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握著我小手的故人

書墨

手小，不是我的錯，沒人跟我招呼沒人跟我商量過。知道自己的手很小的時候，好像是很早的樣子了。媽媽常說：看你這點手能做啥?哥哥常說：這點手啊!姐姐常說：看你這點小爪子!沒發(fā)育好。鄰居常說：看丫頭這點小手兒，能抓住那掀把兒么?我就看自己的手，是啊，是小，比同齡的孩子手都小，都拿我的手說事，看來是手的不好。自卑，小小的年齡就知道難過，心里很傷心，為了他們說的手小而傷心，為了像他們的笑而自卑。我的手怎么不能像人家的手一樣大呢?手大可以拿更多的東西，手大更能他們一樣抱住大樹枝拖到自己家里，還能跟人家打架再也不用怕。而我的手小!手小，看來人就小。小時候，長著一頭黃頭發(fā)，眼睛是黃褐色的，個子小小的，皮膚白白的，還胖乎乎的，不哭不鬧的一類，可能因為比較乖巧聽話吧，大家很喜歡逗我，即拿我的手開心，還拿我的樣子開心，笑話我說是一個撿來的孩子，還說不跟她們一類。我倒是不關心撿來的問題，家里人都愛我，撿和不撿對我沒影響，我只關心這個小手。自己沒事想起來就看，越看越跟人家孩子長得不一樣，越看越小，越看越傷心，再加上姐姐的一貫嘲笑，所以，小時候不開心的時候很多，都是因為這手。

應該是三年級的時候吧，認識了一路走的一個同學。那個時候我們的學校還叫前進小學，因為一路走，我們就成了好朋友。放學的時候我們就時常手牽著手靠在一起，一左一右或者一前一后。她長著兩顆小虎牙，扎著兩條長長黑黑的大辮子，我好羨慕她，我的頭發(fā)是黃色的，好像從來沒留過辮子，黃毛丫頭成了我的專用詞，別人一說這句話我心里就難過，即使在書上看到這個詞我也認為是在說我。每次放學出教室的時候，她都會抓著我的手，一邊握著一邊撫弄著，她說我的手好小，她說我的手軟乎乎的真好玩，她說我的手滑滑的真舒服，她說她特喜歡我的小手!被人喜歡的感覺真好，被人贊賞的感覺真好，被人撫摸的感覺真好啊!被人談笑的小手沒人夸過，更沒被人欣賞過，忽然有一個同齡的小孩兒如此喜歡我的小手，立刻有了一種飛一般的幸福，那種第一次的喜悅足夠一生回味。因為被贊賞，我更喜歡她了，特別是她的兩顆小虎牙，一笑起來，感覺可愛之極。那種笑一直留在我的心里，回蕩在夢里，直到今日。她繞道來叫我一起上學，給我偷花，我們一起在地里挖茅根，我們一起因為一點小雨不上學而被共同罰站，現(xiàn)在想起來依然都是笑，我們很親密。自此，我才知道，這一雙小手原來也可愛，這雙小手還挺招人愛。

我們親密得像兩只小麻雀，時常黏在一起嘰嘰喳喳，特別是放學的時候我們總會手拉著手，就在每天手拉著手前后的距離中，出了點小意外，就是這個小意外，成了我們共同的秘密。一天放學，我們熱乎乎地牽著手出門，我在前她在后，班門口的地方總是同學們最擠的地方，不知為何她的手脫落了，出了門口，我就把手往后劃拉，找尋摸索她的手，兩下就抓住了，我高興地牽著她的手，但是心里在嘀咕：剛才手還是涼的，怎么一下子就暖和了?我笑嘻嘻地張著嘴回頭問她：怎么手變熱了?……那個“變熱了”還沒出口，我吃驚地發(fā)現(xiàn)身后一個男同學正瞪著大眼看我，一愣，低頭一看，天吶，我正牽著一位叫曹文穎的男同學的手，他睜著大眼疑惑地看著我，驚嚇中立刻魂飛魄散，臉燃燒起來，狼狽地低著頭落荒而逃。天吶，那個時候男女同學不說話，保持著很大距離。在那個保守的年代，我竟然在人群中堂皇地拉著一位男同學的手?!!那是什么概念?我低頭倉皇地鉆進放學的隊伍里，找到大紅子羞愧地緊緊地抓著她的手，一聲也不敢響，一顆心狂跳不止，那絕對不是喜悅，是驚嚇。放學的路上我膽戰(zhàn)心驚地悄悄地告訴了她這件丟人的事，可把她樂壞了，她笑著坐在地上好半天起不來，整個下午都一直咯咯地笑，以后一想起這件事她就笑，想起來就笑。這件只有我們倆知道的丑事，成了藏在我倆心里的小秘密，一直深深地記在心里。

被人認可了自己的小手，慢慢地也學會自我欣賞，知道了女孩兒擁有這么一雙小手也是一種幸福。

雖然隨著人生的經(jīng)歷和長大，無數(shù)次被人夸過的撫摸過的這雙手，卻再也找不到孩時第一次的喜悅和飛一樣的幸福；雖然隨著年輪的增長，我已經(jīng)很愛惜自己的這雙小手，可是，有時，我卻有一種黯然，分不清為何。當有一天，一位和我年齡相仿的賣菜的婦女抓著我的手感嘆：看看你的手啊，像玉一樣，真讓人喜歡。我笑著看著她長長的頭發(fā)，看著她摩搓著我的手的表情，那份愛惜，邪份欣賞和喜悅，一種徹然立刻讓我了悟，原來那種說不清緣由的黯然是一種思念，我是在想念一個人，想念那一個感知的人，想念那一個喜歡我小手的第一個人。她現(xiàn)在還好么?她在哪?她是否還記得那～個長著一雙小手的人?是否還依稀有我的影子?

我只記得她的乳名叫大紅子，在機械廠住，當時和他的爸爸在一起，媽媽在鄉(xiāng)下，幼時的記憶只剩下了這些，而如今的機械廠早已是人去廠空，以前的痕跡已無蹤，再去哪找我兒時的記憶啊!

一份遺憾長久地埋在心底，那種渴望卻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增長，我想找到她，我希望見到她，我想在某一天，我們會互相握著手看著對方說：還能看到你以前的樣子!

淚水悄然而落，在這個紛雜的社會，這份不是戀人情人的思念是如此的孤單。

保存著我秘密的好友——你還記得么?

握著我小手的故人——你還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