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豆集（四）

東方斗

第五輯 豎笛橫吹

佛 手

結(jié) 晶

像候鳥適時地飛臨和翔寓鳥島，像青海湖水必然變換著寧靜和狂躁，一種空靈的魅力在人們的認識和期待中濃縮、升華，成了一個具體的結(jié)晶。

它就是一座形象的碑，坐落在青海湖帳房賓館院里的壯美雕塑：佛手。

以不銹鋼為材料，掌心朝東握著金鋼杵的佛手，傲立在裝飾著蓮花瓣的大理石基座上。佛手的造型典雅優(yōu)麗，象征著力也象征著美。銀白的手，金黃的金鋼杵，七彩的吉祥蓮花瓣，凝重的鐵灰色大理石，都在陽光下閃爍著，掛住來往的風聲嗚嗚作響。八面基座上鑲嵌了蓮花生降伏海魔、文成公主進藏、六字真言等八幅浮雕作品。

佛手，成了青海湖人文景觀的點睛之筆，是青海旅游景點上的大制作，是時代掛在青海湖頸項上的一顆永恒的文化珠寶。

來自國內(nèi)外的旅游者無不為這座雕塑的獨特構想和壯美造型而嘆服。他們以不同的眼睛，不同的心靈和不同的角度仰視著佛手，為帳房賓館，為青海湖，為青海做著悠深的遐想，這是蓮花生的法力無邊的手，這是廣大藏族牧民們擎著信念和生活的手，抑或，這是大自然向人類宣示尊嚴的手，是歷史在風雨的剝蝕中頑強地伸向未來的手……

構 想

得到機緣僅僅是開頭，冷靜的陳新元明白這一點。

人在藝術中狂放，人也在藝術中冷靜。走進陳新元的民族工藝美術研究所，無異于走進了一座情緒過濾機，被生活的浮華攪動的膚淺的興奮和躁動立即被那凝重的藝術氛圍所冷卻，變得像陳列的雕塑作品一樣沉實冷靜；那些擺放在陳列室、工作間、過道、書房里的大大小小的雕塑作品，無論是佛像，仿古編鐘，偉人頭像，還是軀體雄健的牧民，姿態(tài)婀娜的現(xiàn)代女性，抑或是昂首揚威的雄獅，四蹄騰挪的野馬，都用雕塑特有的藝術語言傾訴著一種悲壯和厚重，昭示著超越時空的存在和延伸。面對這些用泥、用石膏、用花崗巖石和用玻璃鋼以及用銅鑄造的工藝品，誰的情緒還會浮躁，還會混濁呢？

陳新元的冷靜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中浸泡出來的。他冷靜，是因為他知道藝術沒有深淺，藝術的追求沒有止境；他冷靜，是因為以往的追求和成熟已經(jīng)成為過去，他眼前依然矗立著需要他攀登終生的藝術高峰；他冷靜，是因為他接受的青海湖賓館的雕塑非同一般!

決策者們提出的要求很明確又很模糊：不能把雕塑搞成一般人物形體的展示，不能用寫實或抽象的藝術手法表現(xiàn)含義純粹的生活內(nèi)容，總之，這座雕塑要超凡脫俗!

什么樣的雕塑才能超凡脫俗？

什么樣的雕塑才能讓牧民群眾、全省全國甚至全世界的旅游觀光者們滿意，讓廣袤的環(huán)湖草原和青海湖接受呢？

艱難又痛苦的構想在陳新元的心靈深處像流云一樣涌動，像潮水一樣起伏著。他翻動長年累月一點一滴積累在心里的藝術感覺，翻動著保存在記憶庫里的全部的生活和知識資料，他的藝術心靈飄飛在草原上，飄飛進塔爾寺，飄飛進牧民帳房，飄飛到他曾經(jīng)涉足過的牧區(qū)的角角落落，飄飛進用厚重皮襖裹著軀體的牧民的心里……

草原上飛翔的雄鷹，山谷里奔馳的駿馬，獵獵的經(jīng)幡，裊裊的桑煙，牧羊狗，牧民刀刻一樣冷峻的表情以及所有與草原、與藏民族有關聯(lián)的生活片斷在他的想象中重疊、映現(xiàn)……

也許是出生在湟中魯沙爾的甘河灘，幼小的心靈感受過塔爾寺香煙的熏燎；也許是幼年在敦煌生活了幾年，莫高窟的藝術靈光照耀過渴知的大腦，陳新元從小對藏民族的生活和藏傳佛教文化有著偏愛，十分敏感。參加工作當司機助手，他跟車去過富庶的牧區(qū)也去過貧困的牧區(qū)。藏民族驃悍粗獷的秉性，牧民們原始的生存方式，與宗教融為一體的深奧又神秘的藏族文化心態(tài)，逐日在陳新元的心中積累、醇化，最終升華成一種藝術見解：藏族牧民的生存方式體現(xiàn)著最本質(zhì)的人性美，體現(xiàn)著一種跨越時空，未被扭曲和污染的永恒的精神。后來，當他自覺地進行雕塑藝術創(chuàng)作時，把全部的藝術熱情投入到塑造牧民形象中。他說：羅丹用動態(tài)、肌肉表達自己的藝術思想和感情，我要用平靜凝重的雕塑語言表達藏民族生活的沉實和巖石般堅固的生存信念。

“巴顏喀拉組雕”的一件又一件作品問世了，這些以玻璃鋼為材料，成型后處理成古銅色，鐵灰色效果的雕塑作品，外觀粗獷凝重，內(nèi)涵悠遠深刻，最大限度地表現(xiàn)了藏民族恒定的精神風貌。陳新元不以花哨和技巧取勝，而以平實的外形表達豐富內(nèi)涵的藝術思想在這些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實踐和體現(xiàn)！

國內(nèi)外的同行們被這些作品震撼了，贊嘆陳新元創(chuàng)造了屬于自己的雕塑語言和藝術天地。

現(xiàn)在，當他構想青海湖賓館的雕塑作品時，“巴顏喀拉組雕”的藝術張力鼓動著他的感情和想象。藏民族之所以具備巖石一樣永固的信念，是因為他們的感知穿透了生存的苦難。這種認識上的超前，自覺不自覺地與宗教哲學融為一體。

陳新元心里突然冒出蓮花生鎮(zhèn)服海魔的神話，藝術靈感被觸動，一只法力無邊的大手在陳新元的構想中形成了。

他把自己的幾種構想畫成草圖，向藏族朋友、學者、僧侶討教，請求他們指點，出主意，給他提供新的構想和草圖。在省電視臺工作的藏族朋友吉先加為陳新元繪畫的幾幅草圖，其構想的新穎和不拘陳規(guī)的膽識，讓陳新元從新的角度認識了藏民族博大精深但并不保守的文化內(nèi)涵，鞏固了自己的見解和構想。

佛手雕塑的草圖得到了決策者們和許多同行的認可。有關部門還召集藏族學者、知名宗教人士和文藝界人士，進行評審討論，在對局部提出修改意見的前提下，總體上肯定了佛手的構想設計，決定施工塑造。

塑 造

勾畫佛手草圖的時候，陳新元就確定了佛手的制作材料。佛手雕塑樹立在露天，堅固持久，經(jīng)得住風雨雪霜的剝蝕，是必須考慮到的。

工房里，陳新元帶領工人們緊張地焊接佛手的金屬骨架，敲打扁鐵的叮當聲，鋼鋸鋸割鋼筋的尖厲聲響、焊花的閃爍，工人們額頭上滾動的汗珠……如果說人體的外形構造整體上不算十分復雜的話，那么手就是一個相對復雜的重要局部。用泥和石膏捏塑手的造型似乎容易點，但這種易損的材料與佛手所體現(xiàn)的永恒主題是相背的，用堅硬的扁鐵鋼筋把佛手的“佛法印”造型。手掌的微妙起伏，以及每根手指各個關節(jié)部位的彎度，比例體現(xiàn)得像模像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要求陳新元和工人們不能有絲毫的馬虎。

陳新元像指揮一場特殊戰(zhàn)役的指揮官一樣鎮(zhèn)定自若。長年的藝術修養(yǎng)和藝術實踐使他養(yǎng)成了創(chuàng)造的勤勉和創(chuàng)新的勇氣。他在藝術的追求上苛求自己，在每一項具體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又老老實實地遵循藝術的自身規(guī)律。他的每一次創(chuàng)作，是對自己從藝生涯的回顧和檢閱，而這種默默地發(fā)生在他心里的自我審視和評價，又激發(fā)出他新的創(chuàng)作熱情和信心。

佛手的塑造是他藝術生涯的過去與未來的一個高強度的焊接點。

他想起了幼年在鄉(xiāng)下生活時，用干羊皮刻制皮影戲人物，用紅膠泥捏塑各種玩具人物的淡遠卻又純真的樂趣……

他想起了參加工作當鍛工期間，用鋁皮、銅皮的邊角料制作動物花鳥，然后作為禮物送給親朋好友，以體現(xiàn)自己藝術創(chuàng)作的熱誠欲望……

文革期間，有一天，他偶然從一座樓下經(jīng)過，看見一面窗戶里擺著很多泥塑的人物造像。他著迷了，驚訝那些泥捏的藝術佳品，久久不想離去。最后情不自禁跑進去，求主人教給他塑像的本領。從浙江美院畢業(yè)，在交通俱樂部當美術師的李宇翔熱情地接待了他，把一個毛主席石膏頭像和一些合好的紅膠泥給他，讓他臨摹，然后把他鎖在屋里走開了。

整整一天。當李宇翔下午打開門鎖進屋時，陳新元臨摹捏塑的毛主席頭像已經(jīng)擺在桌上。李宇翔高興地對他說：“你有雕塑的天資，大膽地去實踐學習吧，你會成才的?！?/p>

陳新元果然成才了。他成才之路的第一步就是這樣邁開的。匆匆十幾年里，他嘗過多少失敗的滋味，捏抓過多少重量的泥巴，熬過多少夜，流過多少汗，他記不清了。反正，魯迅、張衡、愛因斯坦等偉人的頭像以及一些工人農(nóng)民的形象被他塑造出來，參加了省上全國的多次展覽。他閱讀了大量的中外繪畫和雕塑藝術的經(jīng)典著作和資料，系統(tǒng)地探討研究了德國現(xiàn)實主義版畫家珂勒惠支，比利時雕塑家麥尼埃的繪畫雕塑藝術理論和實踐……他的雕塑作品一件一件跟著問世，有的作為城市的美化建筑，樹立在校園、工廠、街頭，有的作為禮品被有關部門拿到國外饋贈友人……

塑造佛手，是他藝術思想和技能的再一次體現(xiàn)，他務必要成功。

焊花在閃爍……佛手的金屬骨架焊接成功了，緊跟著焊鉚不銹鋼的“皮膚”?；谑终剖种傅炔课淮旨毑灰唬鸱鼒A滿，一百多塊大小不等形狀不同有弧度的不銹鋼片都是反復計算裁截后焊鉚上去的。金鋼杵，基座上的吉祥蓮花瓣，八面基座浮雕在同時制作……

幾十個繁忙勞累的日日夜夜過去了，陳新元的巧奇構想和嚴謹?shù)乃囆g勞作被成形后的佛手所證實。

落 成

1992年8月1日。

天氣極好。天空藍得像青海湖，湖水又藍得像天空。間或有風吹過，插在帳房賓館的彩旗獵獵嘩響，橫幅標語歡快地抖動著。

上午九時，佛手雕塑落成典禮和“青海湖旅行社”成立慶典同時舉行。前來參加慶典的各級領導和各界群眾聚集在傲然樹立于賓館院中心的佛手雕塑前，觀覽這尊既有濃烈的地域文化特色，又有深遠的藝術魅力的獨特人文景觀。

贊嘆聲此起彼伏，所有到會的人都漾溢著欣悅的神采。

陳新元席地坐在遠處的草地上，享受著成功的喜悅和勞累后的悠閑。為了趕上落成慶典，他和工人們安裝佛手整整干了一天一夜。此刻，睡意聚在頭里，腦袋有些沉重，可他怎能睡得著呢？對他來說，樹起一座成功的雕塑不是第一次了，可這一次的意義非同一般。佛手從西寧拉來安裝途經(jīng)湟源時，幾位牧民給佛手磕頭。這說明，藝術化了的文化景觀是牧民們樂于接受的。佛手雕塑雖然體現(xiàn)了一種與宗教有關的地域人文特色，但它是以藝術的氣象美化青海湖旅游勝地，讓所有來這里觀光的中外游客吸取一種青海獨有的文化瓊漿，從而吸引更多的旅游者到青海湖來，到青海來。從這個意義上說，土生土長的陳新元多想為青海樹起更多更美的雕塑呵！多想為青海人民贏得更多的光彩!

陳新元看著佛手塑像下歡躍的人群，心思又飛到西寧的民族工藝美術研究所里。這些年，他致力于藏傳佛教藝術的研究，挖掘和創(chuàng)造宗教工藝品、禮品、仿古工藝品、裝飾品四大工藝產(chǎn)品。為了盡快掌握創(chuàng)作工藝，他走遍了青海大多數(shù)佛教寺院，向宗教藝人、民間工藝匠人求教。與此同時，他苦心撰寫了《藏傳佛教佛像造型一千種》，將用英、日、蒙三種文字在今年年底出版。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實踐，失敗，再實踐，他和他的工藝師們設計仿制鑄造的宗教工藝品，無論工藝，造型，色澤，都可亂真并有創(chuàng)新。特別是銅佛像的鑄造工藝技術，填補了青海金屬工藝品制作上的空白，為青海的宗教工藝品的制作發(fā)展拓開了一條嶄新的路子……

陳新元想著……

基于陳新元藝術構想的奇特和雕塑技藝的精湛，又讓他設計塑造了一座巍峨的“風馬”，矗立在青海湖賓館門外，與佛手互為呼應，共成氣候。嗣后，由他設計承建的“中國第一個核武器研制基地”的豐碑又矗起在海晏縣原221廠里。

期 待

陳新元的藝術名聲遠播了，省市報紙，中央電視臺，省電視臺和廣播電臺都做過專題報道。他的成就受到了海內(nèi)外專家同行的贊揚。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員李冀誠先生曾有過這樣的評價：“陳新元是較早開始研究藏傳佛教工藝美術的青年藝術家，也可以說是代表了藏傳佛教藝術發(fā)展的第四個階段，他在發(fā)展、推動藏傳佛教文化藝術方面做出了很大的貢獻?！?/p>

贊揚，榮譽，并沒有讓陳新元陶醉而從此止步不前，他還在為民族工藝美術研究所的生存發(fā)展奔勞著。研究所1989年白手起家，由于資金匱乏目前還是手工作坊式的工藝加工制造，一時還難以形成大批量生產(chǎn)的規(guī)模，但在條件允許的前提下，他們依據(jù)國內(nèi)外工藝美術市場的動態(tài)和信息，在開發(fā)佛像制作和民族工藝用品方面傾注了大量的財力和技術，力爭在這方面創(chuàng)出一條振興研究所經(jīng)濟的路子。

陳新元期待著社會，社會也期待著陳新元，假如這雙向的期待成為讓人欣慰的事實，省民族工藝美術研究所的發(fā)達和騰飛勢在必成。

機 緣

西寧市五四西路中端路北，坐落著“省新能源公司”綜合辦公大樓。掛在門口的諸多單位名稱的牌匾中，有一面用漢藏兩種文字書寫的“青海省民族工藝美術研究所”的標牌。

由于起步維艱，也由于體制和資金方面的制約，這家當時屬于省“九三”學社的民族工藝美術研究所還徘徊在嘗試階段，無論學術技術藝術方面的研究，還是民族工藝品的制作經(jīng)營，都還沒有形成規(guī)模和氣候。但是，研究所二十幾個人的領頭人、雕塑藝術家陳新元，憑著自己深厚的文化藝術修養(yǎng)，憑著自己雕塑藝術方面的精湛造詣，憑著自己崇高的追求和理想以及人品，已在省內(nèi)及至全國的工藝美術同行中贏得了聲譽。

對于陌生人及整個社會來說，藝術家的存在在于他的藝術思想和技能的真實展現(xiàn)。很多很多不認識陳新元的人，其實已經(jīng)傾聽過陳新元娓娓的藝術表達。

聳立在西寧五中校園里的“讀與思”，素雅端莊的藝術造型，天真明快的雕塑語言。站在那形止而神動的雕塑下面，你就認識了陳新元。

聳立在青海綿紡織總廠渡假村噴水池中的“紡織女工”，婀娜俏麗的人物形象，熱情奔放的藝術體現(xiàn)。站在那翩翩欲舞的紡織女工的造像下面，你就認識了陳新元。

矗立在西寧市汽車配件廠里的“飛天”，峭拔的審美氣象，浪漫的人體造型。站在那孤拔傲天的新穎的塑像下面，你就認識了陳新元。

遠在1984年，遠在福建，中國女排宿將侯玉珠的母校里一組雕塑拔地而起，藝術化了的侯玉珠傲立東方，展望著風云世界。這一寫實的力作，把陳新元的名字樹進了異鄉(xiāng)人們心中。

所有熱愛生活的人都將熱愛新興的城市雕塑，所有從壯美的城市雕塑中吸吮文化養(yǎng)分的人都關注著藝術家的創(chuàng)造性勞動。這，就是把時代的需要，把生活和藝術家的才華揉合到一起的機緣。

旅游業(yè)日漸發(fā)達。青海湖等待著更多的觀光者。這令人振奮的事實和前景，讓人們產(chǎn)生了一個共識，在青海湖賓館樹立一尊雕塑！一尊獨特的、超俗的，既體現(xiàn)文化品味又表達地域特色的雕塑！

這樣一尊誰也說不明確，誰也不輕易滿意的雕塑讓誰承擔？誰又能承擔？

確乎是順理成章，決策者們和主管負責人根據(jù)省上雕塑藝術家的實踐和成就選擇了陳新元。陳新元則根據(jù)自己的藝術思想和雕塑個性選擇了這項具有挑戰(zhàn)意義的創(chuàng)作。

“煮字坊”溢出的暖流

——序井石散文集《煮字坊筆記》

若我們熟知的文壇是一方天空，那么東去的急雨，西來的柔風，晨霧里的微寒，暮靄中的輕熱，無不在體現(xiàn)這方天空中的氣象和性格。每當人們被欲雨無雨、欲云非云的氣象侵淫得太久，開始厭惡這種模棱兩可叫人無法適從的天候，便會向往透明的朗朗晴空，即便是摞云中偶爾透出的一線亮白，仰或天涯徐徐展開的一角蔚藍，都會讓人為之振奮，郁暗的心境隨之透亮。

我們會在井石的文集中感知這種讓人欣慰的晴朗。仰或，是井石的文學實踐（我這里主要指他的散文創(chuàng)作）營造的一方藍天，給我們提供了卸去心里沉郁塊壘，與生活輕松對話的氛圍和空間。

井石以小說創(chuàng)作為主，已出版有長篇小說《麻尼臺》、《金夢劫》，中篇小說集《湟水謠》、短篇小說集《山凹農(nóng)家》、長篇紀實文學《故鄉(xiāng)故事》等作品，而《煮字坊筆記》則是他將匯集出版的第一個散文集。讀他的散文作品，即便是那些回味艱難和苦難，迫思懷想流逝年華的文章，看后也不會讓人覺得消沉和凄惶。他的作品中總是有意無意地透出一種樂觀，這也許是井石的性格使然，但作為一篇文章或整部文集的基調(diào)，這種明快和向上向前的精神取向是時代必須的，也是被浮躁的世風弄得迷茫了的人們所必須的。

在這種基調(diào)上，應用自然樸素的語言侃侃而談，又是井石散文的總體風格。誠如艷陽天絕少平地驚雷和霉雨陰風，行文中絕少應用晦澀、頹廢、冷歷的意象和語言，也不靠睿言警句擊穿人們的感覺和心靈，他善說家常話，這種行文風格產(chǎn)生的親切感與明爽的基調(diào)吻合，便有了井石文章獨有的閱讀效果。

在文壇上橫行矯飾、怙妄，自以為是的個人展示，在行文中賣弄書袋和堂奧而讓讀者覺得高深莫測而敬而遠之的時候，井石文章的情調(diào)和文格真像一鍋煮出焦巴味的洋芋，讓人因厭膩噎肥而退弱的食欲煥發(fā)生機。文格不隨時尚和世風而搖擺，始終保持平民化傾向和謙恭的姿態(tài)，大約就是因了他樂于保持本色的處世為文的方則。

縱覽井石的《煮字坊筆記》，梳理他創(chuàng)作這些散文隨筆的情感脈絡，大體上可以把它們歸為三類：鄉(xiāng)情、友情、親情。

“我是青海土著”。井石這句自豪和自謙的話，出現(xiàn)在文集的第一篇文章中。出生于鄉(xiāng)村農(nóng)家，井石的成長中飽含著對艱辛和困苦的體會。這種體會在他的文章中，升華為一種深刻的理解，無論是“三只手”的母親，還是被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剝奪了手藝的父親；也不論是因生活窘迫而處處占便宜的鄰居，他都給予了熱情的理解和真誠的尊重。鄉(xiāng)俗民約在他心目中類似于一種圖騰，這種由傳統(tǒng)習俗農(nóng)耕文化體現(xiàn)的情感圖騰，井石是膜拜的、敬畏的。他時刻不忘父老鄉(xiāng)親的養(yǎng)育之恩，格外珍惜家鄉(xiāng)的山水草木賦予他的靈性。為此，他為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設定了一個不無限定的范圍：“我的文學基地就在這里，最能讀懂我作品的讀者在這里……離開了老娘土，我的創(chuàng)作靈感必然會枯萎……”愛屋及烏，他對鄉(xiāng)情的醉迷延伸到家鄉(xiāng)的酒廠、村里的老人亭、“花兒”的演唱、傳統(tǒng)的飲食及方言、兒歌、童謠、游戲、湟魚、老鷹、麻雀等事物。以滿腔的熱忱歌頌和贊揚家鄉(xiāng)的變化以及鄉(xiāng)土文學的深厚底蘊，派生出一種博愛甚或是泛愛，情感中注滿了寬厚、隱忍、善良，構成了他人格的基調(diào)。人格及文格，井石文章中體現(xiàn)的樸素、樂觀、健康的人文取向，就成了一種必然。

生活中，井石是十分活躍的，少年時拾糞的虎娃，用文章樹立了文壇地位的井石，都以活潑、風趣的言行先聲奪人，讓社會各個層面的人對他產(chǎn)生了興趣。通常情況下，人們了解一個文人，先從文章入手入眼。對井石，似乎多數(shù)人先是從形象入手，而后去評品他的文章，這無形中給井石拓寬了認知社會生活的疆域。農(nóng)業(yè)科技研究員、業(yè)余畫家、醫(yī)院婦產(chǎn)科專家、攝影界名流、機關公務員、農(nóng)民作家、書法家、民俗研究者……甚至大洋彼岸的慈善家。這些來自社會各個層面，各行各業(yè)的朋友，他們從事的職業(yè)，追尋的人生目標，由此而體現(xiàn)出的價值觀和人生觀，像縱橫的大網(wǎng)，分布在井石的視野中，同時涵入了他的心靈中。通過給他們撰寫介紹文章、撰寫文集的序跋，井石的感情觸角吸納了多少人生的精華和風采，可想而知。換個角度說，這么多人愿意樂意找井石寫序?qū)懓蠈憟蟾嫖膶W，信任首先是前提。信任什么？那就是井石的真誠和坦誠，熱情和隨和。井石對待朋友，無論是文藝圈內(nèi)的，還是普通的工人農(nóng)民；無論是早年《瀚海潮》的師長和同仁，還是英年早逝的青年詩人；不論是已享盛譽的文壇名流，還是初涉文苑的愛好者，他都一視同仁，對師長尊崇有加，對同仁謙恭友和，對后輩熱情扶助。即使為另認助興，他也是可著勁兒吼唱，敞開胸懷豪飲，醉倒、嗓子啞了也在所不辭。在井石身上，看不出文人相輕的習氣，看不出倚強凌勢的勢利。井石對友情津津樂道，他為文朋藝友撰寫的序跋中，幾乎每篇都交代了與這個人的認識交往過程和寫序的動因，再三聲明“雖是苦差事，卻因為是朋友，只好答應下來”，可見友情在井石的生活中，是他的酒和茶，在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是鼓動他精神風帆的勁風。

把井石描述親情的文章范圍濃縮一下，具體一下，可以在《感念父親節(jié)》、《我們一家子》、《難得有病》等文章中找到主要的思維走向。如果說寫鄉(xiāng)情的井石樂于仰視，寫友情的井石習慣于平視，那么，寫親情，井石多少有點俯視的姿態(tài)。不知井石是否意識到，正是有了俯視，視點提高了。雖然同樣寫家長里短瑣碎家務的感想，由于視野的廣泛引起的思維的廣泛，他看到了或者設想到了日常生活背后的一些無形的東西。比如，女兒加入共青團，和他待獲青年文學獎，這種有點滑稽意味的時間和空間的錯位，引發(fā)了他對人生的哲學思考，《難得有病》也闡述了這種帶有哲理的人生感悟。比起平面的撰寫熟知的鄉(xiāng)情，這些篇章中有了厚實的思想內(nèi)涵而不露痕跡。

如果簡單地說，仰視往往是去欣賞客體，平視又輕易地把主觀情緒滲入到客體中，那么，俯視就是居高臨下的觀望。由于寓客體遠，產(chǎn)生讓人必然是冷靜觀望的感覺，這種為人的姿態(tài)，似乎更接近了文學的實質(zhì)?！吨笞址还P記》一輯記述的那引起道聽途說的故事，雖然短小，卻更客觀。井石把這一輯安排在文集中心，又用它作為該文集的書名，可見并非無意。

筆者與井石是漫步“鄉(xiāng)土文學”苑中的摯友，喝茶啜酒多于談文論道。茶余酒后，各自為心儀的人生潑灑心血，自有心得。今為井石君的文集談些粗淺的感想，如被井石君和讀者們認同，欣慰不已。

是為序。

多彩的耕耘 凝重的收獲

——序王文中《攝影·感悟·隨筆》

有耕耘必有收獲，這是常理，常理中也有個案，似乎是點豆可以得瓜。誠如姜太公守望渭水，其意不在一魚一蝦，收獲的自然是一番大業(yè)。

王文中自小便對繪畫傾心，這種稟賦，無疑源自家鄉(xiāng)豐美的自然景觀和悠久的文化積淀。繪畫作為入趣的嘗試，在經(jīng)意不經(jīng)意間開啟和涵養(yǎng)了他的藝術心智，誘發(fā)了他一連串的藝術追想。此后他在攝影、文學方面顯現(xiàn)的天分，無不基于他青少年時期在繪畫實踐中形成的對藝術的敏感和熱忱。他結(jié)集出版的這冊攝影作品集，既是他多年來癡心藝術追索的佐證，也是對他多方位藝術實踐的一次總結(jié)。解讀這冊作品集，我們可以得到這樣一種印象：設若把他的攝影作品比作目，那么收放眾目的綱，無疑是蘊含在這些作品中的繪畫和文學因素，綱舉目張，就文中的攝影實踐有別于他人的要訣。

王文中的攝影實踐，始于雜志封面的裝幀設計和題圖插圖。這給他提供了施展繪畫才能的天地，同時也給他提供了嘗試新的藝術門類的機會和空間。基于刊物的特點和審美要求，他在找尋一種比線和黑白色塊更便捷、更富表現(xiàn)力的藝術形式。攝影，就是這種前提下他的自然而然的選擇。服務于刊物，他的攝影起于實用，但在繪畫中練就的構圖方式，在文學土壤中吸納的美學營養(yǎng)，以及他勘于嘗試和探索的求學態(tài)度，讓他的攝影一起步就有了唯美主義的傾向。一幅又一幅具有審美效果的人物肖像作品，美化了刊物封面，提高了雜志的品味，強化了宣傳效果?！睹闇省?、《心弦》等作品獲得專家和讀者的好評。

如果把這些服務于刊物的人物肖像作品歸于寫實，那么王文中的一系列自然風光的攝影作品就可以定位為寫意。寫意是繪畫術語。王文中的大部分國畫作品，包括一部分用白描手法表現(xiàn)的題圖插圖，都有明顯的寫意傾向。他衷情寫意，是因為這類作品切合他的審美意趣，又與他飽含憂患的文學情結(jié)不謀而合。他用文學家的眼光觀察事物，篩選素材，又用美術家的技法組織畫面和調(diào)配光影，這使他的自然風光攝影作品不但具備悅?cè)搜勰康男问矫?，而且具有深刻的思想?nèi)涵?！冻俊贰ⅰ渡?、《秋思》、《古堡晨昏》、《在水一方》等風光佳作，無不是他這種綜合的藝術追求的產(chǎn)物。

無論是攝影、繪畫、文學作品，都是創(chuàng)作者用來展現(xiàn)自己思想境界和藝術才華的精神園地。同是藝術實踐者，王文中的創(chuàng)作活動還有一點別于他人。他不是用純粹的藝術感覺來駕馭自己的創(chuàng)作，不是為藝術而藝術為創(chuàng)作而創(chuàng)作。而是把自己對社會的認知，對生命的思考，對整個客觀世界的探究，濃縮起來貫注到自己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他的作品，不僅僅是技藝的展示，而更多的是他人格情操和對世界萬物感悟的精神體現(xiàn)?；谶@種創(chuàng)作態(tài)度，他總是用做人的原則來觀照藝術創(chuàng)作，而后又借用藝術的滲透力來凈化自己的思想和靈魂。他那些文情并茂的攝影隨筆，明確地流露了這種個性化的創(chuàng)作取向。這種取向體現(xiàn)在作品中，就是作品格調(diào)的深沉和典雅，找不出一絲一毫的浮華和嘩眾取寵。這些隨筆和相隨圖片的詩意化的解詞，就是他這種創(chuàng)作取向的延伸，與入集的攝影作品密不可分，一如月色之于蒼山，和風之于柳林，燭光之于簾影，讓人的官感得到享受并產(chǎn)生無盡的遐想。

藝術實踐者思想情趣的最直接真實的體現(xiàn)就是作品，讀者解讀作品自會見仁見智。無需筆者對具體作品贅言，寫這小文，旨在表達筆者捧讀文中君作品集時的感奮及對他的祝賀。是為序。

山肌水骨的人文膜拜

拿到建青的《玉樹臨風》，我的第一個感覺是書名太美了，因為玉樹臨風給人們營造了一種意境，體現(xiàn)了一種理念，這個意境和理念有一種很強的文化藝術張力和古典人文情懷，好像在看很古典的中國畫，神形兼具、新意撲面。從這個意義上說，《玉樹臨風》既體現(xiàn)著祁建青先生作品的精神品格，又體現(xiàn)著作者本人的人文品質(zhì)，所以我覺得這個書名取的特別棒。

只要系統(tǒng)地讀了祁建青的作品，我們不難得出一個結(jié)論，無論他涉獵的生活面怎么廣，調(diào)動的情緒怎么豐富，運用的寫法怎么嫻熟，但核心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對生命終極意義的追憶與思考，他的每一篇作品都注入對生活乃至生存的思考，甚至有種哲學層面上的思考。他的作品的基調(diào)是深沉的、厚重的，這是大家公認的，作品的色調(diào)也是大色調(diào)。他的《生土建筑的風景》里面有這樣一句話“滄桑大色度”，閱讀后給人一種很蒼涼的神秘感，也就是說，建青有很深的憂患意識。這樣的文心，要求他必須大眼光審視生活，用大氣度關照生命，用大膽識剖析社會。看得出他是天人合一這種理念最執(zhí)著的信仰者和最虔誠的詮釋者。難怪他一見到大山、莽野、長河、巨川就來情緒，就文思澎湃。他對自然宗教，以及由此派生的種種生存理念和生存現(xiàn)象心生敬畏。建青是在跪著說話，跪著展示自己的心態(tài)，甚至有著宿命的傾向。前不久，我無意中翻閱了一篇創(chuàng)作談，仡佬族作家趙建平在談到他的創(chuàng)作體會時說了這么一句話：“老實說一個作家寫什么內(nèi)容的東西是一個命運，而寫一部真正意義上的作品，那簡直就是一個因果決定，有著濃烈的宿命色彩。”在建青作品中我們也時不時地感受著這種因果關系襯托出的宿命色彩，不妨引用他作品中的一些語言：“無論我們需求不需求，一個預定的目標已經(jīng)遙遙擺置在我們路途的前頭”；“鷹是神圣的飛禽，褻瀆傷害到神圣必然受到懲罰?！鳖愃七@樣的感想、感悟、感念，在建青的文章里隨處可見。

我前面說了，《玉樹臨風》給我們營造的意境，是富有藝術張力的。它體現(xiàn)的是一種崇高的人文氣質(zhì)，清峻的創(chuàng)作風格。孤獨而高貴、清新又冷峻，其實也是每個文化人追求的境界。祁建青的創(chuàng)作，印證了他追求大氣、排除平庸的藝術風格。他的《面對高貴》中有這樣兩句話：“一個高貴的詩人都會有純粹的自信和警覺，但他們的高貴在于內(nèi)質(zhì)而不在于其他方面。”“老實說，我也許一輩子也達不到，可我不會動搖我對高貴的崇敬和信仰?！痹诮ㄇ嘌劾?，大自然是高貴的，一切生命是高貴的，糧食、狐貍、鷹所有這些生靈都是高貴的，包括高原大陸的雪，也是高貴的。難怪他接觸這些題材，文思就洋洋灑灑有收不住的狂放恣肆。

建青不缺乏生活，不缺乏激情，也不缺乏思想和駕馭文字的能力，如果在今后的創(chuàng)作中，在感性和理性的把握上多傾向于感性，適當?shù)厥諗坷硇陨系匿伵牛膭?chuàng)作一定會更上一層樓。

樊繼良速寫

一股松節(jié)油和顏料混合的濃重氣味，在進門時直沖鼻息，我估計樊繼良正在作畫。果然，他從畫室出來打招呼，手里拿著調(diào)色刀。一幅色彩濃重對比強烈的油畫立在畫架上面：紫褐色的寺院屋頂，鎦金的吉祥飾，高桿上五色幡旗低垂，屋頂后面一座如意塔白色奪目，再后面是山巒和云彩。自然，畫室里還有別的畫作：四幅貼在壁柜門扇上的國畫，用另一種藝術語言向來人講解著高原的四季美景，惹人注目良久不忍走開。另有幅水墨淡彩人物圖像，畫面上的樊繼良垂臂直立，神態(tài)稚真似有幾分靦腆，不似樊繼良又酷似樊繼良。這是他在中央美院油畫系進修期間，在一個偶然的時機中，微有醉意的國畫系教授武藝的現(xiàn)場即興畫作。掛在畫室，自有一番意趣。

以樊繼良的話說，這是與我第二次握手。與他第一次相識，是半月前一次友人聚餐。當時的印象，與那些長發(fā)披肩衣著怪異的藝術家（常有人以此標榜個性和藝術家風范）相比，樊繼良更像一個剛從車間出來的工人，樸實無華。更令人感慨的是，他歷經(jīng)一次重大車禍，昏迷多日重新獲得了生命。似乎可以說，是青睞他的藝術之神打敗了盲目的死神。

樊繼良擁有三室兩廳的優(yōu)越居住條件（一百平米）。寬敞明亮的客廳里陳設別致而考究。朱乃正、鐘錫九的墨寶外，懸壁的全是他自己的大幅油畫和國畫。在眾多青花瓷瓶和小巧工藝品的映襯下，有幾樣東西顯得分外古樸，它們是掛在壁上的兩副手工刺繡的枕頭和幾個手工香張掛，是為了記住母親辛勞又偉大的一生。值得欣慰的是他母親仍健在，就在他的侍奉下安度晚年，八十有一齒不缺耳不聾。難怪樊繼良的處世原則是先做人后做事，也難怪他始終有一個沉穩(wěn)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

仔細觀賞樊繼良幾十幅作品的真跡和照片，不得不承認，他在繪畫上的成就和造詣遠比他眼下的聲名大得多。墻內(nèi)開花墻外香，這是文化人古來命運和處境的絕妙寫照?；ㄏ悴槐粔?nèi)人認同，是歷史痼疾，怨不得誰。但有個事實卻難以否定，自己掏錢十二萬買下漂亮的居所，不是人人可為。樊繼良買房的部分錢，是在外地賣畫掙來的，有那么多國外及大省市的人樂意掏錢買他的畫作，說明了什么？不就是他的畫好嘛!面對尚不完善的市場經(jīng)濟，樊繼良充分發(fā)揮特有的才能，把日子過得越來越滋潤的同時又保持了藝術家不為金錢低眉，不被世俗淹沒的獨立人格，難能可貴。

樊繼良主攻油畫，追求凝重而流暢的畫風，色彩對比強烈，具有強勁的視覺沖擊力。對國畫也別有情致，看他那些色彩清新構圖別致的國畫作品，就會明顯地感覺到他的藝術思想和主張不同凡響。“有的畫給人的印象全是精巧的技術痕跡，卻不見畫家本人的思考和藝術主張。而高明的畫作，乍看似乎稚拙無序，但有著強烈的藝術個性和思想沖擊力。”樊繼良的這種觀點，始終主導著他的創(chuàng)作：不求奇異卻要出新。他打破人們傳統(tǒng)的視覺習慣，在清新明快優(yōu)雅的荷花圖上潑灑無序又凝重的墨漬，用來強化“出污泥而不染”的藝術構想。這種創(chuàng)意是否明智姑且不論，但這種敢于沖破傳統(tǒng)樊籬的膽識，卻是一個有進取心的畫家必備的心理素質(zhì)。

會當凌絕頂 一覽眾山妙

借杜甫詩句并改“小”為“妙”，是為說畫。說山水畫。說青海李忠盛的山水畫。

妙，詞典中這樣詮釋：1：好；美妙；妙品，妙境，妙不可言。2、神奇；巧妙；奧妙；妙手回春，妙趣橫生……以筆者見，妙字有更高一層寓意：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非禪不可抵達的境界。

傳統(tǒng)山水畫講求高遠空靈，慣用勾勒皴擦暈染等水墨丹青諸多技法，每個習畫并追求成就者，無不沿襲這個套路。這是前人心血意趣的結(jié)晶，后來者尊為圭臬亦步亦趨理所必然。能否超越、突破、形成獨特，在于造化更在于境界。

李忠盛用自已的藝術實踐證明了這一點。

2009年，作為青海省城資歷最久、規(guī)格最高的4星級涉外賓館，青海賓館為適應打造夏都旅游品牌的時代需求，對賓館軟硬件做一次上檔次上規(guī)模的更新。賓館管理層經(jīng)過篩選，選中西寧畫院畫家李忠盛為賓館十多個廳堂繪制大幅山水畫作。這無疑是時代選中了李忠盛。李忠盛之所以能得到這樣的機遇，也因為他的先驗。俗話說得好，上帝青睞有準備的人。

李忠盛喜歡在大紙上作畫。六尺，八尺，感覺才能容得下他心中溝豁，才能令他或者催使他大膽用筆勇敢潑墨肆意著彩。這種習畫傾向讓他無意中培養(yǎng)出一種氣度和膽識。練就了高遠深闊的空間感覺，縱橫里外的自由手筆。當他面對更大的紙張，更長更寬的作畫空間，在日常習畫作畫中無意識培養(yǎng)起的氣度膽識，空間感覺，縱橫手筆，成了別人難以與他比肩的獨門法寶。也就是這些一幅比一幅大，一幅比一幅長的山水畫作，充分體現(xiàn)出李忠盛繪畫上的深厚功力和創(chuàng)新能力，讓李忠盛在短短幾年中得到了驕人的成就。

青海賓館貴客廳，是下榻貴賓餐前會后小憩的廳堂。無論政壇高官，外交使臣，還是商業(yè)領軍或者文壇精英，在走進廳門的瞬間，都會被迎門正墻上的大幅山水畫作所吸引，感受到強勁的藝術沖擊力。無論他們懂不懂中國傳統(tǒng)山水畫作，掛在正墻上的大幅山水畫作《昆侖攬勝》，都會讓他們凝神屏息注目而視，從中感受到一種前所沒有的審美愉悅。這些走南闖北視野開闊心高氣傲的時代驕子，被一種耳目一新的繪畫語言所折服，不得不肅目以視，靜心品賞。在這幅畫上，懂畫的人看到了中國山水畫的氣脈神韻；不懂畫的，感受到一種極具現(xiàn)代氣息的藝術張力。畫面上被朝霞染紅的遠山，被白雪覆蓋的峻嶺，被嚴寒抖摟的郁郁松柏，被罡風撩動的獵獵經(jīng)幡……都在無聲地傳達著青藏高原獨有的萬千氣象和自然魅力。讓這些首次或多次來到青海，試圖了解青海而實際上只會浮光掠影的匆匆過客，比較直觀地體悟到“大美青?！边@個時尚強音的地域特質(zhì)和精神內(nèi)涵。當然，這幅畫作真正取勝的，是一個畫家用他嫻熟的藝術筆觸，精巧的藝術構思以及高深的藝術追想組合出的獨到又新穎的藝術語言。這種藝術語言從合理的空間布局，和諧的色彩搭配，傳神的細節(jié)設置中體現(xiàn)出來。他把大自然自身也難以把握的性格秉賦，用出奇的構思和筆觸巧妙地固定下來，讓重疊的群峰在疏朗中各顯峻拔，讓絢爛的嵐氣霞光虛中見實，讓云的飄逸疊加出虛幻的厚重，讓高嶺深谷的松柏產(chǎn)生和諧的呼應，讓鎮(zhèn)山的亙古白雪在輕盈的純凈中透出堅實.......

難怪李忠盛的大幅山水畫作受到青睞和追捧，難怪貴州博雅苑藝術館收藏了他的《昆侖頌》（18米×1.3米），難怪2010年“廣州中國風格時代丹青全國優(yōu)秀美術作品展”展出了他的《天路》（1.8米×1.8米）。這無一不說明李忠盛畫作已經(jīng)達到的水準。比如《天路》，是青海省文化廳選送，組委會在全國各省選送的7千件作品中選拔的3百件作品之一（展出作品300幅。國畫、油畫、板畫各100件），是唯一一幅青海山水畫作。這次畫展與亞運會同年在廣州舉辦,足見它的規(guī)格檔次。李忠盛的《天路》參展并獲優(yōu)秀作品獎,是眾望所歸，也是天道酬勤的最好詮釋。

當然，勤奮只是成功的一個先決條件，但不是主要條件，一個墨守陳規(guī)缺少創(chuàng)新意識的畫家，無論怎樣勤奮也成不了大手筆。大手筆取決于大眼光、大視野、大胸懷、大境界。而這些又取決于畫家的悟性。

悟，辭典上這樣詮釋：了解；領會；覺醒；悟道：領會道理或哲理。

李忠盛的悟性如何？只要讀讀他的畫齋隨想，便可窺一斑而見全豹。

他說：雖然青海沒有形成完整的繪畫體系，但有鮮明獨特的地域文化特征。雪域山水，大漠古道，野水白煙，牦牛鷹隼，蒼松翠柏，恢宏博大氣象萬千……

他說：各地畫家都在藝術創(chuàng)作上覺醒，挖掘本地熟悉的創(chuàng)作資塬，我必須熱愛青海，才能傾注自己的心血；只有熱愛才能有所作為，才能把情感融入作品中。

他說：作為一名專業(yè)畫家，要不同于業(yè)余畫家。不是說感覺有多么優(yōu)越，而是在技法、技巧探索上要向深度廣度研究。

他說：如果你的作品已經(jīng)具備了某些程式化，那么標志著你已經(jīng)有了成熟的、相對穩(wěn)定的藝術語言，然而又容易滑落進公式化、千篇一律的“泥潭”。

他說：要走進大自然中細心體味，以自然為師，努力領悟“天人合一”的精神內(nèi)涵。

他說：藝術的減法很重要。減法是一種高境界，要盡量做到簡約，才能體現(xiàn)自然。

他說：造型雖然是繪畫基礎，但造型最終只是一種表面東西，過于追求造型，就容易忘了藝術之大美。應重在格調(diào)，境界。創(chuàng)作時施展自己感情于“理想之國”。

他說：臨摹前人優(yōu)秀作品，學習前人對自然萬物所做的關照。寫生是對臨摹的檢驗，然后化入自己的創(chuàng)作。這是學習規(guī)律，沒有前面就沒有后面。前面是“遵紀守法”，后面就是“違法亂紀”，到最后是“知法犯法”。遵紀守法是尊重藝術規(guī)律，違法亂紀是打破前人約束，知法犯法是藝術創(chuàng)新。

他說：西部閉塞，相對內(nèi)地感受不到藝壇的熱鬧，沒有太多的誘惑，但封閉中有“虛靜”，少了浮躁。

好一個虛靜！這個佛經(jīng)名詞從李忠盛口中說出，足見他的悟性已接近禪意。這一連串的他說，是他整個藝術實踐的思想結(jié)晶。無論是借用他人還是出自自身思考，這些思想結(jié)晶與他的藝術實踐同步并燭照著他的前進步伐，讓他步出俗念進入妙境。

如今，李忠盛被朋友同道譽為青海山水畫領域的“當紅小生”。他不再得意于作品參加了什么什么展覽，不在欣慰于作品收入什么什么畫冊。他在“虛靜”地品嘗繪畫給于他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天籟妙趣，并在品嘗享受中頻頻提醒自己：藝無止境，必須在妙境中尋覓探訪更高的妙意，讓青海山水畫品質(zhì)在“大美青?！边@個時代強音中永葆大手筆風范。

第六輯 書林尋步

以不變應萬變

——答《西海都市報》記者問

記者：讀者公認你是一個勤奮的作家。處身大變革時代，你對文學卻一往情深，你采用什么方式來“保護”自己？

陳元魁：一句話，以不變應萬變。

記者：能否說得具體一點？

陳元魁：曾經(jīng)寫過一篇散文：《我有老主意》，表述過我的這個處世信條。在這里，它有兩層含義。其一指作文：作家應該有自己的文學主見，把握好自己的創(chuàng)作方向，不能追風潮、趕山頭，今天這個主義，明天那個流派，左顧右盼，朝秦暮楚，其結(jié)果只能是一個文學投機者，不會有什么大出息。其二指做人：世態(tài)多變，人心多變，一個人如果沒有自己的尊嚴，沒有自己的人格，凡事看別人臉色、甘愿被人牽著鼻子，被世俗擺布，到頭來不過是個附膻逐臭、隨波逐流的庸人。

記者：你的文學主見是什么？

陳元魁：文學不是虎皮，不是大旗，可以披掛起來唬人。文學是操守和良知的反映，是神圣的。雖然眼下被冷落、被褻瀆，但我堅信，當人們“酒足飯飽”，發(fā)現(xiàn)吃喝玩樂依然乏味，發(fā)現(xiàn)靈魂仍舊十分蒼白、精神需要充實和撫慰的時候，文學還會重放光彩。這個世上不乏察言觀色見風使舵的人，作家應自持，莫寫違心的應景文章。這個世上也不乏燈紅酒綠聲色犬馬，作家應自重，莫要擠進去湊這種熱鬧。作家應該是利劍、顯微鏡，而不是粉餅和眉筆。

記者：你的散文在讀者中有著廣泛的影響，同時，你又寫了不少小說。散文與小說之間，你更喜歡什么？

陳元魁：都是文學體裁，沒有輕重好惡之分。寫什么，怎么寫，由題材而定。有些題材宜寫散文，如一片柳葉不能拿去作劍；有的題材宜寫小說，又如一江怒水不能用來浣紗。無論小說散文，我都想輸入一種思考，讓它有點厚度和重量。慚愧的是我一直沒能寫出讓自己十分滿意的作品。

記者：你的長篇小說《麒麟河》第一卷的部分章節(jié)在省內(nèi)幾家報刊選發(fā)后，引起了讀者的很大興趣，讀者們企盼它盡快出版，能否談談它的創(chuàng)作進程？

陳元魁：《麒麟河》是我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確立的最高目標，已經(jīng)苦苦地攀登了四年。一二卷已經(jīng)定稿，三卷即將殺青，現(xiàn)在還很難確定它的價值。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麒麟河》的創(chuàng)作過程，讓我無意中經(jīng)受了一次考驗（寫作技能與生活積累兩方面），并進一步認識了自己，增強了成功的信心。

《麒麟河》作者告讀者書

甲申年陰歷二月下旬，回暖的天候把仲春的潤澤注入了人們肺腑，讓人感覺今年是個風調(diào)雨順的年份，心里暗暗地涌動著一種喜悅的向往。在這樣的時空背景下，一個著裝整齊的中年人來我“打工”的辦公室訪問我。

讓我驚訝并激動的，是他拿著一本裝訂成冊的作品集，翡翠綠的封面上印著黑體的“麒麟河”三個字，下面是仿宋體的“陳元魁”。他說《雪蓮》編輯部給他說了我現(xiàn)在的工作單位。

他顯得激動，大約是見了《麒麟河）作者的緣故，畢恭畢敬的，再三禮讓才小心翼翼坐在我辦公桌一側(cè)。

他說明來意，是想要我未及連載的《麒麟河》手稿先睹為快。

西寧市文聯(lián)主辦的《雪蓮》雜志從2000年底創(chuàng)刊號開始連載我的長篇小說《麒麟河》，已經(jīng)出了二十期。前十八期每期登載三四章。去年六期和今年一期各登了一章，而且把版本改小了。他說他們單位的好幾個同事都急切等待?！恩梓牒印穯涡斜?，問我怎么還不出版。又說版本改了，只好把前十九期登載的《麒麟河》內(nèi)容集中裝訂一冊，便于傳閱。大家急于想了解小說后來的故事情節(jié)，托他前來，問能否把第3卷未及登載的那部分讓他們先看？

這種當面提出請求，或通過編輯部向我索要手稿的事已經(jīng)好多次了，我的態(tài)度很明確：手稿是不能給人拿走的。沒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只覺得把沒發(fā)表的手稿拿給人傳看，總有點不放心，雖然我知道讀者的請求是真誠的。

這種時候，我就沖動起來，想盡快把《麒麟河》的單行本出版出來。但這種念頭隨著我沖動后的冷靜，也淡薄下去。創(chuàng)作《麒麟河》是我的大工程，寫完出版，是不能太隨意的，有些因素我必須考慮到。

《雪蓮》雜志，文革前是我省一個有影響的文學季刊，有一支高水準的編輯隊伍。文革后期?？?，一停就是十多年，改革開放的西寧，提出一個建設大西寧的設想，大西寧不僅經(jīng)濟發(fā)達，文化建設也得同步提升。是這種有眼光的設想和動機，促成了《雪蓮》的恢復。2000年秋，一個下雨的日子，市文聯(lián)、市作協(xié)把省上十幾個作家請到植物園，先說明《雪蓮》恢復的意圖和辦刊宗旨，而后約稿，請大家支持《雪蓮》。我當即表示把已完成的長篇《麒麟河》交給他們選發(fā)，選多選少由編輯部敲定。我當時不敢奢望連載。省上有限的幾種文學和非文學的期刊，從來沒有連載長篇小說的記錄，何況是一部近百萬字的巨著。

孰料，《雪蓮》編輯部做了一個大氣度的拍板：連載《麒麟河》。創(chuàng)刊號首發(fā)式上，放在《西寧演義》欄目，頭條位置的《麒麟河》一二章與讀者見面了。出版社的班果君向我祝賀，說《麒麟河》是《雪蓮》的開山之作。

據(jù)說，《雪蓮》看中《麒麟河》決定連載后，有人對麒麟兩個字質(zhì)疑。是編輯部的同仁們找來了過硬的史料，力排眾議，把《麒麟河》奉獻給了讀者。

其實，這種質(zhì)疑在《麒麟河》沒完成前就有了。1996年我寫完第一卷，把個別章節(jié)拿出來在省內(nèi)報刊上發(fā)表，旨在聽聽讀者的反映。一位享有盛譽的學者朋友給我提醒道：麒麟兩個字可能會引發(fā)一些讀者的質(zhì)疑，為了它的生存，最好把名字改一下。我當即明確表示了自己的態(tài)度：麒麟是漢文化中又一個類似龍的圖騰，它作為一種文化象征，是我作品的主體之意；其意向貫穿全篇，牽一發(fā)動全身，改掉麒麟二字就意味著推倒整部作品的思想脈絡而重新架構。這是我無法接受也不能接受的，寧肯作品被曲解被擱淺，我也不會做這等傻事。

《雪蓮》是雙月刊，以一期登載三萬字計，大約需要4至5年才能登載完畢，編輯部為《麒麟河》提供這么多的版面，我必須尊重和支持編輯部的編輯方略和思路，在《麒麟河》及全部登載完以前，我抱定主意不出單行本。

不急于出單行本另有一個原因，是我想在出版單行本之前盡量把《麒麟河》加工得更加豐滿一點。這個念頭產(chǎn)生于1997年我參加全國中年作家創(chuàng)作研討會之中。參加該會我最突出的感想是：不能只滿足于把《麟麟河》寫出來，而要把它作為我創(chuàng)作路上一個高峰去攀登，力爭把它寫成一部若干年后也不會讓人遺憾的作品。在《雪蓮》連載的這幾年中，我一直做著深加工，有些局部做了大幅度的調(diào)整增刪。直到2003年年底完成了深加工，達到了至少讓自己滿意的程度。

這期間，不斷有熱心的讀者把電話打到編輯部或直接找我。比較集中的意見就是催促我把單行本出版出來，以滿足讀者熱切的閱讀需求。

聽到讀者如此迫切的需求，我就有了出版單行本的沖動，但這種沖動很快就被我克制而平息。我明白市場的無情，我又缺乏實際的經(jīng)濟運作的能力和耐心。根本的是，我覺得我創(chuàng)作了這樣一部作品，是對青海本土文化建設的一次貢獻，是對青海廣大讀者做了一件有價值的事。作為一個文學愛好者，做到這一步已經(jīng)夠了，剩下的，應該由社會去做。為《麒麟河》作品討論會撰寫了發(fā)言稿的民族學院中文系主任馬有義先生，是比較全面地閱讀了《麒麟河》的文藝理論方面的專家學者。他在好幾種場合對我說：“《麒麟河》的文化底蘊和史料價值，可以和陳忠實的《白鹿原》媲美，某些方面超過了《白鹿原》。他說這樣的一部作品遲早會被重視，別急于自費出版而委屈了它?！?/p>

我也相信早晚會有熱心文化建設的智者為《麒麟河》做出表示。

也是剖腹產(chǎn)

——《陳元魁文集》后記

今年是我的本命年，覺得應該做點什么，于是有了出書的沖動，托井石君聯(lián)系，書稿得到銀河出版社認可，進入操作。編校稿出來，每篇散文小說后有些空白地方。收進文集的這些作品，特別是短篇小說，都是上世紀80年代中后期和90年代初期發(fā)表的，現(xiàn)在讀來，所描述的故事情節(jié)與生活氛圍與眼下的生活有了隔離感。注明發(fā)表的刊物日期，有助讀者認識作品產(chǎn)生的時代背景。無奈家里收存的刊物大多散失了。給井石君撥通電話，隨后去了他家。井石君先后在《瀚海潮》、《青海湖》擔任常務副主編，收集了這兩種刊物的大部分合訂本，他把一大摞磚頭厚的硬皮合訂本從書房搬出來，放在客廳沙發(fā)上由我翻查。我一本一本翻看每期的目錄，看著翻著，有了些想法，接著產(chǎn)生了把這些想法記錄下來的念頭。

青海文學圈內(nèi)，我是遲來者，在我用習作小心翼翼敲擊文學殿堂厚重的大門，不斷接到退稿的時候，有些人已經(jīng)發(fā)表大塊頭的東西了。這些可以稱為文友的人的名字，不時從刊物目錄中出現(xiàn)，這些曾傾注熱情于文苑的人們，有的投筆從政，有的下海經(jīng)商，老一點的大多退休，少數(shù)已經(jīng)作古，有幾個比我年輕的，在當時省內(nèi)文壇上已是頭角崢嶸。單從刊物目錄上出現(xiàn)名字的頻率，就知道他們是如何地勤奮，如何地具備才氣?？上渲写蠖鄶?shù)人至老至死沒出過一本書。究其緣由，井石君認為是囿于觀念，嚴肅純粹的文藝作品被看做可有可無的東西，備受冷落。

想到這些，想出書的熱忱就被一堆冰塊圍住了。不出又有點不甘心。誰不愛惜自己的孩子？尤其殘疾孩子，更讓父母痛惜。文人們隔三差五發(fā)表在刊物報紙上的作品，東一篇西一篇，不及時剪貼收集，極易散失，再找就費事了。出書，最實際的作用就是把這些零碎的篇什收集到一起。瑪瑙珠也罷，珊瑚珠也罷，玻璃珠也罷，找一條結(jié)實的線串起來總比散放著牢靠，看上去算得上一件東西。有了這個前提，我把原本可以單出三冊的書稿合起來出一本，首先是為了節(jié)省費用。

就我而言，憑著對生活的熱愛和一腔才情寫出來的這些成熟不成熟的作品，字字句句傾注了自己對人生的理解和生命的感悟。也體現(xiàn)了我對文學的癡迷執(zhí)著。寫作，為平息或宣泄心中激蕩的文思文情。發(fā)表后，大部分引起了讀者的興趣和好評。如今，要自己掏錢把它們裝訂成冊，心里總是別別扭扭的。文人嘛，能把作品寫出來，保持感情的真誠和旺盛的創(chuàng)作姿態(tài)就夠了，剩下的應該由社會去做?？墒袌鼋?jīng)濟的格局已經(jīng)在改變和扭轉(zhuǎn)著這種可能，想想，還真是觀念問題。中國文人，古來就自費刻印書稿著作，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文藝繁榮，包括魯迅在內(nèi)的大文豪也都是自費出書，或辦書社書店為自己為他人出版書籍。外國最典型的要算法國文豪巴爾扎克，為方便出版作品，投資辦出版社，弄得債臺高筑，畢生窮困。但誰又能無視巴爾扎克光華四射的藝術才情和思想境界？

如此想來，用什么書號倒成其次。“有肉的包子不在褶上”。金箔包裹的夾生飯與樹皮包裹的寶石，孰輕孰重，讀者自有定論。

漢文化中，把長期醞釀、一夕做成的事比做“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這里，也經(jīng)歷過觀念的變更。原來迫不得已才做的剖腹產(chǎn)，現(xiàn)在接受的人越來越多。為什么？剖腹產(chǎn)少受疼痛，母嬰的安全系數(shù)大，不過多花點錢而已。想來，這出書一如“生產(chǎn)”，既然自然生產(chǎn)受限不如痛快剖出來。當然，免不掉的痛楚還是存在。原本，把書稿交給出版社，編輯，校對，付印前一系列操作由出版社包干，作者只等著領樣書和稿酬。也許就是為了免除這些麻煩，文人潛意識里還是希望自己的書由出版社計劃內(nèi)出版?，F(xiàn)在可好，編輯、校對，聯(lián)系印裝采用的版本紙張，封面和裝幀設計等等都得作者過問甚或親自操作，寫文章的被市場規(guī)律牽著鼻子，真是勉為其難?？蔀榱税褧龅孟衲Ｏ駱觿e枉費一番心情，還得硬著頭皮做這些不屑于做也不習慣做的事，做來做去，倒也學了不少的東西。運作得好，還能賺出點錢來，也算是無奈中的得益吧。如此下去，文人會被市場磨礪得更加成熟，也會更加慎重，不再寫過一篇東西就輕飄飄不知高低。

我這本文集，精選收集了《做盡秋聲》出版后發(fā)表的隨筆散文五十篇，上世紀80年代初到90年代初發(fā)表的短篇小說十九篇，另有一篇有分量的初次面世的長篇記敘文，近四十萬字的校對稿，幾天看下來，頭眼昏花，但心里的喜悅是強烈的。我回顧了那些年自己的思想軌跡和感情歷程，清晰地觸摸了我過去的歲月和生命痕跡。這種心得和喜悅，是別人體會不到的。

《麒麟河》后記

長篇小說《麒麟河》終于出版。

身子后仰靠著圈椅，望著寫字臺上厚厚的一摞校稿，我松了一口氣。似乎應該激動得心跳氣粗，熱淚縱橫，但我沒有。我設想，一個農(nóng)民割倒一片黃熟的莊稼，坐在田埂上默默地抽煙喝茶，望著眼前的收獲，心情大體上跟我此時此刻相同：平靜而充實。

此刻我該做的是一次冷靜的反思：把融入小說，隨著人物命運和故事情節(jié)而喜怒哀樂的情緒從小說中抽出來，站在作者的位置，對整個創(chuàng)作過程進行一次客觀的審視。

作為普通公民，生存在蕓蕓眾生之中，我關注小人物的生活情狀和命運。天長日久，我明確了這樣一個真諦：小人物由于數(shù)量眾多而成為生活的主體，但這個主體卻不能主宰生活。好像真有一個至高無上神秘的力量操縱和限制著小人物，玩弄小人物于股掌之上，讓他們像一粒草芥在生活的漩渦里激蕩，沉浮，隨波逐流，自生自滅。讓他們背負著諸如生老病死、婚喪嫁娶等等細節(jié)組成的沉重的生存鏈條，往復循環(huán)終生不得解脫。他們常常無端地受到傷害，爾后由他們自己舔凈流血的傷口。盡管如此，他們依舊代代繁衍生生不息，用他們的平凡和無畏（也許是無知），承載著一個又一個坍塌后重新建造起來的社會大廈。是什么信念使他們面對沒有盡頭的艱辛苦難而坦然地活著？在怎樣的條件下他們的這種生存狀態(tài)能得以改善？他們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被尊重和認同？我想找到答案?；蛘哒f，想用自己的方式做出一種解答。這，就是我熱心文學創(chuàng)作最終創(chuàng)作《麒麟河》的動因。

起初，我的文學創(chuàng)作動因十分模糊，只是一種感覺，一種愿望。我跟著感覺走，陸陸續(xù)續(xù)把一些單薄的感想和思考記錄下來，有些可以獨立成篇的作為小說或散文投寄報刊發(fā)表，雖然其中有些篇章贏得了讀者的好評，似乎可以證明我是個作家，但內(nèi)心并沒有知足。我不過憑借一些輕淺的興致從一棵千年的古樹上摘取一點新枝，做成一支柳笛，以一知半解的樂理吹出了幾支聊以自慰的小曲。我推想著這棵古樹的根系，在我目光難及的那個世界里會伸得多遠，扎得多深。輕的東西早晚會從這棵樹的枝梢飄走，重的東西才會留下來深入它的根系。事實上，此前十幾年的文學創(chuàng)作，是為我后來的長篇創(chuàng)作進行技術演練、思想淘洗和感情沉淀，雖然它是不自覺的。

1996年，省作家協(xié)會舉辦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文學院，客觀上給我機會和動力，把創(chuàng)作長篇的愿望轉(zhuǎn)化為行動。我嘗試著寫出了第一卷。說嘗試，是因為我吃不準，慣使水果刀的雙手能否把春秋大刀舞得像模像樣。因為是嘗試，沒有什么壓力，不抱什么奢望，我寫得很順手很輕松。拿別的作家的話來說：不是寫出來的而是從心里流出來的。爾后又抱著試探的心理把第一卷的大部分章節(jié)投寄省內(nèi)報刊發(fā)表，旨在從讀者方面得到些反饋：井位找得準不準？掘井的方法對不對？如此深掘下去，能否出水？甜水還是苦水？清水還是泥漿？

作品發(fā)表后的反響令我振奮，增強了我繼續(xù)寫下去的信心?？梢哉f，我的第一步?jīng)]有走偏。從此，創(chuàng)作《麒麟河》不再是我一個人的事。有那么多人喜歡《麒麟河》，了解我的創(chuàng)作動態(tài)，詢問創(chuàng)作進度；有那么一段日子，幾乎每天有人要提起《麒麟河》。于我，這樣的關注無疑是最有效的動力，最強勁的鞭策。作為回報，我必須給關注我和喜歡《麒麟河》的讀者一個滿意的交待。

1997年，為了肯定我創(chuàng)作《麒麟河》的宏愿和作品發(fā)表后的好的勢頭，省作協(xié)推薦我參加全國中年作家創(chuàng)作座談會。面對馳騁我國文壇的那些宿將和精英，我感受到的只有空前的壓力。他們像山峰一樣林立在我的周圍，在他們前面，又林立著更峻拔偉岸的山峰。這眾多的文學高峰，我只能畢生仰視而不可跨越。可我既不能也不該老在這些高峰的夾縫中爬行，我必須樹立自己的高度。如果說此前我只想把《麒麟河》盡快寫出來，那么開完中創(chuàng)會我確立了這樣一個信念：傾我全副的精力和積累，花費三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努力把《麒麟河》寫好，再好一點!更好一點!

面對自己的挑戰(zhàn)，我從容而又義無反顧地向我心目中的高度攀登，足足攀登了八年。

如今，這部八十余萬字的長篇小說即將付梓。我平靜，是因為八年來在塵囂的包圍下潛心創(chuàng)作，修改，我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不要浮躁，努力保持心態(tài)的和平寧靜，不為世俗所動，不為榮辱所摧，這種修持讓我已經(jīng)習慣了克制和沉默。

我充實，是因為八年來我充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在別人用來看電視、打麻將、喝燒酒、吹牛皮、發(fā)牢騷的所有閑余時間里，老老實實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情。這八年，是社會空前大變革的階段，文學因之而墜入迷谷，很多文學愛好者喪失了目標，丟失了重心，左顧右盼無所適從。而我沒有彷徨，沒有艾怨，沒有想入非非，我一如既往地珍惜生命，一如既往地熱愛養(yǎng)育我的這片厚土，熱愛與我同呼吸共命運的廣大父老鄉(xiāng)親。專心致志為人們構建一座賴以寄托鄉(xiāng)思鄉(xiāng)情的精神庭院，我的心靈也因此找到了安妥的棲息地。

作品完成后，第一個目標是為《麒麟河》尋找“婆家”。市場經(jīng)濟，經(jīng)濟利益的驅(qū)動，屬嚴肅文學的《麒麟河》鬧不好要遭冷眼。為此，我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等它三年五載或者更長的時間，直到《麒麟河》被社會接受和認可。事實是，這種時機比我推想的來得快。《雪蓮》編輯部先辟出大量版面連載《麒麟河》，接著應讀者請求，扶助作者把《麒麟河》單行本奉獻給讀者。市委宣傳部也給予了大力支持。為此，我向市委宣傳部、西寧市文聯(lián)和《雪蓮》編輯部，向方標先生、劉會彬先生表示我的最誠摯的敬意。

作為作者，我對《麒麟河》所反映的那個歷史時代，那種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人們的生活情狀以及他們的心理演變軌跡，我有著個人的理解和思考，并且盡量不露痕跡地把我的這種理解和思考貫注在整個作品中，作品就是我的心聲，相信讀者們?nèi)收咭娙?，智者見智。由于《麒麟河》涉及的生活面廣、時間跨度大、人物眾多，在結(jié)構布局、情節(jié)安排、人物塑造、語言運用上很難把握得合情合理，缺陷一定不少，敬請讀者不吝賜教。

《民生街》作者的兩點說明

1、關于爬樓梯

這只是作為比喻。一座四十層的高層住宅樓停電了，最高一層的住戶主人正好為犯了心臟病的母親下樓買藥。為及時給病人服藥，他決定爬樓梯回家。一階一階一層一層爬上四十層高樓，情形可想而知。如果把這個現(xiàn)象作為文學材料，我相信，大部分寫作者都會把家里病人的生命安危作為懸念，把買藥者的爬樓過程作為敘述主體。由于是高層住宅樓，不可能從第一階開始一層一層地描寫他的爬樓經(jīng)過。通常的寫法是：先把十層以下作為一個書寫單元。這是因為，爬樓者的情緒和體能在開頭的十層中不會出現(xiàn)太大的問題。第二個單元也是十層，爬這十層，爬樓者已經(jīng)是腰酸腿困氣喘吁吁了，因了家里急待服藥的病人，他得咬牙堅持。第三個單元不會是十層而是五層了，這時候的爬樓者要迫不得已坐在樓梯上喘息歇氣，恢復一下體力，僅管心里牽著家里病人恨不能飛上四十層，可剩余的樓層還得一階一階往上爬，于是心里就出現(xiàn)了種種起伏甚或是惱怨，惱恨電網(wǎng)的突然停電，惱恨自己怎么沉不住氣選擇了爬樓，進而惱悔當初在高層樓買下住宅時怎么沒想到這一層。甚至要把怨氣歸結(jié)在病人身上，早不病晚不病偏偏這時候生病又他媽的碰上停電。以后的單元將會分得更細，會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描寫他爬樓的狼狽相，以及心里越來越強烈的煩惱。直到爬上三十五六層覺得勝利在望，才認識到自己的精疲力竭換來了一次有意義的生存體驗。

如果下樓買藥的人住在四層而不是四十層，就會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情形。如果把住四層這個人也作為文學描寫對象，寫出他在停電后下樓買藥的經(jīng)過以及當時的心理活動，我認為難度要大于寫四十層的那位先生。四十層給寫作者提供了足夠利用的時間空間，人在這足夠的時間空間活動，自身的行為也會讓形象豐滿起來。而住四層的人就沒有這種可以從容利用的時間空間，要讓他的形象豐滿，讓他的行為方式心理活動也像四十層那位先生一樣曲折真實可信，寫作者就得采取另一種方式來敘述描寫。四層三十六階樓梯，有限的時間空間不允許在主人公身上產(chǎn)生四十層先生那樣合乎生活規(guī)律的行為和心理活動，就得在這四層的空間內(nèi)設計更多出乎意料又合乎情理的矛盾來強化突顯主人公的行動和心理活動。由于停電，也由于四周高層樓房的遮蔽，樓道里光線昏暗，四層先生在第一個臺階就踩上了香蕉皮而摔倒，手里藥瓶也被摔丟，起來忍著疼痛摸尋藥瓶，卻摸上了一塊狗屎……諸如此類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細節(jié)越多，就越能體現(xiàn)四層先生爬樓的不易，由于這些眾多的細節(jié)情節(jié)集中在四層有限的時間空間內(nèi)，看上去會顯得密集和零碎。其實這是為了刻畫四層先生而著意安排的。話說到這里諸位已經(jīng)明白?！恩梓牒印匪氖甑臅r間跨度，《民生街》四年的時間跨度，兩者怎能同日而語？當然，無論四層先生還是四十層先生，作為作品中人物，他所肩負的作者對生活的見解和發(fā)現(xiàn)，并不僅僅停留或局限在爬樓梯上，而是從中抽象出一些形而上的思索，比如現(xiàn)代文明在給人類生活帶來諸多便利的同時，又給人類派生出很多麻煩。這已經(jīng)由實踐多方面做出了證明或者提出了質(zhì)疑，這應該就是一個作家必須具備的憂患意識和文化使命吧。

2、關于劉方

劉方是作為線索人物安排在《民生街》里，用他來串聯(lián)大部分的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關系。我在這個人物身上用力不多，是因為在這個人物身上，賦于了我對文化形而上的思考和見解。書里有這樣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情節(jié):新到民生街的民警展望來到三印一硯齋，要求看劉方的三個印章，這三個印章分別是，朱文閑章承前啟后，小篆名章劉方，白文別號章青山。我給這三枚印章賦予了三種文化符號或者是文化信息，劉方諧音流芳，意在文化是流芳百世的事物。青山寓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意在只要文化存在，歷史便會延續(xù)。社會的脈絡就不會中斷，承前啟后不說也了然。我把劉方作為線索人物自始至終貫穿全篇，其形而上的用意是讓文化這個大而化之的東西貫穿全篇作為作品的支撐骨架，而后用形而下的具體的敘述和描寫交待文化在市場經(jīng)濟強勢下的尷尬處境。劉方由于保持文化人的傳統(tǒng)情操而不屈就于金錢的強勢，他寫給田壯的春聯(lián)由于不應和世俗的要求而少有人買，就是他文化品格的一次外露和這種外露勢必產(chǎn)生的結(jié)果。這個結(jié)果就是他過年還得穿著補修的舊皮鞋，有時沒錢得賒帳吃飯。在民生街所有人的心目中，劉方是書法家，文化人，從而對他是尊重的信賴的。尤中生的父親托靠他管理尤中生的日常費用就是實例。而劉方也有意無意地證明著文化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作用，他給萬花花扎制的紙樓房寫對聯(lián)，給田壯小飯館送賀聯(lián)，給田成業(yè)書寫鳳求凰橫幅，給田成功喪事寫挽聯(lián)，就可以證明文化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著適當?shù)奈恢煤妥饔谩５@種作用在泛濫的物欲潮流中顯得微不足道，可有可無，因而劉方時常要為賣不出作品幾乎要斷炊而苦惱，并不得已出賣收藏品和倒賣文物以維持生計。劉方在民生街的身份就如文化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身份，劉方在民生街的生活處境，就如同文化在現(xiàn)實社會中的處境。這種形而上的寓意是我有意安排在劉方這個人物身上的。我寫《民生街》，是從酒、色、財、氣四方面著眼著筆設計人物的。在劉方身上，我用酒來彰顯他的性情和他的生活，他愛酒卻能把持分寸，他好花卻不近女色，這正是傳統(tǒng)文化人遵循的“興酒不醉最為高，好色不亂稱英豪”人文境界。我不把他寫成一個嗜酒如命之徒，意在讓我們的文化始終保持清醒，哪怕不被社會重視和看好，也要保持清醒。這樣的形而上的寓意或者是象征，我同樣安排在其他人物身上，比如由田成業(yè)突顯色，由田成海突顯財。由田健突顯氣.以人名來體現(xiàn)人類的美好意愿和向往，是我們的文化傳統(tǒng)，民間尤其注重，高連升，金滿堂，梁滿倉，王家偉等等名子，包括《民生街》里的田耀祖，田壽，田成功，田壯，都反映出相應時代的文化心理。在文學作品中，利用人名這個文化符號體現(xiàn)寫作者對生活和生命的形而上概括，是司空見慣的，最典型的要數(shù)《紅樓夢》里的甄士隱和賈雨村。我在《民生街》中，也延用了這樣的方法，比如尤中生，其含義是優(yōu)越中出生的小孩。與尤中生出走的傅嬌，含義是富裕就嬌貴。名字體現(xiàn)人的一種無意識的良好愿望和美好憧憬，實際上與人本身的性格特點和命運并不搭界，甚至背道而馳，我發(fā)現(xiàn)并在作品中應用了這種反諷作用，比如孫雅萍，她的行為方式言談舉止除了低俗的市民市儈習氣，哪有一點點優(yōu)雅氣息？這樣的名字還有師德，高潔梅。決不能看作是文字游戲。如果讀者在閱讀《民生街》時能留意我在人物身上賦予的這些文化符號或者是文化信息，閱讀的想象就會伸展，理解就會加深。

如果把串連全篇情節(jié)的劉方的全部活動視為作品的一條支撐結(jié)構的明線，那么，作品中我還設置了一條與明線對應的暗線，這條暗線由金錢組成，換句話說，就是用市場內(nèi)容來組串。從第一章劉方買酒到最后一章劉方給擦鞋啞巴付錢，幾乎每章里都圍繞錢來安排情節(jié)，有借錢，有還錢，有田成功上市場采購過年的副食品，有孟慧上超市買處理商品，有劉方上早市買鮮花，有醫(yī)院的醫(yī)療費用，有房屋拆遷購置新房的費用，有為利息被親友唾罵的田成海，有為了自立自尊而“逼良為娼”的高潔梅，有為錢受騙最終走上不歸路的田健，有為了沒錢離婚又因為可以大把花錢而贏得了意中人芳心的田壯，有用錢殺滅靈堂討賬者邪氣的伊承新……錢為軸心的情節(jié)幾乎布遍整個作品，甚至把有些商品的市價一一交待清楚，包括皮肉生意的市價。這樣做的目的，除了起到“立此存照”的作用，更重要的是通過這互為表里、一明一暗兩條線的互相印證、對比、反襯，最大程度地反映出現(xiàn)實的時代特色。這特色就是:文化是社會的靈魂，但在現(xiàn)階段，這靈魂顯得可有可無無足輕重，而金錢成了擠兌文化的強勁社會力，取代文化成了新的社會靈魂，主宰著一切社會活動，左右甚至戲弄著人們的情感、行為乃至思想，讓人性發(fā)生扭曲和變異。

我們常說看熱鬧不如看門道。今天在坐諸位可以說都是會看門道的專家學者，如果能把作者傾注于作品中的這些“良苦用心”看出十之八九，給《民生街》的讀者，也即那些看熱鬧的做出深入淺出的閱讀指南，是作者最大的欣慰。

《民生街》后記

2000年《雪蓮》復刊，決定全文連載《麒麟河》時，我還沒有出書的沖動。一則，然沒有明確約定連十載期間不得出版《麒麟河》單行本，免得雜志訂銷受到影響，但全文連載也就意味著作品公開發(fā)表面世，出不出單行本，不是什么必需的事。二則，對于寫作者，創(chuàng)作的意義在于過程而非結(jié)局。出書，最大的作用在于對某一階段的創(chuàng)作做一次總結(jié)式定型。出書與否，并不影響作品的潛在價值。于我，《麒麟河》定稿發(fā)表，已經(jīng)成為過去，我不能也不該總把心思泡在成功的喜悅中而放棄“更上一層樓”，我得有新的作為。三則，出了幾本小說、散文的小冊子，嘗夠了文人出書的尷尬滋味。一想到再出書尤其大部頭的長篇小說，就要頭疼。于是說服自己打消出書的念想，或者等待最佳時機。這樣，被文學創(chuàng)作充實的心靈就出現(xiàn)了空洞。已經(jīng)在長期創(chuàng)作中形成的心理慣性被阻礙，覺得生活失去了目標和意義，輕松但平庸得實在難耐。由于等待和適應《麒麟河》漫長的連載而變得松弛和庸懶的感覺，便在這種無為的生活中騷動起來。這種騷動來自一種無法自覺掌控的外力，好像有一種力量向我發(fā)送著某種信號，在迫切地追問我的思想，等待我的回應。這是每一次創(chuàng)作前必然出現(xiàn)的一種心理感應。這次出現(xiàn)得這么持久，這么強烈，讓我花費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梳理這些情緒騷動和心理感應。努力把它變成下一次創(chuàng)作的動力和集渠道，讓我又一次飽滿起來的激情得到撫慰和宣泄。這期間，《麒麟河》單行本出版發(fā)行，得到各階層讀者好評，鼓動了我創(chuàng)作的熱情。特別是這些年來，改革開放取得的成果，已經(jīng)明顯地體現(xiàn)在人民大眾的日常生活中，豐裕的物質(zhì)保障，寬松的政治環(huán)境，使我生活的這個城市發(fā)生了令人鼓舞的變化。大部分市民的生活境況從本能低級的尋求溫飽向自主意識覺醒的層面轉(zhuǎn)化。被擠壓，被冷凍，被封閉的精神世界得到了撫慰，張揚，充實，人性也受到了承認和尊重在這樣的社會背景和生存條件下，人的自主意識覺醒，追求高質(zhì)量，高水準的生活，尤其是精神生活就成了一種必然，這中間，最主要也是最值得肯定的是，人們懂得了自己去把握生活，把握生存的權力，把握自己的命運而非聽天由命。人們在吃好，喝好，穿好，玩好，盡情享受物質(zhì)文明的同時，確立自己的社會地位和獨立人格，追求和突顯做人的價值和意義。這是由物質(zhì)文明帶來的一次精神文明的升華和建立，這是人類進步的一種體現(xiàn)，也是人類成熟的一種體現(xiàn).但這種進步與體現(xiàn)，是在各種各樣的矛盾中完成的，甚式或是以丟棄美德，世風奢靡為代價，也就是說，人必須正視和解決自身與社會的矛盾、個性與社會規(guī)范的矛盾。人性與道德規(guī)范的矛盾、私欲與公德的矛盾。平衡和化解這些人本位與社會形態(tài)的矛盾，是一個長期的、隱密的、痛苦的過程，也是透析和解剖人性的過程。有了這一系列的感性認識，我的情緒騷動就成了明確的創(chuàng)作動機，進而形成了創(chuàng)作《民生街》的意向，并把它作為《麒麟河》姊妹篇結(jié)構謀篇，設置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關系。使兩部作品在藝術風格上保持統(tǒng)一，思想內(nèi)涵和文化意蘊上彼此印證和延伸，故事情節(jié)上有著大反差的對比。

《民生街》，2003年十月起草，2006年十二月殺青，歷時三年。定稿后，在哪兒出書？用什么方式出？甚至是出還是不出？又成為我面臨的一個難題。讓我在猶豫彷徨中虛耗去一年光陰。這樣的猶豫徨彷會損害一個人對文學和創(chuàng)作的熱情。文人的清高和憤世嫉俗，往往在這個階段受到挑戰(zhàn)和戲弄。創(chuàng)作可以愉悅精神，撫慰心靈，振奮情緒，出書似卻有可能叫你高昂的激情因多種阻力而下墜，氣餒而失望。出書乎可以證明點什么;不出，也好像妨礙不了什么。文人的熱情和自信，在體制的潛規(guī)則和市場的法則面前實在是微不足道。人生就這樣滑稽和無奈，如同樂于在高空翱翔的蒼鷹為了捕得一只老鼠不得不俯沖到地面。在這種境況下，文人希望的，就如老百姓所說:遇到貴人。古人說得好：“得人輕著力使便是轉(zhuǎn)身時。”

青海金麒麟文化傳媒公司的李穎女士出身在耕讀世家，傳統(tǒng)的詩禮熱情積淀在她的血脈氣質(zhì)中，一往情深地崇尚文化藝術。作為民營企業(yè)領班人，她低調(diào)處世，只認準光輝的文化前景而不為世俗的功利所動，默默地處身鬧市一隅，為社會大廈的文化幕墻增色添彩。在《民生街》是否面世的兩難境地，她鼎力相助，排解了作者的顧慮，振奮了作者的信念。還有地礦印刷廠的張啟元先生，在沒收到一文預支款的前提下，精心策劃運籌書籍的裝幀印制等全套工作，助長了作者出精品書的信心?？梢哉f，他倆就是作者得遇的貴人。說他們貴，貴在在淺俗的娛樂文化泛濫中對嚴肅文化持有清醒的信任和理解；貴在作者需要有效支持時不計功利“雪里送炭”，貴在能夠高瞻遠矚為地方文化建樹傾注一己之力。我相信，隨著《民生街》出版后在讀者中的傳播，他們給予《民生街》的支持以及他們的文化情操氣度，將深入廣大讀者心中，與《民生街》共存。

需要強調(diào)的是，對我的文學創(chuàng)作以及《民生街》的出版發(fā)行，省委宣傳部、省文聯(lián)、省作家協(xié)會、市委宣傳部和市文聯(lián)給予了熱情關注和支持，在此一并致以由衷的謝意。

《民生街》 獲獎感言

去年國慶節(jié)，《麒麟河》獲得“青海省慶祝建國六十周年文藝評獎”的省政府獎。十一月份，《民生街》獲得省級“五個一工程”獎。今天《民生街》又獲得西寧市委、市政府頒發(fā)的“文化建設特殊貢獻獎”。

多年來，對我的業(yè)余文學創(chuàng)作實踐，特別是對《麒麟河》和《民生街》這兩部長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推介、出版，省委宣傳部和省文聯(lián)，省作家協(xié)會，市委宣傳部和市文聯(lián)以及《雪蓮》編輯部，從不同層面，不同角度，以不同方式給予了關注和有力的扶助，讓我時刻感覺到時代對我的召喚和鞭策，同仁對我的信任和期待，使我保持創(chuàng)作的激情而不敢怠惰，今天借此機會，再次向你們表達我由衷的謝忱，我相信，隨著這兩部作品在讀者中傳播，你們的文化遠見和情操，會深入讀者心中，被時間記住。

《民生街》是繼《麒麟河》后，向關注和喜愛我作品的讀者交上的又一份答卷，也是我對自己文化熱情和寫作后勁的一次檢驗。這一份答卷和這次自我檢驗持續(xù)了三年。現(xiàn)在，社會和讀者給《民生街》給予了出乎我期待的熱情肯定和公正的評價。何以說出乎我的期待，是因為《民生街》面世后，其反響顯然不比《麒麟河》強烈。讀者和評論界都在沉默。似乎《民生街》有失他們的期望。作為作者，我冷靜地保持對這部作品的自信。這部作品是寫“當下”的。常言說：距離產(chǎn)生美。有空間時間距離，就會產(chǎn)生“橫看成嶺側(cè)成峰”的審美效果。沒有空間時間距離，就是“魚在水中不知水”的審美盲區(qū)。只有等時間把讀者和評論界拉出“當下”，才會讓他們對《民生街》發(fā)生審美興趣和評論熱情。這類同于賈平凹的《廢都》面世后的境遇。不同的是，《廢都》在驚愕的沉默中，有些討伐和詛咒的叫聲。而《民生街》沒有。我認為這是我們的讀者更加成熟，我們的社會更加理智的原故。我相信時間會給予《民生街》最終也最客觀的評價。盡管這樣，市委宣傳部和省委宣傳部把《民生街》當作我省“五個一工程”優(yōu)秀作品選報全國“五個一工程”評選活動，無疑是對我文學創(chuàng)作實踐的尊重和對我勞動成果的愛護。也是我省實踐黨中央科學發(fā)展觀的一次具體體現(xiàn)。除了衷心感謝，我還要說三句話：一、作為一名地方文化傳承者，我盡了自己的一份責任；二、作為一名文學愛好者，我保持了精神信仰的虔誠和純粹；三、作為一名湟水河畔的衣食子民，我對這片熱土和哺育我的父老鄉(xiāng)親，保持著永久的感恩心和人文關懷。至于我的文學前景，我將繼續(xù)努力，把“風流河湟”三部曲第三部《花兒怨》創(chuàng)作出來，向關注和支持我的領導、同仁、讀者再獻上一份厚禮，作為我的回報。

現(xiàn)將《花兒怨》（考慮到“花兒與少年”已成為約定俗成的一個概念，將作品名目做了調(diào)換）的創(chuàng)作向諸位作做個簡潔匯報：

《花兒怨》從2007年月12月9日開始動筆，至今已歷時兩年，已寫出三十二章。全篇計劃寫三十五章，己接近完成。計劃春節(jié)前殺青。再用一年或更長時間修改打磨，爭取打磨成更成熟更厚重的精品力作。

《花兒怨》以上世紀20年代到50年代初為時代背景，以河湟地區(qū)農(nóng)耕文明為生活依托，以一位民間“花兒”歌手的成長為中心線索，以河湟“花兒”為結(jié)構筋絡，藝術地再現(xiàn)了落后、封閉的河湟地區(qū)，各族民眾在艱難困苦中尋求精神自由的生存軌跡和心靈歷程。形象地描述了“花兒”這種文化形態(tài)，在農(nóng)耕文明的沃土里孕育、萌生、成長、傳播、成熟的歷史必然和地域?qū)傩浴Ｔ谏鲜兰o20年代到50年代初的生活現(xiàn)實中，對于幾乎沒有接受過文化教育的河湟廣大民眾，口口相傳的“花兒”，無疑是用來表達愛情，抒發(fā)向往，宣泄苦悶的一種工具。在我的作品中，把“花兒”當作一種與心靈同在的精神符號，而后設置一段凄美的愛情故事，一場追求心靈自由的奮斗歷程，用來烘托和強化“花兒”的情感色彩和文化價值。這是這部長篇與前兩部長篇的不同之處。相信讀者會從中看出我創(chuàng)作中的新的探索和追求。

謝謝大家。（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