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的人性追求

奚冬梅 隋學深

摘要：隨著技術快速進步，如何正確認識技術與社會倫理的關系，促進技術與社會倫理的協同發(fā)展。是當前急需回答和解決的問題。馬克思通過對技術的社會考察，既充分認識到了技術對社會倫理的雙重影響與作用，又深刻分析了社會倫理道德對技術發(fā)展的影響與制約，以一種歷史的、辯證統一的視角看待技術與社會倫理的關系，為當前更好地處理技術與社會倫理問題提供了啟示和借鑒。

關鍵詞：馬克思；技術；社會倫理：關系

中圖分類號：B8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0544(2012)03－0024－03

馬克思充分認識到了技術的矛盾辯證特性。既肯定了技術對社會發(fā)展進步、對社會道德文明的巨大推動作用，又深刻批判了技術的資本主義應用，以資本家追逐經濟結果的功利目的為價值標準，客觀上不僅造成人的發(fā)展的片面性和機械性，也導致了技術社會發(fā)展的高風險與道德下滑。馬克思認為，解決技術發(fā)展的社會倫理問題，只有通過社會制度變革，將人的本質與人的解放的終極倫理價值賦予技術活動，才能從實質上促進技術的健康發(fā)展，這為我們今天更好地解決技術與社會倫理關系問題提供了啟示和借鑒。

一、技術對社會倫理的二重性影響

技術作為一種具有內生創(chuàng)造性的人類實踐活動，從本質上講它既屬于“實然”領域，是一種事實判斷，面對的是真，指向可以做什么；同時，技術也屬于“應然”領域，包含著價值判斷，面向“善”，指向應該做什么，兩種判斷辯證統一于技術的實踐活動中。技術的這種二元特性，使其對社會倫理的影響具有雙重作用。

(一)技術對社會倫理的積極影響

1技術對社會倫理中“善”的建構與推動。倫理學是研究“善”的學問，培根曾對“善”做過如下定義：善就是利人或有利于人類。斯賓諾莎認為：“所謂善是指我們確知對我們有用的東西而言?！庇捎谏鐣l(fā)展的歷史性、層次性和地域性，使得“善”分為許多層次，如功利善、目的善等。

從功利善的角度來看，能夠滿足人類物質文化生活的需要，使人們享有物質財富、擺脫貧困就是一種善。而技術作為生產力的要素，對社會物質生產的推動作用舉足輕重?！凹夹g參與人類活動與社會生活的建構，是推動人類文明發(fā)展的基本動力?！瘪R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指出，人類生存的第一個前提，也就是一切歷史的第一個前提是生產物質生活本身。它對作為意識形態(tài)的倫理道德具有基礎性的建構作用。馬克思對技術推動道德文明發(fā)展進步給予很高的評價：“沒有蒸汽機和珍妮走錠精紡機就不能消滅奴隸制；沒有改良的農業(yè)就不能消滅農奴制；當人們還不能使自己的吃喝住穿在質和量方面得到充分保證的時候。人們就根本不能獲得解放?！币虼?，技術對于社會倫理道德的形成和塑造具有決定性的作用和影響。

從目的善的角度來看，馬克思認為技術作為人類認識和探索世界的手段和工具，其終極目的應當是為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為人的解放而服務的。馬克思通過考察技術史的發(fā)展變遷認識到，技術的每一次發(fā)展變革都為人類自由和解放奠定了基礎。技術的每一次革新，都將人類從繁重的體力勞動中，從令人厭煩的、難以實現的任務中解脫出來?！拔覀冊绞遣捎脛?chuàng)新和節(jié)省勞動力的支撐體系，就越能改善我們的工作環(huán)境，也就越能解脫出我們的時間和精力去探索新的和充滿希望的人類發(fā)展通途?！币虼耍夹g的發(fā)展與突破對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具有積極意義。

2技術通過變革生產生活方式推動社會倫理價值觀念的更新。技術對社會倫理道德的影響并不是直接的。而是通過變革生產生活方式，改變人們之間的生產關系，進而在心里上、思想觀念上引起變化來實現的。馬克思認為，人類的價值觀念同生產是一致的，“既和他們生產什么一致，又和他們怎樣生產一致”。

技術為改變人類目前的現狀提供了手段和可能性。馬克思認為技術的變革使得分工越來越趨于精細化和專業(yè)化，使一些令人厭煩的、無法實現的任務更容易完成。同時也為社會制度的變革奠定了物質基礎。他通過考察農業(yè)社會、商業(yè)社會、工業(yè)社會分工的歷史，闡述了技術積累、改進對于分工的重大影響?！皺C器對分工起著極大的影響。只要任何物品的生產中有可能用機械造它的某一部分，這種物品的生產就立即分成兩個彼此獨立的部門?！奔夹g的每一次重大突破與進展，一方面極大地增強了人控制與把握自然的能力，使人的功能通過技術手段不斷得到延伸，增強了人對自身的獨立性、主體性的把握能力；另一方面引起一定地域內人們生產生活方式的改變，通過市場交往機制的不斷擴張，普及應用技術，導致人們心理上和思想觀念上的廣泛變化，使一部分社會既有道德失去內在價值，同時又為道德標準注入新的內容，從而實現社會倫理道德的不斷更新。

(二)技術對社會倫理的消極影響

由于人既是技術的設計實施者，又是技術結果的受用者，技術的二律悖反性尤為鮮明地體現在其自身當中。技術一方面改善了人們物質生活條件，另一方面又使人陷入追求物質金錢的無止境欲望當中；技術主觀上希望實現平等、分享與民主，分配結果卻造成資本權力的集中與霸權：技術變革在某些方面實現了人的自由、便利，結果卻以人性分割扭曲、被技術奴役與控制為代價。馬克思深刻認識到了技術的矛盾辯證特性并深入闡述了技術對社會倫理的消極影響。

1技術理性過度膨脹使社會主體價值感失落。盧梭曾經指出，“隨著科學和藝術的光芒在我們天邊升起，德行也就消逝了”馬克思沒有如盧梭對技術的認識那樣偏激。他將技術放在資本主義社會生產方式和經濟運行當中進行考察，深刻揭示了技術對社會倫理的負面影響。

馬克思認為技術生產力的功能被資本主義逐利特性庸俗化了，通過技術手段實現豐厚利潤的經濟理性被推崇到神化的地步，技術的經濟價值凌駕于其它一切社會價值之上。在資本主義社會中，技術為金錢進而為權力服務，將世間萬物的關系包括美丑、善惡、公平與正義等道德特性都扭曲了。他指出，“它把堅貞變成背叛，把愛變成恨，把恨變成愛，把德行變成惡行，把惡行變成德行?！?/p>

馬克思認為技術理性的過度膨脹，使資本脫離了宗教的道德束縛，使金錢成為人們信奉的唯一的神，徹底顛倒了世界的主客體關系，使人被物所奴役和統治。他指出，“金錢貶低了人所崇奉的一切神，并把一切神都變成商品。金錢是一切事物的普遍的、獨立自在的價值。因此它剝奪了整個世界——人的世界和自然界——固有的價值?！?/p>

正如韋伯所說：“我們的時代是一個世界理性化、智化、特別是脫魔化的時代。這個時代的命運，恰恰是最高級、最精微的價值退出了社會生活?！?/p>

2技術活動客觀上造成人性的扭曲與異化，損害了社會倫理的自主原則。馬克思認為技術應當以人性的健全發(fā)展為根本目的。但是通過對技術的生產方式、運行方式、社會歷史影響等的深入考察，發(fā)現以機器為核心的產業(yè)技術隸屬并服務于資本運作體系。并沒有為勞動者帶來舒適、幸福的生活，反而使人性被扭曲、異化。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技術加劇了社會專業(yè)化分工，消解了人的獨立

性和創(chuàng)造性，使勞動貶值和異化。機器出現后，社會分工不斷被機器精細化，原來掌握全部技術生產過程的作坊工人，逐漸被自由的、只掌握機器生產某一環(huán)節(jié)的工人所取代。勞動的豐富性被技術抽取掉了，人的技藝、技能逐步退化，人的勞動成為生產產品的間接部分，人成為機器流水線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被動按照機器的運行方式開展工作，致使工人勞動不斷貶值并失去了經濟上的獨立性。馬克思指出，“由于推廣機器和分工，無產者的勞動已經失去了任何獨立的性質，因而對工人也失去了任何吸引力。工人變成了機器的單純的附屬品，要求他做的只是極其簡單、極其單調和極容易學會的操作?！钡诙?，技術的普及推廣使人不斷受到排擠與壓榨，人在勞動中的尊嚴價值與幸福感被剝奪。技術在為資本家創(chuàng)造了不竭地生產獲利動力的同時，也造成了社會人與人之間的普遍競爭，“在最先使用機器的地方。機器就把大批手工工人拋向街頭，而在機器日益完善、改進或生產效率更高的機器所替換的地方，機器又把一批一批的工人排擠出去?！蓖瑫r，由于技術的非人化特性，使資本家在使用機器和人的勞動時喪失了一切道德界限。勞動越來越成為一種不屬于勞動者自身的力量，失去了其過程中應有的尊嚴、價值和幸福感?！八谧约旱膭趧又胁皇强隙ㄗ约?，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發(fā)揮自己的體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體受折磨、精神遭摧殘?！?/p>

3技術結果造成分配不公導致政治權力集中與霸權，損害了社會倫理的平等原則。在馬克思看來，技術應當遵循為大多數人謀利益的倫理要求，在技術結果的分配與使用中實現公平。但是在資本主義制度中，技術社會功能的發(fā)揮受到很大限制。技術被當作獲取剩余價值的手段，片面追求“有用性”，使技術發(fā)展偏離了改進人類生存條件、改善社會生活和使人類獲得自由解放的目標。

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社會制度的動力機制有深刻和清醒的認識，由于技術與權力結合的無止境擴張所引發(fā)的經濟與政治不平衡，日益成為國家之間軍事角逐、斗爭的手段，導致了世界霸權的強化與發(fā)展上的不平衡，使人類社會處于越來越危險的境地。他曾深刻地指出：“資本害怕沒有利潤或利潤太少，就象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樣，一旦有適當的利潤，資本就膽大起來?！瓰榱?00％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300％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p>

二、社會倫理對技術的制約與多元影響

馬克思在肯定技術對社會倫理發(fā)展具有重要影響的同時，也深刻論述了社會倫理道德對技術發(fā)展的制約與影響。社會倫理一經形成便具有穩(wěn)定性與封閉性特點，這對于技術發(fā)展在空間上的開放性與時間上的動態(tài)性會產生不同程度的制約與影響。這表現在兩方面：

(一)社會倫理對技術的直接影響

在馬克思看來，技術作為一種具有特定目的性的人的實踐活動，在技術的選擇、設計、開發(fā)與實施過程中，都包含著價值選擇與判斷。社會倫理道德目標直接干預技術發(fā)展過程，對其施加影響與控制：“‘人的這一正面說法是同某一生產發(fā)展的階段上占統治地位的一定關系以及由這種關系所決定的滿足需要的方式相適應的，同樣，‘非人的這一反面說法是同那些想在現存生產方式內部把這種統治關系以及在這種關系中占統治地位的滿足需要的方式加以否定的意圖相適應的，而這種意圖每天都由這一生產發(fā)展的階段不斷地產生著?！瘪R克思認為社會倫理道德具有階級屬性和相對性，正如芬伯格指出的：“合理的工藝和機器的設計在用于特定的目的之前，特殊社會體系的價值及其統治階級的利益已經融入其中了?！币虼耍鐣惱淼赖卤旧頃夹g起到篩選和評估的作用，在不同的生產方式與生產關系中促進或阻礙其發(fā)展。

(二)社會倫理對技術的間接影響

社會倫理道德作為一種意識形態(tài)，對技術(生產力的要素)具有能動作用，但更多時候，是通過社會經濟、政治、文化系統間接影響技術的發(fā)展變化的。

1社會倫理通過經濟因素影響并制約技術發(fā)展。馬克思在論述資本與技術的關系問題時，深刻認識到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當追求每個人自己的利益成為一種社會普遍認可的倫理道德規(guī)范時。這種經濟理性一方面會推動技術的發(fā)展從而推動生產力的快速進步，另一方面這種表面很公平的理念卻隱含著巨大的不平等與不道德。因為在經濟社會中，由于掌握生產資料和工具的是少部分人，當他們運用主流的價值觀念追求利益的同時，也在深刻影響他人的利益和技術的架構體系與發(fā)展方向。資本的形成及向生活各領域的滲透。使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不斷被納入資本運行的軌道。也使技術的發(fā)展受到資本的控制與調整，成為資本擴張、榨取利潤的手段。馬克思曾深刻指出，“在科學資本化的同時。技術也被資本招募為它的幫兇，共同榨取工人的剩余價值，實現資本的殘酷統治。”

馬克思認為在社會輿論、宗教、理想、藝術等倫理道德基礎上形成的需求觀念對于技術的發(fā)展會起到促進或阻礙的作用。因為物質生產活動是社會運行的基礎。而服務于生產活動的技術，是隨著生產的需要而發(fā)展的。如當社會由財富積聚向消費觀念轉變時，由于需求、價值觀念的不同所導致的技術發(fā)展差異是很明顯的。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指出，“在17世紀，商業(yè)和工場手工業(yè)不可阻擋地集中于一個國家——英國。這種集中逐漸地給這個國家創(chuàng)造了相對的世界市場。因而也造成了對這個國家的工場手工業(yè)產品的需求，這種需求是舊的工業(yè)生產力所不能滿足的。這種超過了生產力的需求正是引起中世紀以來私有制發(fā)展的第三個時期的動力?！?/p>

2社會倫理通過政治因素影響并制約技術發(fā)展。社會倫理道德通過政治因素影響技術發(fā)展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第一，當人們普遍感受到資本主義關系中的剝削、壓榨與不平等時。人們往往會通過階級之間的政治斗爭來轉變技術的發(fā)展路線。隨著機器大工業(yè)的興起，工人們意識到機器替代了它們的部分技能，逐步失去了與工廠主抗爭的基礎；同時也發(fā)現機器加快了勞動節(jié)奏，提高了勞動強度，奪走了他們的飯碗。因此，它們曾一度搗毀機器，爆發(fā)了“魯德運動”。資本家為了防止工人階級的反抗而不斷推動技術變革。使無產階級地位與狀況持續(xù)下降，而無產階級的奮起反抗也是促進技術變革的重要力量。資本家榨取剩余價值的貪婪欲望和工人階級的抗爭，都刺激了以剝削工人為目的的技術體系的發(fā)展。第二，當統治階級意識形態(tài)出于維護統治、國家安全、社會穩(wěn)定等方面考慮時，國家戰(zhàn)略會對技術發(fā)展起到重要推動或阻抑的作用。如美蘇軍備競賽大大促進了美國軍用技術的發(fā)展，這對維護其世界霸權起到了重要作用。

3社會倫理通過文化因素影響并制約技術發(fā)展。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造成了普遍范圍內的競爭，使資本主義社會形成了競爭文化與效率文化，這種文化的片面發(fā)展，不僅使技術發(fā)展異化，同時也造成了人的異化，使人成為物的奴隸。競爭使得資本家不斷地為降低生產費用而提高技術手段。馬克思曾深刻指出：“雖然競爭經常以其生產費用的規(guī)律迫使資本家坐臥不寧，把他為對付競爭者而鍛造的一切武器倒轉來針對他自己，但資本家總是想方設法在競爭中取勝，孜孜不倦地采用價錢較貴但能更便宜進行生產的新機器，實行新分工?！?/p>

總之，馬克思以一種歷史、辯證統一的視角看待技術，深刻揭示了技術與社會倫理之間的關系。同時，指出了技術發(fā)展的終極目的是要實現人性的完善與豐滿，這對于我們今天正確認識和處理二者關系具有重要的啟示：一是要充分認識技術對改變人類生產生活的積極推動作用，創(chuàng)造良好的技術發(fā)展環(huán)境使其為人類造福；二是技術的發(fā)展不能脫離社會倫理道德的約束，成為片面化應用的工具，損害社會大多數人的利益，應對其負面影響保持足夠的警惕：三是政府對技術發(fā)展具有重要的影響與推動作用，應充分協調各方面利益，使技術真正立足于為社會多數人謀幸福，有效克服技術短期利益與長遠利益的矛盾，使二者保持一定的張力，實現技術與社會倫理的和諧發(fā)展與動態(tài)平衡。

參考文獻：

[1]斯賓諾莎，倫理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

[2]王伯魯，技術究竟是什么[M]，北京：科學出版社，2006

[3][5][6][11][12][18][19]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約瑟夫·c·皮特，技術思考——技術哲學的基礎[M]，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08

[7]盧梭，論科學與藝術[M]，北京：商務印書館，1959

[8][13]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9]馬克思恩格斯全集[C]，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3)

[10]馬克斯·韋伯，倫理之業(yè)——馬克斯·韋伯的兩篇哲學演講[R]，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86

[1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1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16]安德魯·芬伯格_技術批判理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17]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責任編輯劉宏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