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3日,天氣放晴已兩日,北京城區(qū)的積水清理干凈了,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但交通廣播里,還不斷播放著路況,“京港澳高速出城17.5公里長陽路段限行,積水仍在排除中,請開車的市民繞行西六環(huán)……”
在西五環(huán)盧溝橋的曉月隧道出口,即京港澳高速(原京石高速)的入口處,交管局采取了車輛限行措施,地上擺放著一張告示牌:“前方斷路,請繞行六環(huán)出京?!避囕v被分流到京港澳高速西側(cè)的107國道。
從107國道往南行駛,被淹沒的高速公路就在豐臺區(qū)王佐鎮(zhèn)的南崗洼村,那里是京廣鐵路與京港澳高速的交匯處。鐵路橋、普通公路橋的下面,正是位置低洼的高速路。
兩天前,暴雨從四周注向高速公路,又沿路向西南方向奔去,水最終滿滿當當盛在了這條高速公路上,水下有車超過百輛。
一天前,這里是一片泥黃色的平靜“海洋”。23日傍晚,公路橋上,交管局的警員努力地勸退圍觀人群。
高速公路上正在排水、清泥、打撈車輛。23日下午,公路橋的東北邊已清理完,西南邊的積水一直延伸,從鐵路橋下橫穿過去。
各色的作業(yè)車,高聳的吊車穿梭其間。而另一邊的水域,幾輛大巴露出水面半截,小汽車的頂棚覆蓋著淤泥。
已經(jīng)看不出,這原本是一條高速公路。
黑夜救援
在已清理完畢的路段中間,豐臺區(qū)水務局局長劉權(quán)來顯得有些疲憊,他是22號上午來到這個現(xiàn)場的,“21日晚上,因為要負責全區(qū)的防汛,雨特別大,這邊的交通都癱瘓了,我當時沒趕過來?!彼麑Α吨袊侣勚芸氛f。
劉權(quán)來指指綠化帶外面的圍墻,圍墻后面是一塊工程空地。這是豐臺區(qū)水務局的河西再生水廠,在高速路東側(cè)僅幾十米的距離。
河西再生水廠的項目由北京久安建設(shè)投資集團(以下簡稱久安集團)承建,經(jīng)周邊多位居民證實,當晚第一時間趕赴現(xiàn)場救援正是久安集團的百余名工人。久安集團三位穿白色T恤的工人,豐臺區(qū)水務局區(qū)防汛辦的工作人員張潔以及一位當?shù)卮迕裥』锵颉吨袊侣勚芸愤€原了21日晚的救援過程。
那晚9點,再生水廠的久安工人打著手電筒,在水務工地上巡查。突然聽見大門被人敲響,雨聲中隱約有人喊“快救命”。工人趕快把大門敞開,詢問情況。
“廠里第一時間就給打來電話,我就講,馬上救人,救上來以后一定要把住宿安排好,咱們再生水廠的人就將就一晚上。”劉權(quán)來向《中國新聞周刊》回憶。
于是,現(xiàn)場臨時成立了一個指揮部,原本就在現(xiàn)場施工的監(jiān)理、總經(jīng)理布置任務,廠里的百余個工人全部出動,帶上了廠里的30個軍用救生圈和5根150米長的粗壯纜繩。
翻過綠化帶,一片水域達幾十米寬?!耙呀?jīng)看不清是水,是人,還是樹,完全被淹了?!币晃还と嘶貞?,“完全看不到水下的小車,用手電筒探照,只看到被淹沒的大巴上站著幾十個人,另一輛大巴上站在百來個人?!?/p>
工人將纜繩的一頭系于岸邊,另一頭拴在自己身上,游泳過“河”,再把繩子遞向待救人群,這樣往返將受困人員一個一個救回岸邊,然后把獲救人員安排在再生水廠的員工宿舍。
豐臺區(qū)水務局區(qū)防汛辦工作人員張潔回憶說,“我們都是先救老人、小孩。車上還有一個60多歲的老人帶著一個剛動了肺部手術(shù)的中年男子,完全動不了。工人先把老人接到對岸,然后拿著圍堰的擋板去救那位中年男子,幾個人扛在肩上游回岸邊?!?/p>
高速路距公路橋面6米,一位村民小伙說,“那晚11點左右,我在岸邊看到,水面離橋只有一米高了?!彼钢髂戏较虻蔫F路橋,“那個橋已經(jīng)完全被淹過去了?!睋?jù)他回憶,當晚救人的區(qū)域主要是公路橋的東北面。
張潔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那晚,我們登記到的獲救人員有180人左右?!?/p>
一片汪洋
23日傍晚,在公路橋西南側(cè),車牌號“冀H”開頭的一輛長途大巴被吊車吊到運輸車上,隨后拉走。兩天前,這輛大巴在深水處,車頂上并沒有站著求救的人。此時,有赤膊的小伙站在綠化帶,也就是兩天前的“岸邊”抽著悶煙,下邊是隔離帶的泥濘草坪。
“你說我現(xiàn)在是什么感覺?”他說。他擔心著車里的旅客究竟是如何逃出水面的。
夜幕降臨,車輛和機械的轟鳴聲還徘徊在京港澳高速公路上,橋上有兩輛發(fā)電車,車上分別架著幾盞千瓦探照燈。
豐臺區(qū)公安分局的警員在綠化帶里休息,“我們是倒班過來的,瞧一瞧,有的同志已經(jīng)累得夠嗆了?!彼麄儗Α吨袊侣勚芸氛f。
首發(fā)集團公路養(yǎng)護工程公司(簡稱首發(fā)養(yǎng)護)的工作人員,穿著深黃色的工作服,在整理隔離帶的鐵絲護欄。首發(fā)養(yǎng)護的一位劉姓負責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我們22號早上過來的,首先我們做好后勤服務,將道路情況匯報給各單位,同時我們也進行搶險、護欄、護網(wǎng)和邊坡的整治工作、淤泥的清理等?!?/p>
北京公聯(lián)養(yǎng)護公司的道路搶險大隊隊長曹煒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我們主要負責城區(qū)道路的養(yǎng)護和搶險工作。這次是在22日上午10點接到市防汛辦的調(diào)令以后,從城區(qū)抽調(diào)五個搶險單元,305人次,150臺次車輛,15臺每小時能排600立方的水泵來到現(xiàn)場。當時的水很深,在路的西南側(cè)。整個往中間溢水,一片汪洋。到了現(xiàn)場,直接抽水?!?/p>
過綠化帶、隔離帶,在高速路上,穿著迷彩服的武警人員在積水旁鏟著淤泥,北京排水集團的司機開著黃色的作業(yè)車。
21日當晚的被救人員在再生水廠度過了一夜。直到22日凌晨至上午,各單位的救援才陸續(xù)來到京港澳高速長陽路段。
北京市紅十字會(999)急救中心的黨支部書記劉秀華告訴《中國新聞周刊》,“22號上午,我們的醫(yī)護人員過來了,現(xiàn)場的救援人員吃的都是方便面。下午,紅十字會的領(lǐng)導決定把我們的餐車也派過來,于是23日早上開始,這邊有了熱飯吃?!?/p>
藍天救援隊也是在22日上午11點抵達現(xiàn)場。這支由志愿者組織的搜救隊伍主要來自北京、天津和山東?!拔覀兞璩?點接到的通知,馬上集結(jié),2點鐘向北京出發(fā),11點鐘到了京港澳高速現(xiàn)場?!币晃徊辉竿嘎缎彰纳綎|藍天救援隊的隊員說。
22日上午,雨停了,當時的水面一片平靜?!澳芸匆妿纵v大巴和公交車的車頂,其他的小車一概看不見。下午兩三點鐘,北京市排水集團開始作業(yè),才逐漸看到小汽車的車頂。”這位藍天救援隊的隊員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
可怕的低洼
22日上午,藍天救援隊坐在充氣船上,探索水下的生命跡象和車輛位置,他們用桿子伸向水里試,“不知道哪里有車,一米一米,一個區(qū)域一個區(qū)域地去探車”,然后派潛水員下水摸索。
“下面什么都看不到,全部是黃泥湯子,我們從水面往下看的能見度有10公分,戴上潛水鏡潛下水后能見度只有3公分,就是摸啊?!鄙綎|藍天救援隊的隊員回憶說,“下去是很危險的,有一些玻璃是破的,有的是車撞在一起的,現(xiàn)在我們就能看到打撈上來的小汽車有些已經(jīng)變形了。昨天什么也看不到。”
通過水下搜索,救援隊隊員大致推測出了事故發(fā)生時的場景,“雨特別大,先是堵車,水慢慢開始漲,然后車主就知道逃出來了。之后,洪水來的時候,因為大部分車的車窗是關(guān)閉的,車主離開后一般會習慣性地關(guān)閉車門。但車里面有空氣,車會浮起來,后面的大車一連串地把前面的小車撞了?!?/p>
這條高速公路,西南部是更為低洼的路段。“兩邊高,水都往這處(高速公路)來啊,這邊有300多毫米的降水量,估計100年都沒見過這么大的雨水?!必S臺區(qū)水務局局長劉權(quán)來又重復說,“水大,誰都沒見過。”
劉權(quán)來分析著地勢,該段高速公路處于整塊區(qū)域的最低處,這無疑是造成積水的原因之一。而防汛辦的張潔回憶,“前些年大雨,這個路段也從來沒有積這么多的水?!?/p>
一位昵稱“民工民工”的網(wǎng)友回憶了“我所經(jīng)歷的真實京港澳”。該網(wǎng)友寫道,21日下午6點半左右出事橋下開始堵車,公交車的中門開始進水,直到后來幾經(jīng)周折被人拉上大巴的車頂?!澳蔷壬κ翘赜驳哪欠N,非常沉……救我們的是附近的河西再生水廠的工人,他們讓我們?nèi)S子里休息,給我們找了不少衣服和吃的?!笔聦嵣希赜驳木壬φ窃偕畯S的軍用救生圈。
23日傍晚,張潔回憶說,“那是海軍用的那種救生圈?!眲?quán)來指著綠化帶,那些沾滿污泥的救生圈至今還躺在那里。
兩天兩夜,23日晚排水作業(yè)依然在進行中。遠處的鐵路橋上每隔十幾分鐘就駛過一趟火車,鳴笛,開得很慢。
接近凌晨,還有村民站在綠化帶里,看著下面高速公路上的清理工作,被吊起來的染滿污泥的大巴、小汽車,雖然離得很近,但也看不清車內(nèi)。這天晚上,天氣有些悶熱,一位小伙子拍打著叮咬自己赤膊上的蚊子,“但那晚下雨,真的很冷?!边@位小伙說。
直到7月24日上午11點,京港澳長陽路段排水、清理完畢,進京方向開始通車,12點,雙向通車。這一天,天氣又陰沉下來。排水集團、水務局等單位的工作人員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這個周末或再次迎來強降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