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旋

柯國偉

從一首懷舊的老歌開始，恬淡的，舒緩的，安靜的，溫暖的，綿長的，斑駁的。我在歌聲中如此清晰地醒著，以某種極其柔軟的狀態(tài)接近記憶。我有點陶醉了，如同一個人坐在湖邊的小木屋外，看著斜陽徐徐落山，感受清風(fēng)拂面，背景是風(fēng)景秀麗的郊外，碧水藍(lán)天，到處生意蔥蘢，芬芳遍野。我感受到了幸福與歡喜，感激生命中這樣一個如此美妙、寧靜的時刻，讓我可以從黯淡乏味的生活中離開，短暫地享有自由與愜意，營造出另一方靜美、多彩、和諧的天地。時間，在此回旋。過去的，現(xiàn)在的，還有將來的，互相交融，互相滲入，互相輝映。

舊時空被開啟，那些溫暖的記憶噴薄而出，款款走來一個少年的身影，那是年少時的我。還未及細(xì)想往事，我的臉龐便不自覺地浮現(xiàn)出幸福、燦爛的笑容，暫且停下思緒的腳步，開始貪享這美妙的一刻……

少年的天空永遠(yuǎn)純凈、蔚藍(lán)，風(fēng)輕云淡，不會有任何悲傷、痛苦的字眼。每個少年，都像一只快樂的小鳥，可以嘰嘰喳喳地歌唱，自由飛翔，覺得自己身邊的一切是那么有意思，值得去熱愛，想去擁抱整個世界。那真是一種唯美的詩意，有如爛漫的繁花漫山遍野地盛開。大自然的一草一木、一花一葉都能讓少年興奮不已，把玩不倦。

我想起了那些涂抹著濃烈色彩的兒時夏日。陽光是熱烈的，讓人感到充滿活力。那時，我同樣孤獨，但不清冷。我有很多可以熱愛的東西，有很多讓我感到開心的事情，有很濃的興致面對生活。

我想起了在老房破裂但洗得很干凈的地板上獨自玩耍的情景。把收集來的小物件丟了一地，什么塑料小人，什么彈珠，什么會跳的紙青蛙等等，時常擺弄不停，不亦樂乎，感覺時間就是用來浪費的。那時，還常把捉來的魚養(yǎng)在玻璃瓶里，偶爾伸手下去戲弄它們。時常看著魚發(fā)呆，看著它們悠游自在的身影，仿佛看見了野外嘩啦啦的小溪流水，展開一幅幅美妙的大自然場景，在夏日的影像里，勾起我更為綿長、深遠(yuǎn)的遐想。

那時的世界是精彩的、有趣的，那時的心情是輕盈的、熱烈的。每一天都是多姿多彩，每一天都是一次快樂的旅程。每一天，我都在期待更為精彩的明天，毫不懷疑地相信著、等待著。每一天，我都處在美好的幻想中。

還記得我們一群孩子常在一片竹林里嬉戲玩耍。我們捉迷藏，躲在草叢里，躲在樹上，和泥土、青草混在一起，身上浸染著大自然的氣息。在大自然的懷抱中奔跑著、嬉戲著?；蛘撸诓輩仓凶津序?；或者，在不知名的花兒中捉漂亮的七星飄蟲；或者，從樹上捉住瘋叫的知了，剪斷翅膀，戲弄一番。折下枝葉，圍成花環(huán)狀，戴在頭上，那樣子立馬就有了小兵張嘎的氣概。爬上樹，坐在樹干上，搖晃著枝葉。陽光從枝葉間透射下來，映出斑駁的點點金光，照在盛夏的草地上，也映在我們身上。夢幻中的詩意蔓延開來，空氣中彌漫的都是醉人的氣息。

蒲公英不知從哪飛來，越過金色的田野，來到我們身邊，帶著一股稻野的清香，輕舞時光。蟬兒在鳴叫，林前的小溪汩汩而流，發(fā)出清脆悅耳的叮咚聲，唱一曲午后的寧靜之歌。聽著遠(yuǎn)處傳來的汽車?yán)嚷?，讓我們對遠(yuǎn)方產(chǎn)生了無數(shù)遐想，開始猜測談?wù)撨h(yuǎn)方之外的世界，用一顆稚嫩、天真的心感知少年之外的世界，這也是種樂趣，可以自己任意涂抹，描繪各種顏色，只要你愿意。顯然，現(xiàn)實的世界是生硬的，但少年思維里的世界卻是美妙的，就像童話故事那樣斑斕多彩。這種遐思不帶任何雜質(zhì)，是最本真的目光，最真實的感受。少年時期，大概也可以算是不染人間煙火氣，是很純真的一種狀態(tài)。

如今，我常夢回孩提時光，越來越真切地感受到，那些年少時光是最美好的時光。甚至，在許多年后的今天，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辛辛苦苦所要尋找的正是那些年少時的氛圍與心境，它們含有璀璨的人性之美，能夠讓我們感受到歡喜、滿足、安詳以及色彩、陽光，值得去追求。命運跟我們開了個大玩笑，當(dāng)初所丟棄的一切，卻是今天要苦苦追尋的，而且，可能還要用盡一生的時間去追回。

如今，我卻喜歡聽那些略帶點沉郁的歌聲。有些滄桑，有些蒼老，有些落寞，有些沉重，但又堅忍著、感動著、溫暖著、欣慰著，有一種清澈、決然的力量在支撐著、鼓舞著，不容置疑，有一股很強的凜然之氣貫通全身，這就是力量的源泉。但這是苦的，苦過方知什么是真。那些曾經(jīng)的一切過往就像飄在空中的塵埃，在此時紛紛墜落。等到塵埃落定，一切就漸漸明晰起來，就看得清，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留下的，什么才是自己想要放棄的。

但還是寬厚點吧，柔和點吧，凜然不見得全都好，我們是為自己而活，而不是為了做姿態(tài)給人看。已經(jīng)夠多了，這凜然奪走了太多的喜悅與輕盈，背上了過于沉重的負(fù)擔(dān)，染上了過于濃重的顏色。已經(jīng)很累了，需要停下好好休息，看看風(fēng)景，讓人生增加點絢麗的色彩，以免辜負(fù)自己的生活。同時，也給他人一個好的表情與友善的目光?！澳愕难劾镆琅f雕刻著寂寞，寂寞的目光中淡定且從容，充滿著絢麗的神采”，這是我所向往的。漸漸地加入某種溫煦，讓心軟一些，讓面容煥發(fā)出光彩來，而不是滿臉的風(fēng)塵與褶皺。

想起生活中那些沉重之事，總會有點失落。那些場景總會在某些時刻不經(jīng)意地突然出現(xiàn)，讓人感到難受，看到了曾經(jīng)的苦與難、悲傷與失望。有時，會覺得自己很傻，在別人的目光里，完全是不入流的次品，卻又如此的執(zhí)著與天真。只因自己的當(dāng)真，不懂得人與人之間存在著絕對的質(zhì)地差別，不是靠任何其他因素就能彌補的，因而產(chǎn)生了痛苦。于是，與身邊世界的疏離不可避免地產(chǎn)生。

忽然發(fā)現(xiàn)，與生活剝離越來越多，更愿意把更多的時間都換回到一張書桌前，和自己的內(nèi)心說話。已經(jīng)沒有了那么多的熱愛與熱情，沒有了五彩斑斕，沒有了率性，現(xiàn)在，更多的則是沉寂。這種時候，那些青春年少的記憶總會自然地重回心頭，滋潤著日漸干枯的心靈?；叵脒^去，是歡喜的、滿足的、幸福的。這就是生命中最為美妙的一刻。心地單純，萬物靜美，喧囂消失，這是心靈的詩意體驗，比物質(zhì)感官的娛樂更為持久、有力。

可是，縱然世界一片蒼茫，也總該為自己留下點什么，否則，人生將毫無樂趣。假如生活真的沒有什么值得熱愛，但我們也要去熱愛某些事情，因為什么都不熱愛更沒意思。想起了葡萄牙作家費爾南多·佩索阿《惶然錄》中的最后一章文字：《共在》。他在深夜里醒來，在窗前站立，看見了一盞路燈：“一盞燈無名的所有者，通過一條看不見的連線與我聯(lián)結(jié)在一起。因為我的孤獨，因為我需要對疏離的感受做點什么，因為我參與這樣的夜和寂靜，便選擇了那盞燈，像別無選擇的時候只能緊緊抓住它?！?/p>

像別無選擇的時候只能緊緊抓住它，這句話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心。共在，與身邊的一切一起同在。在沒有選擇時，就與萬物交心，與現(xiàn)象對話，用自己的思維意識與客觀存在的一切共同創(chuàng)造出一個新的世界、新的空間，獲得新的自由與解放，還有更多超越現(xiàn)實的新鮮的、美好的體驗，讓一顆緊閉孤獨的心獲得飛翔的輕盈與愉悅，突破現(xiàn)實有限的空間。是的，與世界共在，而不是隔絕、忽略，這樣可以活得更多，也會更好。

只是必須忍受一個人的孤獨，用一個人的情感去感受世界的溫度，沒有人會和你在一起。這也許已經(jīng)是終極的想法，除此之外，不能再有什么更好的做法了。這是對現(xiàn)在的一種詮釋。

我對現(xiàn)在必定存在著某種失望，但一切如常，并不能改變什么，只能改變的是自己。我因此經(jīng)常想起過去，把過去和現(xiàn)在融在一起，沖淡現(xiàn)在更多的陰影與黯淡。

人生是流動的，永遠(yuǎn)沒有一個固定的場景。在這個場景高興，在那個場景悲傷，在這個場景熱鬧，在那個場景孤單。我們，不過是在場景中變換著身份與情緒，就像在電影里的膠片中走動，只要記得不要丟了自己就好，真有點人生如夢的感覺?；钪?，有時竟感到虛妄，干嗎很多事情都必須一板一眼，仿佛嚴(yán)重得要地震了，有那個必要嗎？唯一的現(xiàn)實是，這個世界的游戲規(guī)則是具有法律效應(yīng)的，是必須承擔(dān)法律責(zé)任的。

展望未來，不過是一種寄托，誰能預(yù)料以后的日子呢？但展望未來，能看得清自己想走怎樣的一條路。或許，還可以憑借著對過去、現(xiàn)在的認(rèn)識，去想象自己的將來：在將來的某一天，我也許會……把好的一切都預(yù)備著，帶到將來去。將來，畢竟是種期待，有期待就有曙光，總比什么都沒有好。就像現(xiàn)在，我的期待很簡單，希望能永遠(yuǎn)地在文字這條路上走下去。不為什么，只因自己的表達(dá)需要。等到將來，再來回望過去，當(dāng)我能夠安然一笑時，我想那時的我肯定是滿足的，沒有后悔。

時間，回旋：過去的、現(xiàn)在的、還有將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