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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歷

      2012-04-29 00:44:03周齊林
      椰城 2012年11期
      關(guān)鍵詞:祖父母親

      周齊林

      1

      病,這個女巫般的字眼,猶如一個慣于隱身術(shù)的魔法師,潛藏在暗影深處,卻又經(jīng)常張牙舞爪、咆哮而出。時而像一個少年,步履輕盈,時而又若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年,步履蹣跚。失望、期盼、絕望、死亡與陰影是它的孿生兄弟,循環(huán)往復(fù),它們糾纏交織在一起,五味雜陳。

      在喧囂的都市,寂寥的鄉(xiāng)村,那些“病歷”像長了腳,不由自主間從內(nèi)心深處涌出來。黑白病歷本上,病歷只是一種記錄,簡潔、潦草、慌亂中夾雜著難以遮蔽的焦慮,手摸上去,滿是冰涼。在暗夜深處,病歷還原成一段充滿暗色的經(jīng)歷,彌漫著濃濃的私密氣息。

      在擁擠的人群,孤獨漫溢的夜晚,病如一個稱職的監(jiān)督者,它以疼痛的方式,無時無刻不提醒著你身體的隱秘與憂傷,更如一條貪婪的蟲子,無時無刻啃食著你的軀體,并發(fā)出滋滋的響聲。

      我低頭,就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夏天。它像破碎的鏡子,我每拾掇起一片,就折射出一個我的模樣。許多年前的那個夏天,南方的褥熱已變成一灘灘黏稠的汗味。我隱忍著疼痛,決定從家族的大矛盾里逃逸而出,逆行而上,為的是讓母親焦慮萬分的心能逐漸平息下來。掙扎在死亡邊緣的祖父是一條導(dǎo)火索,它點燃了整個家族的積怨。這場無形的大火幾乎烘干了祖父殘存的津液。祖父躺在床上,仿佛一尾干癟的魚,奄奄一息。他偶爾有氣無力地掙開雙眼,看著窗外,眼里碰出一絲微弱的光亮,轉(zhuǎn)眼間卻又黯淡下去。我猜想著此刻是怎樣一種想法在祖父心底瞬間擦亮一道光芒,又是怎樣突然之間又化成一團黑暗。

      母親深陷在巨大的經(jīng)濟壓力當中,身患重度風濕的她經(jīng)常半夜從疼痛中驚醒過來,總有那么幾個夜晚,我一醒來,卻看見屋子里的燈亮著,母親正望著我,滿是關(guān)切的眼神。我疑惑地看著母親。母親怔怔地站了一會,說了聲沒事,又轉(zhuǎn)身而出了。

      我最終還是逃跑般,踏上了南下的火車,決絕,仿佛出去了便不想再回來。幾天前,母親在醫(yī)院附近的高檔餐廳那種卑微而瑟縮的神情,深深刺疼了我。母親的眼神讓我感到心疼,更讓早已成年的我感到一種難以擺脫的羞愧。

      祖父的話一直在我耳朵里轟鳴著,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它給我一種難以言說的痛。在那個陰暗潮濕、彌漫著死亡氣息的屋子里,緊挨著祖父的祖母突然抬頭看了我一眼說,林,等你爺爺死了,你再出去吧。一個死字,讓我不寒而栗。祖母說完,眼淚就掉了下來,一旁的祖父孩子似的抽泣起來,顯得無助而可憐,它與祖父生前威風鐵漢的形象形成一種巨大的對比和反差。我看著祖父寂寥恐慌的眼神,仿佛看見了他的內(nèi)心世界,雜草叢生,滿目荒涼。

      我始終不明白即將告別塵世的祖父還會以這樣的言語傷人。那個夜雨清涼的黃昏,母親撐著一把傘,紅腫著臉從雨中歸來,一副哭泣過的模樣。我一臉焦慮地問母親怎么了,母親始終沉默不語。她抬起頭,又低下去。最終,在我的一再堅持下,母親終于把祖父對她說的那句話吐了出來。我陡然感到一陣憤怒,為這樣一個即將入棺的老人,卻又久久地揣摩著祖父這句話背后隱藏著多少對這個家族、對他的子女所淤積起來的怨恨與無言。

      我來不及跟祖父告別,在一個雨水漫溢的清晨,在犬吠聲聲里,朝小鎮(zhèn)的汽車站飛奔而去。我深知家里已是一貧如洗,如果祖父死去,喪葬費都成了一個難以應(yīng)付的難題。

      母親倚在門前目送著我,溝壑縱橫的臉上因為隱忍的疼痛而顯得有些扭曲。所有的人都在等著祖父的離世,祖母也開始對祖父的病不再抱任何希望。天氣太熱,他們期盼著祖父在稍微涼的天氣趁早離去,以致減緩肉體腐爛的速度,求得一個好的征兆。死亡對祖父下了最后的通牒,祖父掙扎著,在生存的邊緣。在經(jīng)過一陣短暫的噓寒問暖之后,整個家族的人又沉溺到各自的生存中去。

      整個村莊空蕩蕩的,五歲的孩童無人看管,被獨自關(guān)在屋里,咿呀學語,偶爾爬上窗戶,朝外面張望一眼。瘸腳的老嫗扛著鋤頭,在晨風里左右搖擺著,緩緩朝布滿墳?zāi)沟纳筋^走去。年輕力壯年富力強的農(nóng)人,早已趕著城市殘留下來的市場氣息,踏著晨曦,趕赴鄰鎮(zhèn),尋求一條穩(wěn)妥的生路。

      鄉(xiāng)村的空蕩寂寥,都市的喧囂擁擠,在孤寂的康熙詞典里,擁抱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反差。陶淵明式的田園生活從神壇上走下來,流落異鄉(xiāng)。

      像是一個棄嬰,祖父異常渴望著一個溫暖的眼神。我堅持著每天去看祖父一眼。每次,他總會撩開上衣,口里喃喃自語著重復(fù)一句話,看看,身上哪里還有肉,都是骨頭。我抬頭望去,便看見原本粗壯如牛的祖父現(xiàn)在瘦弱得只剩下根根骨頭,清晰可見。觸摸上去,仿佛能聽見骨頭破碎的聲音。病,如一把鋒利的刀,在時間的磨礪下,剔光了祖父身上的肉片。病,它以這樣一種殘忍而真實的方式暗示著死亡的即將降臨。

      如一條蟲,藏在火車肚皮深處。在奔馳的夜色里,故鄉(xiāng)愈來愈遠。在站臺旁,火車以慣有的頻率呼嘯而過,它以巨大的鳴笛聲宣示著它的來臨。在巨大的轟鳴聲里,我內(nèi)心固有的心靈律動一時變得強烈異常,一陣強烈的顫栗在內(nèi)心一閃而過,卻劃下深深的印痕。在長時間的悲傷籠罩之下,我需要一種異常強烈的聲音把我驚醒,把我從沉沉的睡夢中喚醒過來。在稀落的暗影里,那些最原始的關(guān)于火車的記憶一一在心底呈現(xiàn)。祖父帶著年幼的我遠赴他鄉(xiāng)批發(fā)鞋子,我端坐在他面前,東張西望著,滿臉的好奇。幾十年過去,當年和祖父一起乘坐的那輛綠皮火車早已退出歷史的舞臺,廢棄一旁。

      從火車上下來已是清晨七點多,輾轉(zhuǎn)換乘,穿越南方一個又一個工業(yè)小鎮(zhèn),抵達市區(qū)時已近中午。在公交車上,那些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打在臉上,一股生疼,富竹山市場,寮步華南工業(yè)區(qū),西溪工業(yè)區(qū),204出租房,東城主山市場,一閉上眼,我就能說出它們的模樣,那么熟悉,清晰可辨,它們一下子就攫住了我內(nèi)心最柔軟脆弱的地方,我仿佛看見多年前的那個我在陽光下奔跑,在暗夜里獨行,在陽臺上守望,而后躲藏在工業(yè)區(qū)深處的黑網(wǎng)吧里,迷失在文字森林里。

      在靠近人才市場的一個小旅館里,三十塊一晚,電視和電風扇發(fā)出各自的聲響,電視屏幕上滋滋閃爍的雪花點,風扇飛速旋轉(zhuǎn)發(fā)出的嘎吱聲,像一個喝醉了的酒徒,我時時擔心著它一不小心,就要摔成碎片。

      一只毛發(fā)雜亂、渾身臟點的流浪狗蜷縮在暗影深處,我滿是疲憊的腳步,所發(fā)出的聲響,變成一個入侵者,差點把它嚇住了。它謹慎地抬頭看了我一眼,喉嚨里咕嚕了幾聲,本能地退后了幾步,把身子蜷縮成一團,在夜色微光的映射下顯得愈加弱小。我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六樓走去,步履維艱,走幾步就停下來朝空蕩蕩的四周張望一眼,所入眼的除了墻壁的一身白,就再也沒有其它了。走到六樓,我久久地停下,靠在欄桿上,喘息著。一整天的奔波已經(jīng)讓我筋疲力盡,各式公交車的路線和票價已熟稔于心。通往厚街虎門的L1公交車像一具冰凍的尸體,密封的冷空調(diào),默不吭聲、一臉冷漠的乘客,永遠呈現(xiàn)出一幅靜態(tài)的畫面;途徑東城抵達寮步的28路車則像一個喋喋不休的老嫗,永遠喧鬧不已,各式方言混雜在一起,令人頭暈?zāi)垦!K鼈冊谖业哪X海里駐扎停留下來,在時間這個酵母之下散發(fā)出濃重而憂傷的漂泊氣息。

      白天,我懷揣著一堆簡歷飛奔在東莞的各個鎮(zhèn)區(qū),塵土飛揚,陌生與熟悉,欣慰與失望,它們共同以一種漂泊的滋味交織在一起。在異鄉(xiāng)的大海上,我像一艘沒有停泊之處的帆船,四處漂流。巴掌大的公交車上,狹小的空間,不同的鼻息不同的體味混雜在一起,發(fā)出刺鼻的味道,一絲劇烈的疼痛不合時宜地從肋骨深處傳來,抵達心尖,頓時讓我驚慌失措。我手捂著,像是捂住了那絲疼痛。

      滿嘴粵語的售票員,嘴里像叼著一張象征著貴族身份的卡片,唾沫橫飛地行走在車廂內(nèi),穿梭自如。她肥胖的軀體永遠打著沖鋒,像是有揮灑不盡的氣力,不屑的表情是一張有力盾牌,橫掃一切異樣的眼神。窗外閃著白光的建筑工地上,一群面目黝黑的建筑工人正掄起手中的鐵錘,鐵錘在天際劃出一道躬身的曲線,像彎腰前行的奴隸,夏天的汗珠被他們砸得粉碎。在他們身上,我聞到了故鄉(xiāng)獨有的氣息。高速公路上,龐大的機器,閃著鐵的光芒,灼熱而刺眼,激烈的轟鳴聲,震耳欲聾。裝潢華麗的發(fā)廊深處,一臉慵懶的妓女肆無忌憚地裸露著自己的肉體,白晃晃的大腿在灼熱的陽光下營造出一種頹廢的視覺盛宴。

      售票員,建筑工人,妓女,龐大的機器,他們以各自獨有的姿勢暗示著肉身的健康,隱喻著一個城市最基本的生存法則?;秀遍g,一個聲音在我耳邊肆意叫囂著,你這樣的身體,還是趁早滾回去吧。

      胃康靈膠囊,消炎利膽片,苯洛芬,護肝片,它們歪斜著躺在桌子上,以一種醒目的姿態(tài)暗語著身體的隱秘和疼痛。我撫摸著自己的胃部,輕輕一壓,一股氣體從體內(nèi)逃竄而出,它們像幽靈般讓我手足無措,寢食難安。我明顯感到自己腸胃旺盛的消化能力已經(jīng)大大減弱,吞咽而下的食物艱難地在我的軀體里蠕動著,步履維艱。我俯身躺下,手觸摸著被子,像是聞到了冬日陽光溫暖的氣息,母親把被子晾曬在院子里,薄暮時分把被子收進屋,晚上我躺下,鉆進被窩,像是聽見了清脆的響聲。陌生女人的一聲尖叫,穿過墻壁,像是一根針,插入我的耳朵深處,伴著絲絲呻吟。

      我從夢境邊緣醒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在異處。

      一周后,窮困潦倒之時,從一個陌生的工業(yè)區(qū)面試完出來,匆匆行走在太陽之下,有人忽然猛地拽住我,我本能地捂住手機,大喊了一聲,以為是小偷,抬眼一看,卻是多年以來在異鄉(xiāng)結(jié)識的好友俊鋒。這個我在人才市場結(jié)識的陜西人,他不顧天氣的炎熱,熱情滿懷地把我緊緊抱在懷里,像是遇見了多年未見的親人。他定睛看著我說,這兩年,你跑哪里去了,人間蒸發(fā)一樣,玩失蹤啊,一直很想你呢。他滿臉開心地笑著,邊說邊拽著我往附近的飯店走去。

      很快,我就把行李打包,到了俊鋒的工廠??′h提著行李,先上去了一趟。再下來時,我緊隨其后,在門口,保安用疑惑的眼神在我身上掃來掃去,最終一聲呵斥,把我們攔了下來??′h迅速地從褲兜里掏出一包經(jīng)典紅雙喜香煙,遞過去。我表弟,剛從家里出來。保安掃了我一眼,望了望四周,朝我們擺了擺手。我們匆忙走進去,上了樓梯,內(nèi)心那顆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

      白天我在外面四處尋覓一份合適的工作,晚上就借宿在俊鋒那。他宿舍隔壁有一間空房,經(jīng)過一番打掃,尚且能住下。中午他們公司查得緊,不能留宿。中午吃完快餐或者一碗米粉,我就在附近四處尋找公園。終于,上蒼眷顧,送了一個安靜的公園給我。我伏在公園的石凳上,石凳殘留的那抹清涼透過肌膚攀爬而上,到心底,化成了一股久違的暖流。云層在天際紛飛,在云端,我仿佛看見了故鄉(xiāng)的影子。

      夜晚終于降臨,不遠處響起下班的鈴聲。我拖著疲憊的軀體慢行在街頭,此刻它只需要一張溫暖的小床,一個可以躺下蜷縮的地方,像那只暗影深處的流浪狗,我擔心自己潦草的腳步一不小心跌倒在地,是否就要長久地躺在地上。一棵樹站久了,就想著躺下。人亦如此。不遠的小巷深處隱隱傳來一陣歡樂的笑聲,它尖銳地插進我的內(nèi)心深處,讓我不安失落。我明顯感到自己內(nèi)心的脆弱與渴望,一陣輕飄的笑語,此刻就可以把我擊敗在地,此刻就可以讓我淚流滿面。

      終于躺下,像躺在故鄉(xiāng)的懷抱里??′h在一旁說話,我忽然就想起千里之外病臥在床的祖父,掙扎在死亡邊緣,喘息不止,想起因嚴重的風濕疼痛而行動不便,在床上疼得打滾的母親。我們的命運相連在一起,病痛讓我們有著某種相似性。

      幾天后,俊鋒一個整日活蹦亂跳的舍友猝死在床板上,過度的工作讓他心肌梗塞,夭折異鄉(xiāng)。我瑟縮著站在門前,看見他往日滿臉燦爛的笑變成一臉的猙獰,嘴巴大張著,望過去,像藏著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整個身體蜷縮成一張弓的模樣,他被巨疼突襲著,拍打著雙翅,欲尋求一根近在咫尺的救命稻草。最終,他變成一沓薄薄的不到兩萬塊錢的鈔票,變成一個瘦弱的骨灰盒,裝在一個冰涼的匣子里,回到闊別多年的故鄉(xiāng)。

      病,以一種隱身的狀態(tài),伺機而行著。一種強烈的懸空感猛襲過來,狠狠地攫住了我,撕裂開來,它洶涌咆哮著,讓我局促不安。我拼命讓身體緊貼在床板,仿佛貼住了床板就抓住了大地,就不會隨風輕飄而逝。

      2

      數(shù)天的奔波,進廠出廠,繞了一圈之后重新回到原點,回到寮步,回到許多年前的當初。冥冥之中,仿佛與寮步有著藕斷絲連的緣分,像難以割舍的舊情人。寮步,這個位于東莞市中部,珠三角洲的一個工業(yè)重鎮(zhèn),久以莞香而著稱,始建于唐貞觀年間。這里緊挨深圳,毗鄰香港,時程皆在一小時之內(nèi)。這些華麗的介紹總是與我無關(guān),我蝸居在工業(yè)區(qū)的一隅,早已淹沒在無休止的工作音符里。

      在東莞在寮步,一走進去,我就隱匿在大大小小的工業(yè)區(qū)里,鞋廠、制衣廠、電子廠、背包廠,各式各樣的工廠星羅棋布,隨便抬腳走進一個工廠,你就消失在茫茫的工衣里,一模一樣,毫無個性,甚至連工衣上的神情都極富相似度。

      在寮步,閉上眼,那些塵封的往事就在我腦海里翻滾起來。富竹山工業(yè)區(qū),我清楚那里出租房的價格,深諳如何與操著不同口音的房東討價還價。那年異常寒冷的冬天,我借住在堂哥那,打著地鋪,心底卻流淌著一股暖流。幾個月之后,堂哥和我輾轉(zhuǎn)到主山市場堂姐那,年底,堂哥隨女友去了福建,堂姐因工廠倒閉回了老家湖北。一時間,身邊的幾個親人各奔東西,初入社會的我開始適應(yīng)形影相吊的獨居生活。

      日子起了波浪,待漣漪散去,復(fù)歸平靜,我按部就班著。這個以銷售為主導(dǎo)力量的公司,每日大大小小以喊口號為主的會議,開始讓我感到有些難以適應(yīng),繼而心生絲絲惶恐。在人群中,我隨著一撥看似一臉朝氣的同齡人大喊著銷售部的口號:我最快,我最快。每一周的第一天,總有一個銷售業(yè)績相當?shù)偷娜藭驹谌巳褐虚g,宣誓般地不斷重復(fù)著“我最慢”三個字,表情僵硬。在這個以做模切機機械為主要產(chǎn)品的公司,市場部只是為銷售部服務(wù)而存在著。作為市場部的骨干力量,我跟著經(jīng)理賣力地喊著口號,心底卻時時滋生出一種生存的荒謬感。這種看似健康積極、充滿活力的工業(yè)生活,時時讓人嗅到一種腐爛的氣息,它時常以一種病態(tài)扭曲的嘴臉來宣示著它旺盛異常的生殖能力。

      在這個必須以強盛的體能把自己偽裝起來才能生存下去的公司做了兩個多月之后,我久淤積于胸的反感終于在一個清晨爆發(fā)。這個清晨,感冒多日,微微有些發(fā)燒的我在井然有序的人群當中有氣無力地喊著口號。我喊了幾句,便反感似地停了下來,一旁的銷售部總監(jiān)見了,久久地看了我一眼,示意我獨自站到前面大聲喊。我用求助的眼神看了市場部經(jīng)理一眼,得到的卻是無聲的回應(yīng)。我本能地拒絕著,感到一股惡心。待人群散去,銷售部這個一臉橫肉的總監(jiān)特意把我留了下來,甩下一句話:大聲喊二十句口號,沒喊完就別上來。只是他還沒來得及轉(zhuǎn)身,我就決絕地走到他前面,上樓去了。他一臉驚愕地看著我。他完全沒想到我這樣一個瘦弱的男子會如此膽大地挑戰(zhàn)他的權(quán)力,蔑視他的威風。

      隱隱地,我聽見總監(jiān)室傳來吵鬧的聲音,轉(zhuǎn)瞬,市場部經(jīng)理就出來了。他朝我點了點頭,示意我進去一趟。我進屋,快步遞上早已寫好的辭職申請。他見了,又露出驚愕的神情,而后故意刁難道,急辭工要扣一個月工資。我說我還沒過三個月的試用期呢。

      很快,下午四點,我就出了廠,脫下廠服,交出工牌,站在廠門外車流如織的馬路上,我忽然感到一股暫時的解脫感。我忽然產(chǎn)生一種幻覺,要是此刻輕飄的身體忽然移步到馬路中央,疾馳的汽車從我身上輾壓而過,會是怎樣一副血腥的場景。我狠狠地捏了一下自己,我需要一種劇烈的、錐心的疼來驗證自己的存在。

      3

      輕易間,我就陷落到生活的混亂以及巨大的孤獨之中。我重操舊業(yè),把自己交付給那臺跟隨我多年的筆記本電腦。這樣的生存方式,顯然是一種冒險。外面的天氣酷熱異常,夏天已簡化到只剩下汗水二字。我盯著鏡子里自己日漸瘦弱的軀體,忍著肋邊傳遞過來的絲絲隱疼,一咬牙,還是決定冒險。冒險意味著背水一戰(zhàn),更意味著獨辟蹊徑,是柳暗花明,另一片天地。很顯然,當初的我是幼稚的。白天,我伏在電腦前,逼迫著自己批量生產(chǎn)著各式文字。我把寫好的文字傳給對方,對方再把錢打在我卡上,簡潔干脆。我足不出戶,生活簡單到只剩下一臺電腦。一日三餐,簡化成了一日兩餐。從外面舊貨市場淘回來的一個電飯煲成了我唯一的生活用具,吃飯煮湯都在里面。

      像是一場無聲的戰(zhàn)爭,被包圍在巨大的孤獨之中,我左右突擊著,試圖突圍出去。我身處其間,壓抑得難以喘息。我時而神經(jīng)質(zhì)地沖著鏡子說話,時而跑到空曠的地方鬼哭狼嚎咆哮幾聲,一種生存的焦慮感時時壓迫著我,讓我無法徹底安靜平息下來。

      城市的喧囂在夜幕之下發(fā)揮得淋淋盡致,打扮妖艷的妓女騷手弄姿地游蕩在夜市尋找獵物,一個乳房保養(yǎng)店門前躺著一個瘦骨嶙峋的乞丐,奄奄一息;舊商場里經(jīng)久不息日復(fù)一日地竭力叫喊著清倉大甩賣,三十元兩件,買一送一,真假難辨;大排檔里響起啤酒瓶碰撞裸交在一起發(fā)出的喀嚓聲,過剩的荷爾蒙在這里宣泄和爆發(fā);巨幅廣告牌上一個紅唇豐乳的明星正兜售著一條性感內(nèi)褲;轟鳴的工廠里燈火輝煌,一群工人面無表情地正為大腹便便的資本家賣命著,千里之外的高級會所,資本家粗壯的大腿上正坐著一個肉體橫陳的青春少女。

      我在欲望漂浮的城市里行走著,滿耳聲囂,內(nèi)心卻感到異常清醒、孤獨。我始終難以十分準確地描述出生活的狀態(tài),遲緩、滯重、逼仄、苦悶、枯燥、單調(diào),循環(huán)往復(fù),這些詞語如陰霾在我的腦海里盤旋,涂抹不去。

      兩個月后,我進了鄰近工業(yè)區(qū)的一個文化公司做高級文案策劃,遇到一個欣賞的上司,月薪六千,一道亮光仿佛把我照亮,瞬間卻又黯淡下去。依然是在寮步,大病初愈的我已不再適應(yīng)長途跋涉。寮步,熟悉而又陌生,它早已在我內(nèi)心深處衍生出幾許親切和傷感來。晚上獨自靠在天橋的欄桿上,那些模糊的身影躍出水面,日漸清晰起來。一種莫名的悲傷不時狠狠地把我攫住,讓我日漸堅硬的內(nèi)心重新柔軟下來。在舊時光的河流里,我漂流,奔跑著,直至筋疲力盡。

      短暫的情節(jié)跌宕之后,日子復(fù)歸于平靜。在日復(fù)一日的日子里,平淡瑣碎中,我愈來愈感到生活的殘酷,感到時光的不可抗拒性。

      暗夜,從肋骨深處傳來的那絲絲疼痛,已不再是單純的肢體信號,身體語言,它開始變化成一副充滿象征和抽象意味的生存圖卷。

      每個清晨,尖銳的鬧鐘聲把我驚醒過來,它提示著新的一天即將開始。在南方工業(yè)小鎮(zhèn),新即意味著舊,在我的意識里,他們沒有絲毫差別,它們只是單調(diào)地重復(fù),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直至悲傷地老去。一夜的睡眠,我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又一場噩夢。我面無表情地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窗前,望著窗外那條筆直的人行道,望下去,仿佛看到的是自己一覽無余的命運。

      在一個深夜,我被電話鈴聲吵醒。電話那邊傳來母親的聲音,你爺爺死了。簡短,壓抑。雜亂中,我隱約聽見那邊的喧鬧與嘈雜,仿佛還聽見祖母宣泄的哭喊聲。遠遠地,一首熟悉的樂曲在暗夜里游蕩,透過窗戶傳來:“她們已經(jīng)被風吹走散落在天涯/有些故事還沒講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歲月中已經(jīng)難辨真假/如今這里荒草叢生沒有了鮮花/好在曾經(jīng)擁有你們的春秋和冬夏?!毖h(huán)往復(fù),是樸樹的《那些花兒》。我默默吟唱著,一遍又一遍。

      我端坐在床頭,默默不語,祖父的病,長時間下來已讓我喪失悲傷的能力?;蛟S,潛意識里,我像眾多旁人一般,它的離去讓我感到一種輕微的解脫感。在生前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刁難的祖母祖父幾乎成了整個家族的眼中釘。如今,這顆入墻多年的釘子被連根拔出,只剩下一個滿是銹跡的黑洞。一眼望去,滿眼荒涼。只是很快,我就感到,無論祖父生前做錯了什么,無論我對祖父心懷多深的怨恨,在時間的流逝下,都顯得微不足道。一個人離去,一個地方便會空下來,地理上產(chǎn)生的空瞬間在心理上投下濃重的暗影。時常,在某個時光的片段,奔跑在異鄉(xiāng)的小路上,一種宿命的憂傷與蒼涼感時常深深襲擊著我,它讓我想起祖父,想起他生前的模樣。仿佛間,有一個鮮活的人影在我眼前左右行走,滿臉微笑著。祖父,讓我看到了自己的宿命。

      我把這幾個月積攢下來的錢全部打了回去,我深知,此刻的母親急需這筆錢,它代表著起碼的自尊,意味著最原始和本真的孝。

      此后,在千里之外的異鄉(xiāng),許多個夜晚,我一遍又一遍地思索著祖父得知我不辭而別后的心理與神情。在無數(shù)個夢里,它變成一聲微弱的嘆息,沉重無比。祖父或許始終難以理解,這個從他發(fā)病、確診、到死神即將降臨,幾乎時刻陪伴在他身旁,陪他說話的孫子,在最后的時刻,最終還是不辭而別,抽身離去,遠走他鄉(xiāng)。

      在異鄉(xiāng),我以匍匐的姿勢生存下來,回望千里之外的故鄉(xiāng),我時常禁不住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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