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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朵朵

      2012-04-29 00:44:03紅茶花
      遼河 2012年12期
      關鍵詞:姥娘李逵媽媽

      紅茶花

      朵朵彎彎眉毛勾勾唇線,迅速補妝打扮,然后沖鏡子里那個撲著粉霜的女子怪模怪樣笑一下,扭過頭向著老板娘,別催!來了!來了!

      這是朵朵來春風化雨的第三百零四十九天,還有半個月就滿一年,就能加薪了。她順手用唇線筆圈住掛歷上的一組阿拉伯數(shù)字,作出一個特別地標記。

      春風化雨?單沖這名子就能豐富人的想象力。不錯,這兒的姑娘明里是服務員,暗里就另有職業(yè)了。一個男人腆著肚子,邁著鴨子步,帶著曖昧的笑容,跨進賓館的門。

      朵朵小坤包往左肩上一挎,扭著腰枝,撩他一眼,難道肚子里裝了兩桶啤酒不成?這體重怕有一百七八吧?不過也沒有什么好發(fā)怵的,出臺接客,兼職導游,在她也不是一次二次,是N次了。朵朵陪他先到碑林路再到大雁塔,一邊游一邊講,一天的時間就溜去了大半,那男人終于奔向主題把她帶進鐘點房。房間的光線很暗,空氣也很潮,潮濕中還浮動著一股漚溲腥臊的嗆鼻氣味,朵朵皺了鼻子癟了嘴。但二十四拜都過去了,還差最后這一哆嗦嗎?陪了這半天腳也走痛了,不就是為了錢么?現(xiàn)在銀子沒到手就沒有反悔的道理。朵朵計上心來耍了滑頭,那男人哪里經得住她的主動折騰,三撲咚二折騰的,二分鐘不到就草草交了貨。這么熊包。朵朵心里打著偷笑,伸手就向他討錢。他卻視而不見。什么意思?朵朵立馬臉上堆笑,不能功虧一簣了,她開始媚,開始搖晃他的肩,嗲聲嗲氣地喊,大哥,老板……男人一雙綠豆似的小眼睛耷拉著瞇成一條縫,讓人橫豎看不出陰陽。這樣的環(huán)境朵朵一分鐘的時間也不想多待,她失去客人就是衣食父母,客人就是皇帝得忍耐,索性乞求變主動,把手插進他的口袋,掏。她想盡快走人。

      往嫖客口袋內掏錢,朵朵也不是第一次。看菜下碟,只要看得準了,那是屢試不爽。這一次,她卻走了眼。她插進口袋的手被他粗暴地捏住,捏得指節(jié)骨蹦蹦響。

      也不打聽打聽你爺我是誰,敢問你老子我要錢?!

      朵朵偏偏不知深淺,拿另一只手去掏他另一只口袋,怒得這位一會兒是爺一會兒是老子爺老子兩輩不分的男人,動手就扇她的耳光,抬腳就踹她的私處。

      太出乎意料了!

      “兔子”這次不在那窩了。

      都說嫖客也分闊的,吝嗇的,斯文的,粗魯?shù)?,三六九等,參差不齊,這次見識了吃霸王餐的。叫流氓無賴白白地耍了,豈肯甘心?

      朵朵與他撕打起來。

      朵朵是從家里逃出來的。

      去年九月間,朵朵跳上了一列西開的火車,火車越行越遠,把朵朵帶離家的距離也越來越遠。逢站就停的火車,每站都有各色人等上上下下。心里直敲小鼓的朵朵,幾次都想隨了那些口音還和自己一個樣的老鄉(xiāng)下車去。想到媽媽,朵朵的腳就生了根,朵朵的心就一橫,鐵定主意隨這一趟車,一直一直走下去。

      一位年約四十描眉毛漂紅唇的女人問,姑娘你去哪兒?

      我?你管我去哪!

      說話這么沖啊,姑娘我看你是第一次出門吧?走親戚?還是打工?

      朵朵戒備地瞟了瞟紅唇女人,松開搭在她座位靠背上那只袖長遮不住胳臂的手,挪開站麻的雙腳,離她遠遠的不再理睬她。

      列車哐!哐!哐!進入一條長長的隧道,眼前一片黑暗。有人從朵朵身邊擠。擠啥擠,踩我腳了。

      不好意思,讓一下,你讓一下!黑暗中,看不清這人的眉眼是丑是俊,聲音很年青。

      啊,西安!朵朵終于到了終點站——西安了!站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腿腳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了。加之一路沒吃沒喝的,肚子也咕咕嚕嚕提抗議。朵朵來到一個煎餅攤前要了兩張餅,一掏口袋,要人親命,錢沒了。

      姑娘,錢被人偷了?

      活見鬼,又碰到車上那個紅唇女人了。

      找工作嗎?她不由分說地替朵朵付了煎餅錢,朵朵正躊躇著要不要接受她的美意,她就親熱地說,別傻愣,想找工作跟我走吧!

      朵,朵,醒醒!

      第三百零四十九天之后,朵朵和小李逵挨挨擠擠地睡在一張三尺見寬六尺見長的床上,鐵床吱吱叫喚好一陣兒,與人一并墜入不見光的夢境。窗外的月光,絲絲縷縷映照出朵朵臉上的慘白,她咬著下唇,鎖著眉毛,還走在她命運的火車上……

      小李逵用力搖醒朵朵,想家了?想爸想媽了?

      朵朵在春風化雨賓館當服務員沒滿半月,就被那紅唇女人換了一套行頭,當上了坐臺小姐。做不做小姐由不得她。賓館有五六個漂漂亮亮的女孩子,都像她這樣,先是被下了迷藥,后被人做活破了處,最后不得不就范做了小姐。

      朵朵浸在這個染缸里,慢慢地由強迫到自愿,由白變黑,由受辱變享受,也染了黃毛燙了大波浪,說著改不掉鄉(xiāng)音的蹩腳普通話,學會了嗲聲嗲氣地從嫖客們的口袋掏出更多的錢。

      這一回,朵朵掏錢卻掏出天大的禍事,朵朵真的嚇破了膽——撕打之中,那個嫖客重心不穩(wěn),被她推倒了。咕咚!頭磕到玻璃茶幾角上,栽倒地上。朵朵變臉變色顫顫驚驚蹲下身,伸手試探他的鼻息,手還沒挨上忙又縮回來,她怕他玩貓子抓老鼠的游戲會冷不丁地一下子捉住她。

      咋?還在裝熊?那人直挺挺地躺在那一動不動。大了膽子再伸手一試,媽呀!不好!不出氣了。死了。

      朵朵來不及告知相好的小姊妹,也不敢回春風化雨賓館向老板娘辭行結算工錢,就混上一列開往Z城的火車,逃命。

      站在倘大的Z城火車站廣場,朵朵抓瞎了。比起當初到西安的茫然之外,她增加了一絲恐懼。Z城的賓館真多,一眼掃過去,三星級,四星級,五星級。手里沒錢,看也不用看。她眼角一瞟就漫了過去,就專挑偏僻道上走,專瞄臟亂差的小旅館。這會兒,越差越亂越是氣味刺鼻的環(huán)境,人越雜,于她就越安全??蛇@樣的環(huán)境一時半會還真找不著,而且大店小店對她統(tǒng)一了口徑似的——沒有身份證不準住,沒錢更不中。

      要不先找個小餐館給人端端盤子洗洗碗,填飽肚子再尋住處?她正低頭這樣尋思,就與人撞了個滿懷。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給顆糖豆就溫暖,幾句好話跟人走。費了一天周折,鉆了一天小店小館的朵朵,這回可算是脫離苦海找到岸了。她和撞了滿懷的小李逵同居在一間八平米的出租屋里。

      想家?想爸?想媽?我沒有爸媽也沒有家!

      小李逵扶住她一聳一聳的肩膀說,傻話,沒爸沒媽你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從石頭縫不從石頭縫蹦出來,對朵朵來說一個樣,她下一輩子也不想他們!

      第三百零四十九天之前,朵朵媽少了一百塊錢,她問兒子,兒子說沒拿;她問大女兒,大女兒也說沒拿;朵朵放學回來了,她二話不問,上前扯過朵朵的書包就往地上抖,嘩啦啦,書呀本子呀,天女散花一樣,同時掉下來的還有一只塑料花夾子,一疊還珠格格大頭貼,并沒見著錢。夠了。僅憑這些就是賊證。她媽又翻她口袋,一迭聲地審,偷的錢藏哪兒了?說,錢花到哪兒了?

      朵朵不吭氣。不吭氣就是默認。

      從小偷針,長大偷金,不打還行?!

      她媽把她吊起來打。用她爸的皮革褲帶當鞭子。把從前丟過塊兒八角的賬都歸總到她頭上。

      教訓兩鞭子就是了,朵朵向媽媽認錯,說咱下回不犯了。朵朵的爸爸在替她求情。

      你別管,一邊涼快去。朵朵的爸爸有點窩囊廢。妻管炎。老婆說東他不西。搖搖頭,他就出去了。朵朵媽一鞭子抽得空氣響,二鞭子抽得兒子都怕怕地跑出去。

      媽媽這次失算了。她聽不見朵朵的哭聲求饒聲了。朵朵開始用沉默來藐視她的權威,梗著脖子對抗她棍棒之下出乖女的理論了。

      這還得了!反了!越打越來氣,越抽越來勁。

      朵朵咬緊牙關不喊疼,上下眼簾一閉二擠的,眼淚就一顆顆的不爭氣地順著長長地睫毛往下掉。

      我咋生出你這個賤種!

      早知道我溺死在糞壇子里算了!

      看我今天打死你這個脾氣犟嘴巴子金貴的賊女娃子不?省得以后有人說我沒有調教好!

      朵朵的媽媽今天真是發(fā)魔癥了,兒子老跑別人家去看動畫片,她剛才受人閑話吃人閑氣了。

      朵朵十五歲了,正是自尊意識性別意識覺醒的年齡,媽媽為啥這樣粗暴地對待她?一次也就算了,她對她一慣這樣。朵朵在家躺了五六天,身上的鞭痕還觸目驚心的,青紫色也越來越重,渾身發(fā)燒燎熱地疼。她沒法去上學,也不想去上學。本來上學就晚,一個大高個子,才上初一,扎在矮個堆里,不是鶴立雞群的驕傲,而是怪里怪氣的自卑。疼痛一減輕,她就躺不住,翻身下床,旮旮旯旯地翻。她太熟悉房子那些沒有陽光氣息的旮旮旯旯,太熟悉旮旮旯旯那些有點兒霉有點兒潮的氣味了。記得在姥娘家,一有生人來,姥娘就喊,快進去躲躲!她就躲進房屋,旮旮旯旯鉆著玩。有一次,一個人玩寂寞了,突發(fā)奇想掀開一只涂有紅漆的樟木箱子,里面暖和和的,樟腦球發(fā)出蟲子不愛聞她愛聞的味道。真好。

      朵,朵,你躲哪兒了?出來吃飯!吃飯的時候,姥娘屋里屋外,房前房后地找。

      沒人理。找不見她。姥娘嚇壞了。我的冤爺,這可怎么辦喲!老頭子你還不快喊幾個會水的人下塘撈撈,看孩子是不是掉到水塘了?

      水塘的菱角秧子拔光了也沒攪出人影來。躲到樟木箱子睡著了的朵朵,臉色悶得烏紫烏紫的。幸虧箱蓋子沒有蓋嚴。不然悶死里面真得當成一口小棺材睡了。虛驚一場。意外收獲是箱子里面有一串子銅錢,朵朵拿它做了雞毛毽子墊,翻到一元錢,吃了好多回冰棒。朵朵就是在旮旮旯旯玩著長大的。因此,你的東西藏得再巧再妙,都瞞不過她的眼睛。她的眼神透視般,落在某一地方,透一透,就能透出東西來,鼻子警犬似的,嗅一嗅,就能嗅出味來,上前一翻,準能有所收獲。

      媽媽這次把錢重新?lián)Q了一個地方放,不在那件棉衣口袋了。她的眼神落到媽媽的枕頭上,一手伸進枕心里,一掏,掏出一條花手絹,花手絹里裹著六百元錢。這是她爸裝礦砂掙的,準備買一臺黑白電視機的錢。

      其實,朵朵這次挨打是有點冤的。媽媽的錢她確實拿了。她不承認那是偷。她拿媽媽的錢,是因為有特殊情況——她來月經了,要買衛(wèi)生巾。她怎么不直接找媽媽要錢哩?她不敢。她怕她媽??伤荒昧藡寢屛迨X呀,那五十元錢誰拿去了?她不知道。她可以喊冤的。以她的經驗,她知道辯解的結果,除了多招一聲罵,多挨一鞭子外,是沒有任何好處的。大人嘛,在孩子面前一向不講道理,擁有不容挑戰(zhàn)的絕對權威。五十元錢除了書包倒下的東西,她買了兩包衛(wèi)生巾,還買了一只有蕾絲花邊的紋胸。她也不知道她咋發(fā)育得這么早。比姐姐還早。她的乳頭像兩粒青青的小豌豆,胸脯也像兩只發(fā)酵的小饅頭,鼓鼓的,再不用紋胸托起來,怕將來下垂變形就不好看了。這是她在女廁所聽初三的女生議論的。她一向跟她姐有莫名其妙地隔閡,沒有多少話好說。剩余,她好吃,還買了兩袋五香瓜子嗑了。

      朵朵不管不顧了。朵朵一張不留的把六百元錢全部裝進她錢夾里。

      朵朵的錢夾是用彩色的掛歷紙疊成的。她的手其實很巧的,班上的女生都沒有她疊得好看。她能把舊掛歷上的飛鳥山水景色疊得正好在正面,再綴一個暗扣,又漂亮又精致。

      朵朵不見了。

      問遍村里人,問遍她的同學,誰也不知道,因為她內向不合群,沒有特別要好值得她告之去向的同學。

      朵朵本來打算等過了年和秋菊一塊走的。秋菊是高她二個年級的女生,年初就沒來上學,和她的表姑一起去東莞掙錢去了。朵朵想這要是過年多好。過年秋菊肯定回。她一回來,她就去求她帶她出去掙錢,也不上學了??伤c秋菊沒有多大交情,人家不一定樂意帶她。再說,她媽那脾氣,就算人家秋菊和她有交情,也末必敢私自帶她走。她在心里一遍遍盤算,一遍遍否定,最后決定——走,自個兒走。現(xiàn)在就走。揣上這些錢逃離這個家,逃離她媽,越遠越好。

      朵朵是在姥娘家長大的。朵朵是十二歲這年才回到爸爸媽媽這個家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環(huán)境,陌生的親人,朵朵在努力地適應這種陌生帶來的距離感。她想討好爸,討好媽,討好這個家庭的每一位成員。她替他們洗衣服,不當心,水溫過高把媽媽的衣服燙得皺巴巴的,把姐姐愛褪色的牛仔褲與爸的淺色上衣混洗,染成藍色了。

      朵朵,這是你做的好事?

      朵朵臉紅紅的,身子抖抖的,低眉躲閃媽媽刀子一樣剜過來的眼神。

      媽媽一見她驚兔子一樣的眼睛,就不喜歡,瞧你“小媳婦”“受氣包”樣,我把你眼皮子揪揪!

      你沒吃過大豬肉也沒看過大豬走?不會洗也不會問?

      你自己看看,這還能穿嗎?媽媽把衣服抖抖,甩到她懷里,氣怵怵地下地干活去了,留下她樹樁一樣立在那兒——我怎么這樣笨哩,我真是笨死了!

      朵朵和家人的感情還沒熱絡起來,做事難免畏首畏腳出差錯。其實,她媽如果對她多一點兒耐心就好了。朵朵在姥娘家的日子,雖然寂寞卻很自在。姥娘嘆息這孩子可憐,就很少指派她做事。也是啊,你能指望她做什么哩?指望她犁田打耙割稻收麥?指望她煮飯喂豬洗衣服?她還小著哩。她還十二歲不到哩。她還需要時不時地進屋躲躲人哩。朵朵偶爾犯些小錯,姥娘也沒伸長舌頭管,說,人家的孩子遲早得回自己家去,我何苦得罪她,我管她穿暖吃飽就中。

      姥娘嬌寵著的朵朵回到自己家卻受冷遇,連她的姐姐弟弟都排斥她,怨她回來吃穿用的參薄了他們的份子。

      姐說,朵朵真能吃,二個饃還吃不飽?朵朵拿起第三只饃的手遲疑一下,伸到爸面前,說,我是幫咱爸拿的,爸,給你。

      弟弟說,別碰我的變形金剛!朵朵連忙放下。她像弟弟這么大的時候從來沒有玩過這些洋玩意,她看弟弟玩就抑制不住好奇,想看看,想摸摸。

      媽,我的變形金剛少了一只胳膊,是朵朵弄沒有的!嗚嗚!朵朵賠我!朵朵賠我!

      弟弟管大姐喊姐,管二姐不喊姐喊朵朵。因為,他爸他媽他姐都這樣喊她朵朵的,所以,他喊二姐為朵朵自然也喊得理直氣壯。

      朵朵見媽媽拿眼睛剜她,就辯解說,媽,弟弟的玩具不是我弄壞的。她試圖改變她在這個家的地位。

      就是。就是。就是朵朵弄壞的。朵朵你賠我!弟弟坐在地上戳著腳,放潑地哭。

      媽的乖兒子,不哭。起來!他哭得更兇了。有人替他長志了。媽媽來哄他了。他哭得不依不饒,哭得言不得語不得。

      媽的乖兒子,起來!咱起來!媽媽打朵朵。這媽媽對兒子的耐心可真夠可以的。一邊拉兒子,一邊著栗子真的敲到朵朵頭上了。這大一個死女子,就不知道讓著弟弟?還還嘴!去,去把豬潲煮煮,喂豬。

      朵朵的眼淚窩在眼眶內轉了幾圈,硬是噙著沒讓它落下來。朵朵在這個家庭不受待見。頭上動不動就有包。包摞包。朵朵覺得與他們心意不相通,無論她做怎樣地努力,怎么樣地討好他們,心都與他們隔了一層似的,聯(lián)不到一起。

      朵朵煮好豬食就去喂豬。這是一只剛剛下過豬仔的老母豬。一只毛色黑白相間的小豬兒,銜著老母豬的奶頭不放,好可愛,她嘴角一咧,嘻嘻一笑,忘掉了媽媽的著栗子。她最愛親近貓呀狗呀豬呀雞鴨的,她覺得這些家禽家畜有靈性通人心。在姥娘家沒人玩的時候,她就常常跟它們玩,和它們說話。往往她會扮成媽媽的角色,喊它們雞寶寶貓乖乖狗兒子鴨妞妞,喂它們食。她用一只竹棍撥弄那只黑白相間的小豬兒,老母豬怒得潲也不吃,前蹄子往上一躍,就把她給撲倒了,一張要吃人的大嘴,往下掉著潲水,兩只鼻孔一息一動呼哧呼哧的,湊近她的臉來咬她的鼻子。

      完了。我完了。她本能地眼睛一閉。這一閉,倒真的躲過了這一劫。護崽的老母豬,大概意識到她是無心侵犯,口下留情沒咬她。但朵朵感覺在這個家,生命沒有安全感。她要逃。她要逃離這個家。

      正當晌午,大太陽懸在頭頂上,好熱好毒。朵朵走得又氣又急,嗓子渴得直冒煙。路過一口干了水的大塘,見塘中央有一個飲牛水的水凼子,她扒下來就用手一捧一捧地捧著喝,也不嫌臟,連小紅蟲子也一起喝進肚子里。喝飽一抬頭,驚見山邊有個長著白胡子白眉毛,細細的脖子上扛著一顆大大的,明晃照人的光頭。嚇得她起身又跑。這一跑,不小心踩住塘里的一片瓷瓦子,這瓷瓦子就翻著跟斗似跑到她前面,蹦跳一丈多遠才停住。姥娘說過,當正午的,是小鬼出來活動的時間。這野塘野畈地孤魂野鬼最多。那光頭,這蹦跳的瓷瓦子,不是向她索命的小鬼是什么?

      跑呀跑,提著心在嗓子眼里跑,直到小馬識途地跑進姥娘家,她立起的汗毛在姥娘懷抱里才平順下來,才敢“嗷——”的一聲嚎出來。

      一連串的驚嚇非同小可。朵朵高熱不退。姥娘往塘坡送了一刀紙,拎著朵朵的耳垂給她招魂——朵朵耶,你莫怕呀!姥娘喊你你快回家呀!朵朵耶,你莫怕呀!姥娘喊你你快回家呀!朵朵這燒,一燒一個多星期才退。幸虧是暑假,姥娘給她媽捎了口信,說留朵朵住一段時間,朵朵的媽媽聽任朵朵一住一個多月,也不來望一眼。開學時,朵朵央求姥娘送。姥娘交待朵朵媽,大女子,你別動不動地打孩子,嚇著孩子了。朵朵媽當面答應好,姥娘一走,她照例躲不過一打。

      死丫頭,袒護你的人走了,我不揍你一頓你哪里長記性?我讓你個小妖怪動不動就跑!我讓你個小妖怪跑!

      她媽是用濕秫稈撩起她的上衣抽的(怕抽破了衣服)。脊背上起了一道又一道的血印。朵朵嗷嗷叫,口里不住聲地,媽呀,媽呀,我不跑了呀。她媽才住手。

      也難怪。村婦女主任上她家催交超生罰款好幾趟了。她一個小孩家哪里知道大人的苦衷。媽媽有氣不往她身上撒往誰身上撒?

      朵朵一生下來就是一個多余人。

      早慧早熟的朵朵,記憶也早。她的記憶是從四歲半開始的。那天,雨,噼噼啪啪地下,姥娘家有人敲門,姥爺一把把她拎小雞似的拎進臥房。

      進去,躲躲!

      她在里面偷聽著外面的談話,聽到后來姥姥管那人叫表侄,她知道沒什么危險了,一只不安份的小腦袋頂著門簾子,露出兩只好奇的眼睛,門簾子上那一只鳳凰尾也頂?shù)靡粍右粍拥?,像飛著的活物。

      小朋友,出來!出來!

      別理她。認生怕羞得要命。姥爺用舌頭舔著一根香煙,用手在桌沿上頓齊,掐去多余的紙,對不錯眼珠看他的表侄說,自己卷煙抽,勁大。今年的煙葉子也賣不上價錢。

      姥娘也喊,朵朵,出來!

      朵朵,朵朵,誰起的名字?多好聽,有詩意!

      姥娘說,啥濕啊干的,這孩子落地就沒起名字。

      沒起名字?

      姥娘又對房屋一喊,朵,出來。不是抓孩的干部!

      抓孩的干部?

      每年割稻前,農村都要掀起一次計劃生育高潮,姥娘家的門通常都會關著,有人敲門了得確認是誰才開門。

      誰說女孩兒是媽的貼心小棉襖,是落地三天嫌。朵朵這孩子落地就是沒完沒了地嫌!她奶奶嫌。她媽媽嫌。她爸爸嫌。都嫌。

      姥娘說,大女子,就是朵朵的媽,行婆子行得遠,行到礦樓山旮旯里。山旮旯里的人,重男輕女,朵朵媽一連氣生了兩個女娃子,還想生個崽的(男孩),就想溺死她,她爸不忍,抱起她黑夜逃到我家躲一命。家一來生人我們就說,快躲躲!快進去躲躲!這躲躲就喊成了她的小名。

      “小燕子穿花衣”鄰居家的孩子放學了,又唱又跳做著飛翔的動作,打她姥娘門前過,朵朵羨慕得不行,哐地一下打開門,興奮得一腳跨出門坎外,唱歌的孩子就收住音停住步,對她眨眨眼睛呶呶嘴,示意她出來和他們一起玩。

      朵朵,回來!

      朵朵遺憾地收回邁出門坎外的那只腳,沒經允許,她不敢私自跑出來玩的。

      朵朵祈禱媽媽快點生出小弟弟,生了小弟弟,媽媽就會接她回家上學了。

      朵的媽媽終于生出小弟弟并且?guī)е〉艿軄砜此?!朵朵太高興了,她和媽媽弟弟三人擠在一張床上睡。朵朵想讓她媽也兒呀乖的,像喊她弟那樣喊她兩天,寶貝她兩天,疼愛她兩天。

      媽媽帶著小弟弟走了,朵朵跟在后面跟好遠,媽說,以后再接你回。她就倚著門框盼呀盼,盼她媽媽快點來??梢院笏龐寘s再也沒提接她回家的話了。

      朵朵,你還是給你爸你媽寫信吧,免得他們到處找你。

      找我?他們會出來找我?接過小李逵遞來的毛巾,朵朵這才醒過神回到第三百零四十九天之后。

      別傷心了,我們看碟片吧。小李逵原來賣過影碟片,家里的碟片多的很——藝術片,三級片,槍戰(zhàn)片,穿越片……于是,倆人度蜜月似的呆在家里不出去——看碟片。親熱廝混一個多月,看夠一個多月的碟片,就到了吃光老本不得不出去找錢用的時候,小李逵說,朵,你呆在家里別亂跑,我出去找工作掙錢養(yǎng)你。

      這話像爺們。朵朵樂得直點頭。

      小李逵每天下班一回來,說,男人的手是撈錢的耙,女人的手是管錢的簍。摸出二張老人頭,甩甩,嘎嘎響,交給朵朵。錢多的時候,朵朵會對著陽光照照真假,還會沾著口水把錢點點又點點。挺過癮的。

      眨眼,三個月,一切風平浪靜。西安的事好像很遙遠了,朵朵想出去透透氣,她一個大活人老躲在一間小房子里,太憋屈慌。

      小李逵看看正值豆蔻年華的朵朵,酒紅色的頭發(fā),一波浪一波浪地堆在她削削的肩上,一雙楚楚動人的眼睛,帶出去那是絕對能給他掙面子的,帶到朋友圈去炫耀炫耀,讓他們小小地妒忌一下,也好。

      沒想到小李逵的工作場所是一家地下賭場。他的工作是賭。他的經濟來源是賭。他的朋友自然也是賭徒。朵朵早應該想得到天天沾著口水數(shù)的那些老人頭,不是正當工作掙得到的。

      小李逵天生好牌運,他把朵朵帶在身邊,牌運似乎更佳了,每賭必贏,牌友都說是朵朵帶給他的財運,有時下館子吃喝,總有哥們爭相埋單。小李逵的虛榮心就膨脹起來,就常帶朵朵出去招搖,而他的那些朋友也常常眼睛冒火,輕薄地盯著朵朵。有人背著小李逵,甚至捏捏她下巴,摸摸她嘴唇,動手動腳地不規(guī)矩。朵朵幾次話到嘴邊又忍住沒說,一是怕小李逵吃醋惹是非,二是知道小李逵把道上的兄弟看得重,未必聽得進去。

      小李逵賭運再好,也有例外。一旦遇上這個例外,他就沒有好顏色。但他沒對朵朵怎么樣。他怕怎么樣了會把朵朵嚇跑了。他也是從農村出來的。都二三十了,還今日有酒今日醉,明天無錢喝西北風的,沒個譜。正經女人誰肯跟他呀。所以,私心里說,遇上朵朵是他的造化,他也確實有心把朵朵當成老婆來儲備的。

      賭博又出了一次例外。這次不是一般的例外。是輸慘了,輸?shù)镁揞~賭資血本無歸的例外。沒有了賭資,如何翻回自己的本?對方激他敢不敢拿朵朵當賭資,賭紅眼睛的小李逵想也沒想同意了。

      繼續(xù)賭。

      他把朵朵賠進去了。

      他中了別人的奸計了。

      勝家是一位胖胖的壯漢。他聽人說小李逵有一個美貌如花的女友,早就垂涎三尺。當他來家領朵朵時,小李逵的腸子都悔青了。朵朵一見來者更像見到鬼一樣,尖叫一聲,抱住小李逵的腿不肯走。

      小李逵人在江湖上走,憑的是什么?是義氣。是信用。他對朵朵說,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

      手被壯漢強行掰開。朵朵像一件商品一樣交易到另一男人手上了。

      朵朵重入火坑。

      這個漢子,別看他身板骨架像水滸里的花和尚,卻一點也不陽剛,典型表里不一的“男女人”,心理陰暗而變態(tài)。

      他同樣酷賭。贏了,帶朵朵下館子,給朵朵買時裝買首飾,打扮得妖妖嬈嬈。一輸錢,朵朵就成了他拚命發(fā)泄獸欲的工具,稍有反抗,就燃著煙頭在她的三角肌上燙,在她的乳房上燙,在……一朵一朵的燙痕,挨得密匝匝,他美其名曰梅花烙。羞處也被燙傷了。那叢茂密的草地也被他用火機點著,叫喊——燒荒了!燒荒了!哈哈哈地,下流無恥地笑。

      男人手上的煙頭每燙一下,煙頭上的紅就暗下去一次,他猛吸一口,紅火又明,紅紅暗暗明明滅滅,煙頭在夜間閃得像鬼的眼睛,朵朵身上的每一朵梅花也隨之串起一股難聞的焦糊焦糊的體毛味。這時,朵朵就會痛得大嚷大叫。可她的每一聲喊叫就像是喂了他一枚又一枚的開心果。他咧開煙酒薰過度的大嘴,露出寬寬的門板牙,兩只朝天的鼻孔,一息一動的,湊近她的臉——這樣子多像她家那頭護仔的老母豬??!

      賭博輸了的胖男人,鬧騰一番,加上酒精的作用,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嚕,他嘴角上呵下的口水,比老母豬嘴上掉下的潲水還臟,還惡心人。

      朵朵撩開衣服摸摸身上的梅花烙,摸一下,肉疼得徹一下,肉徹一下,眼淚就落一顆。

      我的小冤家,你咋找來的?小李逵把朵朵拉進屋,吃過午飯沒有?

      小李逵重新搬過一次家,朵朵也是費了一番周折才找到的。這個城市,朵朵無三親沒四眷,她只認識小李逵,畢竟小李逵是她逃到這座城市喂她第一粒糖豆的人。她視他為救命稻草。

      我不回那個畜生那里去了。她想象不到如果再一次落進他手,他會用什么更毒辣的手段來報復她。

      好好好,小李逵說,我去給你買一碗牛肉拉面吃。

      呸,娘的小娼婦,哪里去了!等我捉住了看不好生收拾你的皮!小李逵買面前腳走,醒了酒的臭男人后腳跟就到。他把朵朵強行拽上出租車。

      真是個傻得不能再傻的姑娘。臭男人是誰他結交的不都是小李逵那一個道上的朋友?小李逵搬到哪兒他能找不到?她跑到哪兒他能猜不著?

      出租車開出胡同口,一閃閃過派出所。朵朵見到一位執(zhí)勤的民警,就掙扎著喊,因為嘴巴被一雙肉墩墩的大手及時捂住了,就喊得含混不清語義不祥。

      孫猴子再能能逃出佛爺?shù)氖终菩??變態(tài)的男人挾持回朵朵,再一次對她施暴。他放著三級碟片,讓朵朵照樣學,他讓她吹簫。你老老實實把老子我伺弄舒服了,才是你的本分,你欠爺爺我的債我說什么時候算完才算完。

      朵朵恨死那個紅唇女人了,恨死那個點她出臺的嫖客了——是她,是他,是他們毀了她。她心恨恨牙癢癢,一口咬掉那男人的命根子甩到街上喂狗好!

      她媽快去洗把臉,剛才公安來電話,說有個女子像是我們要找的朵朵。

      朵朵出走后,她的媽媽發(fā)恨跺腳地說“只當從沒生過這女兒”,人海茫茫哪兒去找,她去公安備個案,晚報中縫發(fā)了一則尋女啟示,如此而已。

      朵朵?女人臉也沒顧上洗,就和男人一起直奔Z城而來。

      是她。是朵朵。朵的爸媽同時確認。只是朵朵的變化超出他們的想象力——朵兒被剃光了頭發(fā),她素著耳垂,光著脖子,閉著眼睛,臉色蒼白。

      朵兒,這兩年你都跑到哪兒去了?她媽揪心地哭,想象著那雙一直拒絕睜開的眼睛對她該是如何地冷漠和仇恨。

      朵,傻女子!你咋不報警?你跑啥跑哩?她爸沙啞著嗓音。

      報警?她敢報警?一報警她賣淫的事不是露餡了?那個性變態(tài)狂肯饒她。從他強行掰開她抱住小李逵的手的那一天起,她就認出了他,從他用火機燒她的那一刻,她就想過重新結果他的命,可她終究沒有那個膽量。殺人得償命不是?她才十七歲。她還想活。哪怕是茍活。無論如何不敢想,那個被她磕死的男人,借尸還魂地和她睡在一張床上。一想,就驚得半夜坐起來,手捫心窩半天才定神。原來胖男人服用偉哥和維生素,錯把安眠藥片當成維生素服了,這誤服的安眠藥恰在他頭磕玻璃茶幾時起了效。

      朵朵咬那男人的命根子,咬得他嗷嗷直叫,兜頭一手電筒,敲得她眼發(fā)黑頭發(fā)蒙,抬腳又是一陣亂踹,踹得她流血了,瞅著他踹累喘氣的機會,朵朵衣衫不整地沒命的逃。

      一輛疾速行駛的卡車,射出一束耀眼的強光,刺蒙她的眼……

      朵,我的朵兒,你這兩年都躲到哪兒去了呀?朵!你睜開眼睛好好地跟姥娘回家去,朵!

      朵朵的姥娘顛著顫巍巍的小腳,也隨后趕來了。

      朵朵沉重的眼簾柔軟地睜了一下。她好乏好累。醫(yī)生說只有開顱手術才有可能挽回她的生命。恍恍惚惚中,朵朵被穿白衣服的天使給接走了,接到被白墻白單子白衣服包圍的白色世界里。

      朵,別害怕!那男人抓起來了!你今年十六周歲對吧?能按戶口辦身份證了——并非善意的謊言,因為是2000年,朵朵她趕上了全國第五次人口普查,不用交罰款就能上戶口了。

      細語若花,一朵朵,盛開在朵朵的耳畔,她的身體輕輕飛起來,越飛越高,越飛越遙遠,飛到一片開闊的陽光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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