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一個時代像“文革”那樣,短短十年,即留下那么獨特的符號。說起紅寶書、忠字舞等等,便只能想起那個時代。作為一個時代的遺存,這些符號已經(jīng)站穩(wěn)了歷史的腳跟,將會流下去,大概是沒有疑問的了。
紅寶書已經(jīng)有不低的市價,以文物價值。網(wǎng)絡上不時有新的忠字舞視頻流出,說明真有人在玩這個。這些視頻往往出自純粹的民間活動,例如老友聚會。“文革”符號已經(jīng)用于商業(yè)招徠,例如,全國各地都有“紅色主題”的餐館,以語錄歌、忠字舞表演,給食客助興。至于官方搞的,一般手筆比較大了。例如,一個階段性的全國文化活動,例如紅色旅游。本文想討論的是民間的“文革遺存”。
筆者見識過一次“文革”過來人的聚會。組織者在中途拉開了樣板戲,忠字舞的場面。一些人表情輕松,滿臉笑容地加入表演,另一些人靜坐不動,不唱不舞不展眉。座中一位,是比較有名的“文革”受害者,悄悄離席了,后來告訴我說,“惡心。”
對于這樣的心情,我能理解。同樣,當一位“文革”傷害者去到“紅色餐館”,忠字舞非但不能助長吃興,反而可能吃不好。并且,一位“文革”受害者的子女,按正常的思路,他也有理由拒絕緬懷“文革”的表演。
不過,那些自發(fā)地參與表演的同胞,可能只是順便傷懷一下逝去的青春,未必考慮到它的政治隱喻,以及另一類同胞會有怎樣的觸景生情。至于企業(yè)以“文革”符號作招徠,雖然是一種有組織的公共行為,應該考慮到它的政治正確。
“文革”就這樣從過去的政治變成了現(xiàn)在的消費。
當然,無論個人緬懷或者企業(yè)文化,他們都可以說,他們有這樣的權利。這是確定的。公民有文化選擇的自由。他們還可以告訴你,他們以這樣的方式懷念毛澤東時代。這,也是公民的自由?!拔母铩彪m然被中國共產(chǎn)黨以黨內(nèi)文件的方式“徹底否定”了,但它不是法律,不會像德國那樣,納粹符號作為一種犯罪的標志,為法律所禁止。
于是,在中國形成了一種奇特的現(xiàn)象,一些人在自覺不自覺地緬懷和紀念“文革”。另一些人一看到“文革”的標志就不舒服,甚至會產(chǎn)生心理和生理反應。隨著歲月的沖刷,后一種人越來越少,越來越勢弱,越來越被漠視。而前一種人理直氣壯,容易找到舞臺,越來越主流。
近日最為奪目的“文革表演”,發(fā)生在華中師范大學。一群畢業(yè)生以紅衛(wèi)兵的裝扮和表演作為大學生活的告別儀式。大量的照片流布于網(wǎng)絡,表明這正是他們要向社會展示的形象,而不甘心僅僅作為學校和學生自己的畢業(yè)收藏。
展示收到了熱烈的效果,網(wǎng)絡上形成了一個新熱點。有一種批評認為,他們這種“創(chuàng)意”,“透著弱智”,是“對歷史的無知”,并歸結為“教育失敗”。該校一位叫梅志罡的老師很生氣,回復了一個字:“呸!”梅老師稱,這是“學生們的一點點自由的紀念活動”。對于紅衛(wèi)兵的招牌姿勢,梅先生分別解釋為,“向母校敬禮”,“積極進入社會、進取”,“對未來的向往與渴望”。
梅老師承認學生不知道“文革”真相,因為“教育不讓教授們把真相告訴學生”。但不知道為什么,梅先生會覺得自己的責任,卻是把模擬紅衛(wèi)兵的表演,賦予這樣的意義!同樣,在“華大在線”上,一篇據(jù)說是學校有關方面比較認可的回應社會批評的文章,題目叫《一身行頭,不需帽子》,文中有“以物思情不能上綱上線”之句,詞意雖然生硬費解,價值混亂不堪,卻是看得明白的。
對于大學生,我理解青春的反叛。但以我對大學的了解,如果沒有老師及學校有關方面某種程度的許可和支持,我覺得他們應該沒有膽量搞出這么個轟動社會的“行為藝術”。他們可以不知道“文革”的含義,但是,以無知和懦弱,也會知道這個可不是隨便搞的!現(xiàn)在你們搞出來了,我只能說,你們受到了誤導。這是上一輩的事情。他們割裂了時代,遮蔽了過去,又以假象輸送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