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不是鐵絲做的那東西,說的是生活中的一種人。他向我介紹:“這種人你可千萬別跟他打交道。一旦打上交道了,你就得踩著他,踏住不放,他就老實了。別心軟,你一心軟,腳下一松勁,那家伙就要蹦起來。沒辦法,你還得接著踩住他。這一回你要更使勁,比上一回小了還不成,不留神,松了腳下的力氣,那家伙蹦得更高。信不信?一是別沾上,二是沾上了別心軟,三是一心軟就會跟你較上勁?!蔽蚁胂?,是有這樣的人,說是彈簧,也像也不像,起初不當心打上交道了,就像踩了狗屎,想脫身比想踩著它更迫切,但脫不了身,那狗屎變成了膠泥或是瀝青,粘在腳上甩不掉。使勁拔出腳來,那膠泥又變成彈簧借勢彈起來,甚至反彈到臉上,弄得你鼻青臉腫。唉,是彈簧,又是狗屎,還是膠泥,變來變?nèi)?,叫你無法脫身。這類人你也遇到過?啊,看來還真有這么一族。
●不光是人,舊屋老宅里,那些餓了三年的臭蟲,也這么厲害。沒見過臭蟲?這是你的福氣,但也保不住你這輩子不遇上它。臭蟲、跳蚤、虱子,這三種蟲子,都是以吸人血和動物血為生。虱子多隨人寄生,寄生性強,衣服被褥都容易成為它的寄生處。跳蚤是環(huán)境寄生,一聞見人味,就跳起來咬你一口,咬了就跳走,不與你起膩。臭蟲多是藏在舊宅老屋的墻縫木隙里,沒有人,餓上它兩年三年也不死,比紙還薄的小指甲蓋那么大的皮屑,一旦逮住誰吸上一回血,脹得像一顆紅寶石。三種小蟲,都靠吸血為生,虱子隨人寄生,躲躲藏藏,咬起來也“斯文”,像那些靠著主子吃主子的奴才。跳蚤是小偷,偷了你的血,立馬就溜。臭蟲厲害,三年不咬人,咬著就吸個夠。這三種吸血蟲里,臭蟲咬人的后果最嚴重。一是它吸血量大,你想想,要夠它三年消化的,少了行么?血吸多了,人痛起來怎么辦?原來,臭蟲在吸血的時候會同時放出麻醉液,讓人渾然不覺,等到麻醉失效,被咬處腫起大包,又痛又癢又燙,這時,臭蟲早已逃出你的搜索區(qū)了。啊,你說這類東西,你也見過,人群中也有,像虱子寄生,像跳蚤偷竊,更像臭蟲無恥。
●小時候在街頭常會遇到一些混混,他們并不立刻打劫,不急于摸一個皮包兒就溜,也不急著圍上就搶。他們攔住你,先是挑釁,與你理論,挑逗找茬。這是流氓欺負弱者同時增加自己內(nèi)部凝聚力的機會。首先他們在心理上有個定位:我就是流氓我誰也不怕;然后憑借人多勢眾增加凌弱的膽量,同時又多在自己胡同地面尋釁,真要逃跑時,也熟悉地形。我們都遇到過這種情形,我們也勇敢過,與之爭辯,與之角逐,然后孤獨而光榮地面對失敗。后來,我覺得,我的成熟就在于面對小流氓叫板滋事,能夠不再與之糾纏,閉上嘴,盡早地離開是非之地,哪怕后面一群小流氓“啊啊”地起哄。在這種地方這種論辯中永遠是:無知者無畏,無恥者無畏,無良者無畏。
●不是所有的挑釁都需要回擊,不是所有的爭論都有意義。從彈簧到臭蟲,從膠泥到瀝青,都讓我重溫那句話:“不爭論是我的一大發(fā)明?!痹谖矣洃浿?,那大概算最早一次用沉默面對挑釁:一個男孩,我們那條街上的小癟三,放學攔住我,當著我的面,往路邊的墻上滋尿,尿的印漬高過他的頭頂。“你小子行嗎?有本事比我尿得高嗎?”我沒有回答,因為我不想比他尿得高,同時,我也知道縱然努力尿得比他高,也并不會讓我快樂。
【原載2012年2月20日《工人日報·家 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