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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寶馬

      2012-04-29 00:44:03王昕朋
      清明 2012年4期
      關(guān)鍵詞:秋秋永城瘸子

      王昕朋

      無論馬永城怎么解釋,孫小良死活不相信馬永城帶他來的地方是北京市區(qū)。

      咦……你就吃柳條拉糞箕子,編吧。這熊地方還不如咱縣城的樓多,街道也沒咱縣城的寬,頂多是北京郊區(qū)的小城鎮(zhèn)。孫小良頹喪地坐在馬路牙子的磚頭上,把剛從地上撿的報紙折疊成扇子狀,驅(qū)趕著四面襲來的熱氣。

      他有理由對馬永城發(fā)牢騷。馬永城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哥們。兩人的父母幾年前到廣州打工,他們都是跟著爺爺奶奶一起過。上初二那年,馬永城的爺爺奶奶去世了。他爸爸媽媽把他帶到廣州,一打聽“借讀費”太貴,接受不了,他爸爸就把他送回老家的學(xué)校。馬永城和孫小良白天一起上學(xué),晚上一個屋里睡覺,隔三差五地還在孫小良家吃飯。他上到高一就輟學(xué)跑到廣州打工,被他爸爸趕回了家,在家待了半年,整天悶得渾身癢癢,于是又瞞著爸爸媽媽跑到了北京,先是在飯店當(dāng)服務(wù)員,一年里換了七八家飯店,后來才到一家洗車場當(dāng)了洗車工。他幾乎每天都給孫小良打電話,勸孫小良來北京。孫小良大學(xué)沒考上,他爸爸花錢送他到縣城一家電腦學(xué)校學(xué)習(xí)電腦刺繡。他對刺繡不感興趣,倒是喜歡上了畫畫,有幾張速寫作品還參加了縣里的展覽??墒?,他這個興趣只保持了一個學(xué)期,新鮮感就過去了,再加上馬永城狂轟濫炸似的電話騷擾,就到北京來投靠馬永城。沒想到,馬永城帶他到的是北京郊區(qū)。他覺得馬永城騙了他,心里忿忿不平。

      馬永城罵孫小良不夠哥們。從小到大我什么時候騙過你?這就是北京市區(qū)。不光是市區(qū),還是市中心的中心。他拉著孫小良走了一百多米,到了路邊有路牌的地方,指著路牌給他說,看到?jīng)],西黃城根。

      孫小良不屑一顧,咦,咱縣城還有個北京路呢,那北京就搬咱縣城了?狗日的房地產(chǎn)老板更會忽悠,在我們學(xué)校旁邊蓋了幾棟樓,起個名字叫曼哈頓,我和兩個哥們晚上把那招牌用牛屎給糊上了。

      馬永城哈哈大笑,沖孫小良后腦門拍了一耳光,我靠,凈你媽吹牛,縣城又不養(yǎng)牛哪來的牛屎?說著,對著啤酒瓶子喝了一大口,接著遞給孫小良。孫小良搖頭,我不喝酒。然后瞪大了眼睛,又說,吹牛不是人養(yǎng)的。到了夜里,有牛車進縣城來送東西拉東西,你以為咱那農(nóng)村家家都有汽車?他四下環(huán)顧了一眼,你自己睜大眼睛看看,媽的這一條街上連個吃夜宵的地方都沒有。北京市中心會這樣嗎?

      西黃城根街挨著還有一條街,比西黃城根還窄,兩邊全是低矮的平房,以及一條條小胡同。本來就狹窄的街道,東邊一側(cè)全都停著車。這些車停放得很講究藝術(shù),或者說技術(shù),車頭一律沖南,左邊兩只輪胎停在馬路牙子上邊,右邊兩只輪胎停在馬路上,形成一個坡度。孫小良笑了。馬永城問他笑什么。他說看這些車停的,就像貼餅子。

      孫小良問馬永城:這兒離長安街有多遠?馬永城說很近,走過去也就十幾分鐘。孫小良說你就忽悠吧。我沒來過北京,在電視電影里也常看到。長安街全是高樓大廈,燈火輝煌。你這地方小平房還黑燈瞎火!

      馬永城顯然有些不耐煩了。不給你小子啰嗦了,困了,我得睡覺。明天白天我?guī)阍谶@附近轉(zhuǎn)轉(zhuǎn),不用半里地,你就會知道是不是市中心了。你剛才的話要是別人聽了,得罵你沒文化。西黃城根還不明白,就是過去皇帝住的皇城的墻根。

      孫小良呸了一聲,還說我沒文化?;实圩〉幕食?,是皇帝的皇,看看這個,是黃色的黃,相差遠了。

      馬永城瞅了瞅路牌上的字,撓著頭皮,不解地說,我靠,怎么是這個黃?是不是錯別字?

      孫小良說,那就是錯別字。

      馬永城又歪著腦袋圍著路牌瞅了一圈,心里有點兒不服氣,奶奶個熊,北京人也寫錯別字?說完,一仰脖子喝干了,說,睡覺去。我可給你接過風(fēng)了,別不認(rèn)賬。

      馬永城住的是洗車場老板專門給洗車工租的房子,兩間地下室,一間是老板和他媳婦住,一間是馬永城和四個男的住。這間“員工”宿舍里放了三張雙層床,幾乎就沒有了空間,其中放在最里邊的雙層床,要從靠在門口的雙人床上爬過去。那張空閑的床上,擺滿了老板和馬永城他們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床的下邊塞滿了平時洗車用的舊毛巾、抹布,還有修車人換下來的舊輪胎、舊椅套、汽油桶等等。孫小良一進屋,就感到有一種刺激性很強的味道,他馬上捂住了鼻子,張口便罵,弄球啥呢,一屋子死人味,也不開窗透透氣。

      一個睡在上鋪的男孩忽地從床上坐起來,伸過頭看著孫小良。丫從哪冒上來的?罵誰死人味?

      孫小良這才發(fā)覺自己剛才說錯了話。在縣城電腦學(xué)校的男生中,他個子最高,身體最壯,力氣最大,同班的十幾個男生都怵他。他一不高興想罵誰罵誰。這里不行,他新來乍到不說,老板留不留他還是未知數(shù),他可不能惹麻煩。沒想到那個男孩子得寸進尺,從上鋪跳了下來,虎視眈眈地望著他。他這才注意到,那男孩和他年齡不相上下,個子也和他差不多高,只是比他瘦了一圈。他發(fā)現(xiàn)那男孩額頭上有條四指長的刀疤,心想,這狗日的不是省油燈。于是沖他笑了笑。

      馬永城給他們倆相互作了介紹,孫小良,我好同學(xué)好朋友。魏寧,我同事,哈爾濱的。

      孫小良伸出手,想和魏寧握手。魏寧哼了一聲,提了提褲子出去了。不知是故意還是習(xí)慣,他的鞋子在水泥地上發(fā)出的聲音很響。孫小良覺得他是在對自己發(fā)泄不滿,沖著門外揚了揚拳頭。馬永城撥拉了他一下,弄啥呢?這是北京。再說,咱以后是同事,同事間要和諧相處,和諧共事。老板經(jīng)常這樣說。

      孫小良反問,你是不是常受他們欺負(fù)?

      馬永城指了指旁邊的兩個上鋪,意思是告訴孫小良床上有人,讓他說話注意。孫小良也不想一來就惹火燒身,就沒再往下說。因為是大熱天,他來時沒帶多少行李,包里就裝了兩件衣服。好在馬永城已經(jīng)給他準(zhǔn)備好了,床上鋪了涼席,還買了條新毛巾被。孫小良問馬永城在哪里刷牙洗臉,馬永城一邊說你小子還挺講究,一邊帶他出了門。

      這個地下室規(guī)模不大,不過有兩層,他們住的是地下一層。每層20多間房子,中間有一個衛(wèi)生間。孫小良見衛(wèi)生間的門上了鎖,心里又不高興了,什么球地方,還鎖著。

      馬永城在前邊帶路,頭也不回地說,打從我住進來,就沒見這門開過。地1地2合用地2一個衛(wèi)生間,節(jié)約!

      孫小良說,城里人就他媽摳門兒。

      這時已是夜間12點多,不少房間的門還開著,燈卻關(guān)了。馬永城告訴孫小良,地下室雖然冬暖夏涼,但是潮濕,屋里氣味不好聞,所以人們才開著門睡覺。有幾個房間還亮著燈,門口掛了道花布簾子,從門口過時能聞到淡淡的化妝品氣味,不用猜就知道是女孩子住的房間。孫小良問馬永城,洗車場還有女的呀?馬永城說過去有一女的,跟了老板后就不干洗車的活了。你小子還那么花?。恳妼O小良的眼睛老是瞅掛花布簾子的房間,又說,這里住的人很雜,有咱旁邊飯店的服務(wù)員,有小賣部老板的親戚,有美容美發(fā)店的,有在歌廳坐臺的小姐,還有兩個大學(xué)生……

      孫小良的鼻子哧哼一下,又忽悠吧!大學(xué)生住這破地方?

      馬永城說,騙你是孫子。又說,你以為大學(xué)生都住五星級賓館?

      孫小良說,人家不住賓館也有宿舍住。再說了,大學(xué)生還得上課……馬永城不等他說完,貼著他的耳朵說那兩個大學(xué)生已經(jīng)畢業(yè)了,還沒找到工作。

      孫小良噢了一聲,是北漂,怪不得。

      馬永城突然停住了,兩眼直瞪著從他們面前一間房子里跑出來的女孩。孫小良也看見了那個女孩。她穿著一件透明的白色睡裙,里邊緊綁著屁股的紅色三角褲衩清晰地暴露在他倆眼前。那個女孩很慌張,低著頭,一路小跑進了衛(wèi)生間。接著,衛(wèi)生間里響起一陣排山倒海般的嘔吐聲。

      馬永城和孫小良相互看了一眼。

      這個地下室的衛(wèi)生間面積十分狹小,外邊是大約四五平方米的洗漱間,里邊有兩扇門,按照男左女右的傳統(tǒng)分別寫著男、女。女衛(wèi)生間的嘔吐聲響起后,男衛(wèi)生間的門開了一條縫,魏寧從里邊探出半個腦袋。當(dāng)他的目光與馬永城的目光相遇時,顯得有點不好意思,問,是秋秋吧?

      馬永城點點頭。

      孫小良邊刷牙邊從墻上的鏡子里向女衛(wèi)生間那邊看,心里卻在想著那個叫秋秋的女孩。她怎么了,是喝多了酒還是吃壞了肚子?半夜三更又是吐又是瀉,也不嫌丟人現(xiàn)眼。

      魏寧從衛(wèi)生間出來了。他走到洗手池前,旁若無人地伸出雙手。孫小良看出他想洗手,就向旁邊閃了閃。魏寧卻不急不忙,打開水龍頭后,兩只手反反復(fù)復(fù)地搓著。孫小良想去漱口,他紋絲不動,仿佛沒看到孫小良的存在。孫小良沖著鏡子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他的兩眼在鏡子上盯著女衛(wèi)生間的門,像是凝固了一樣。孫小良想發(fā)火,想想又忍住了。他自己心里也在想著等那個女孩出來,好好看她一眼。

      大約過了兩分鐘,女衛(wèi)生間的門開了。那個叫秋秋的女孩身子搖晃著走了出來。魏寧動作非常麻利地關(guān)上水龍頭,等秋秋走到水池前時,又把水籠頭打開,討好地說了一句,秋秋,你先用。

      秋秋好像沒聽見魏寧的話,又好像沒看見魏寧和孫小良、馬永城。她低下頭,對著水龍頭沖了一下臉,然后接了一口水,仰起脖子,讓水進到喉嚨里咕嘟了幾下,又低下頭吐了出來。這樣反復(fù)了幾遍之后,她才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頭發(fā),也就是此刻,她才發(fā)現(xiàn)魏寧和孫小良一左一右站在她旁邊看著她,馬永城也在門口看著她。她看了一眼鏡子里的自己,由于沒有戴乳罩,透明的白睡衣根本遮擋不住兩只碩大的乳房對外展示的姿態(tài),尤其是兩只櫻桃般大的粉紅的乳頭,好像要鉆出來……她大叫一聲,推開孫小良跑了出去。

      孫小良確實看呆了。他長到16歲,今天晚上是第一次面對面地看見女孩子的乳房。他上初二那年,和同班一個女孩戀愛了一段時間,身子摟過,嘴也親過,手也不老實地伸到那個女孩的胸前摸過,但那女孩就是不讓他解她的衣服看。再說,那女孩的乳房像只桃子那么小,根本不能和秋秋的乳房比……

      你怎么這個時候帶他來?魏寧訓(xùn)斥馬永城的話,打斷了孫小良的想入非非。魏寧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惡狠狠地瞪著他。你再刷八百遍,嘴里的紅芋干子味也刷不干凈!

      這話是損人的,孫小良心里很清楚。他想還擊魏寧,馬永城用目光制止了他。馬永城還用手指了指他的下身。他低頭一看,臉騰地一下紅了。不過,他看見魏寧和馬永城也與他一樣,下身那個部位的褲子仿佛撐起了傘。就在這時,那個叫秋秋的女孩屋子里傳來一個男人的咳嗽聲。他們?nèi)说哪抗獠患s而同地向那邊看去。孫小良看見魏寧的眼珠子變紅了。

      這天夜里,不知是情緒激動,還是換了地方不易安睡,孫小良整整一夜沒有入眠。秋秋的兩只乳房不時在他腦海里晃動……第二天一早,他發(fā)覺自己夜里又“跑馬”了。

      你真想在我這洗車場干?老板朱水問孫小良。他手里拿著孫小良的身份證,看了正面看反面,看了反面又看正面。

      孫小良想,唏,你到底識不識字?嘴上卻說,想,想。馬永城還沒帶他去周邊轉(zhuǎn),他也不清楚這個西黃城根是不是北京市中心。他之所以已經(jīng)下定決心在這個洗車場干,是想認(rèn)識秋秋。

      孫大良!朱水大聲喊了一句。

      孫小良條件反射似地猛回過頭。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上當(dāng)了,再回頭看朱水,朱水奇形怪狀地笑著,目光咄咄逼人。他扔掉手中的煙屁股,從破舊的椅子上站起來,魏寧從三四米外慌忙跑了兩步,上前扶了朱水一把。然后把一根足足有三米長的竹竿遞給朱水。孫小良這才發(fā)現(xiàn),朱水是個跛子。

      朱水說,我怎么看你也沒有19歲。這個叫孫大良的是你哥哥吧?

      孫小良知道瞞不過去了,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說,朱經(jīng)理,我,我的身份證丟了,還沒來得及補辦……

      魏寧瞪著眼,說,叫老板!

      孫小良又叫了一句:老板!心想,唏,經(jīng)理和老板的稱呼有啥區(qū)別,故弄玄虛!

      朱水用手中的竹竿搗著地,說,你丫別跟我裝。我不管你多大,你干活我給你工錢。不過,老子得有言在先,萬一檢查的來了,問到你年齡,你丫別弄砸了,讓我被罰款、關(guān)門。到那時,老子給你放血。

      孫小良又連忙點頭,不會的,不會的。打死我,我也叫孫大良,狗日的到哪兒查去?嘿嘿……

      擦車去吧!身份證放我這兒。朱水說,接著指了指馬永城和魏寧,他們的身份證都在我這存著。這是北京的規(guī)矩。

      孫小良在北京的打工生活正式開始了。

      這時候是北京的早晨六點鐘,街上已經(jīng)車水馬龍。孫小良打工的洗車場,說白了就是一間房子那么大,過去是用來做商鋪的門面,前后都打通了,里邊恰好可以停下一輛車子,如果司機是個新手,經(jīng)驗不足,或者稍不留心,就可能讓車和墻上的磚頭親嘴,碰個鼻青臉腫。車子從西門進入洗車房,兩個洗車工一個用塑料水管把車四周沖一遍,另一個用海綿給車身涂上泡沫很大的清洗劑,然后,再用水沖一遍,司機就把車從東門開出來,停在馬路邊上,其他幾個人一擁而上,拿著抹布,分前后左右擦車。這活兒沒有技術(shù)含量,根本不用學(xué)。孫小良拿了塊抹布就跟著干了起來。讓他不明白的是,一大早怎么會有那么多洗車的,一輛跟著一輛,絡(luò)繹不絕,路邊還排了十幾輛等候的車。有的司機脾氣躁,不停地摁著喇叭。

      孫小良擦車擦得很仔細,連輪胎花紋都擦了。他覺得車擦得干凈,朱水老板會高興,就不會再有讓他走的想法。沒想到,他還在擦著一輛白車,其他人擁過去擦一輛剛從洗車房里出來的黑車了,等到他再去擦那輛黑車時,其他人又去擦一輛紅車了。擦到第三輛車時,馬永城悄悄對他說,你別那么認(rèn)真,再挪騰,老板就不高興了。他想問為什么,馬永城沒容他開口。

      那個叫魏寧的不時用敵視的目光看孫小良,讓孫小良覺得很不舒服。狗日的,老子哪天非得好好教訓(xùn)你不可!

      雖然擦車的活兒不用學(xué),但要認(rèn)認(rèn)真真地干還真累。孫小良擦到第五輛車時,身上就出汗了,汗水順著脖子往下流,流了一身,一直沒有閑著的右胳膊,也有點兒不像開始那樣聽使喚。他直起腰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排隊的還有十幾輛車。我的媽啊,擦一輛車收10元錢,這一早就幾十輛車,那不得掙幾百元錢?老板能給我多少錢?對了,馬永城過去在電話中說過,昨晚又說了一遍,管吃管住每月再發(fā)300元錢工資。300元不少了。他在縣城上學(xué),爺爺每月才給他20元零花錢,后來,他以不上學(xué)了要挾,才給他又增加了10元。

      馬永城碰了碰孫小良的肩膀,唏,你小子想啥子呢?要是累了就歇會兒喘口氣,老板回地下室吃飯去了。

      歇著喘口氣,活誰干?孫小良問。

      馬永城說,活還得你自己干,你邊干邊歇邊喘口氣。你看看我,學(xué)著點。馬永城邊說邊擰著毛巾。他根本就沒有用力,擰了幾把才擰出幾滴水。孫小良想這不就是老家人常說的“磨洋工”?再說,就這屁大工夫能歇過來?他四下看了一眼,見魏寧在一旁玩手機,皺了皺眉頭,說,這狗日的咋那么輕閑。

      馬永城對他說,忘了告訴你,魏寧是朱水的準(zhǔn)小舅子。見孫小良一頭霧水的樣子,他罵了一句裝孫子。這還不懂呀?魏寧的姐是朱水的老婆!孫小良說這誰不懂,既然他姐是朱老板的老婆,他就是朱老板的小舅子,怎么還加個準(zhǔn)字?馬永城眼睛盯著其他幾個人,壓低聲音說,他姐是和朱水睡了幾年,還生了孩子,但是沒結(jié)婚,不算正式老婆。孫小良眨巴眨巴眼皮,朱老板是不是還有真老婆?

      馬永城笑了,你小子還那么聰明。

      正說著,一輛黑色轎車開了過來。開車的是個胖子,40多歲,戴著一副墨鏡。魏寧看見他,顛顛地跑上前,笑容可掬地說了幾句什么,接著打開洗車房旁邊的車棚,指揮著胖子把車開進棚里,然后推出一輛舊自行車交給胖子。胖子拿了一個白色塑料袋子交給魏寧,又在魏寧耳朵邊嘀咕了幾句。魏寧不住地點頭。然后,胖子騎上自行車走了。孫小良不解地睜大了眼睛,這人咋恁怪呢?明明有車不開換輛破自行車騎?

      馬永城說,這你就不懂了。胖子是公務(wù)員,在一個大機關(guān)上班。你看他的車,皇冠,好幾十萬,趕上部長的車了。他要開個好車去單位,讓領(lǐng)導(dǎo)和同事看見了還不琢磨狗日的哪來的錢?公務(wù)員抽包好煙都被舉報,何況開好車。

      孫小良還是不明白,那又咋啦?公務(wù)員是做啥的?馬永城認(rèn)認(rèn)真真看地了他一眼,你小子是真不懂還是假裝?公務(wù)員就是干部,國家公務(wù)員就是國家干部。不一會工夫,馬永城就教會孫小良認(rèn)識了奧迪、皇冠、寶馬、帕薩特、沃爾沃、尼桑、豐田、本田、現(xiàn)代等十幾種車。孫小良十分驚訝,我靠,怎么都是外國牌子,咱中國不產(chǎn)汽車呀?

      馬永城輕蔑地看了孫小良一眼,這些車好多是咱中國生產(chǎn)的。

      孫小良搖頭,你小子蒙人,中國生產(chǎn)的怎么是外國車名?馬永城不說話了,因為他解釋不清孫小良的問題。

      洗車是個累人的活,也是個磨人的活,從早上開工就一直沒有閑空。馬永城告訴孫小良,在這方圓幾條街上,就他們這一家洗車場。西黃城根從南街到北街,不是機關(guān)就是學(xué)校,再不然是商鋪;往北一條東西街不是大機關(guān),就是大醫(yī)院、大賓館,沒地建洗車場,再說了,這里是市中心,市中心寸土寸金,能讓你建洗車場?

      孫小良認(rèn)為馬永城是吹牛皮,那咱這洗車場是咋建的?

      馬永城讓孫小良上車,自己也上了車。他一邊用毛巾示范著教孫小良如何擦車的內(nèi)部,一邊低聲對孫小良說,朱水有個表哥是這街上的什么頭兒,和早上來換自行車的胖子關(guān)系倍兒鐵。要不是胖子罩著他表哥,他表哥罩著他,他還開洗車場,洗頭房都開不了。

      孫小良呸了一口,我靠,這也得有關(guān)系?

      馬永城瞪了他一眼,沒關(guān)系你能辦成啥事?

      九點過后,洗車的才漸漸稀少。馬永城告訴孫小良這洗車是個階段性的活兒,符合北京上班的特點。北京上班的時間是分時制,機關(guān)單位的八點鐘上班,企業(yè)單位的九點鐘上班,老板是啥時候睡醒了啥時上班。過了九點鐘,都在上班,洗車的多數(shù)是那些老板、白領(lǐng)。

      孫小良問:啥叫白領(lǐng)?

      馬永城鄙視地瞅了他一眼,說啥你都不懂!

      魏寧一手拎著鐵皮壺,一手拎著塑料袋從地下室上來,喊著:吃食了,吃食了。

      這家洗車場就那間洗車用的房子,前后都是馬路,擦車的時候在路邊,所以,吃飯也就在路邊,沒有桌子,沒有凳子,七八個人蹲在地上,圍成個小圈,一張報紙鋪在地上就算是他們的餐桌。魏寧在報紙上放了一盤炒尖椒土豆絲,兩個小罐頭瓶,一瓶是辣椒醬,一瓶是榨菜,給他們每人發(fā)了兩個饅頭,一只小碗。孫小良皺了皺眉頭,心想:在北京打工就吃這玩藝?。窟€不如在老家的學(xué)校吃得好呢!學(xué)校食堂也會做一大鍋湯讓大家喝,盡管勺子在湯里扎幾個猛子撈不著菜葉,畢竟還有點咸味。他夾了一口土豆絲放到嘴里,還沒來得及咀嚼就辣得舌頭根疼,咳嗽了幾聲,眼淚也差點兒流出來。抬頭一看,對面超市里一個小女孩正沖他笑。因為距離很近,那個女孩的眉毛看得一清二楚。她大概六七歲,長著一張?zhí)O果形的臉,皮膚白凈,眼睛很大,撲閃撲閃的像會說話。孫小良一下就看出那個女孩是在笑他怕辣。他不好意思地沖那女孩笑了笑,朝嘴里塞了口饅頭,想化解一下辣味。接著,他從褲袋里掏出一只紙疊的小兔子,沖那個女孩揮動了幾下。他上小學(xué)時,老師教過他和同學(xué)用紙疊小動物,后來他在縣城學(xué)畫畫,對各種動物有了初步研究,他能用紙疊出十多種小動物。他最喜歡兔子,褲袋里常常放著一兩只。

      孫小良又問馬永城:對門的美容美發(fā)店怎么還沒開門。

      馬永城說,人家這店是上夜班的。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盯著孫小良問:你是不是想秋秋了?秋秋可是有主的人,魏寧想她想得快瘋了都不敢胡來。

      孫小良想北京真他媽的深奧、神秘。

      馬永城掏出中南海牌子的煙,點上火,把煙盒遞給孫小良。孫小良抽出一看,和馬永城抽的不是一個牌子,再抽出幾支,牌子全都不同,五花八門,還有抽了一半的煙頭。他說,你這是抽百家煙呀?馬永城不以為然,讓我買煙抽能抽起?有的是來洗車的熟人給的,有的是客戶抽了一半,或者剛點著火,車洗好了,就把沒抽完的給咱。孫小良問,你啥時候?qū)W會的抽煙?馬永城說,抽兩年了,老煙民!孫小良說,你一月就這點工錢,又喝酒又抽煙,八年也攢不著錢。

      馬永城說你喝酒不?

      孫小良搖頭。

      馬永城說,你不抽煙不喝酒又沒談女朋友,活得有啥滋味。攢錢干啥用?買官,你一輩子打工錢也買不了個公務(wù)員;買房,不要說在北京,就在咱縣城你也得打五十年工才能買得起;娶媳婦,誰嫁你一個打工的?我反正是想好了,過一天是一天,今日有酒今日醉!

      孫小良心思重重地低下頭。

      干活了!魏寧突然在孫小良背后大聲喊了一句。

      孫小良回頭一看,來了一輛紅色轎車。隔著車窗玻璃,他看見開車的是一個女人。那女人戴著墨鏡,所以看不清長啥模樣。但從她高鼻梁、白皮膚、月牙兒似的嘴唇看得出是個美人。魏寧對孫小良說,小河北拉屎去了,你進去先幫著沖車。他絲毫沒有猶豫,把剩下的半個饅頭朝馬永城手里一塞,就摸起了水龍頭。

      這輛紅色轎車形狀很美,線條也很美。孫小良是個車盲,他見的車太少。所以,他不知道這輛紅色轎車是什么牌子,只是憑感覺是輛好車。洗車的時候,開車的人只是熄火并不下車。他眼珠兒滾來滾去地朝車?yán)锟?,直到那個負(fù)責(zé)給車涂清洗劑的男孩喊了兩聲,又給他擺手,他才停下來。

      車子沖洗好,他沒等魏寧叫又主動上前擦車。這時,開車的女人下車了。魏寧忙著跑過來,把一只白色塑料袋給了那個女人,又附在那個女人耳邊嘀咕了幾句。那個女人笑著拍了拍魏寧的肩膀。孫小良想,要是這美女拍我肩膀多舒服??!

      那個女人剛要上車時,突然皺了皺眉頭,摘下墨鏡,上上下下看了看孫小良,你怎么沖的車,輪胎上的浮土都沒沖凈?

      孫小良眨巴眨巴眼睛,有嗎?他看了那個女車主一眼。她看上去比秋秋大四五歲,由于皮膚白,人就像是雪雕成的。尤其讓他驚訝的是那個女人個子竟然高出他半頭,他看她時必須仰起頭來。

      那個女車主顯然很不高興,什么叫有嗎?你的眼睛不近視吧?

      孫小良搖搖頭,接著按照那個女車主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前輪右邊的輪胎上的浮土被水浸過,已經(jīng)變得黑不溜秋,仿佛套了一個黑圈。他有點不好意思,一邊用毛巾去擦,一邊對女車主說對不起。女車主看見魏寧過來了,又沖魏寧發(fā)了火,這是你們新招的吧?也不培訓(xùn)就讓上崗??纯催@活叫人干的活嗎?

      孫小良一下子直起腰,惡狠狠地瞪著那個女車主,唏……這位大姨怎么罵人呢?不是人干的活還能是……他故意稱她大姨,漂亮女人最怕別人說自己長得老。他還生氣地把毛巾朝地下一摔。濕毛巾摔在地上,有幾滴水珠迸到那個女人的褲腳上。那個女人火了,你個小盲流,還撒野是不?

      孫小良瞪了她一眼,正要和她理論,馬永城推了他一下,你想屎殼郎搬家滾蛋啊?轉(zhuǎn)身又沖那個女車主賠著笑臉,馬姐,他新來的,我老鄉(xiāng),別和他一般見識。

      那個女車主沒搭理馬永城,發(fā)動車后又打開車窗玻璃,對魏寧說,這次洗車錢不能從我卡里扣。車開出幾米遠她又探出頭說,讓你們老板快把那個小盲流趕回鄉(xiāng)下去!

      孫小良惱羞成怒,罵著那個女車主,一直追了幾十米遠。他說有種你停下車,看我不把你的車給砸了!

      魏寧等孫小良氣喘吁吁地回來,開門見山地告訴他,孫小良你今天的工資扣了。

      憑啥?孫小良瞪著魏寧。

      魏寧說就憑你干活腦子開小差,光想看美女。結(jié)果呢,結(jié)果活沒干好,讓客人不滿意。結(jié)果你又和客人罵架,結(jié)果客人生氣不愿付錢……

      孫小良第一天上班就被人罵,又被扣了一天的工資,心里很不舒服。他問馬永城那女人開的什么車?馬永城告訴他是跑車,叫寶馬。寶馬的車名孫小良聽過,我靠,那不得十幾萬?那女人那么有錢?馬永城踢了他一腳,什么鳥眼光。這車最少七八十萬以上。那女人我認(rèn)識,天天來洗車,是咱的金卡客戶。

      洗車還分金卡銀卡?孫小良不解。

      馬永城說,干什么不分等級?金銀卡和普通卡、臨時洗車的也是等級。咱這的金卡一張兩千元,什么時候來洗車不用排隊,也不用付現(xiàn)金,連卡也不要出示。

      孫小良才恍然大悟。我靠,還那么多門道!他想了想,又問,那個胖公務(wù)員不是給魏寧一只白塑料袋子嗎,里邊好像很沉。怎么魏寧給紅寶馬了?

      馬永城像個狡猾的成年人一樣擠巴擠巴眼皮,低聲說,回頭給你說。北京這地方水深,你就認(rèn)我?guī)煾德龑W(xué)吧。接著又開了句玩笑,我不收你學(xué)費,但你得請我喝啤酒!

      正說著,孫小良感覺有人在背后扯他衣服,回頭一看,是對面超市那個小女孩。他親切地摸了摸那女孩子的頭。小妹妹,有啥事?小女孩沒回答,拉著他的衣角向?qū)γ孀摺5搅笋R路中間,小女孩扯著他的衣角停下來,他轉(zhuǎn)頭一看,北邊過來一輛車,小女孩是暗示他讓車先過去。他彎腰把小女孩抱起來。

      說是超市實際是個小鋪面。房子很低,又很狹小,最多也就十來個平米。前邊是一張柜臺,后邊是兩組貨架,上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貨物,有食品、煙酒、文具、保健用品……讓孫小良想不到的是竟然還有性用品像偉哥、避孕套等等。聽見小女孩叫爸爸,從柜臺下面突然露出一個大腦袋,讓孫小良著實嚇了一跳。那人平頭,寬臉,橫眉豎眼,不過笑起來倒顯得很隨和。他問孫小良,你新來的?

      孫小良點點頭。

      那娘們欺負(fù)你啦?

      孫小良沒說話。不過他的余怒未消的眼神,讓柜臺里那個男人捕捉到了。于是,重重地拍了下臺面。我靠,老子最瞧不起她那種給當(dāng)官的做小蜜還不知羞恥、趾高氣揚的女人。

      孫小良說,我也瞧不起。

      柜臺里那個男人伸出手,拉了拉孫小良的手,然后自我介紹說我姓孫,你以后就叫我孫哥。小馬小魏還有你們朱老板都這樣叫我。你要不高興叫我孫瘸子也行!

      孫小良這才注意到柜臺里邊那個男人坐在輪椅上。他不好意思地把身子向前探了探,重又和孫瘸子握了握手。孫哥我也姓孫,說不定五代之前咱還是一個爺爺?shù)?。孫瘸子一聽,馬上容光煥發(fā)。兄弟,你哥雖然腿腳不便,在西黃城根這街上也算老戶了。誰要敢欺負(fù)你,你給哥說,哥給你擺平。說著就掏煙,孫小良說不抽。他說不抽好。別學(xué)小馬小魏,掙兩個花三個。爹娘讓你們這么小出來打工為啥,不就家里窮嘛。牙縫里省點錢,一點一點地攢唄,以后回家娶媳婦,不用爹娘再從地里刨錢。

      孫瘸子的話讓孫小良很感動也很不安。他想起自己背著爸爸媽媽跑到北京,還沒顧上給他們打個電話,他們現(xiàn)在一定很焦急。他看柜臺上有部電話,上邊貼著紙條,寫著長途電話收費標(biāo)準(zhǔn)??墒?,自己腰包里沒錢。

      孫瘸子看出他的心思,問你是不是想打電話。你要打電話就打吧。沒帶錢沒關(guān)系,先記著賬。孫小良說沒事,我想給我爸媽打個電話。不過他們這時候在上班,不方便接。

      那個小女孩特機靈,在孫瘸子和孫小良說著打電話的時候,她已經(jīng)把電話聽筒拿起來,遞到孫小良手里。孫小良摸摸她的臉,從褲袋里掏出一個紙疊的小兔子,在她眼前晃了晃,告訴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看得出小女孩想要紙疊的兔子,但是又有點羞怯。她說我叫京京,北京的京。孫小良把紙疊的兔子放在她手上,你要是喜歡小動物,叔叔以后天天送你!

      京京把紙疊的兔子放在臺面上,跑,跑!小兔子快跑??墒牵⊥米觿右矝]動。孫小良抓住她的手,放在紙疊的小兔子后邊,在臺面上拍了一下,紙疊的小兔子往前挪了一點,又拍一下,又挪了一點。京京高興得哈哈大笑。孫瘸子受了女兒的感染,也放聲笑了起來。

      遇到什么喜事了這么高興???身后響起一個女孩子銀鈴般的聲音。孫小良還沒來得及回頭,孫瘸子已經(jīng)和那女孩搭話了。秋秋啊,今天起得這么早?說著轉(zhuǎn)身從柜臺上取東西。孫小良一聽秋秋的名字,趕忙轉(zhuǎn)過身。店里的空間太小,他轉(zhuǎn)身過猛,和秋秋幾乎來了個臉碰臉。他轉(zhuǎn)身時胳膊肘兒碰了一下秋秋的手,秋秋手中的飯盒咣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他正要彎腰去撿,魏寧不知怎么突然冒了出來,搶著把飯盒撿起來,雙手遞給秋秋,又瞪了他一眼。孫小良你咋不干活去,在這兒待著躲滑???小心我炒你魷魚!

      孫瘸子已經(jīng)從柜臺上拿了牛奶遞給秋秋。他拍了一下臺面,指著魏寧罵道,你丫本事挺大啊。你炒我兄弟看看!

      孫小良也不服,說,唏,用你管!

      魏寧和秋秋同時把目光轉(zhuǎn)到孫小良身上。他們可能都沒想到孫小良會和孫瘸子這么熟悉。

      秋秋先打破了僵局。她讓孫瘸子再給她拿包牛奶,然后吻了一下京京。孫哥我有事先走了。出了門,她又回頭看了孫小良一眼,沖他笑了笑,你也河南的?見孫小良點點頭,又說,咱老鄉(xiāng)。你小時候肯定吃化肥了,個子咋長那么高?

      孫小良說是,我媽燒稀飯都放化肥。

      秋秋臨出門說,你還挺逗。

      孫小良的眼睛都直了。這個秋秋與昨天夜里見到過的秋秋判若兩人。這個秋秋穿著一件大紅短袖衫,緊巴巴地裹著身子,把整個人襯托得非常俏麗,尤其是胸前顯得更加豐滿、迷人。她也許是為了涼快,把頭發(fā)高高綰在腦后,細長的脖頸潔白如雪。

      京京不知為什么也踢了魏寧一腳,指著孫小良對魏寧說,我不讓你欺負(fù)孫叔叔!

      魏寧鬧了個大紅臉。本來,他一直在盯著地下室的出口。他已經(jīng)熟悉了秋秋的生活習(xí)慣,這個時間段是秋秋到孫瘸子的店里買牛奶面包的時候。他見秋秋出來了,趕忙往孫瘸子的店里跑,差點兒被一輛從南向北行駛的轎車撞上。他故意當(dāng)著秋秋面訓(xùn)斥孫小良,是想在她面前顯擺一下自己在洗車場的地位比孫小良高,不料卻挨了孫瘸子的臭罵。他見京京手里拿著紙疊的兔子,猜出是孫小良送給她的,于是掏出五毛錢買了塊巧克力。他掰一半放進嘴里,把另一半遞給京京。來,京京,魏叔叔請你吃巧克力,把那個小兔子扔了,臟!

      京京搖頭,笑瞇瞇地看著孫小良。我媽說小孩子吃甜的多了不長牙。孫瘸子說,小魏寧,你也別整天對小弟兄們張牙舞爪,你們都是來北京打工的,不容易。

      魏寧連連點頭說是,又問,孫哥,秋秋怎么買三袋牛奶?

      我早猜出你小子會問這個事。孫瘸子接過魏寧遞給他的煙,點上火抽了兩口,又說,你很聰明,這還看不出來?秋秋和住你們地下室的那個南方人大學(xué)生好上了。

      魏寧撓著頭說不會吧?那孫子到現(xiàn)在還沒找著工作呢。

      孫瘸子說沒找著工作他也是大學(xué)生。你沒看這兩天秋秋起得比過去早,吃了飯就往外跑。她是到處在幫那個男孩找工作!

      魏寧又問,秋秋是不是欠你店里的錢?我看她沒付現(xiàn)金,你給她記著賬。

      孫瘸子沒回答,嘆口氣說,是個好孩子,好孩子。老天爺不公,世道不平,這樣的好女孩偏偏沒個好。

      魏寧剛罵了一個傻字就住了口。他搭著孫小良的肩膀走出了孫瘸子的店,諷刺孫小良,我靠,你小子長個大個子就是好,少女殺手??!秋秋第一次見你就對你眉來眼去,對你說的話從來沒對我說過。

      一輛轎車從北向南駛過來,幸虧孫小良敏捷,喊了一聲看車,拉魏寧停下腳步,不然就讓車子撞上了。從那到中午,魏寧一直怏怏不樂。當(dāng)然也沒再對孫小良他們指手畫腳。

      中午過后一段時間是洗車場比較清閑的時候。馬永城給孫小良三言兩語的解釋是,下班后天就快黑了,把車洗那么干凈做啥?再說如果不是放在車庫而是停在馬路邊的車,一夜過后又臟了。北京的夜晚老天爺不休息,還朝地上拉臟東西。

      不過還是有車來,三三兩兩,稀稀拉拉。這些下午來洗的車大多是機關(guān)的車,因為領(lǐng)導(dǎo)晚上有活動,必須把車洗干凈。

      洗車場除了洗車,還經(jīng)營給汽車打氣、補胎、美容,以及賣些汽車用品如座墊、座套等等生意。讓孫小良想不到也弄不明白的是,魏寧還管著給一些司機往車上裝礦泉水、啤酒。一裝就是一箱兩箱。當(dāng)然也不全是礦泉水、啤酒,還有方便面、衛(wèi)生紙、小食品等等。一個開黑色奧迪、稱馬永城“小老鄉(xiāng)”的黑臉,車上坐著個七八歲的小孩。那小孩自己跑到魏寧管的小屋子里拿了一瓶紅牛和一包牛肉干,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樣大大方方。不過,孫小良見魏寧對黑臉不像其他司機那樣熱情,還有點愛理不理。孫小良見馬永城在擺弄三輪車,就沒再上前找他打聽。

      馬永城給三輪車打足了氣,正要走時,魏寧喊孫小良,你和馬永城一塊去拉趟貨。孫小良正想找機會四下轉(zhuǎn)轉(zhuǎn),高興得一屁股坐到三輪車上。沒想到馬永城一拐彎,他的身體失去平衡,向后一仰,倒在車?yán)铮^碰得咕咚響了一聲。魏寧看了哈哈大笑,你丫連車也坐不穩(wěn)還出來打工?

      馬永城一邊登著三輪車,一邊給孫小良介紹??匆娏税桑@是咱住的地方,別看地上小樓只有四層,過去可是個部級單位,部長就在二樓辦公。現(xiàn)在租出去了,每月光租金就一百多萬呢。

      孫小良“噢”了一聲。

      馬永城說,這還不算地下室出租的收入。咱那一間地下室,每個月租金300,兩層40間,一個月就一萬二,一年又收十多萬。

      孫小良又“噢”了一聲。

      馬永城罵他死豬,就會“噢”、“噢”喘粗氣。孫小良不服地說,你說這些我又不知道,也聽不懂,你讓我說啥子?

      這時,他們到了一個十字路口,交通信號燈亮了紅色。馬永城用腳踩了剎車。他指著右邊三四百米外的一道紅墻對孫小良說,看到了沒,那邊過去就是故宮。故宮你知道吧,就是皇帝住的地方。咱這為啥叫西黃城根,就是皇城的西墻根。

      孫小良向馬永城手指的方向認(rèn)真地看了一眼。果然,那道墻是紅色的,而且很高大,很氣派。他心想這可能就是書上說的紅墻吧?他有點相信馬永城的話了。他這時忽然又想到那個開紅寶馬車的女人,問,那個開紅寶馬的會天天來嗎?

      馬永城說下午就來,你干嗎?還想找罵?我警告你,那女人姓馬,我本家子。那個開皇冠車的胖子記得不,就是她老公。

      孫小良說,你又蒙吧?那個男的當(dāng)她爹還差不多。

      馬永城說,唏,你眼光還挺賊。那男的要不是因為她年輕,能和她相好,在她身上花那么多錢?你惹不起她。她再來,你就管她叫馬姐,別紅寶馬紅寶馬地叫。朱老板聽了也不高興。

      接著,馬永城告訴孫小良,開紅寶馬的那個女人就在附近上班,至于具體哪個單位他不知道。去年,她開的還是一輛紅捷達車,又舊又破,也從來沒到洗車場洗過車。有一天傍晚下大雨,下大雨前先黑天。馬永城比劃著說,那天黑得,唏,就跟咱家鍋底朝下蓋過來。胖子正在倒車,只聽砰嚓一聲響……

      怎么啦?孫小良著急地問。

      馬永城說,咱們的人當(dāng)時都躲在洗車屋里躲雨,就我躲在孫瘸子家,正好模模糊糊能看見馬路上發(fā)生的事。

      孫小良又問了一句,怎么啦?

      馬永城不緊不慢地說,撞車了唄。

      孫小良問,誰撞了誰?

      馬永城說,肯定是胖子,這還用問。

      孫小良咧了咧嘴,唏,你唱大鼓書呢,一回接一回。你要不說,我不聽了。聽你說話真急死人。

      馬永城這才撓了撓頭皮,說,是一輛紅捷達撞上一輛黑皇冠了。

      孫小良不假思索地說,那就是女的撞著男的了唄。

      馬永城說,我靠,你小子腦子就是好使,就那么回事。他兩人都下了車。當(dāng)時,那雨嘩嘩地像從天上流下的瀑布。孫瘸子說有好戲看了。結(jié)果,不到半分鐘,那個女的就上了胖子的車。兩人不知在車上說了些什么,胖子下來把捷達車開到路邊,然后,開著皇冠走了。

      孫小良問,那個女的跟胖子走了?

      馬永城說,我說那個女的下車了嗎?后來,兩個人好上了,再后來……他點了一支煙,深深地抽了一口。

      再后來那個女的紅捷達換成了紅寶馬,對吧?

      馬永城吐了個煙圈,說,咱沒泡過女人,不懂,真不懂。

      孫小良呸了一口,唏,我還以為她多有本事,自己掙錢買的寶馬呢?原來……唏!

      馬永城說,我說過了,你千萬別惹紅寶馬。

      孫小良說,誰想惹火燒身?咱見的有錢人多了,不惹咱,咱也不想惹她??伤橇嗽?,咱也得惹她,對不?

      馬永城說,不對。她惹你,你也不能惹她!

      孫小良看了看天空,沒再說話。他心里有自己的主意。

      果然,下午五點半的時候,紅寶馬來洗車了。孫小良一看見她,氣就涌上心頭。他想整治整治紅寶馬,一時間又想不到辦法。你總不敢當(dāng)面搬起石頭砸她的車吧?那是犯法的事,就算不讓你蹲大牢,讓你賠款你也賠不起。

      太陽已經(jīng)轉(zhuǎn)到了西半天,洗車場門前是南北向馬路,太陽轉(zhuǎn)到西邊時路東曬太陽,而且越到這個時候陽光越毒辣。因此孫瘸子他們把麻將攤挪到了路西,正挨著洗車場。寶馬車從里邊開出時,京京正在門前經(jīng)過,幸虧女車主剎車及時,才沒撞著她。孫瘸子不愿意了,一邊怒氣沖沖地罵,你眼跟電燈泡那么大,是用來當(dāng)擺設(shè)???一邊把剛摸到手的一張牌朝寶馬車擲去。

      孫小良本來是撲過去抱京京,看著孫瘸子扔牌,一伸手接住了。沒想到紅寶馬的女車主氣勢洶洶地下了車,沖著他發(fā)了火,又是你個小盲流搗蛋!早上你不好好洗車,這會兒又?jǐn)r車,我的車跟你有仇咋的?我告訴你,你一爛命不值我一車輪子錢。

      孫小良張著大嘴,我、我、我了幾聲,下邊的話沒罵出來。他看見朱水手中長長的竹竿已橫到他眼前。

      孫瘸子不樂意了。他奪過朱水手中的竹竿想砸寶馬車,被朱水給擋住了。孫瘸子又拍著桌子罵那個女車主,你丫耍什么威風(fēng)?這里是皇城根,皇城根的人不買你那一套。他說著,移動輪椅就向紅寶馬沖過來。朱水說,孫哥這事與你沒關(guān)系。來,咱打牌!接著對魏寧擠了擠眼睛。魏寧連推帶擁把孫小良拉到一邊。你個熊羔子不想干了?你不想干別把我們扯進來。

      孫小良的目光惡狠狠地盯著開紅寶馬的女人。他看見那個女人對孫瘸子指指點點,然后用手機打電話,她用的手機也是紅色的。沒等擦車,她一邊打電話一邊開車揚長而去。

      有人到孫瘸子的店里買煙。孫瘸子叫著孫小良的名字,兄弟你幫我給他拿煙。孫小良問是賣還是拿?孫瘸子和一桌牌友都笑了。孫瘸子說你這孩子太老實。我讓你拿煙給他就是賣煙給他。不給錢讓他白拿?那叫送!

      孫小良想皇城根的人就是不一樣,剛才還怒氣沖天,屁大工夫就煙消云散,笑逐顏開了。他可不是那么容易忘記的。好你個紅寶馬整我,我一定給你點顏色看看!

      晚上他和馬永城到網(wǎng)吧上網(wǎng)時,專門查了一下寶馬車的資料。他不懂車型,但記著找他茬子的那個女人開的紅寶馬車后屁股上有個5的數(shù)字,一看價格抽了口冷氣,媽呀這么貴?馬永城說你沒病吧?怎么還想著那事。

      孫小良說,不想才怪呢!她害得我第一天上班工資就被扣了。十元錢,那可是我上中學(xué)時半個月的伙食費……

      馬永城說,你想吧,還沒等你想出個主意,就卷鋪蓋滾蛋了!說著,嘆了口氣。

      孫小良不服氣,說,嘆氣有個鳥用?要不被人欺,就得硬棒點。

      馬永城和孫小良回到住的地方時,已經(jīng)是十一點多。他們正要往地下室走,聽見美容美發(fā)店的門響了。兩人互相拉扯了一下對方,躲到一輛車的后邊。

      哥,你開車慢點。

      噢。過幾天我休假,帶你到杭州去玩。杭州你沒去過吧?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美,那叫美。

      哥,你不騙我吧。我可是真心對你好。

      孫小良說,是秋秋。那個男的不是胖子嗎?

      馬永城慌張地用手捂住孫小良的嘴,說,少管閑事,裝沒看見。

      胖子把車開到路上,打開了車窗戶,秋秋把頭伸進窗戶里,兩人又親了親嘴。胖子開著車走了,秋秋目送皇冠車消失在夜色中,才進了地下室。

      孫小良忿忿不平地說,那個胖子有媳婦,還霸著紅寶馬,又勾著秋秋,咋這樣無恥!

      馬永城說,這叫本事,你懂不?

      孫小良哼了一聲,說,他長得也不咋帥呀,又老……

      馬永城說,這和年齡沒關(guān)系。有錢,有錢就是本事。

      孫小良搖搖頭,沒再說話。一晚上他翻來覆去地想,熊胖子真流氓。秋秋真浪……

      第二天,紅寶馬又過來洗車時,把魏寧拉到一邊嘀咕了一會。馬永城低聲對孫小良說,那女人又在偵察她老公外遇的事了。

      孫小良問,是問秋秋吧?見馬永城點點頭,又說,秋秋也夠浪,那個男人左摟一個右摟一個,她怎么還往上貼?

      馬永城說,這你就不懂了吧?秋秋也想掙錢,也想開寶馬唄!

      孫小良不解,漂亮女人都這樣?

      馬永城說,這和漂亮沒關(guān)系。男人不想掙錢開寶馬車?你問問你自己。孫小良說,我真不想。我就想活得自由自在。忽然,他踹了馬永城一腳。馬永城問:你弄啥,踢我干嗎?孫小良朝地下室出口處呶了呶嘴。馬永城順著他暗示的方向看去,在門的玻璃上發(fā)現(xiàn)了兩只眼睛。他說,是秋秋。秋秋在看那輛寶馬車。孫小良點了點頭,說,我靠,不開寶馬就吃不香睡不著了?真是人和人想得不一樣。他注意觀察,直到紅寶馬車開走了,秋秋才從地下室出來,若有所失地看著遠去的紅寶馬車。

      看著秋秋失魂落魄的樣子,孫小良突然來了靈感,回到房間打開箱子找出速寫本。這個速寫本上已經(jīng)畫了幾十個人物,有老家的爺爺奶奶和鄰居,有他在縣城上電腦班時的同學(xué),有縣城大街上遇到的稀奇古怪的人,也有一些小動物。他原打算到北京后不再動筆,先掙點錢。剛才看到的秋秋,讓他又產(chǎn)生了靈感。他拿著速寫本朝外走時,碰上洗漱回來的馬永城。馬永城驚奇地看著他,你弄啥去?他說,屋里悶,我出去待一會。馬永城指了指他手中的速寫本,說,唏,還搞創(chuàng)作啊?他沒理馬永城,獨自出去了。

      塞車是現(xiàn)代都市最難醫(yī)治的一大重癥,也是對人的健康損傷較為嚴(yán)重的一大誘因。開車的人心態(tài)好,遇到塞車時不急不躁,隨波逐流,一邊聽著音樂一邊耐心地等候,那倒不至于影響健康,問題是這一類型的人比例不大。更多的開車族是趕著上班,哪個單位、哪個部門、哪個公司也不會出臺員工因塞車誤點不算違反紀(jì)律的規(guī)定。你這邊越急,那邊越堵,你能保持好心態(tài)才怪呢。孫小良就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他畫了一張速寫,一行十幾輛堵塞的車上,司機的神態(tài)各不相同。有的司機打開車窗探出頭,伸著脖子向前張望;有的司機胳膊肘兒和手搭在外邊,手指夾著的煙頭冒著縷縷青煙;有的司機甚至下了車,皺著眉頭著急;只有一對情侶不慌不忙抱在一起親嘴……孫瘸子看了他的這張速寫咧著大嘴笑,看不出你丫還是個人才!來,幫我閨女畫一張!說著,就把京京抱到柜臺上坐好,還給她梳了梳頭。

      孫小良說,畫速寫不是照相,越這樣擺姿勢我越畫不好。

      孫瘸子說,我靠,那得怎么樣才能畫好?

      孫小良說,你讓京京該咋玩咋玩。

      正在這時,馬永城喊孫小良擦車。孫小良把速寫本交給孫瘸子,你幫我看一下。又說,千萬別讓魏寧那孫子看見了。

      這回又是那輛紅寶馬車。紅寶馬停好車喊魏寧,你給我滾過來。

      孫小良和馬永城都驚奇地看著魏寧。魏寧一臉媚笑,湊到紅寶馬身邊剛要說話,紅寶馬給了他一個耳光。那一巴掌很重,孫小良清楚地聽到了啪的一聲。紅寶馬接著擰魏寧的耳朵,把他拉到馬路邊的路牌下邊。她眼睛瞪得很大,看上去火氣也很大,但說話的聲音卻很低,孫小良轉(zhuǎn)頭用左耳朵聽,聽不見,又轉(zhuǎn)頭用右耳朵聽,還是聽不見。他想,操你媽魏寧就會欺負(fù)我和馬永城這樣的小工。一女人打你罵你,你只會裝孫子,還是男人嗎?

      這樣一想,他看到了報復(fù)紅寶馬的一個機會。紅寶馬在和魏寧叨嘮,眼睛沒看車,魏寧低著頭也沒看車,朱水這個時間還在地下室摟著魏寧的姐睡覺,馬永城和另外兩個擦車工也在忙活,他可以乘機對紅寶馬搞點小動作。他撿了根釘子,用濕毛巾包著,裝著很認(rèn)真的樣子彎腰擦車,把釘子朝紅寶馬車的輪胎上扎了下去。他的手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幾乎用了吃奶的勁,釘子就是不聽使喚,怎么也不朝輪胎里邊進。媽的,這輪胎難道是鐵做的?到底是好車。要是我爸那輛破自行車,都得扎三個洞了。他想??磥磉@一招不行了,他又想把釘子放在紅寶馬的駕駛座上,媽的,讓她屁股扎個眼!一想也不行,那樣就把自己暴露了。他為自己無計可施感到懊惱。

      紅寶馬臨上車時用疑惑不安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你干嘛?

      孫小良瞪著她沒說話。

      紅寶馬也瞪了他一眼,說,小心點,碰破一層皮,把你家老黃牛和破房子賣了也賠不起!

      孫小良壓住火,沒有和紅寶馬吵。

      紅寶馬走后,魏寧過來了,瞥了一眼對面孫瘸子的店,見孫瘸子正轉(zhuǎn)身給顧客取東西,才大膽地指著孫小良的鼻子問,你剛才看到了啥?馬永城趕忙跑過來,搶著回答說,我們光顧著擦車,啥也沒看見。又給孫小良擠擠眼,是吧,小良?孫小良偏不買馬永城的好,更不買魏寧的賬,挺著脖子說,看見了,看見你讓那個紅寶馬剋了一頓沒敢還手。

      馬永城踢了他一腳,瞎咧咧。她長幾個膽子敢和魏哥剋?

      魏寧不耐煩了,你倆老說剋,啥意思,是國語嗎?

      孫小良說,河南話,地道的國語。知道不,八百年前河南話就是國語。

      馬永城說,剋就是干的意思。比如說剋架就是干架、打架;剋飯就是吃飯;喝酒剋一杯,就是干一杯……

      那男人和女人干那事呢?魏寧好像故意出難題。

      馬永城笑了笑,那,就是剋那個唄!

      魏寧樂得哈哈大笑。笑罷,又說,不對,人家兩人親嘴,不就成了剋嘴。

      馬永城和孫小良樂了。孫小良借著三個人之間的氣氛友好,問魏寧,那個紅寶馬咋一會對你好一會對你賴,她是你啥人,你那樣對她?

      魏寧白了他一眼,轉(zhuǎn)身進孫瘸子的店買了包煙。他先點一支抽著,抖著兩條腿,斜眼看著孫小良,你小子怎么對啥人啥事都感興趣?給你說吧,那女人不是我啥人,我就喜歡聞她身上的香水味。

      蒙人!孫小良說。

      魏寧認(rèn)真起來,讓孫小良把耳朵湊近他,悄聲說,蒙你是孫子。她身上那香水味一個字叫香,兩個字叫真香,三個字叫他媽的真真香。你知道不,她身上的那香氣不像秋秋,是噴在頭發(fā)上、衣裳上的,她的香氣是從她身體流出來的。

      孫小良驚訝地看著魏寧,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紅寶馬。

      魏寧可能怕孫小良不信他的話,又說,她身上要是沒這股香氣,我水哥的大哥能看上她?她不論長相還是體型,都趕不上秋秋。

      孫小良說,你別提秋秋。秋秋是個好女孩,不會像她……

      這回輪到魏寧驚訝了。他學(xué)著馬永城和孫小良的河南話說,唏,你弄啥呢?剛來兩天就愛上秋秋了是不?

      孫小良說,我沒有!

      魏寧說,唏,你還不敢承認(rèn)。我這么跟你說吧,秋秋想和我水哥的大哥好,還讓我水哥幫她引薦過。

      孫小良皺著眉頭,說,秋秋有男朋友,大學(xué)生,住咱地下室,這你知道。

      魏寧說,我知道。我問你,要換你是秋秋,你甘心跟一個連工作還沒找到,租住地下室的窮學(xué)生,還是愿意跟一個能給自己買車買房的男人?你沒發(fā)現(xiàn)秋秋每次看到那輛紅寶馬車,眼睛嫉妒得流血。

      孫小良說,沒看見。嘴上這樣回答,心里卻不得不承認(rèn)魏寧說得對。秋秋看紅寶馬時那種期待,那種貪婪,那種嫉妒,都已經(jīng)讓他畫了速寫,就占著他的速寫本的一頁。他還沒想好名字,現(xiàn)在經(jīng)魏寧提醒,名字有了,就叫“我想有輛車”。

      第二天上午九點多鐘,孫小良和洗車場的同事,正蹲在地上吃飯,對門孫瘸子叫他,小孫,你過來一下。他一手拿著塊卷了辣椒醬的饅頭,一手拿著塊朱水的女人也就是魏寧姐姐自己泡制的咸菜,邊吃邊進了孫瘸子的店。一進門,他就看見了秋秋。秋秋手里捧著的是他的速寫本。他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同時對孫瘸子生出幾分怨言,好你個孫瘸子,我把你當(dāng)好大哥,讓你替我保管一會速寫本,你把它拿給秋秋看,不是存心讓我挨罵嗎?

      孫瘸子大概看出了孫小良的心思,解釋說,你畫了我閨女,我閨女一會兒想起來就翻了看,都看了一百遍了。他的意思是告訴孫小良,速寫本是京京無意翻看時,被撞進來的秋秋發(fā)現(xiàn)的。孫小良想,反正是這樣了。如果秋秋罵我,我就告訴她上邊畫的不是她。她也沒脾氣。

      秋秋不像是惱火的樣子。她打開一頁,指著上邊說,你這畫的是寶馬車吧?

      孫小良沒回答。

      秋秋說,你沒上油彩,看不出車身的顏色。不過,我猜是紅色的,就天天來洗車的那輛,對不?

      孫小良仍然沒說話。他嘴里塞滿了饅頭,牙齒和嘴唇上沾著紅辣椒。京京很懂事,遞給了他半瓶礦泉水。他也不管是京京喝過還是孫瘸子喝過,一口氣喝了個精光,用最后一口水漱了漱口,才說,這是我的創(chuàng)作,想象出來的。

      秋秋冷笑一聲,說,你那筆是刀子???怎么把開寶馬車那個女人的個子像割麥子一樣給割了一半。

      孫瘸子哈哈大笑。孫小良也笑了。京京受了他倆的感染,跟著嘿嘿樂。秋秋卻仍然一臉嚴(yán)肅,一本正經(jīng)地說,要畫就畫得像一點。說完,拎著三盒酸奶頭也不回地走了。孫小良看了一眼孫瘸子,孫瘸子兩手一攤,說,你們這些孩子……說著,把速寫本遞給孫小良。

      孫小良剛轉(zhuǎn)身,看見魏寧和馬永城都在看他。他又把速寫本放在柜臺上,哥,幫我再保管兩天。

      讓孫小良做夢也沒想到的事情在兩天后發(fā)生了。

      那天又是吃飯的時候,又是孫瘸子叫他,小孫,你過來。孫小良的心莫明其妙地又緊張起來。他想,該不是秋秋又看我的速寫本了吧?她要是看到我畫她看那輛紅寶馬車時的樣子,不罵人才怪呢!他硬著頭皮進了孫瘸子的小店,看見有個女孩在翻他的速寫本。不過不是秋秋。秋秋留的是長發(fā),眼前的女孩是齊耳短發(fā)。

      這就是小孫,孫小良,對面洗車場的。孫瘸子介紹說,又指了指那個女孩,人家是京報的。

      京報的女孩熱情地和孫小良握了握手,然后指著他畫的一幅速寫,問他,這是你的原創(chuàng)?

      孫小良不懂什么叫原創(chuàng),點點頭,又搖搖頭,回答道,我瞎畫著玩的。

      真實、生動、有震撼力,有思想……京報女孩一口氣說了一堆贊美的詞,又說,就是線條還有些粗,氛圍有些過于渲染。

      孫小良看了一眼京報女孩說的那張速寫,是他們洗車場員工吃飯的場面。七八個人圍在一起,地上鋪了張舊報紙,放著辣椒醬、小咸菜和一盆粥。當(dāng)時,馬永城坐在地上端著碗喝稀粥,舉起的碗遮住了半個臉,只露出兩只眼睛和鼻子;魏寧蹲在地上,一只腿高一只腿低,正伸出筷子夾咸菜;另兩位員工邊吃飯邊在議論什么事情,其中一人的筷子指著胡同。他們旁邊有小轎車駛過,行人走過,還有一只小狗在魏寧的屁股后邊低頭覓食……他給這幅速寫起的名字叫《地攤》。他不知京報女孩為什么拿這幅速寫說事,于是又說了一句,我瞎畫玩的。

      京報女孩問,我打算把你這幅作品推薦到報上發(fā)表,你同意嗎?

      孫小良趕忙搖頭,不,不要。我瞎畫玩的。

      秋秋這時進來買酸奶。她接上孫小良的話說,你還挺謙虛。瞎畫玩的都能上報紙,要正兒八經(jīng)的畫還不得辦展覽。說完,格格笑著走了。孫瘸子不容孫小良再考慮,自作主張地說,記者妹子,你要發(fā)就發(fā)吧。我這小兄弟的家我替他當(dāng)了。不過,你得多給他點稿費,他缺錢,都欠我30多元了。

      京報女孩認(rèn)真地看了孫小良一眼,問,你多大了?

      孫小良回答,十八!

      京報女孩顯然不信,又問,你哪年生的?

      孫小良不高興了,唏,你查戶口咋的?說完轉(zhuǎn)身要走。京報女孩拉了他一下,哎,男子漢怎么這樣小器?孫瘸子也說,小良你丫懂點禮貌。怎么說人家是你孫大哥的顧客。孫小良這才又轉(zhuǎn)過身,仔細打量了一眼京報女孩。這個京報女孩看上去年齡也就二十幾歲,黑黑的眉毛,清澈的目光,一臉陽光般的和藹、熱情。孫小良想,這女孩長得真干凈,到底有文化的人!不知為什么,他對京報女孩的陌生感、敬畏感一下子全都煙消云散,親切地說,你以后要是洗車到咱這來。

      京報女孩問,你能免單?

      孫小良笑了,我使勁給你擦,擦得干干凈凈!

      京報女孩也笑了。

      京報女孩走后,孫小良才把剛才看見秋秋的疑問向?qū)O瘸子提出來,哥,秋秋也欠你錢吧?

      孫瘸子隔著柜臺,用報紙敲了一下他的額頭,說,你小子還真有點藝術(shù)天賦,觀察人和事特用心。

      孫小良“噢”了一聲,也不知是表示聽明白還是沒聽明白。他一只腳邁出門時咕嚕一句,難啊。

      孫瘸子喊他,小孫,你小子說什么?什么難???

      孫小良頭也沒回,又咕嚕一句,生在窮人家的漂亮女孩難。

      直到孫小良要離開西黃城根時,孫瘸子才悟出孫小良話中的意思。他說,小馬說小良你小子有才,我終于發(fā)現(xiàn)你真有才。你當(dāng)初用一個難字形容生在窮人家的漂亮女孩,我還不明白。現(xiàn)在明白那個字特深奧,特過癮。

      其實,孫小良在當(dāng)天晚上就印證了他對孫瘸子說的話。

      今天是周末,晚飯后魏寧的姐姐拉著魏寧、馬永城到離洗車場不遠的一個教堂去了。馬永城給孫小良講過,魏寧的姐姐每到周末都要去教堂。

      孫瘸子和朱水等幾個牌友在對面的馬路邊擺起桌子打牌,喊孫小良幫著他看店。孫小良挺樂意,因為孫瘸子的店里能看電視,還有免費的礦泉水喝。他興趣來了,還可以畫幾筆速寫。

      大概九點多的時候,秋秋來買酸奶。孫小良說,你早上不是買過了嗎?秋秋說,你早上吃飯晚上就不吃了?說罷,兩人都笑了。

      秋秋并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眼睛盯著馬路對面。對面的一棵大樹下,停著胖子的那輛黑色皇冠轎車。孫小良馬上明白了,秋秋是在等胖子。不知為什么,他的心情一下子變得非常糟糕,和秋秋說話時帶著火氣。他說,你店里有客人來了,你快去上班吧?

      秋秋說,我礙你什么事了嗎?

      孫小良說,我是怕你老板扣你工資。又說,掙倆錢容易嗎?

      秋秋說,我辭了。

      孫小良說,噢。

      秋秋說,就是不在那店里干了。

      孫小良說,噢。

      秋秋急了,你這人有病?說罷又笑了,我知道了。你的大作要發(fā)表了,所以驕傲了,眼眶子高了。

      孫小良取出速寫本和筆,說,你現(xiàn)在樣子特青春,特陽光。我?guī)湍惝嬕粡埌桑?/p>

      秋秋又是搖頭又是擺手,說,得,得?,F(xiàn)在是夜晚,還陽光呢。我可不想讓你拿去發(fā)表。

      孫小良把速寫本和筆收拾好,故意刺激秋秋說,那個胖子不會出啥事了吧,咋這么晚還沒來開車?

      秋秋無動于衷。

      孫小良又說,那孫子賊有錢。那天他開后備廂取東西,我和馬永城看了一眼差點沒嚇昏。他那后備廂全是好酒,茅臺、五糧液、還有帶外國字的。他拿了根和我老家糞扒子一樣的東西,晃著給朱老板說是高、高什么球桿。朱老板說得值十幾頭黃牛的價錢。他說著,一直偷偷觀察秋秋的表情。秋秋好像沒有太大興趣,仰著臉看電視。孫小良也覺得沒趣了。

      過了一會,秋秋問,你爸媽都在嗎?

      孫小良說,都在廣東打工。

      秋秋說,你真幸福。

      孫小良有點納悶,她說這些啥意思?

      秋秋過了一會又問,如果一個女孩的繼父對她不懷好意,這女孩該怎么辦?

      孫小良脫口而出,離家出走。

      然后呢?

      孫小良回答不上來了,搖搖頭。

      秋秋丟下發(fā)呆的孫小良,急忙向外走。孫小良一眼看見那個胖子正在開車門。秋秋到了車前,兩人說了幾句話就上了車。車子開走后,還沒等孫小良回過味來,后邊一輛紅車緊跟著追了上去。孫小良跑出去,從車屁股看出是那輛紅寶馬車。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想,壞了,紅寶馬在盯梢呢,弄不好秋秋要吃虧。他想追,見孫瘸子和朱水都在看他,黑紅兩輛車也已沒了影蹤,才怏怏地回到店里。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瓜子,唏,和你啥關(guān)系,你咸吃蘿卜淡操心!

      不過,他沒心思看電視了,取出速寫本,想把剛才秋秋的模樣畫出來。剛畫了幾筆,門外響起汽車?yán)嚷?。他抬頭一看,紅寶馬正怒氣沖沖地朝他揮手,哎,那什么,你出來,我有話問你。

      孫小良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她,心想,你他媽的算老幾?

      沒想到,紅寶馬停好車進店里來了。她拍了一下柜臺,哎,那什么,小盲……

      孫小良扭過頭瞪了她一眼,本來想罵她,嘴巴張開又閉上了。他看見紅寶馬拍在柜臺上一沓錢,少說也有幾千元。他問,你買啥?

      紅寶馬說,這是信息費,三千元。如果你給我提供的信息準(zhǔn)確無誤,就是你的。

      孫小良的心急促地怦怦跳了兩下,目光盯著那沓錢,咕嚕一句,你咋不找魏寧?

      紅寶馬說,那個小盲流不可靠。我給他錢,他給我的是假信息,讓我臭罵了一頓。

      孫小良問,我就可靠?

      紅寶馬說,我不給你錢,你不可靠;我給了你錢,你準(zhǔn)可靠。你想清楚了,三千元抵你半年撅著屁股擦車掙來的工資。你要是聽我的,給我服務(wù)好了,我可以給你六千、八千、一萬,不,三萬!

      孫小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柜臺上的三千元錢讓他動心,紅寶馬說的比三千元更多的數(shù)字讓他激動,甚至有點瘋狂。他已經(jīng)忘記了紅寶馬是讓他被扣了一天工資,他一直耿耿于懷的人。他問紅寶馬,你不就是讓我盯著秋秋嗎?沒問題。我不會蒙你!

      紅寶馬說,那你告訴我,那個婊子還在隔壁的美容美發(fā)店干嗎?

      孫小良把柜臺上的錢裝到衣袋里,說,我回答你,就算給你一次信息了。接著又說,她叫秋秋,你以后在我面前說她的名字。你說婊子我不認(rèn)識,信息不準(zhǔn)就別怪我。

      紅寶馬生氣地說,你們這些小……沒個好東西。好吧,我問你,秋秋剛才是不是坐對面樹下那輛車走了?

      孫小良猶豫了一下,摸摸口袋里的那沓錢,點了點頭。

      紅寶馬問,開車的是不是個胖子。他每天把車停在馬路對面?

      孫小良說,不是每天,禮拜六禮拜天不停這兒。

      紅寶馬說,你故意氣我?我就讓你回答是不是?

      孫小良又點點頭。

      紅寶馬向?qū)O小良要了一張紙,在上邊寫了個手機號碼,這是我的電話。你只要看到那個小婊子,不,那個秋秋就給我打電話。我要是沒接,就是不方便,那你再給我發(fā)信息。

      孫小良冷笑一聲,問,她半夜上茅房我也給你說?

      紅寶馬瞪了他一眼,氣呼呼地走了。她的車剛發(fā)動,孫瘸子就在對面喊,小孫,孫小良你過來一下。

      孫小良嘴上應(yīng)著,心里卻直發(fā)慌。難道和紅寶馬的對話讓他們聽見了?收紅寶馬的錢也讓他們看見了?不會,不會。可是三千元錢裝在衣袋里鼓鼓囊囊,一定會讓他們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了就會逼問追問,讓他說清楚。他打開抽屜,想把錢放進去。一想,這是孫瘸子的抽屜,你把錢放進去算什么?他脫下鞋子,又想把錢放在鞋里,腳朝里一放,不光硌腳,整個身子也失去了平衡,很容易讓人看出破綻。這時,孫瘸子又喊他,朱水也跟著喊,他更加心煩意亂,急得額頭上直冒汗。這時,對面的公共廁所門前有人咳嗽??人月暯o孫小良帶來了一線希望。馬永城上班時想抽煙,又怕朱水罵,就躲到公共廁所里去抽。公共廁所屋頂大梁有條縫隙,馬永城把煙藏在縫隙中,抽的時候再掏出來。那個縫隙既然能放下馬永城的半盒煙,也就能放下三千元錢??梢韵确旁谀抢?,等回宿舍時再去取。他想到這兒,用手捂著肚子,一邊小跑著一邊對孫瘸子和朱水說,我肚子有點疼,先去拉泡屎。

      公共廁所里的燈前幾天就壞了,孫瘸子打了幾次電話給管廁所的部門,管廁所的部門說照明不歸他們,找路燈管理部門,那個部門說只管馬路上的燈,氣得孫瘸子大罵,你哪個是管老百姓的部門?孫小良摸黑鉆進廁所,撲哧一腳踩到水里,有幾滴迸到臉上。他不用聞也知道不是水。廁所里沒燈看不見,有人進了門掏出家伙就尿,地上的小便已經(jīng)積了沒腳深,朱水白天還墊了幾塊磚頭以方便行走。孫小良把這事給忘了。他的個子高,一伸手就摸到了大梁,然后順著大梁找縫隙,找到縫隙就把錢塞到里邊。他顧不得想太多,怕孫瘸子和朱水懷疑,放好后就出去了。孫瘸子鼻子尖,一下就聞到他腳上帶出的特殊氣味,又氣憤地拍著桌子罵,操,就裝一燈泡那么難。

      朱水用手電筒照了照孫小良的腳,皺著眉頭,疑惑地問,你慌慌張張地干啥呢?

      孫小良說,沒干啥。我?guī)蛯O哥看店。

      朱水又問,那個女人怎么和你聊這樣長時間,聊的啥?

      孫小良說,嗨,她是富姐,能和我一個窮小子聊啥,就是問我你和魏寧啥關(guān)系。

      人都有虛榮心,而虛榮心往往是用虛偽來掩飾、掩蓋。盡管朱水和魏寧的姐姐已同居幾年而且有了孩子,但畢竟不是合法夫妻,在一些場面上,朱水害怕別人提起。孫小良這一招果然靈驗,朱水愣怔一會,低下頭打牌了。孫瘸子這才說出叫孫小良的原因。他說,你去店里拿十瓶啤酒,十瓶礦泉水,再拿兩包花生米,記在你老板賬上。

      孫小良明白,朱水今天打牌輸了。他回到孫瘸子的店里,忽然聞到有一股香氣。他想:肯定是紅寶馬留下來的。也許這就叫余香!怪不得魏寧那小子說她是香體。這樣想著,不由得又抽了兩下鼻子,還自言自語地念叨一句,余香,唏……

      馬永城跟著魏寧的姐姐、魏寧是九點多回來的。他見孫小良在孫瘸子的店里看店就進來了,要了一瓶啤酒,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了半瓶,才抹了抹嘴問孫小良,你就一直這樣待著?

      孫小良說,我出去了一趟。

      馬永城又驚又喜,唏,你出去了一趟,去了哪里,天安門廣場,北海,后海?

      孫小良指了指馬路對面,一本正經(jīng)地說,茅房!

      馬永城哈哈大笑,你猜我今晚在教堂看見誰了?

      孫小良搖頭。他此刻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心思在茅房大梁的縫隙上,哪顧得和馬永城窮扯淡。馬永城用兩手比畫一個圓圈,又晃了晃,好像是在轉(zhuǎn)方向盤,你的仇人!孫小良明白他在說紅寶馬,哼了一聲,你咋會在那兒見到她?他沒有說出紅寶馬來過。

      馬永城說,我也納悶,過去我從沒在那見過這娘們。她去得晚,剛到幾分鐘,禮拜就結(jié)束了。不過,我看她一臉的苦大仇深,該不是和胖子剋架了吧?

      魏寧看到她了嗎?孫小良問。

      馬永城搖頭,就他那眼珠子,跟大白天的燈籠一樣——擺設(shè)。說著,喝光了瓶子里的啤酒,點了一支煙,四下看了一眼,說,媽的,咋有臊氣味,是不是瘸子的冰箱里東西壞了?

      孫小良沒接他的話茬,而是說,你幫著盯一會,我去一下茅房,回來咱一起回宿舍。他朝外走時,順手拿走了馬永城剛才點煙放在柜臺上的打火機。他剛才去茅房藏錢時濕了的鞋子呱嗒呱嗒地響,讓馬永城看見了。馬永城說,我說哪來的臊氣味,是你小子掉茅坑里了。

      孫小良進了廁所就摸到了藏在大梁縫隙中的那沓錢,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墒?,就在他朝外掏錢的時候意外發(fā)生了。可能是為了壓得更結(jié)實,大梁安放時在與屋頂蓋中間加了一層水泥。不知是從馬永城開始,還是在馬永城之前,甚至之前的之前,就有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中間的一層水泥摳掉,形成了一條縫隙。這條縫隙是兩邊通著的,這邊塞東西,如果不小心就會從另一邊掉下來。孫小良當(dāng)然不清楚,所以他朝縫隙里伸手時,碰了一下那沓錢,那沓錢從另一邊掉落下來。他趕忙打著了火機,借著微弱的光亮把錢撿起來,在從上往下掉落的過程中,有幾張飛落進大便池的洞口里,有幾張還飛落到了旁邊的大便池中,氣得他眼睛直冒火星,急得他手忙腳亂,恨不得像孫猴子一樣生出七十二變的本領(lǐng),鉆進洞口把錢撿回來。他剛彎腰,沖動之間竟然踩了一腳沖水器,嘩啦啦的水響聲里,他才意識到那幾百塊錢也隨著水流沖走了。

      這時,廁所門口響起馬永城的聲音,小良,你弄啥呢,一泡尿咋用這長時間?

      氣急敗壞的孫小良把怨氣都撒到馬永城身上,張口罵道:我操你個大爺,叫魂呢?信不信我弄死你!他邊罵,邊繞到隔壁的大便池,想把掉到這邊大便池洞里的幾張票子撿出來。沒想到馬永城恰恰就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鉆進廁所里來了。小良,你個熊羔子咋罵人呢?

      馬永城的言行無疑是給孫小良火上澆油。他一跺腳,沖水器又是嘩啦啦一陣響,落入這邊大便池中的幾張票子也隨著水流走了。他說,馬永城你個狗日的。人家越是著急上火你越火上澆油。我今天要不弄死你,解不了我的心頭之氣。馬永城是進來小便的,一泡尿還沒撒盡,聽他這樣一罵,先是莫明其妙,接著也火冒三丈,回罵道,你才是狗日的呢。公共廁所人人都可以進,又不是你家你不讓就不進。再說,興你屙屎撒尿,別人就得讓尿硬憋死?!沒見過你狗日的啥人。孫小良裝作拉屎,蹲在茅坑上一動不動,說,好小子,你等著,你給我等著。馬永城一邊往外走,一邊怒不可遏地說,我等著,看你能把老子生吞了。

      兩個同鄉(xiāng)、同村、同一個小學(xué),現(xiàn)在又同在一家洗車場打工的好朋友,竟然就這樣鬧翻了。六

      第二天上午九點多紅寶馬又來洗車,向?qū)O小良問起秋秋時,孫小良才想起秋秋一夜沒回地下室。一大早他去刷牙,朝秋秋的屋子看了一眼,見門上還掛著鎖。

      紅寶馬看了一眼胖子停車的地方,現(xiàn)在一片空白。她的目光帶著哀怨,神情帶著哀愁,身子有點兒發(fā)抖,胸脯起伏得也快了。孫小良心里暗暗高興,讓你張狂吧。你罵我小盲流,現(xiàn)在你自己成了棄婦,比我還慘!想著,又添油加醋地說,我一來就看見秋秋和那個胖子不正常。比方說胖子吧。你過來開車就走唄,磨磨蹭蹭專等著秋秋出來和秋秋鬧幾句。

      紅寶馬問,有多長時間了?

      孫小良故意沉思了一會,搖搖頭說,我來十幾天。我來之前他們就認(rèn)識。

      紅寶馬問,你還看見他倆做過什么?

      孫小良說,胖子讓秋秋上他的車,坐在駕駛座上,教秋秋開車。其實那孫子是想占秋秋的便宜。我看見他在摸秋秋……

      摸哪兒?紅寶馬問。

      孫小良撓著頭皮光笑,眼睛卻盯著紅寶馬的胸。紅寶馬明白了,氣沖沖地出了門。她把車開到離洗車場十幾米外的地方又停下來,喊孫小良過去,你,過來看看你擦的什么車,車?yán)镞呉粚油痢_@樣,讓朱水、魏寧他們聽了,以為她是找孫小良的茬兒。孫小良果真掂著抹布上了車。孫小良忽然之間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表面上又故意裝作遲疑不決。紅寶馬急了,給了他一拳頭,你說,你還看見他們在車?yán)锔墒裁矗?/p>

      孫小良摸了一下紅寶馬的手,像觸電一樣馬上縮了回來。他以為紅寶馬會生氣。沒想到紅寶馬根本沒在意,繼續(xù)問他,就這樣?孫小良搖頭。紅寶馬說,那還干什么了?孫小良紅著臉,把手放在紅寶馬的大腿上。紅寶馬問,那個婊子,不,那個秋秋什么反應(yīng)?孫小良這才把手動了動。他的手有一種觸摸海綿的感覺。他說,秋秋很高興,笑得臉上像開了花。紅寶馬突然一踩油門,車子往前一沖,孫小良的身子向前一傾,額頭撞在擋風(fēng)玻璃上,疼得哎呀哎呀叫了。

      紅寶馬開出有幾十米遠才停下車,說,滾蛋吧你。給我看清楚了。

      孫小良撫摸著額頭,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樣子,引得魏寧哈哈大笑,說,你小子有眼無珠。你不打聽打聽那女人是誰,老是招她惹她。哪天你惹煩了她,別說頭上碰個大疙瘩,說不定整個頭都得搬家!馬永城從昨天晚上在廁所被孫小良罵過后就沒再理他,所以裝作沒看見。倒是孫瘸子發(fā)現(xiàn)了點什么名堂,招手讓孫小良過去,問他,小孫,你小子該不會想泡那娘們吧?

      孫小良的臉?biāo)⒌丶t到了脖子根,唏,哥你蒙我呢?

      孫瘸子說,你信哥一句勸,吃辣椒咸菜的命別想著吃魚翅海參。你沒聽說有一個億萬富翁,想花兩千萬把他爹的像掛天安門城樓一個晚上,讓人當(dāng)精神病送精神病院……他的話沒說完,眼睛直了。孫小良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見胖子正在停車。他想,孫瘸子是不是一直在觀察胖子?

      朱水湊到胖子車前,和胖子嘀咕了一會。胖子神情有點兒緊張,四下看了一眼,然后又對朱水說了幾句,才騎著自行車走了。孫瘸子哼了一聲,說,等著吧,這孫子沒的好。

      孫小良剛要出門,吃了一驚,秋秋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半個身子進來了。他突然有點心慌意亂,快速把目光轉(zhuǎn)向?qū)O瘸子。孫瘸子好像也有些意外,秋秋,跑哪去了,讓哥擔(dān)心你。我送京京上學(xué)路上,她還問你呢。

      秋秋說,我去了一趟我姨家。路遠,我姨沒讓我回來。

      孫瘸子眼里露出狡黠的笑,說,那你打算搬你姨家住去了?

      秋秋顯然沒料到孫瘸子會這樣問她。她愣了片刻,神情已不像剛進門時那樣興奮,憂郁地說,得看我找工作的情況,誰能說明天會是什么樣。也許夜里睡覺就睡過去了呢。對吧孫哥?

      孫瘸子說,對,是這么個理。小孫你跟秋秋學(xué)著點,看人家秋秋多明事理。

      秋秋這才看了孫小良一眼,喲,畫家也在這兒。然后對孫瘸子說,孫哥你快別這樣說。我是見得多了,聽得多了,所以就想得多了。北京這地方,像我和小孫這樣外來打工的,得多長仨心眼才能少吃虧,還不敢說不吃虧。

      孫瘸子說,那還是你愿意。你有什么事做什么事,別老巴望這山比那山高就不會吃虧。比方說有人找上門要給我送飲料礦泉水,比我正常渠道進價便宜一大截,我就不干……秋秋沒等他說完就笑了,孫哥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是北京人,政府對你有這補貼那照顧,看病都有醫(yī)保。你店小,但每月少說也有幾千元錢收入。我呢,小孫呢?你也不是看不見瞅不著。我們也不能一直就這么低三下四給人家打工,再說了,還得想著爹娘在老家一個月能不能吃頓豬肉……

      孫小良偷偷看了她一眼,見她的眼圈紅了。

      孫瘸子看看秋秋,又看看孫小良,一時語塞,只得撓著頭皮嘿嘿笑著做掩飾。秋秋走后,他才感慨萬端地說,小姑娘家怎么想得那么多?

      孫小良說,逼的。

      孫瘸子不高興了,哎,瞧你這話說的,誰逼你了?前兩年不是就有句話嗎?命苦不能怨政府,點背不能怪社會。

      孫小良一扭頭走了。整整一上午,來了洗車的他就主動上前擦車,消停的時候就一個人坐在馬路牙子上,拿著塊小石頭低著頭在地上畫呀寫呀,畫完寫完用腳擦干凈,然后再畫呀寫呀。魏寧問馬永城,孫小良這狗日的怎么啦,有病了?馬永城搖頭。魏寧拍了拍腦袋瓜子,說,怪我,怪我。我給他說開寶馬車的馬姐身上冒香氣,他別是想她想出相思病了?就他,別說聞她身上的香氣,連她的臭屁都聞不上……說完放聲大笑,笑聲中帶著嘲諷,還帶著遺憾。

      馬永城瞪了魏寧一眼,唏,你還不是一樣。

      其實,魏寧和馬永城根本猜不到孫小良的心思。

      孫小良昨天夜里偷偷數(shù)了一遍,手中剩下2500元錢。他半夜時又去了一趟公共廁所,舉著打火機尋覓了半天,當(dāng)確信那500元錢和自己再也無緣后,他心疼了一陣??墒?,接下來他開始為手中的2500元錢的出路發(fā)愁,愁了一夜,第二天還沒想出個辦法。2500元呀,你讓我孫小良怎么花?去高級飯店吃一頓可能還填不飽肚子,可是我孫小良娘胎帶的就不是吃那些食物的肚子;換一部好點的手機,買幾件像樣的衣服……都被他一一否定了。魏寧、馬永城如果看到孫小良用這些東西,不懷疑他是偷來的也會懷疑他撿到昧起來的。再說,惹他們嫉妒自己又何必?不花出去也不行,繼續(xù)掖在公共廁所的大梁縫隙里容易掉進茅坑不說,馬永城那狗日的天天在那藏?zé)煟米吣阋矝]法找他要;放在宿舍的被子底下,那樣也不行,魏寧那小子老是偷偷翻別人的床;裝在身上吧,也容易讓他們看見……他也閃過一絲寄給媽媽的念頭,可是又怕嚇著媽媽,讓她為自己擔(dān)心。

      中午吃飯的時候,孫小良夾了幾塊土豆片在米飯碗里,然后端到孫瘸子的店門口席地而坐吃起來。他剛吃了幾口,就聽見孫瘸子店里哧哼哧哼的抽泣聲。那聲音不像是京京,再說這個時候京京在學(xué)校。他偷偷看了一眼,驚奇得張大了嘴巴。那個抽泣的是秋秋。路上來往車輛不斷,噪聲太響,他把屁股向店門口挪了挪,才勉強聽見秋秋和孫瘸子的對話。

      孫瘸子:秋秋,我拿你當(dāng)親妹妹,還能騙你不成?我昨天和今天上午上了貨,錢都押貨上了,手頭三百兩百還能湊出來,多了真沒有。

      秋秋:我快一個月沒上班沒領(lǐng)工錢,原來掙一個恨不得花三個,沒有積蓄……

      孫瘸子:你姨不是在北京嗎?找你姨想想辦法唄!

      秋秋:我姨?她自己還吃低保呢。

      孫瘸子:噢。

      秋秋:孫哥,不難為你。

      聽到腳步聲進了地下室,孫小良端著碗進了孫瘸子的店,張口就問,哥,秋秋向你借錢?

      孫瘸子笑了笑。他的表情非常復(fù)雜,孫小良那點經(jīng)驗,讀不懂他表情后邊的內(nèi)容。他說,小姑娘還想騙我,我呸!家中有病人要來北京檢查需要用錢,既然來北京檢查不帶錢來???還一張口借兩千,別說我手頭沒有,有也不能借給她。

      孫小良問,她咋能沒錢呢?

      孫瘸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說,你小子什么意思?她咋能有錢呢?她在美容美發(fā)小店就做洗頭工,其他亂七八糟的事不干。為這她老板沒少罵她。你想想一個洗頭工一月能掙幾個錢?她不吃不喝不買衣服啦?她借兩千元十有八九是想買衣服買化妝品。

      孫小良看了一眼對面停著的胖子的車,想說秋秋和胖子的關(guān)系,見孫瘸子像仇人一樣瞪著自己,就沒敢往下說。不過,他也就是這個時候做出了決定:把那2500元錢先給秋秋用。

      他找了個借口回到地下室,到了秋秋門口又猶豫了。畢竟他沒有單獨進過女孩子的房間,不知突然闖進去會是什么結(jié)果。此時的地下室里一片靜寂,不像地面上那樣紛亂嘈雜,他幾乎可以聽得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插在褲袋里攥著那沓錢的手都出了汗。他裝作去洗手間,從秋秋門前過了一趟,偷偷朝里瞟了一眼,隔著一道花布簾子,什么也沒看見。于是,他又走了第二趟,而這一趟他竟然沒敢瞟一眼,心還咚咚地跳。就在他從洗手間出來時,卻迎頭碰上了秋秋。秋秋端著一只洗臉盆,慌慌張張地朝洗手間走,看見他時一下子驚呆了,怎么是你?

      她一邊問,一邊用毛巾把洗臉盆蓋上。

      孫小良其實已經(jīng)看見洗臉盆里有血,鮮紅鮮紅的血。他也有點兒吃驚,難道秋秋……

      秋秋從他身邊繞過,進了洗手間。孫小良愣怔地站在那里,一時不知所措。他忽然想起秋秋不是從她房間里出來,而是從那個南方人的大學(xué)生房間出來。他一時又覺得墜入云里霧里,不是說秋秋和那個大學(xué)生結(jié)束了嗎?怎么會端著里邊有血的盆子從他屋里出來?

      過了一會,秋秋從洗手間出來,看見他仍然原地站著,帶著慍怒,問,孫小良你干啥,看戲呢?

      孫小良說,不,不。我等你。

      秋秋打了個愣,你等我?

      孫小良趕忙把錢掏出來,遞給秋秋,說,這是2500元錢,給你。

      秋秋往后退了兩步,警惕地看著他。

      孫小良說,算我借給你的。

      秋秋問,你為啥借錢給我?

      孫小良說,孫哥說你家有病人急著用錢,正巧我媽給我寄錢讓我買一部新手機。我的手機還能用,錢用不上……他不知自己編的謊話圓不圓,所以說著的時候臉紅了。

      秋秋還在猶豫。

      孫小良說,啥事有治病救命急。你先用吧。說完,不等秋秋表態(tài),他就把錢塞到她手里,急忙轉(zhuǎn)身走了。出了地下室,陽光十分刺眼。他努力睜大眼睛,仰望著天空,如釋重負(fù)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下午下班的時候,胖子還沒來,紅寶馬先到了。她點著名讓孫小良給她擦車的內(nèi)部。她當(dāng)著朱水、魏寧和馬永城他們放出狠話,朱老板你不好調(diào)教這小野馬,我?guī)湍?。我就不信馴服不了他。

      朱水賠著笑臉,小心翼翼地說,馬姐您別跟一外地孩子一般見識。用我們老家罵不聽話孩子的話說,他還是個吃屎的孩子!

      紅寶馬故作驚訝地問,朱老板你用未成年人打工,小心我投訴你??!

      孫小良挺了挺胸脯,理直氣壯地說,我十八了!

      朱水拿了條新毛巾給他,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腳,罵道,小兔崽子,你今天擦的車要是還讓馬姐不滿意,我就開了你!

      孫小良鉆到車內(nèi)擦車時,朱水站在一旁像個監(jiān)工一樣專注地看著。紅寶馬想找機會和孫小良說話,就琢磨了個點子,讓朱水去對面店里幫她買一瓶飲料。朱水沒動窩,把錢給了馬永城,讓馬永城去買。紅寶馬又苦思冥想了一會,問朱水,朱老板你這有車座上鋪的涼席嗎?天快熱了,我想買。朱水一聽有錢賺,馬上來了興趣,喊魏寧趕快去倉庫里取。孫小良心說,你們家哪來的倉庫?不就是到拐彎那個店里買來,再加錢賣出,一來一回十幾分鐘中間的差價錢就掙到手了。

      朱水給魏寧取錢去了,紅寶馬這才趁機上了車。她讓人從外邊看她指指這里,點點那里,是在指揮孫小良擦車。孫小良想,這個女人夠狡猾的。

      紅寶馬問,秋秋是不是和他一前一后回來的?

      孫小良說,嗯。

      紅寶馬又問,秋秋是不是很興奮?

      孫小良說,嗯。

      紅寶馬急了,你變成啞巴了,還是你爸你媽就教會你這一個字?

      孫小良抬頭朝地下室出口看了一眼,沒有在地下室出口那扇門的玻璃上發(fā)現(xiàn)他熟悉的那雙眼睛。不知是出于失望還是擔(dān)憂,他心煩意亂起來,對紅寶馬說話也不好聽了。他說,你能不能別像叫貓子?我聽著瘆得慌。

      紅寶馬拍了一下他的腦袋,靠,你還頭上長角腳下長刺了?我付給你工錢就是買你信息的。

      孫小良說,你昨天給的錢,我已經(jīng)把昨天的信息給你了。

      紅寶馬說,那你的信息費也太貴了吧?

      孫小良說,愛要不要。你不信任我,可以找魏寧。

      紅寶馬氣得轉(zhuǎn)身下了車,在車外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轉(zhuǎn)了幾個圈才又回到車上,換了一副笑臉,說話也親切了,小兄弟,姐不怕花錢,只要你幫姐把事辦好。

      孫小良問,啥事?

      紅寶馬朝窗外看了一眼,打開皮包取出一沓錢。孫小良擦車用的是半干半濕的毛巾,一邊過來用毛巾包上,一邊問,多少?

      紅寶馬說,兩千!

      孫小良說,唏,才兩千。

      紅寶馬說,我包里就這點現(xiàn)金。我平時不用現(xiàn)金都是刷卡。你先拿著,事辦成了我再補你。

      孫小良問,啥事?

      紅寶馬說,死胖子和那個浪秋秋今晚還得出去約會。死胖子一過來開車,你就給我發(fā)信息。

      孫小良想,你這是讓我和你一起對付秋秋???萬一你抓胖子和秋秋一個“現(xiàn)行”,鬧出什么事情來,我哪有臉見孫瘸子、魏寧、馬永城他們?不過這話他沒說出來。因為他轉(zhuǎn)念又想,你的錢也不是你掙來的,我不掙白不掙!

      下車以后,紅寶馬故意大聲招呼朱水,說,朱老板,這小孩今天擦車還可以,看我的面子,你別罵他了。

      孫小良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紅寶馬開上車走了。孫小良第一件事就是上廁所,想把紅寶馬剛給的兩千元錢暫時藏在大梁縫隙中間。沒想到四個茅坑上邊全都蹲了人,其中一個是魏寧。他轉(zhuǎn)身想走,魏寧喊他,孫小良,你過來,我有話給你說。孫小良本來不想答理魏寧,又怕不小心把錢露出來,于是走過去問道,啥事?魏寧神神秘秘地兩邊看了一眼,把手向懷里擺了擺,示意孫小良靠近點再蹲下來,他自己又往前伸了伸頭,湊到孫小良耳邊,說,兄弟求你點事。我這肚子疼得厲害……

      孫小良說,你沒帶紙是不?

      魏寧白了他一眼,張開手讓他看了看衛(wèi)生紙,說,不是讓你拿紙。我想讓你幫我盯著地下室,看秋秋什么時候出來,是一個人還是和別人一起。

      孫小良一聽,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踹魏寧一腳。你狗日的也想著秋秋?他想轉(zhuǎn)身離開,又覺得那樣便宜了魏寧,于是故意逗他,問,你給我什么好處?

      魏寧擠巴擠巴眼皮,說,請你喝啤酒。

      孫小良說,我不喝酒。又說,你媽快點,熏死我了。

      魏寧說,我給老板說,你那天的工錢不扣了。

      孫小良說,你撅我,那不才十元錢。

      魏寧想想又說,我把剛才給馬姐買座墊掙的提成錢分一半給你,三十元,行了吧?

      孫小良不想再和魏寧啰嗦,起身走了,一抬頭,他才發(fā)現(xiàn)秋秋站在地下室門前,正在朝樹下的車看。不知為什么,他的心一下子吊了起來。他相信紅寶馬此刻就在不遠處的一個地方,張大眼睛甚至可能用望遠鏡在窺視著地下室的出口。只要秋秋上了胖子的車,后果就不堪設(shè)想。電視電影里不是經(jīng)常出現(xiàn)人為制造車禍的鏡頭嗎?他不想看見秋秋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的樣子。可是,他也沒有理由上前去勸阻秋秋。沒有。說千道萬也沒有。

      朱老板,今晚有雨,明天你生意肯定又火爆!聽聲音就知道是那個胖子。孫小良沒回頭。他不關(guān)心胖子。他關(guān)心的是秋秋。果然,秋秋看見胖子,馬上毫不遲疑地向馬路這邊走來。孫小良看不清她的神情,只看得見她在笑,在夕陽的映襯下,她的笑容顯得有點兒蒼白,又像是虛構(gòu)。虛構(gòu)的笑容會讓人覺得不踏實,她怎么不偽裝得好一點?孫小良想。

      秋秋,你干什么去?孫瘸子在柜臺里邊大聲喊,你過來,哥給你說句話。

      秋秋好像沒聽見,頭也沒回。孫小良生氣了,好你個秋秋,你一邊和那個南方人大學(xué)生藕斷絲連,一邊和胖子勾勾搭搭搶紅寶馬的飯碗,啥人?他一生氣,掏出手機就想給紅寶馬發(fā)信息,剛寫了一個他字,魏寧在后邊拍他肩膀,孫小良,你小子不夠哥們!孫小良一慌張,按了發(fā)送鍵。他惱羞成怒,回頭給了魏寧一拳頭,你狗日的找死?魏寧說話也結(jié)巴了,你,你怎么,怎么不喊我?孫小良說,我喊你挺個蛋用,你敢攔車還是敢拉秋秋?魏寧氣得哼哧哼哧直喘粗氣,眼睛仿佛要滴血。孫小良同情地拍拍魏寧的肩膀,哥們,瘸子哥說得對,你是啥命老天爺早給注定了。

      孫瘸子一手轉(zhuǎn)動著輪椅,一手拎著京京從店里出來了。他指了指胖子停放黑皇冠的地方,又指著朱水,大聲嚷嚷道,朱水你小子給我聽著,從明個起不要讓那孫子把車停那里,不然我就給他砸了。你小子別以為上邊有人,胖子是個官,老子不怕。

      朱水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不服氣地說,那又不是你家的地方,是我租下來的。

      孫瘸子火了,破口大罵,我操你個媽,那地方你沒來之前是垃圾回收站。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租誰的,怎么租來的。他用力往前一轉(zhuǎn)輪子,朝著朱水沖過去,帶了京京一個踉蹌,差點兒跌倒。京京嚇得哭出了聲。孫瘸子這下更火冒三丈,把京京送回店里,順手拿了根棍子,氣勢洶洶地叫著罵著向朱水沖過去。由于路上來往的車多,他幾次要過馬路都被車隔阻。等到車子稀少的時候,朱水卻不見了蹤影。他惱羞成怒,揮起棍子就要砸東西,手在半空中停下了,因為馬永城把頭伸到了棍子下。馬永城說,孫哥,你別砸了我們的飯碗。孫瘸子說,這些東西是朱水的,姓朱不姓馬。馬永城說,我們端的就是姓朱的飯碗。你砸了姓朱的碗,不就是砸了我們的碗。

      魏寧不敢接近孫瘸子,站在離孫瘸子兩米外的地方,身子向后傾斜著,好像隨時準(zhǔn)備逃跑。他說,哥,你是不是幫秋秋說話?孫瘸子瞪了他一眼,我呸。我看不慣姓朱的幫胖子欺負(fù)她。胖子不是個好東西,朱水也不是好東西。北京容不下這種人,西黃城根也不容這種人。我給你說吧,你魏寧小小年紀(jì),跟著朱水不學(xué)好,長大也不是個好東西。魏寧翻了翻眼珠子,陰陽怪氣地說,那還不都在這學(xué)的。說完,匆忙鉆地下室去了。

      孫小良一直沒說話。他也弄不明白孫瘸子對朱水發(fā)火的真實原因。難道就是因為他看不慣胖子和秋秋來往?那也是秋秋自己樂意。北京人愛管閑事。他想,看不慣的事多了,你管得過來嗎?你要真關(guān)心秋秋,為啥不肯借給她錢?

      眼看著一場風(fēng)波就要平息,沒想到紅寶馬這時出現(xiàn)了。紅寶馬的車直接停在孫瘸子的店門口。孫瘸子正要罵人,秋秋第一個從車上下來了。這讓孫小良、馬永城和孫瘸子等人個個瞠目結(jié)舌。秋秋沒有停留,直接進了地下室。孫小良從她匆忙的背影看得出,她好像受了委屈。果然,他馬上從紅寶馬趾高氣揚的神態(tài)中得到了驗證。紅寶馬一下車,首先用電動鑰匙打開車后蓋,喊道,朱老板,為了感謝你們洗車場每天幫我洗車,我給你們發(fā)獎品。

      魏寧像只猴子出奇不意地從地下室里躥出來,到車后邊看了一眼,驚喜地叫了一聲,馬姐,你這獎品也太貴重了!說著,拎出一只沉甸甸的電腦包。紅寶馬上前奪了下來,說,你小子倒會挑肥揀瘦。你值這臺電腦錢嗎?魏寧皮笑肉不笑,說,我還真以為馬姐你出血呢。接著就喊馬永城和孫小良過去,搬下兩箱方便面兩箱啤酒。

      孫瘸子余氣未消,沖紅寶馬嚷嚷,車不長眼人也不長眼嗎?你把它橫我店門口,我還賣不賣東西?

      紅寶馬說,我又沒停你店里。從這到天安門都是你家店門口???

      孫小良看見孫瘸子額頭上的幾根青筋繃直了,雙手扶著輪椅的扶手好像要跳起來。他心里暗想,這男的瘋狂女的張狂,要是斗起來還不得天昏地暗?他遲疑了一下,上前把紅寶馬推上了車,馬姐,你和一殘疾人剋,有損你的光輝形象。

      他的話激怒了孫瘸子。孫瘸子轉(zhuǎn)過頭來罵他,孫小良你丫說什么屁話?你有本事拍她丫馬屁,也有本事跟她吃去。

      孫小良還沒反應(yīng)過來,紅寶馬已經(jīng)把他拉到車上,從窗口探出頭對孫瘸子說,我今天還真就請小孫吃飯,氣死你個瘸子!

      她邊說邊踩油門。路上來往車子少,她的車子啟動快,車速也快。孫小良急了,拍著車門大叫,讓我下車,讓我下車!

      紅寶馬格格格地笑,還放起了音樂唱了起來。孫小良朝后邊看了一眼,已經(jīng)開出百米遠。他憤怒地問,你要拉我去哪?

      紅寶馬說,吃飯。

      孫小良又換成哀求,說,姐,你放下我。你單獨請我吃飯是害了我。我一會咋回來?

      紅寶馬說,我一會把你送回來,還停那個瘸子店門口。我看他敢吃了你?

      孫小良汗流滿面,心急如焚,恨不得打開車門跳下去。紅寶馬看出他的心思,對他說,系好安全帶,我要加速了。

      孫小良無可奈何,只好系上了安全帶。紅寶馬開著車一直朝東三環(huán)方向走,上了東三環(huán),又調(diào)頭上了機場高速。上了高速以后,車速又加快了。孫小良想,隨他去吧,先好吃好喝一頓再說。

      紅寶馬拉孫小良去的地方像是一個園林,又像是一個別墅區(qū)。車子進大門時,孫小良只看見溫泉兩個字。

      紅寶馬說是去停車,讓孫小良在大堂等她。孫小良隔著玻璃朝大堂看了一眼,驚訝得睜大了眼睛。大堂已經(jīng)亮燈,一派金碧輝煌。鋪著大理石的地面,像鏡面一樣明凈,幾個穿著綠裙子的服務(wù)員走過,身影倒映在地面上,仿佛迎風(fēng)擺動的荷葉。孫小良在門外磨蹭著不敢進去。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一眼自己腳上的舊旅游鞋,發(fā)現(xiàn)鞋尖一圈黑不溜秋的東西。他蹲下身子,朝鞋尖上吐了口唾沫,想擦一擦,卻四下找不到東西。他覺得特別懊惱。

      紅寶馬不知從哪個門進了大堂,辦好手續(xù)后四下看不見孫小良,到了門口才發(fā)現(xiàn)孫小良坐在臺階上。她又好氣又好笑,上前擰著他的耳朵把他提起來,嘲弄地說,說你小盲流你還不承認(rèn)。瞧,到了這種大地方你就縮溜了吧。

      孫小良說,我想在門口涼快涼快。

      紅寶馬說,得,大堂里有空調(diào),不比門口涼快?

      紅寶馬給了孫小良一個手牌,讓他先去泡溫泉。孫小良問,不是吃飯嗎?泡溫泉能飽肚子?

      紅寶馬說,訂好餐了,泡完就吃,三樓308房,你泡好坐電梯直接上去。

      孫小良小時候在老家,每逢酷暑經(jīng)常和馬永城等小伙伴下河洗澡。河水經(jīng)過一天的太陽暴曬,上半部留存著溫度,下半部則涼絲絲的,而溫泉里的水從上到下都熱,水面上還冒著熱氣,他泡了一會就大汗淋漓,感覺不舒服,于是爬出來坐在池沿上。一個服務(wù)生走過來,笑容可掬地問,先生,你喝飲料還是冰水?

      孫小良摸了摸光溜溜的身子,說,沒帶錢。

      服務(wù)生笑出了聲,先生,我們是免費贈送。

      孫小良說,你送什么我喝什么。

      不一會,服務(wù)生送來一聽飲料。孫小良問了服務(wù)生一句,泡一次多少錢?服務(wù)生說,二百八。孫小良哼了一聲。服務(wù)生說,真的先生,我沒騙你。孫小良揮揮手讓服務(wù)生走了。他喝了一口冰鎮(zhèn)的飲料,感到心里涼快,又喝了兩口,渾身上下都涼快了。他想,我孫小良什么時候能過上這種日子?媽的,這都是富人才能享受的,胖子、紅寶馬……想到這里,他又下到池子里,在里邊撒了一泡尿。這樣,心里才覺得平衡了一點兒。

      孫小良到308房間時,紅寶馬已經(jīng)先他到了。當(dāng)女服務(wù)員把他帶到門口,推開門,他首先聞到一股香氣,循著香氣看去,他又一次驚訝得睜大了眼睛。紅寶馬穿著一件白色睡衣,斜著身子坐在沙發(fā)上,長長的頭發(fā)披落下來,如同一掛黑色瀑布,淡妝的面孔在柔和的燈光下比平時看還嫵媚。孫小良的目光落在她的胸部時,透過薄薄的睡衣朦朧看到兩個粉紅色的點……他的下身騰地一下站立起來,嚇得他趕忙彎腰想掩飾??墒撬恢溃约阂泊┑氖且患斑呴_叉的睡袍,雖然系了腰帶,下邊的開叉卻合不攏,下身硬邦邦的家伙已鉆了出來。

      紅寶馬的臉紅了紅,閉著眼睛不知想了一會什么,然后睜開眼,沖孫小良笑著,說,我的指甲刀掉了,你幫我撿起來。

      孫小良彎著腰一步一挪地到了紅寶馬身邊。他沒敢看紅寶馬,低頭從地上撿起指甲刀,遞給了紅寶馬。紅寶馬沒接指甲刀,卻輕輕抓住了他的下身,然后扯著他身上的睡袍,把他拉到懷里。他嚇得閉著眼,渾身像失去了力氣,一動也沒動。他想起小時候聽唱大鼓書的說書,形容女人被男人撫摸時常用渾身酥軟這個詞。媽的,難道我今天也酥軟了?沒等他多想,紅寶馬已經(jīng)翻身騎到了他身上。孫小良一緊張,泄了。紅寶馬很不舒服,一腳把他踹到地上。

      紅寶馬穿好衣服,走到鏡子前整理了一下頭發(fā),對他說,穿好衣服,把你那玩藝兒收起來。接著打電話讓送餐。

      吃飯的時候,紅寶馬不停地看手機信息,表情不停變化,看前一條短信時哈哈大笑,看后一條短信時破口大罵,再往后看時又皺起眉頭……孫小良沒有經(jīng)驗,手機放在換衣部的柜子里了。他索性埋頭猛吃,吃得大汗淋漓。

      紅寶馬看完手機信息,突然問孫小良,你真是第一次?

      孫小良說,不是。

      紅寶馬一愣,然后笑了,說,你也十八歲了,正常。你的第一個女孩子現(xiàn)在在哪里?

      孫小良說,夢里。

      紅寶馬咄咄逼人地看著他,你說什么?

      孫小良說,我第一個女孩在夢中,第二個也在夢中,都是大明星。

      紅寶馬笑了,你個小盲流。又說,我感覺你是第一次。我也是第一次。我第一次碰上這么不中用的男人。

      孫小良惱了,不是不行,我不能跟你。

      紅寶馬問,為什么?

      孫小良說,你有男人。

      紅寶馬說,他不是我男人。

      孫小良問,他不是你男人你還監(jiān)視他跟蹤他管他?

      紅寶馬說,我不是管他是管錢。他移情別的女人,他的錢也會跟著移走。

      她的話深深刺痛了孫小良。孫小良想,秋秋也好,眼前這個女人也好,為什么美女和金錢都分不開?有錢人就該什么都得到嗎?這樣一想,他的膽子壯了,手竟然朝紅寶馬的胸上拂去……

      返回的路上,紅寶馬對孫小良說,我把身子給了你,你得繼續(xù)為我服務(wù)。

      孫小良突然想起什么,問她,你欺負(fù)秋秋了嗎?

      紅寶馬說,我有什么理由欺負(fù)她?接著,她簡單向?qū)O小良講述了一下經(jīng)過:她收到孫小良的信息后,在路口跟上了胖子的黑皇冠。可能是她心太急,跟得緊,沒走出多遠就被胖子發(fā)現(xiàn)了。胖子把車開到一個商場門口,讓秋秋下了車,然后開著車走了。她沒去追胖子,停好車攔住了秋秋??墒?,沒等她開口,秋秋就主動告訴她是搭胖子的車來買東西的……紅寶馬說,他們在車上商量好了的話,吹著浮土也找不到裂縫,我也不能硬說他倆有事。

      那秋秋咋會坐你的車回來?

      紅寶馬說,我也氣糊涂了,一直在門外等到秋秋出來……

      孫小良問,你恨秋秋?

      紅寶馬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反問,你會恨我嗎?你的第一次……見孫小良沒回答,她用另一只手緊緊握住了孫小良的手,懇切地說,就幫我做最后一次。你瞅個機會,用手機偷拍一張他倆在一起的照片,發(fā)到我手機上。

      孫小良沒吱聲。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上邊只有一條信息,簡短一句話:孫小良我需要你的幫助,秋秋。他的腦袋轟地一聲漲大了。秋秋又要借錢?還是秋秋發(fā)現(xiàn)了他和紅寶馬的秘密?他使勁猜,頭都疼了也沒猜出來。車子一進西黃城根,他就讓紅寶馬停車,要自己走回去。紅寶馬沒勉強他,只是又叮囑一句,我交你的事別忘了。

      孫小良一下車,兩腳像失去了根,晃了幾晃才站穩(wěn)。接著,兩腿像被一種力量扯著拉著,每邁出一步都很費力。

      遠遠地,他看到地下室進出口的路邊馬路牙子上坐著一個人,仰頭看著天空,好像在數(shù)星星。孫瘸子的店也關(guān)了門,路邊的牌攤現(xiàn)在一片空白。孫小良心里有點難受,多么熱火朝天的環(huán)境,竟然變得冷冷清清,怪誰呢?紅寶馬、秋秋、胖子、孫瘸子、朱水,還是金錢、性欲?他想不明白。

      再走近一些,他認(rèn)出是秋秋,想躲已來不及了,只好硬著頭皮走過去。

      你回來了?秋秋想站起來。不知是因為坐得太久還是身上沒勁,挺了幾次身子都沒站起來。孫小良猶豫了片刻,伸手拉了她一把。她一個踉蹌差點兒貼在孫小良懷里。

      孫小良說,噢。他沒敢看秋秋。

      秋秋問,我給你發(fā)的信息你收到了嗎?

      孫小良說,噢。

      秋秋說,我真心實意請你幫忙。這個忙也只有你能幫上。

      孫小良說,秋秋,我真的沒錢了。

      秋秋說,我不是向你借錢。我是想請你幫我拍張照片。不等他問,秋秋接著說,你會畫畫,懂藝術(shù),就肯定會選景、選角度。最重要的是你人老實、可靠。

      孫小良心里樂。他第一次聽人夸他懂藝術(shù),而且是個女孩子,是秋秋。他問,用什么拍,拍什么照片?

      秋秋四下看了一眼,又到地下室門口朝里張望了一會,確信沒人能聽見他們對話后,才對孫小良說,用你的手機拍。拍一張我和那個開黑皇冠的胖子親密的照片,發(fā)到我的手機上。

      ???孫小良驚詫地叫出了聲。他沒想到秋秋會和紅寶馬有同樣的想法。他對秋秋說,那你不怕被胖子的女人發(fā)現(xiàn)了?

      秋秋說,你就說幫不幫我吧?

      孫小良躊躇著,沒有回答。

      秋秋也沒再追問他的態(tài)度,轉(zhuǎn)身先回了地下室。

      孫小良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已經(jīng)是夜間十一點。他忐忑不安地進了地下室,躡手躡腳地回到房間,連氣也不敢喘,生怕吵醒了魏寧他們,招來一陣罵。孫小良悄悄端起洗臉盆,朝洗手間走。剛進門馬永城就端著洗臉盆跟了進來。馬永城關(guān)上門,從洗臉盆里拿出一條卷著的干毛巾,塞到孫小良手上,說,以后別手忙腳亂地亂扔?xùn)|西。孫小良忽然想起,紅寶馬拉他上車時,他順手把那條裹著兩千元錢的半干半濕的毛巾丟給了馬永城。他握著馬永城的手,哽咽地叫了一聲:兄弟。

      一連幾天,皇冠沒過來,胖子沒出現(xiàn),就連紅寶馬也不見了蹤影。這讓孫小良感到十分困惑:難道出了什么事情?會不會是自己和紅寶馬在溫泉那地方的事讓胖子發(fā)現(xiàn)了?

      孫小良時而暗自慶幸:胖子不來,秋秋沒法兒和他接近,紅寶馬交給他的事他就不需要再勞神費心地去做,秋秋那邊也好交待;時而他又焦慮:紅寶馬交待的事情辦不成,他就不能從她那兒領(lǐng)到錢。他現(xiàn)在對從她那領(lǐng)錢反倒不感興趣,更想的是她透著香氣的玉體……這幾天夜里他都手淫,心里叫著紅寶馬。

      其實,秋秋比孫小良更著急。她不光每天估摸胖子過來那個時間段從地下室出來,而且出來后在孫瘸子店里逗留的時間也比過去長了,有時還幫孫瘸子看店。孫小良發(fā)現(xiàn)她總愛皺眉頭,好像有很大的心事。有一回,馬永城在他耳邊嘀咕說,看秋秋快成小老太婆了。孫小良趁秋秋在路邊打手機不留意時,給她畫了一幅速寫,結(jié)果那上邊打手機的就不像小姑娘而像一位心思沉重的中年婦女。他還觀察到一個細節(jié),臨近中午十一點秋秋會外出,到下午三點左右才回來,回來第一眼就看胖子停車的地方。這幾個小時中,秋秋都干了些啥?找到了新工作?孫小良不信。馬永城在和秋秋閑說話時,透露出孫瘸子和朱水吵架,不讓胖子停車的事,秋秋老大的不高興,說,他怎么那么橫呢?

      朱水沒有任何反常表現(xiàn)。他每天一如既往地早早把胖子停車的棚子打開,等待胖子到來,到了晚上又讓魏寧鎖上。他和孫瘸子之間的糾紛第二天就化解了,還是一起打牌,一起講葷段子,一起就著花生米喝啤酒。不過,孫小良明顯感覺到朱水對他越來越不信任。有一次魏寧喊孫小良跟馬永城去進貨,孫小良已經(jīng)騎到三輪車上了,朱水又喊他下來,讓馬永城帶另一個洗車工去。秋秋在孫瘸子店里時,朱水眼睛一刻也不離開孫小良,不時地喊他干點這干點那,生怕他和秋秋單獨在一起。孫小良心里感到非常不舒服,唏,把我當(dāng)臥底了是不?你朱水、魏寧也不比我好哪里去!你朱水沒拿過胖子的好處,魏寧沒收過紅寶馬的錢?大家彼此彼此。

      大概到了第四天,胖子出現(xiàn)了。朱水等他把車開進車棚,在棚子外邊和他說了幾分鐘話。胖子給了朱水兩只塑料袋。秋秋恰到好處地從地下室出來。她一看見胖子,眼睛立刻放出異彩,孫小良看到她眼睛里仿佛射出兩道電光,和胖子的目光對接上了。胖子朝她笑笑,點點頭,然后騎上車走了。胖子走后,朱水徑直走進孫瘸子的店里,又招呼秋秋、魏寧和孫小良他們過去。他提著一只塑料袋的底往下一倒,嘩嘩倒出一堆花花綠綠的糖果。朱水說,胖哥出差去了香港幾天,剛回來。他說感謝咱這老親舍鄰經(jīng)常為他服務(wù),買了點糖塊給大伙吃。他的話沒說完,魏寧先抓一把走了,馬永城也抓幾塊走了,秋秋沒動。朱水問,秋秋,你不喜歡吃糖?秋秋說,留給京京吧。孫小良也沒動。他覺得胖子給他們幾個人發(fā)糖是有目的的,至于什么目的他猜不到。

      孫瘸子看了一眼剛到的京報,驚喜地說,孫小良,你的速寫畫登出來了!說著就把報紙遞給孫小良。要是在幾天前,孫小良可能會激動,會興奮,可是現(xiàn)在卻沒半點兒興趣,好像這事和他沒有關(guān)系,隨便看了一眼就扔在一旁。朱水急著去地下室送胖子給他的另一只塑料袋子,也許是壓根兒不懂什么叫速寫,無動于衷地走了。表現(xiàn)最熱情的是秋秋。她拿過報紙翻過來掉過去,反反復(fù)復(fù)看了幾遍,邊看邊夸獎孫小良,你想象力還挺豐富。看看,這個席地而坐的是馬永城吧?他就喜歡坐地上吃飯。這個是魏寧,看他吃飯時都不老實,坐沒個坐相站沒個站相,一看就成不了大器。這小狗是誰家的?

      孫小良悄悄走到門外。秋秋又追出來,說,孫小良你給我畫的那幅呢?給我自己保存吧。然后壓低聲音說,別忘了我托付你的事。又說,我這事十萬火急。

      她的最后一句話讓孫小良大感困惑。唏,和男人睡覺的事還十萬火急?。抗植坏眉t寶馬罵她浪,真浪。他對秋秋的印象一落千丈,甚至有些鄙夷。你上趕著往胖子身上貼,不就是也想開紅寶馬嗎?

      紅寶馬也出現(xiàn)了。這回,她從下車就笑嘻嘻的,好像在她身上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過。她還是喊孫小良給她擦車內(nèi)。紅寶馬對孫小良說,那個流氓為了安撫我,帶我去了一趟海南。他死不認(rèn)賬和秋秋的關(guān)系。這回你把證據(jù)給我拿到了,我給你獎金,還給你獎品,你夢寐以求的獎品!

      孫小良臨下車時四下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沒人注意這邊,大膽地在紅寶馬胸前摸了一把。紅寶馬罵了他一句,因為聲音低,他沒有聽清楚。他沒想到,他剛才這個舉動,讓剛從公共廁所抽煙出來的馬永城看在了眼里。整整一個上午,馬永城看他的目光都是怪怪的,讓他覺得背上有根棍子不停地?fù)v著。

      秋秋中午又出去了。這次她沒有去公交站擠公共汽車,而是攔了一輛出租車。魏寧陰陽怪氣地說,秋秋開不上紅寶馬,坐上了黃桑塔納,也不錯嘛!朱水罵他,你不怕斷舌頭根就在那說吧!

      孫瘸子表示出極大的反感,對在他店里吹電風(fēng)扇涼快的孫小良和馬永城說,秋秋這孩子怎么跟變了個人似的?別看大街上跑來跑去的出租車多,我這么多年就一次半夜去醫(yī)院,京京媽打了一回出租車。

      孫小良不以為然地說,出租車就是給人坐的。

      孫瘸子不滿意了。指了指車棚里胖子的黑皇冠說,那車也是給人坐的,可是要看什么人坐。你這輩子恐怕都坐不上了。

      孫小良也不滿孫瘸子的話,反駁說,那不一定。心里卻罵了孫瘸子一句,狗眼看人低!

      初夏的北京城的空氣,就像快要沸騰的水一樣冒著熱氣,到了傍晚時分,還有些潮濕。孫瘸子這樣的“老北京”一到這個時候,就光著膀子,端著杯子,搖著扇子,專揀蔭涼的地方擺張桌子,圍坐一圈打牌聊天。有人到店里買東西,他就喊孫小良或馬永城幫著張羅??墒菍O小良今天另有事情,他叫了幾次,孫小良都讓馬永城過去了。京京放學(xué)回來后,孫小良把京京叫過來,說是給京京拍照片,讓京京在胖子停車的棚子周邊換了幾個位置。其實,他是在為拍紅寶馬和秋秋要的照片選擇角度。

      六點鐘剛過,胖子來開車了。孫小良向地下室出口處瞅了一眼,沒看見秋秋出來。他心里咯噔一下,想,是不是秋秋把時間忘了呢?或者是怕紅寶馬再跟蹤不敢上車了?萬一秋秋不上胖子的車,他就拍不成照片。他正在犯愁,胖子已經(jīng)開車走了。他失望地看著皇冠從眼前緩緩駛過,忽然又提起了精神,因為他明顯感覺胖子開得很慢,慢得有些出奇。果然,皇冠向前開了不到百米遠,拐進了一條胡同。孫小良一下子跳起來,把京京抱到孫瘸子小店里,往柜臺上一放,對馬永城說,你幫看著點,別讓京京跑馬路上去。

      幾乎與他出店門的同時,秋秋從地下室出來了。秋秋瞅了他一眼,兩手倒背在身后。秋秋的這一動作也反常。孫小良放慢腳步仔細觀察著。秋秋的手心向前,擺動幾下,孫小良馬上明白是在暗示他跟上。

      進了胡同口,他一眼就看見胖子的皇冠車??礃幼优肿邮呛颓锴锿ㄟ^手機短信或者電話約好了的。這條胡同來往只能過一輛車,兩邊居民有的在家門前擺了小攤,有的在家門前停車,把胡同擠得更瘦,顯得更擁堵。不過,倒是給孫小良這樣心懷叵測的人提供了更好的掩飾。他繞到皇冠車右前側(cè),裝作在小攤買東西,眼睛盯著上了皇冠車的秋秋。

      也許是幾天沒見,秋秋和胖子一見面都很激動。秋秋一上車就緊緊抱住了胖子。胖子也摟緊了秋秋,手還撫摸著秋秋的背。孫小良不失時機地拍下了這個場景。接著,他又連續(xù)拍下了秋秋吻胖子,胖子送秋秋禮物等十幾張照片。

      胖子倒車的時候,秋秋抬起頭深深地看了孫小良一眼。孫小良沖她點了點頭。

      孫小良回到洗車場,紅寶馬已經(jīng)在等他了。紅寶馬看他拿著手機,走路一步一顛,興致很高,立刻就被他感染了,笑著說,孫小良你跌倒撿著金元寶還是黃金了,小心笑掉牙!等孫小良走近了,她急不可耐地問道,搞定了?

      孫小良突然覺得就這樣把照片發(fā)給紅寶馬,自己吃虧了,于是搖了搖頭,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說,那個男的太滑頭太滑頭,不給我機會。

      紅寶馬一愣,孫小良我警告你,不要給我耍心眼。把你的手機給我看看。

      孫小良說,憑啥?

      紅寶馬說,你說憑啥,憑你收了我的錢。

      孫小良覺得理屈,沒再和紅寶馬拌嘴,拿起毛巾想去擦車。紅寶馬按了一下電動鑰匙,說,孫小良你上我的車。說著,她自己先上了車。孫小良假裝沒聽見,碰了碰馬永城,說,你去幫她擦車。馬永城不滿地說,你有病呀?我剛給她擦完??戳怂谎郏终f,她叫你上車有別的事吧?孫小良聽得出馬永城話中有話,也沒計較。紅寶馬卻和他計較,喊著朱水的名字,嚷嚷道,看看你的小工,根本不把客戶當(dāng)回事。背著你要小費,不給就翻臉。你們這些農(nóng)民工天天罵別人腐敗,自己也搞腐敗,手里的擦車布也成腐敗工具了。

      朱水仍然賠著笑臉,說,馬姐你別生氣。你要是不好意思點名,就給個眼色,我保證好好教訓(xùn)他!

      孫小良心里十分惱火,好你個紅寶馬,老子今天就是不給你照片,急死你、氣死你!他心里是這樣想,朱水讓他給紅寶馬擦車,他上車后只是低著頭擦車,連看也不看紅寶馬一眼。紅寶馬突然明白了,對孫小良這樣進城打工的男孩子,其實她什么辦法也沒有。她把車開離了朱水、馬永城的視線,停下車后懇切地說,小孫,我給你五千塊,你把照片發(fā)給我,這樣可以吧?

      孫小良賭氣地說,沒拍。

      紅寶馬想了想,又說,過一兩天我再帶你去泡溫泉,咱還要308房間,讓你好找到感覺。

      孫小良的下身有些蠢蠢欲動。紅寶馬不知是意識到了還是感覺到了,乘勝追擊似的又說了幾句調(diào)情的話。孫小良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掏出手機,選了幾張胖子摟著秋秋、摸秋秋身子的照片,發(fā)到了紅寶馬的手機上。他叮囑說,你要算賬找胖子算,不能欺負(fù)秋秋,是胖子勾引秋秋。

      紅寶馬看了一眼照片,氣憤地說,這個小婊子也不是好東西??纯此请p眼睛,就跟鉤子一樣。

      紅寶馬沒有食言,給了孫小良五千元錢。

      孫小良回到洗車場見到馬永城,馬永城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你小心掉她那里邊,那里可深著呢!

      孫小良原以為秋秋今晚又不回來,九點半的時候,秋秋不但回來了,還主動到他宿舍門口喊他出來。秋秋說,咱倆到上邊去,我有事問你。

      魏寧和馬永城探出頭,一直望著孫小良的背影消失在地下室出口。魏寧看看馬永城,像是想從馬永城臉上得到秋秋找孫小良的答案,馬永城看看魏寧,也像是同樣的目的。

      一到地下室出口,秋秋開門見山地問孫小良,你把照片發(fā)給那個女的了嗎?

      孫小良沒回答。

      秋秋說,沒事,我希望你發(fā)給她。不過,你也得發(fā)給我。

      孫小良不解地問,秋秋,你到底想弄啥呢?你不是也想要輛紅寶馬吧?你開那車,與你……

      秋秋的神情瞬間暗了下來。她說,我要錢,我需要用錢!

      孫小良沒再多問。他更不想為難秋秋。于是,他把拍到的十幾張照片全都發(fā)到了秋秋的手機上……

      尾 聲

      第三天早上,秋秋搬走了。臨走時,她又把孫小良叫到地下室出口,給了他一個信封,這是借你的2500元錢,還給你。

      孫小良問,你還回來嗎?

      秋秋笑了笑,突然擁抱了一下孫小良,轉(zhuǎn)身上了在等候她的出租車。孫小良清楚地看見,她上車后就掏出手絹擦眼淚。他的心頭一熱,眼睛被淚水模糊了。

      當(dāng)天晚上,孫瘸子鄭重其事地把朱水、孫小良、馬永城、魏寧叫到一起,表情十分沉痛地告訴他們,秋秋和那個南方人大學(xué)生沒散。那男孩一個月前查出得了什么病,手術(shù)費得要幾十萬。他家在山區(qū),特困難。秋秋現(xiàn)在就在醫(yī)院陪著他……

      魏寧緊皺眉頭,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說,秋秋圖個啥?圖個啥?

      孫瘸子指了指腦袋,瞪著他說,人和人想得不一樣。秋秋說那個男孩子特有理想,想做大事。

      馬永城不知是沒聽明白還是故意說給孫小良聽,問道,胖子給了秋秋多少錢?

      孫瘸子說,我聽說胖子的那個小情婦怕秋秋鬧出事,找秋秋要私了,給秋秋五十萬,加一輛紅寶馬車,而秋秋只要夠了那個男孩子的手術(shù)費。接著嘆氣說,老天爺不公,世道不平,像秋秋……唉!

      孫小良沒有聽下去,急忙走了出來。一出門,他的淚水就刷地流了下來。他覺得和秋秋比,自己太猥瑣,太不像個男人。

      第三天早上,孫小良也走了。他登上了一列南去的火車……

      又過了幾天,京報女孩來找孫小良,孫瘸子告訴她,那孩子走了。京報女孩問他是不是回老家了?孫瘸子搖搖頭,沉思了一會兒才說,但愿他有個目標(biāo)吧。

      責(zé)任編輯 苗秀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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