統的動物園里看老虎的時候，心情往往是壓抑的。并不是每個人都像武松那樣打得過老虎，于是出于對這森林之王的敬畏，人類一方面發(fā)明了很多成語和俗語來表示贊嘆和勉勵，什么虎頭虎腦呀，生龍活虎呀，虎虎有生氣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呀，等等，另一方面卻給這帝王般的動物設了陷阱抓了來，關在窄小低矮的鐵籠子里。老虎在那籠子里多么哀傷呀，全然是一副混吃等死了此殘生的模樣，空有凌云壯志，卻只能為每天的幾斤要吃的肉而折腰，他們的叫聲低沉煩悶，讓人想到落難的英雄和做了階下囚的帝王。到那樣的動物園里去，跟探監(jiān)有何不同？

而當坐著那種封閉的旅游車在野生動物園的山嶺上行駛的時候，卻看到老虎在曠野叢林中自由自在地散步、覓食、談情說愛，大概就跟當年在景陽崗上一樣了。有時候它們會跑到旅游車旁邊來，只隔一層玻璃跟人類相見，好奇地盯著那些被關押在車里的人使勁地看，近在咫尺地做出各種或淘氣或猛烈的動作——這時候根據那種傳統動物園里的結構，分明是我們這些人成了被關在籠子里的動物，供老虎們來觀賞的。老虎們蹦跳著從我們身邊過去，仿佛在說：哈哈，現在終于輪到了你們，被關起來了！這時候我的腦子里竟然冒出了裴多斐的詩“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人非野生，尚如此熱愛自由，何況本來就是野生動物的老虎呢？想當年武松過景陽崗時，假如也像我們這樣坐著這種封閉的車子，那就不會與老虎發(fā)生沖突了。同行的人后來還下車抱著出生才三個月的小老虎合影，小老虎乖乖地合作，決無“與虎謀皮”和“老虎屁股摸不得”的危險。我又覺得不僅是“人之初，性本善”，而且虎之初，也是性本善的了。

武松打死了老虎，那虎皮想必是做了皮襖或者做了椅子背墊，那虎骨做了治風濕的膏藥，虎肉做了下酒菜——看不出一點兒平等自由的觀念，不知老虎的子孫后代是否還記著這筆怨仇孽債？

路也：著名詩人，作家，著有詩集、散文集、中短篇小說集和長篇小說等10部?，F任教于濟南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