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語:《青春》素有“為無名者鋪路,甘當文學青年人梯”的傳統(tǒng),我們希望通過新設《小說課》欄目,推動青年的小說創(chuàng)作。
我們特邀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小說家郭平擔綱該欄目主持,以“小說課”的形式陸續(xù)刊出一些新人新作,拋磚引玉,引起同行的共振,使得更多熱愛寫作的青年有交流的機會,開墾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語言是表達的工具,但是,并非所有的話語都能夠真正稱之為“表達”,這與流暢不流暢、有沒有文采關系不大,因為許多貌似通暢、漂亮的語言其實什么也沒表達出來。
小說最難、也最迷人的正在語言。語言不僅是小說最基本的工具,也是唯一的工具,它更是小說創(chuàng)作的目標,是小說最重要的血肉,是小說的呼吸。
與繪畫、書法不一樣,小說不能一眼看明白,它需要一個字一個字、一句話一句話地寫和讀,那么,顯然小說具有突出的“時間”感,敘述語言有速度,整體過程的展開有節(jié)奏,而且,小說語言在沒有拘束地、流動地傳達各種事物信息的同時,作者的心理空間、作者的態(tài)度被同時傳達出來。于是,小說有了難以言傳又無處不在的、深在于字里行間的內(nèi)涵,它們似乎有些模糊,但要比明確表白出來的思想和情感更加真切,更能反映這位作者、這篇作品的“內(nèi)容”。
因為小說的生活化特別強,便在呈示內(nèi)容對象的時間感與作者心理的時間感兩方面具有“自然”的特點,小說時間感的把握、心理時間與對象時間的織體便更難駕馭。思想可以“拿來”,價值可以有方法選擇,篇章結構可以得一定的方法,而小說語言的成立很難,它做不了假,也非一朝一夕能夠達到高明的境界。這需要作者有意識地長期追求與歷練。寫小說的人應該常常會有這樣的體會:價值、意義、故事、人物等等明明是想得明明白白的,寫出來卻總覺得不對味,“內(nèi)容”反倒成了一張沒有生命的皮,機械了,拘泥了,沒有呼吸沒有生命了。這往往就是小說語言的問題。
好的小說語言沒有一定之規(guī),可以有各種品性、風格的語言,總體而言,好的小說語言應該是有生命的語言,有生命的語言首先意味著作者“自己的”語言,是符合自己的呼吸狀態(tài)的、有自己音調(diào)節(jié)奏的,同時,又與所寫內(nèi)容相呼吸的。這樣的呼吸,或流暢或滯礙,或華麗或素樸,或巧或拙,都要發(fā)自肺腑、出自血肉才行,而發(fā)自肺腑、出自血肉的話語,通常都是尋常的話語。也就是說,好的小說語言,一目之下往往都不那么漂亮顯眼。
小說寫到一定的程度,語言會漸漸老到成熟,但需要指出的是,這樣的時候往往又是會出現(xiàn)習氣的時候,如同一個人活到一定的年紀,會在各種觀念上形成痼疾一樣。這樣的時候,作者的語言運用已經(jīng)比較熟練,一出手就有個人氣息,呼吸自然,只需要略加斟酌便成了。這當然是好事,但完成沒有障礙的書寫很可能成為更大的障礙,因為語言作為生命的觸須和視角,其敏感度大大降低了,因為作為嶄新的、真誠的生命體驗,每一次寫作都應該是面對障礙的過程,小說語言應該始終伴隨障礙感,正如生命本身始終伴隨著障礙一樣。
因此,可以這樣認為,對小說語言的敬意,便是小說寫作真正的修行,是對時間的敬意,對生命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