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人
北岸一直有人吼叫,幾乎不成人聲。還有一支
嗩吶也在河邊嗚咽。是晨霧加重了它們的渾濁
黎明陷得那么深。秦劇團解散多年了,像老井
突現(xiàn)光芒,對門板胡的那張黑臉,偶爾會漏出
兩枚突兀的白。隔著一條河,一堵墻,隔著昨夜
遼闊的岑寂,這些在空氣里游蕩的遺跡,從上世紀
就失散了的快活——多像池塘里冒出來的沼氣
那么零碎,無從取齊。再沒有什么能在村落里
火上一整個冬季了,落在小學(xué)操場上的唱腔,仍在
溝谷之間,在梁上,在灣里,持續(xù)著稀薄……
每每,就到達了空虛。
練 習(xí)
試著停頓。把手指懸在鍵盤上
或者憋住一口氣,不使松懈。我看到,春天
老成了夏天,秋天是果實開始腐敗的時節(jié)
而我仍不知敲打之下,會跳出來什么樣的細枝末節(jié)
仍不明白自語對誰產(chǎn)生了傷害,一個人
故做的高深,將如何掩埋
爺 說
要是傍晚在陰洼的林子里遇到篝火和取暖的人
可以湊近去一起圍坐,加入拾得的柴禾。也可以
辨認火焰映照下的每一張面孔。要記?。壕退闶菑奈匆娺^
也不要懷疑誰是外莊人。一定會有某處,是熟知或相像的要是實在不確定,就摸一摸自己臉上的骨頭——千萬
不要叫出來。也不要哭。想走了,就悄悄回轉(zhuǎn)來
關(guān)山翠
一條狗的呻吟里有著莫名的恐懼,在晚間
癩蛤蟆的叫聲是一個偶數(shù)。被雞鳴扯斷的夢境
又延長了一刻鐘。膽小是一種天意,那些看起來
邋遢的事物助長了一個人的聰明。一種青蔥透明的
色澤,來自規(guī)定之外的冒險。有必要說出:
一座生長有松柏蕨類菌子和草莓的山也背負著
密密麻麻的梯田和密密麻麻的旱象。冶煉中的
城市一側(cè),有必要排開一扇屏風(fēng)描繪傳說中的人間
——年滿十六歲的人間和長達一刻鐘的人間。習(xí)慣了
在凌晨反轉(zhuǎn)身體,盆地里的人在夢中也擁有一把傘
一把傘高高在上,高聲鳴唱,低聲吟嘆。像那個
反復(fù)追問而沒有得到的清澈答案
河邊樓
從它骨血崢嶸的胸腹間折轉(zhuǎn),跌出。能夠
到達的,是所有空曠的清晨。他們懷揣從夢里
養(yǎng)大的露水,拖回來盛有一小半黃昏的皮
窗下的流水動蕩不息,那座小小的島嶼
在河中央睡熟了。溺水的女子珠圓玉潤,又
開始止不住地銷蝕
河床坎坷,堅硬。她孤獨的白色胴體猶自在
樓頂上遲疑……波光閃動,漸次滅去的這些窗孔
尚大睜如失神的眼睛——
這些逐水而至的小小牢籠,黃河上被光陰慣看的
堅果粒子,仿佛它們守望的春,正從某個歧義的
下游,逆流而歸
無風(fēng)向微風(fēng),浮動如溫暖遐思——還有什么迷惑,有
一生不能和解的珍瓏?唇齒緊閉,生平禁閉,來生
遙遠且虛妄,定然不能取來,再典當上一回
北地:本名徐榮學(xué),甘肅省永靖縣人,有作品在《詩刊》發(fā)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