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瓜(下)

林亞子

七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和小可還可以在沒約會的前提下見面，因為看見他我的心里就一定會發(fā)酸，所以有時候我就覺得我對阿瓜說我和小可還仍然是朋友就是虛偽。

純屬偶然，我在街上看到了小可，當(dāng)然，準(zhǔn)確地說是他先看到我，一聲“木子”我就覺得我像是在做夢，回頭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小可閃動著漂亮的大眼睛擺著他慣有的微笑，我有片刻怔然，恍惚間又回到了七年前某個陽光明媚的早上，也是這樣的偶遇，在人來人往的路上，小可在我身后輕輕地和我打招呼，我回過頭的瞬間被他閃動的大眼睛凝望，那一刻，我就開始為他所有的一切而心生悸動，從此開始了我們童話般的愛情。

“木子！”小可又是一聲輕呼，并且拍拍我的肩膀。我眨眨眼睛，頓時變得清醒，是了，我和小可已經(jīng)分手了，我們的愛情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眼前的小可只是一個穿著西裝打著領(lǐng)帶的簡單上班族，并不是七年前那個穿著卡通大T恤和藍(lán)色牛仔褲的陽光大男孩。我靜靜地看著他，努力露出一絲微笑，我想小可絕對看得出來那很勉強(qiáng)。

“好久不見！”小可臉上的表情開始不自然，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還沒有徹底清醒的緣故，因為我隱約覺得小可臉上還有一點興奮的神色，我猜不透那神色出現(xiàn)的原因，于是只當(dāng)是自己對小可仍然抱有奢望。我在心里自嘲地笑笑，覺得自己實在不夠瀟灑。

“是有些日子沒見了！”其實何止是不見，是我們根本就沒有過多的聯(lián)系，除了小可生日那天我短促的電話。我發(fā)現(xiàn)我和小可之間沒有什么多余的話了，縱然以前我們也很少好好地說話，總是不斷地?fù)尠?，用語言去力圖從氣勢上壓倒對方，但是我們兩個湊在一起是從來都不會讓嘴巴閑著，腦子也在不停地運(yùn)轉(zhuǎn)著去斗智斗勇，我們兩個樂此不疲，從來不會太傷和氣。只是此時，真不知道用什么來打破我們之間的沉默。

“最近好嗎？”小可走在我身旁，語氣中全是坦然。

“還好吧，你去接嫻靜嗎?”我漸漸緩和了我的情緒，努力當(dāng)小可只是我曾經(jīng)相識的某個朋友而已，當(dāng)我終于放下所有的緊張，整個人就突然輕松了，就像見到方哲會問起他的女朋友一樣，見到小可一個人，我就順便問起了嫻靜。

“恩？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對我的發(fā)問，小可顯得有些愕然，但是很快就做了回答，口氣相當(dāng)?shù)钠届o。

“恩？”我有的已經(jīng)不僅僅是愕然了，而是吃驚，吃驚于嫻靜的已婚，但是更吃驚于小可語氣中的平靜，仿佛他只是在講述別人家中的一件事，與己無關(guān)。

“我知道你心里是一堆的問號，但是不要問我，我沒有辦法解釋。木子，你比以前話少了，心里能放下事了，若是以前的你，或許已經(jīng)一驚一乍地噼里啪啦問了我一堆問題了，現(xiàn)在的你，問題都放在了心里，只有疑惑還顯在臉上?！毙】煽纯次遥蝗缓呛堑厣敌?。

“哦，是嗎？”其實，是我自己覺得我沒有立場問，如果他想告訴我，他自然會說?？粗】梢荒樀年柟?，我又突然開始有恍惚的感覺了，我終于了解了我對小可的感情有多么深刻，那個烙著的印在不斷地翻出來，昭示著我的心，我知道我其實什么也藏不住。

不知不覺我和小可竟然走到了“丘比特”，等我們回過神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立在了那個熟悉的招牌下。小可沒有說話，只是側(cè)著臉帶著淺淺地微笑望著我，眼睛里是征詢，我不是真得總像小可以為的那么笨。我一拍小可的肩膀，向他甩甩頭，就像以前一樣，我想給他一種像阿瓜那樣的親切感。小可的眼睛在陽光下忽閃忽閃地，我看到了點點的亮色。進(jìn)門的時候，小可突然伸出右手來牽住我的左手，就像以前我們進(jìn)“丘比特”的時候一樣，他用左手推門，回頭囑咐我：“小心，別碰到頭！”因為第一次和小可來的時候，我不知道門上懸掛著一個很大的風(fēng)鈴，進(jìn)門的時候就被重重地敲到了頭，后來小可揉著我頭上的紅點很不屑地說：“你瞅你笨的，傻得就只剩下這么大個腦門了！”可是從那以后，每次來“丘比特”，小可都要牽著我進(jìn)門，還不忘囑咐我小心，我就在心里暗暗感動，表面上仍舊是一副對他的“虛情假意”不屑一顧。

我將手從小可寬大的巴掌中掙脫，從他慌亂地不知將手放在何處的窘迫中看到了他的尷尬，而在此之前，小可對著我都是很平和又很坦然的，我明白，我們兩個都是會在瞬間產(chǎn)生幻覺的人，我知道我之所以會產(chǎn)生幻覺是因為我對我和小可的過去真得很懷念，而小可會產(chǎn)生幻覺的原因我卻一點都猜不出來，我曾自私地想，或許小可也會時不時地回憶起我和他的七年光陰，但是純屬我自己的一廂情愿，無從考證。

我和小可就那么靜靜地坐了好久，不知道為什么，和他進(jìn)了“丘比特”后，我們都突然變成了啞巴，實在不知道我們之間還能夠說什么，這和以前的我們是截然相反的，以前的小可和我，坐在“丘比特”里始終有說不完的話，不停地揶揄彼此，從中找到言語處于上峰的快樂。

那天后來，我實在覺得有些憋悶，就提議去喝兩杯，因為我始終覺的以我和小可目前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不適宜再去那么曖昧的地方，那容易讓我們兩個頻繁地產(chǎn)生幻覺，而幻覺過后就是我痛苦的回憶，在那里，我們都容易迷失。我和小可去了阿瓜的酒吧，說實話，我不想去其他的酒吧并不是因為阿瓜的酒對我永遠(yuǎn)都是免費的，而是因為我總覺得如果我喝醉的話，阿瓜那兒是比較安全的，所以有很多次我都在阿瓜的酒吧喝的酩酊大醉，然后阿瓜就把我背回家。也因此，對于阿瓜，我不需要任何偽裝，更不需要時刻提高警惕和假裝堅強(qiáng)。

那天，我和小可肩并肩走進(jìn)阿瓜的酒吧，我絲毫未閃避阿瓜眼里投放出的驚奇，從吧臺掠走幾瓶“雪蘭”后，就和小可勾肩搭背地找了個角落，一人一瓶地猛灌了起來。小可時不時地冒出一句“木子，你還記得不記得那次……”，我便接了口“記得記得……”，恍恍惚惚中，我們在半醉半醒的時候把我們七年的時光又逐年地翻騰出來叨叨，小可的酒量比我好很多，所以我倒地比他快，我只記得我在最后一瓶酒的最后一滴之后我仿佛看到了小可眼里有什么東西滑落，亮亮的一閃一閃的，好像是液體，而后我就人事不知了，再后來，我想那大概是我的錯覺吧。

次日，我是在我臥室的床上醒來的，我迷迷糊糊晃到客廳的時候我的意識里還是阿瓜那燈影搖曳的酒吧，我臉上開始蕩漾著模糊的微笑，我就知道每次醉倒在阿瓜的酒吧，我最后都能安然地在自己家里醒來。上班出門的時候，我在門廊里撿到了一粒紐扣，我順手踹在了兜里。

“干嘛？這不是我的！”當(dāng)我拿著那粒在我家發(fā)現(xiàn)的紐扣在阿瓜面前晃的時候，阿瓜就莫名其妙地丟出這么一句。

“那是誰的？我可是在我家找到的，而且昨天之前沒有！”我笑笑，理直氣壯的。

“真不是我的！應(yīng)該是小可的！”阿瓜鄭重其事地說。

“怎么可能？小可的東西不會出現(xiàn)在門廊里！”我搖頭。

“木子，昨晚是小可送你回去的！”阿瓜絲毫不理會我臉上的笑意，而是盯著我的眼睛很認(rèn)真地說。

“哦？”我有點意外，因為我腦袋中對前一晚唯一殘存的一點點記憶就是阿瓜的這個酒吧。說到小可，就有些想笑，我開始嘆氣，那時候的小可究竟心里在想什么！我在心里安慰自己，其實，如果我忘記了我和小可曾經(jīng)七年的關(guān)系，我們相處的或許就沒有那么累了，至少我會坦然地面對他，心也不會痛的那樣厲害。我將掌心合攏，把小可的那粒紐扣牢牢握住，當(dāng)我把那粒汗?jié)n的扣子輕輕放進(jìn)口袋的時候，仿佛小可的影子又珍藏在了我心里。

我很奇怪我對小可和嫻靜的事情一點也不好奇，嫻靜結(jié)婚和小可的孤身一人明明對我來說就是很大的新聞，可是我的平靜卻令阿瓜相當(dāng)?shù)募{悶，他心里豎著一個大大的問號，仿佛曾經(jīng)被小可傷了心的那個人不是我而是他。阿瓜在嘴里不停地叨念：“怎么會這么快？怎么會這么快？”我知道小可和嫻靜發(fā)展的速度與結(jié)束的速度會令我們每一個人啞然，但我明確的知道，小可其實根本不是那樣的人，而且我心里也隱約覺得嫻靜也不是一個對感情不認(rèn)真的人，但是事實告訴我，他們兩個都沒有對彼此負(fù)責(zé)任。我不想在深究下去了，因為現(xiàn)今的我，對小可而言，只是一個朋友；而小可于我，也僅僅只能是一個朋友，我們都對彼此的生活表示沉默，我也只是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小可以后的日子會快樂，我已經(jīng)把我自己放在了他朋友的立場。

八

我沒想到出了公司的大門會看到平劍，我以為平劍未收到回復(fù)必然會就此作罷，卻不曾料到他一如多年前一樣執(zhí)著，我不由得在心里深吸一口氣，我還是愿意竭盡全力地把他歸置在我好朋友的位置上，我不想我生活中的陰霾影響他。

“為什么在這等我？”我笑了，拍了拍平劍的肩膀。

“好久不見，想你了唄！”平劍憨厚地笑了，他的這個笑容酷似當(dāng)年穿著木屐坐在電腦桌前的那個傻笑，但是里面多了點沉穩(wěn)的影子。

“哈！真的？你這家伙又失蹤了很久啊，是工作忙？”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語言上很做作，像是在沒話找話，自從看過了那封信以后，我好像不能夠再和平劍耍貧了，這對我來說是相當(dāng)苦惱的事情，說實話，當(dāng)我清楚地知道一個人是好人的時候，我更愿意讓他成為我的朋友而絕非其他。

“哈哈！想和你聊聊?！逼絼狭藫虾竽X勺，變得一本正經(jīng)，儼然已經(jīng)從當(dāng)年的大男孩蛻變成了一個男人了！

“和我聊？這樣吧，我告訴你一個號碼，只要你撥通，那邊便會有一個甜美溫柔的女聲幫你解決你心里所有的困惑，不過，就是這個號碼很難接通，你一定要非常有耐心哦！”我朗朗地笑了。

“臭丫頭！去陪我喝兩杯吧！”平劍的臉上笑容突然變得有些勉強(qiáng)，而他輕輕的要求讓我感覺仿佛帶有一絲哀求，我的心莫名地有些感傷，難道我們都已經(jīng)成熟地遠(yuǎn)離了當(dāng)年我們那么熟悉的東西了嗎？

我點了點頭，和平劍去了阿瓜的酒吧，阿瓜看到?jīng)]有說什么，只是習(xí)慣性地微笑著對我們點點頭。不知道平劍為什么會情緒低落，可是我依稀覺得大學(xué)中平劍無憂無慮的燦爛笑容還是昨天的事。

“木子，我昨天看到小可了！”平劍突然用眼睛死死地盯著我，仿佛想通過這一句話而看到我心里去。恍惚間我以為坐在我對面喝著啤酒盯著我的人是小可，我有些自嘲地輕輕嘆了口氣，我還沒有喝酒為什么就先自醉了？我突然發(fā)現(xiàn)，每次見到平劍必然會提到小可，但奇怪的是，我和小可分手后，他見到小可的次數(shù)比我還多，看來我和小可的緣分還真是很淡。

“又是在丘比特嗎?”問完這個問題我就開始后悔了，因為我想到了平劍的那封信，一直以來，我對那信最后一句話的重視遠(yuǎn)遠(yuǎn)大于信的本身，這是對平劍的一種傷害吧，但是這種傷害卻并非我的本意。

“不，在醫(yī)院！”平劍一臉的淡然，但是如果我的隱形眼鏡沒有模糊的話，我分明從他的眼中看到一絲憂傷，不，用悲傷更準(zhǔn)確些。平劍抿了一口酒，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的直覺告訴我，他要對我說的話曾一度使他苦惱。

“怎么?他病了？”我自己都知道我明明是在明知故問，去醫(yī)院當(dāng)然除了探病就是看病，但是冥冥中我覺得小可明顯屬于后者，我在心里感到詫異。小可幾乎很少生病，他有固定的運(yùn)動時間，身體好得就像是圣斗士。以前和他在一起時，他總嫌我毛病太多，這病那病的很惹人煩，他急壞的時候就拍著我的后腦勺說：“吃得跟小坦克似的，怎么身上會沒有一個零件是有用的？！”其實他哪里知道，我偶爾會故意把小毛病弄大來博取他的關(guān)心，他對我總是難得溫柔，只有在我生病的時候他才會特細(xì)聲細(xì)氣地和我說話，跑前跑后地把自己忙地四腳朝天，把我伺候地跟個老佛爺似的，那會子我特受用，也特囂張地享受那種疼愛。說白了，我就是有點神經(jīng)不正常，我看到小可為我的病著急上火的樣子，我覺得心里特別溫暖，仿佛那火把我的心都燒化了，估計要是烙鐵也沒有太大問題。只是我偶爾會在病好后良心發(fā)現(xiàn)地想：如果有一天小可也病了，哪怕只是咳嗽一兩聲，我也要像他照顧我一樣照顧他?？墒切】缮眢w結(jié)實的很，哪會輕易冒出咳嗽的聲音，所以我想當(dāng)賢淑女友的愿望始終也沒有實現(xiàn)。

“嗯！病了！很嚴(yán)重！”平劍猛地一仰頸，整瓶“雪蘭”就都迅速消失不見了，我只來得及看到他的喉結(jié)滾動。

“??？什么病？！”我有點頭皮發(fā)麻，心里也開始緊張，實在不敢想像平劍口里的“嚴(yán)重”究竟到了什么樣的程度。“木子，你還愛小可嗎？”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直直地看著我。我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很迅速的點點頭。其實平劍很清楚，我是愛小可的，而且是永遠(yuǎn)愛著的，即使已經(jīng)分手了。

“小可得了骨癌！”他重重地咽下一口酒，用極壓抑的聲音吐出了六個字。他沒有再看我的眼睛，但是我從他的臉上看到了痛苦。

我聽到那句話的時候，手中的瓶子突然一時失重，直直摔向了地板，我分明體味到了我心中涌起的酸酸的痛惜，那種悲怨突然在我的胸腔擴(kuò)散開來，我的心便立即變成了一個千斤重的陀螺，開始很迅速地往下墜落。我承受不了這種跌宕的起落，頓然在沙發(fā)上蹦起，直著身子朝酒吧外面沖，在門外，我極敏捷地跳上了一輛剛剛停穩(wěn)的出租車，指揮司機(jī)把車往小可他家的方向開，當(dāng)車疾馳出去的時候，我聽到了阿瓜和平劍的喊叫聲，有些模糊。

小可拉開門時看到我的時候是一臉的驚詫，我不管不顧地一個猛子扎進(jìn)他壞里開始嚎啕，小可大概是被我的動靜嚇壞了，呆呆立著，任由我把眼淚鼻涕肆無忌憚地朝他白白的T恤上蹭。

“喂！怎么了？誰欺負(fù)你了？木子，告訴我，如果有人讓你這么難過，我一定把揍得滿地找牙！”小可輕輕地笑了，拍著我的腦袋溫柔地哄我，以前我和小可在一起的時候他都沒有這么溫柔過。

我猛然驚悟，掙出小可的懷抱，掄圓胳膊結(jié)結(jié)實實給了小可一巴掌，小可的笑容嘎然而止，有些目瞪口呆地望著我，我紅著眼睛瞪視小可左臉頰上紅紅的五指印，異常憤恨地咆哮：“你以為你是什么人？！你以為你自己是偉人？太自私了，從來不考慮我的感受，不經(jīng)我同意就把我劃出你的生活之外，這對我很不公平！難道在一起七年了你都沒有把我當(dāng)成你的親人？！”

小可不發(fā)一言，默默地立在我面前，要是在以前，我敢在小可臉上留下我的指紋，估計我會被小可滅了，但是現(xiàn)在的小可頂著半面的掌印，卻絲毫不做任何反抗，這讓我有些心痛，“木子，你這動靜真趕上一只獅子了，和你認(rèn)識這么久，我第一次見！”小可抬眼細(xì)細(xì)地看我，轉(zhuǎn)而笑了，但是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閃亮的液體。

“小可，我愛你！”我扯著小可的衣領(lǐng)，心里是冰融化的聲音，我知道從那天小可對我說分手直到我了解真相的那一刻我都依然深深愛著小可，雖然我曾經(jīng)對方哲抱怨過，也對阿瓜和平劍擺出一種往事塵封的樣子，但是我騙不了我自己。

“木子，早晚有一天我還是要離開你的，我本來是想讓你提前適應(yīng)沒有我的日子，我太了解你了，你雖然整天鬧騰，但是你在乎所有的一切，我看著你嘻嘻哈哈的樣子，我心中都被幸福填滿了，我就想你能這么快樂的過一輩子。和你在一起這么久，我最怕看到你的眼淚，說實話，我不是一個堅強(qiáng)的人，我沒有勇氣看到你的眼淚?！毙】傻难蹨I開始滴滴答答地往下掉，如果說小可很少見到我的淚，那么我又何嘗不是呢？我在那一刻清楚地知道，小可還是以前的那個小可，那個愛我的小可。

我和小可相擁靜靜地站在他家的大廳，聽小可對我講他的病情，因為以前忽略了自己的身體健康，所以一旦腿痛得撕心裂肺的時候，醫(yī)生已經(jīng)開始搖頭表示束手無策了，現(xiàn)在的嚴(yán)重程度已然到了即使將雙腿截去也無法挽救的地步了，小可又是固執(zhí)的，他不愿浪費一些無謂的時間，根本就不聽所有人的勸，只愿意裝成一個正常人去安穩(wěn)地活著，但是又并不是在消極的等死，他仍舊樂觀的做著許多事。

我和小可又在一起的消息讓阿瓜很是安慰，阿瓜點著我的頭說：“我說過，小可是個好人！”但是小可看阿瓜的眼神卻帶著許多的凝重，仿佛里面有很多深刻的內(nèi)容。

小敏告訴我她要和魏浩結(jié)婚的時候我驚地把手中的咖啡潑了一身，小敏咧著大嘴笑得花枝亂顫，她用得意的眼神看著我犯窘，壞笑著幸災(zāi)樂禍的樣子著實讓我氣憤，我有些想拿剩余咖啡潑她的沖動，當(dāng)然我沒有那么做，因為結(jié)婚是好事，我再激動也不能用咖啡來為小敏慶祝。其實，我一直都不看好她和魏浩，不僅是我，所有人大概都始料未及，小可用莫可名狀的表情對我說：“這個世界變得真是太快了，我覺得我是老了！”我笑笑，表示已經(jīng)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阿瓜也神情嚴(yán)峻地說：“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魏浩真是栽在小敏手上了！”

小敏眨著大眼睛問我：“木子，和小可商量一下吧，你們也結(jié)婚吧，和我們一起！”我有些發(fā)窘，轉(zhuǎn)眼看小可，小可也是一臉的不知所措，我知道，小可是不會和我結(jié)婚的，不是不愿意，而是，以他的性格他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和我手牽手去民政局的。我從來不想增加小可心里的負(fù)擔(dān)，所以和小可在一起的時候，我都避免說“以后”“永遠(yuǎn)”“將來”諸如此類的詞，我們都清楚我們是沒有未來的，即使我們很不情愿，也是力不能及的。我真的很想嫁給小可，在他為數(shù)不多的日子里照顧他，陪伴他，但是我了解小可，如果我提出想結(jié)婚的愿望，小可必然會悄然離我而去。所以，我寧愿和小可像現(xiàn)在這樣過著沒有將來的日子，我們都努力認(rèn)真地過好現(xiàn)有的每一天，哪怕只有一天快樂也會盡全力。

“算了，我還是給你做伴娘吧！我可不想在你大喜的日子搶你的風(fēng)頭。”我爽朗地笑笑。小敏白眼瞪我，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她撓撓后腦勺，指著小可說：“那他就是準(zhǔn)伴郎了！”小可搖搖頭，用眼睛看我，我會意，對小敏推辭：“不要了，小可現(xiàn)在的身體不好，我不想他那么累，我找別人好了！”其實，我說的也是現(xiàn)實情況，小可現(xiàn)在沒有那么多精力去參加這樣的活動，他的腿疼得已經(jīng)越來越頻繁，雖然他大多時候都忍著，我還是能夠感受到他的痛苦。

后來，小敏找了平劍，他欣然允諾。

小敏婚禮那天，小可沒能到場，因為早上為他穿西裝的時候，他的腿開始抽搐，我從他的臉上看到了點點的汗珠，我知道他又在拼命忍著，我把將要流出的淚拼命地咽回去，不管我多么堅持，小可還是不讓我送他去醫(yī)院，也不要我留下來陪他，我知道我拗不過他，只好喂他吃了止痛藥，讓他在家里安靜等我回來。在我關(guān)上房門踏上樓梯的時候，眼淚終究還是止不住地往下落。

小敏就這樣帶著一臉幸福和對未來生活的憧憬由單身變成了已婚，我和平劍送上了我們的祝福和真摯的微笑，平劍原本準(zhǔn)備和我一同回家去看小可，但是我知道小可不想讓平劍看到他痛苦的樣子，他永遠(yuǎn)想在所有人心中留下無比堅強(qiáng)的影子，很怕讓任何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有時候，我覺得小可其實對平劍有一點在意，他看平劍和阿瓜的眼神是同樣的復(fù)雜，我對此相當(dāng)困惑，卻不可能從小可那里得到答案，小可不是一個什么都愿意說出來的人。其實，我曾經(jīng)不斷地向阿瓜抱怨我不了解小可，小可也一點都不了解我，但事實上，相處到如今我才明白，我和小可其實對彼此都了如指掌，我們就是彼此的影子，多半時候，相似的就像是一個人！

九

一個月后，小可住進(jìn)了醫(yī)院，因為他已經(jīng)不能走路了，而且時常在家中昏倒，我不再任由他的固執(zhí)，所以在他又一次暈倒后，我毫不猶豫的把他送到醫(yī)院，我不知道，對于這種狀態(tài)下的小可，醫(yī)生還能夠為他做什么，但至少能減輕他的痛苦吧。小可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周圍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并沒有像我以為的那樣暴跳如雷，而是沉默著別過臉去不看我，我明確知道他是在生我的氣?，F(xiàn)在的小可固執(zhí)的像是個孩子，我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把他弄到醫(yī)院里來，他必定會很不滿，但是他生氣的方式與以前大不一樣，至少達(dá)到了另一種效果，因為我從以前的拼勁全力爭吵變?yōu)楝F(xiàn)在的手足無措。

“還痛嗎？”我蹭到床邊，探頭問小可，他對我仍舊不理不睬，我伸出手去扳他的臉，他卻異常執(zhí)拗地與我的手抗衡，我心里突然很難過，眼淚又叭嗒地往下掉，我抽回手，看著小可的后腦勺，無力地嘆了口氣。過了許久，小可突然回過臉來看我，驚異地伸手去拭我的淚：“木子，木子，別哭，我想通了，原諒你了，我不能不理你了，我現(xiàn)在不多看看你，以后就沒有機(jī)會了?！甭牭叫】傻脑挘緛硪呀?jīng)被擦拭干凈了的臉，頓時又變得濕漉漉的。現(xiàn)在的我和小可每一天都過得分秒必爭，我恨不能每時每刻都看著他，我要把他深深地刻進(jìn)我的腦子里、我的心里。小可慌了，開始不斷的用手來摸我的臉，不斷地為我擦掉眼淚，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憂傷，唯恐他也落淚，所以我拼命地往回止住眼淚，脖子伸一伸的，小可“撲哧——”一聲笑了：“木子，你是不是要下蛋了？”我聞言，用手拍拍小可的腦門：“說胡話呢你！”我努力地把自己的悲傷吞下去，陪著小可一起爽朗地笑，我在心里默念：我要盡我最大努力讓小可以后都笑著度過每一天！

那天，阿瓜來看小可，小可支使我到飯?zhí)萌ソo他打飯，我樂悠悠地抱著飯盒出去了，跑到樓下，突然想起來沒有帶錢包，又急急忙忙地往上跑，心里盤算著打幾樣小可最愛吃的菜。當(dāng)我離病房近的時候，我聽到小可對阿瓜說：“她單純又簡單，身邊沒有人照顧是不行的，阿瓜，我不知道我們算不算是兄弟，但是我覺得木子需要你，有你在她身邊，所有的人都可以安心。其實，一早我就應(yīng)該徹徹底底地從木子身邊消失不見的，這樣起碼以后她的痛苦會少一點，對她來說，我的背叛和我的死亡，她更容易接受前者，但是，現(xiàn)在說這沒有意義了，她必定要面對沒有我的那一天了。阿瓜，在以后沒有我的日子里，希望你永遠(yuǎn)在木子身邊！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對木子……”我決定在這個時候走進(jìn)去拿錢包，因為我的眼淚已經(jīng)溢在了眼角，晚了它一定會落下去，看到我，小可把將要脫口的話收住，用溫柔的目光打量我，我對著他露出無比燦爛的微笑，其實我清楚那實在很勉強(qiáng)。后來我去給小可買飯，他和阿瓜還說了些什么我不知道，我回來的時候阿瓜已經(jīng)走了。

小敏和魏浩雙雙來看望小可，小可的事情小敏是我朋友中最晚知道的一個，當(dāng)時她聽我說完，哭得十分慘烈，比我還要聲嘶力竭，為此我十分感動，更讓我內(nèi)心波濤洶涌、悲慟此起彼伏的是小敏的一句話：“木子，沒有小可你可怎么辦??？！”說實話，小敏也結(jié)結(jié)實實看著我和小可愛了七年，我和小可的感情路上，她也是一個出現(xiàn)頻繁的過往行人，我和小可的感情深厚程度，她了解的不比阿瓜少。放完悲聲，小敏拍拍我的肩：“木子，要挺住！”我很沉重地點點頭：“放心！我會向董存瑞學(xué)習(xí)的！”

后來，方哲也來了，他來的那天，竟意外地遇到了小敏和魏浩，我原以為那樣的場面肯定會十分尷尬，但是令我和小可目瞪口呆地是，方哲和小敏旁若無人地聊得熱火朝天，而且方哲還和魏浩稱兄道弟的，那關(guān)系瓷實的仿佛他們不曾是情敵過。

除了阿瓜，平劍來醫(yī)院的次數(shù)也格外的勤，甚至有那么幾次，當(dāng)我睡眼朦朧地沖到醫(yī)院的時候，平劍已經(jīng)在給小可做按摩，以求減少小可的痛苦，我有些自責(zé)地望著平劍，可是只看到了他的側(cè)臉，因為他很專心，絲毫沒有注意到我。我想對于平劍，我和小可都不知道可以說點什么，小可曾私下里對我說：“木子，你永遠(yuǎn)都欠平劍的，而我，永遠(yuǎn)都欠平劍一個交待。”當(dāng)時的我，只有默默點頭的份，因為，兩個人的感情世界里沒有辦法容下第三個人，如果我有姐妹，我一定毫無二話的把她交待給平劍，問題是我媽媽二十多年前只千辛萬苦地生了我一個，所以，我終究是沒有辦法給平劍有什么交待了。

每次平劍離開醫(yī)院，小可都讓我扶他到窗邊看平劍的背影，他從不告訴我原因，只是在一個黃昏，他盯著平劍蘊(yùn)黃的背影問我：“你覺得平劍的身影像我嗎？”我沒有明白，很仔細(xì)地看了一下，而后肯定地點了點頭。我總覺得病了的小可有點古里古怪的，他總是用直直的眼神望著我發(fā)許久的呆，而后很突兀地說：“木子，阿瓜是個好人！”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他又會說：“木子，平劍也是個好人！”我不知所以然地看著小可，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日子慢慢地一天天過，是因為小可痛得越來越厲害，每次他痛的時候，我都恨不能時間趕快過去，好讓他的痛苦能快點結(jié)束，但是，當(dāng)那天真正完結(jié)的時候，我心里就會涌上一陣的難過，因為這意味著小可又向死亡靠近了一步。我把影集帶給小可，每天和他翻著照片回憶我們曾經(jīng)的快樂時光。有一天，小可指著我拐著腿的一張照片說：“那次你從樓梯上掉下來，我背你去醫(yī)院的，你不知道，當(dāng)時我緊張的頭上不斷冒汗，你嚇壞我了！”我循著小可的提醒回想那天小可兇悍的樣子，心里一陣百感交集，當(dāng)時的小可朝著我聲嘶力竭地吼：“我就納悶了，你為什么不能慢慢走下來，非要往下跳！你以為你是青蛙還是兔子？！”吼完后就把我往醫(yī)院扛。我趴在小可背上，痛得呲牙咧嘴，心里對小可有點恨，埋怨他對我除了呼喝從來都不會溫柔，我都受傷了還對我擺著一張臭臉，一點都不在乎我的死活。原來，小可是把對我的在乎放在心里的，我看著小可額前為數(shù)不多的頭發(fā)，突然很想時間靜止下來，不要再往前走。過去的那七年，我們從來沒有像這幾個月這樣和平共處過，誠然，我們兩個都是好強(qiáng)的人，所以不斷地爭得面紅耳赤，那是我們以前的快樂，對，是一種快樂，我們喜歡彼此都表現(xiàn)的很強(qiáng)勢，可現(xiàn)在，我們的平和也是一種快樂，因為那表示我們都已經(jīng)長大了，必須要去經(jīng)歷一些事情，也必須要學(xué)會面對，只是不幸的是，第一次的考驗竟然是死亡，對我而言，更多的是失去。

六月的一天，當(dāng)我早上睜開眼睛的時候，小可居然還沒有醒，我有些奇怪，平時早上小可一定會因為疼痛而早早醒來，睜著眼睛看趴在床邊睡得迷迷糊糊的我，但是，那天的小可特別的安靜，我覺得安靜地連他的呼吸聲都感覺不到了。我突然驚覺，去抓小可的手，已經(jīng)涼了，我傻了，去捏小可的鼻子，可是他的臉和他的手一樣涼，我有些不知所措，不停地去逗我以為“熟睡”的小可，當(dāng)平劍進(jìn)來的時候，我還在拼命地擺弄早已沒了呼吸的小可，平劍急忙沖出去叫來了醫(yī)生，我被奔進(jìn)來的護(hù)士扯到了一邊，有些懵懂地看著醫(yī)生翻小可的眼皮，直至最后醫(yī)生將被單拉過來遮住了小可的面孔。我仍然有些無知地拉扯著醫(yī)生：“喂！他只是睡著了！你蒙他的臉干什么！”醫(yī)生抬起臉來，很無奈地看著我搖搖頭，我不相信那是真的，我扯開被單，不斷地拍打小可的臉：“喂！別鬧了！你睜開眼睛證明給他們看，你證明你還醒著，喂！你別睡了，小可！”平劍哭喪著臉，使勁把我抱開，我還是死命地抓著被單，但是被護(hù)士冷著臉從我手中搶走，生硬地蓋回小可身上，我眼前最后留下的是一片白色，然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我躺在床上，旁邊坐著一臉焦急的平劍和阿瓜，我蒙蒙地問平劍：“小可醒了沒有？”平劍痛苦地?fù)u搖頭，阿瓜紅著眼睛望著我：“木子，小可已經(jīng)走了，永遠(yuǎn)都不會醒了！”我拿眼睛去看平劍，平劍對我重重地點頭：“恩！是真的！”我終于徹底絕望了，小可最恨別人在他臉上揮巴掌，而我那樣用力的拍他都沒有反抗，看來他是真得已經(jīng)離開我了。我沒有掉一滴眼淚，轉(zhuǎn)臉去看窗外，發(fā)現(xiàn)那天的陽光格外刺眼！

平劍給了我一封信，說是小可留給我的，我把它輕輕地放進(jìn)口袋，我實在沒有勇氣看，從小可離開的那天直到他的喪禮，我都沒有流過一滴眼淚，阿瓜和平劍都守著我，我知道他們對我的關(guān)心，但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哭不出來，阿瓜和平劍都不知道該對我說什么，只能是很緊張的看著我一個人靜靜地發(fā)呆，我從來都沒有像那時候那么安靜過，我很怕我想不起來小可的樣子，所以每天都拼命地想拼命地想，想到心痛地絞起來，我知道，這輩子我最愛的人是小可，我也欣喜地知道，我也是小可這輩子最愛的人。

離開小可的日子，我向公司請了長假，因為我太需要給自己時間了，我每天都昏昏沉沉地睡，迷迷糊糊地吃，然后去阿瓜的酒吧喝得昏天黑地，阿瓜不止一次地對我說：“木子，一切都會過去的！”而平劍總是望著我欲言又止，我知道我活的挺難受的，而平劍和阿瓜看著我也挺難受的，但是我沒有權(quán)利選擇追隨小可的腳步，因為我的爸爸媽媽還需要我，所以我只能讓自己費力地活著。

終于有一天，我翻出了小可給我的信：

木子，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遺書，我沒有什么可以留給你的東西，因為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以前我總是太粗心，我好像什么都沒有送給你過，甚至是你生日的時候，而我，每次生日的時候你都費盡心思的給我一個驚喜，你不知道看到你親手做的東西我有多感動，有幾次我都有想哭的沖動，其實，雖然我從來都沒有夸過你什么，但是你在我心里永遠(yuǎn)都是最棒的。我對你的粗心不是我不在乎你，而是我總以為有愛就足夠了，所以我把我全部的愛都給你，現(xiàn)在我才知道，除了愛，女孩子也是要哄的，但是我現(xiàn)在才明白，已經(jīng)太晚了。

木子，如果我能夠有選擇的話，回到八年前那個午后，我還是選擇在操場上遇見你，因為有你，我的生活才充滿快樂。

平劍和阿瓜，叫我怎么說呢，真得是兩個很好的人，木子，離開我，你仍舊是幸福的。一直以 來，我的心里都裝著兩件事，很沉重，更多的還是負(fù)疚感。木子，阿瓜和我一樣愛你！我知道看到這句話你一定非常震驚。但是，這是真的！木子，你去過阿瓜的家嗎？有機(jī)會，你到那里去看看，你一定會發(fā)現(xiàn)許多令你今生感動的事情。那里是我無意間發(fā)現(xiàn)的，如果不是答應(yīng)了阿瓜，我一早就告訴你了。其實，第一次看到你和阿瓜耍貧的時候，我就小心眼地想過你和阿瓜或許是有緣分的，我只是一直在納悶，為什么你認(rèn)識阿瓜的那么多年，卻從來不知道他的心意。阿瓜是個很細(xì)心的人，他比我更能讓你依靠，因為他比我懂得疼你！再說平劍，你或許心里也明白，其實平劍的心里從來都不曾放棄過你，他對你的好沒有像阿瓜那樣點點滴滴地累積，但也足以讓你幸福！我一直就很想對你說，木子，你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我們對你的愛誰都不會比誰少一點！

木子，阿瓜和平劍都是很好的人，無論你選擇誰，我都能放心的離開，我只希望下輩子如果可以，我還和你在操場相遇，在夏天相愛，只是，我一定不會像這一世這么對你，我要讓你還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用我全心的愛守護(hù)著你！

木子，如果我的愛算是無價之寶的話，它是我留給你的唯一一份遺產(chǎn)了，你珍藏它就好，不要固守它，如果你愛我，就讓我安心！

木子，我愛你！永遠(yuǎn)！

小可（于病床前遺言）

看到最后一個字的時候，整封信已經(jīng)濕透了，前面都是潮濕的，我積壓了許久的淚在那一刻破堤而出，仿佛我與小可近在咫尺，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眼睛已經(jīng)被淚水浸濕徹底的緣故，我看到了小可的臉，是那么清晰，還是那熟悉的爽朗的笑容，我醒了，終于最后明白，小可是真得不會再回來了，我和他真得已經(jīng)成了兩個世界的人了！我想我要讓他安心，那么我就要笑著過好我以后的每一天，我和小可不是沒有未來，我們的未來在下輩子，我還有盼頭。

哭過那一場，我整個人無比清醒，我去公司銷了假，又開始了我揮著小旗滿世界跑的生活，我想我只要過得充實，我的世界就不會顯得空蕩蕩了。當(dāng)然，因為小可的囑咐，我聽話地去了阿瓜的家。說實話，我和小可在一起的日子我都沒有這么聽過他的話，總是他說朝東我就偏偏要朝西，可是現(xiàn)在我不想再和他唱反調(diào)了，我以后都要乖乖地聽他的話，即使在他已經(jīng)不在的日子里。

找到那個地方的時候，我開始深深地自責(zé)，我對阿瓜實在是不夠朋友，從認(rèn)識他到現(xiàn)在，都近20年了，我卻從來不知道他家的具體位置，真是忽視他很久了，如果小可在的話，一定會說我是被阿瓜慣壞了，我習(xí)慣承受阿瓜對我一切的好，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卻從來沒有用什么回報過他，作為他的朋友我很不稱職。我七拐八拐地找到那幢樓，拿著阿瓜給我的鑰匙，開始尋門牌號。阿瓜并不知道我突然要來的真正原因，我只是開玩笑似的和他說我良心發(fā)現(xiàn)為他打掃房間，他本來不肯，但是他拗不過我，就像小時候一樣，他從來不和我持相反意見，永遠(yuǎn)都是我說什么就是什么，用小可從前的話來說，就是傻乎乎地甘愿被我欺壓而成為我的奴隸。

說心里話，看到阿瓜的房間我有點驚訝，他那里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樣凌亂，很干凈。阿瓜和小可不一樣，小可的房間是絕對的垃圾場，亂七八糟的，如果沒有我定時定點的清掃，估計小可早被垃圾埋起來了。我以前還奇怪，小可總把自己打扮地異常光鮮才出門，為什么自己的生活環(huán)境就可以任其如此糟糕，為此，他很無所謂地解釋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再說，這樣才有家的感覺，太干凈了像是醫(yī)院，讓人難以適從?！蔽矣袝r覺得他說的挺有道理，就像我喜歡他在凌亂的家里等我一樣，讓我覺得有兩口子過日子的幸福感，我們兩個不管是誰外出都會很戀家。

當(dāng)我走進(jìn)阿瓜臥室的時候，我臉上嘆服的笑容頓時變得僵硬，窗臺、書桌、書柜、床頭都是我大大小小的照片，書桌上的那個臺燈是剛升初中那年我和他路過一家精品店時我用夸張的語氣表達(dá)了我對它的喜愛之情；床頭架子上的籃球是我高一那年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他竟然擺的這么高；桌上的十幾本書都是我和他逛書店的時候提到說很喜歡的……太多了，那個房間中幾乎所有的一切都和我有關(guān)，我順手拉開抽屜，里面的東西更是讓我驚得目瞪口呆，全是一些雜七雜八的小東西，都是一些我和阿瓜在一起時表示過稍稍好感的，我沒想到阿瓜竟會在我不注意的時候買下來存著，整整抽屜，大概是從我和阿瓜認(rèn)識到現(xiàn)在的所有積累，一時間我竟不知道說什么做什么了，我有些愕然，為什么阿瓜在我身邊這么多年我卻從來不曾留意過他半點，其實，我應(yīng)該早就明白為什么這么多年一表人才的阿瓜從來也沒有交過女朋友，是我太粗心了，粗心地從來也沒有顧及過阿瓜的感受，那么，這么些年，他看著我和小可吵吵鬧鬧的一路愛過來，他的心里該有多難受?。?/p>

我還記得我告訴阿瓜我和小可在交往的時候，阿瓜靜靜地看著我，什么都沒說，半晌后微笑著對我和小可點點頭：“你們很般配的！”我也記得每次我和小可有矛盾，阿瓜都不是站在我面前數(shù)落小可的不對，而是緊張地安慰我說小可是如何的好，他是多寬容的一個人啊。可是，我和小可漸行漸遠(yuǎn)的時候，阿瓜是以何種表情面對我們的背影呢？仍是帶著寬厚的微笑，還是心里不停的流淚，我突然意識到，阿瓜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流露出絲毫的不開心，他對著我的表情永遠(yuǎn)都只有一個：平和的微笑。

出于對書桌旁那個蓋著畫布的畫架的好奇，我未經(jīng)阿瓜同意掀開了那塊畫布，令我驚愕的是我面對的仿佛是一個活生生的自己。那是一個碩大的拼圖，內(nèi)容就是完完整整的一個我！我不知道阿瓜是什么時候開始制作工程如此浩大的東西，但是我的心里涌起了陣陣酸楚，與其說這讓我感到震驚，還不如說對我是一個太大的觸動。阿瓜竟然如此用心的把我藏在心底，他為我做了這么多，卻又不露一點痕跡，如若不是小可留下的那封信，這輩子或許只要阿瓜一天保持沉默，我就會毫不知情的繼續(xù)享受他的愛護(hù)。

我開始發(fā)現(xiàn)其實我一點也不了解阿瓜，這么多年，他從來都是默默地聽我不斷地抱怨，聽我不斷地感嘆，他從來都不曾把他的內(nèi)心世界袒露給我看，他只愿意無聲地用他所有的快樂陪伴著我，我想，除了平劍，我又欠了一個人太多東西，但是我能怎么樣呢？我真是厭惡我自己，二十多年來我從來沒有為別人做過什么，卻像是個災(zāi)星一樣禍害我身邊的每一個人，我無時無刻都在關(guān)注著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感受，卻忽視周圍所有的一切，這樣的我，怎么配擔(dān)當(dāng)別人對我那么多的好！

我不清楚現(xiàn)在的我究竟還能夠為阿瓜做些什么,但我想我至少應(yīng)該和他好好談?wù)?，或者真能像小可說的那樣，可以給阿瓜一次機(jī)會，但是可能有些虛偽，因為我畢竟心里還愛著小可。在我眼里，阿瓜不是平劍，所以，我不能夠像對待平劍一樣對阿瓜一味的逃避，他認(rèn)識我太久了，熟悉得就像是我的一個親人，而且是如此心思細(xì)膩的人。想了很多之后，我霍然起身，用畫布很認(rèn)真地裹好那幅拼圖，大踏步地朝阿瓜的酒吧奔去。

還有一個路口的時候，我的耳邊突然響起了緊促的火警，我扭頭，看見消防車從我身邊呼嘯而過，我抬頭向前看了看，遠(yuǎn)處有濃煙，但是我意識不到這和我有關(guān)系，我只是緊了緊夾在腋下的拼圖，加快了腳步。

等我站在了路對面的時候，我整個人突然就慌亂起來，失火的地方是阿瓜的酒吧，一群人站在我附近對那熊熊燃燒的場面持觀望狀態(tài)，我一時摸不清情況。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平劍沖到我身邊：“木子，你有沒有見到阿瓜？”我呆呆地?fù)u搖頭，突然我回過神來，把拼圖塞給平劍，發(fā)了瘋地就往冒著火光的地方?jīng)_，當(dāng)然，我被冷著臉的消防員結(jié)結(jié)實實地攔在了外面，我不管不顧地拼命掙扎：“放開我！我朋友在里面！”但是我有多大力氣，消防員就有多大力氣，我懷疑他們恨不能當(dāng)場把我打暈，因為我明顯是在給他們添亂?！拔覀円呀?jīng)組織營救了！”抓著我胳膊的消防員一臉嚴(yán)肅地崩出幾個字。我已經(jīng)無可奈何了，因為我已經(jīng)越來越?jīng)]有掙扎的力氣了，平劍趕了過來，一臉焦躁地守在我身邊。

當(dāng)消防員離開的時候，我?guī)缀鯖]什么意識了，我只記得那個沖進(jìn)火場的消防員最后出來的時候是一臉的無奈，接著，我便又一次什么都不知道了。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的身邊只有平劍一個人，我本來想問點什么，但是平劍對著我輕輕地嘆口氣，又搖搖頭，我發(fā)現(xiàn)他臉上的淚痕還未干，就突然什么也不想問了，我仿佛已經(jīng)猜到了結(jié)果。

“木子，那些人沖進(jìn)去幾次都沒有找到阿瓜，后來以為里面沒人了，最后才發(fā)現(xiàn)阿瓜，他被壓在了兩根倒下去的橫木下，救護(hù)車還沒有開到醫(yī)院，阿瓜就已經(jīng)不行了！”平劍哽咽著告訴我那個在我心里隱隱作痛的結(jié)果，我瞪著眼睛盯著天花板，仍然沒有一滴眼淚，側(cè)過臉去，我發(fā)現(xiàn)陽光還是有些刺眼。

我沒有參加阿瓜的葬禮，因為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實在沒有勇氣面對，短短時間內(nèi)我失去了兩個最愛我的男人，我不知道老天為什么要折磨人，如果可以選擇，我寧愿選擇我迎接死亡，而給小可和阿瓜活著的權(quán)利，我也恨自己不夠堅強(qiáng)，為什么每次我都不能幫他們與死亡抗?fàn)帲炊谧詈髸r刻人事不知，我從來都錯誤的認(rèn)為自己是非常堅強(qiáng)的，但是看樣子我是高估了自己。

當(dāng)大家在公墓為阿瓜垂淚的時候，我一個人去了阿瓜的家，面對著那整整一屋子的我，我突然間不能自控，失聲痛哭，當(dāng)時的狀態(tài)就像是我和小可分手后去阿瓜的酒吧嚎啕一樣，我憶起阿瓜的話：“木子，你這動靜真趕上一頭獅子了！”這話小可也說過，原來，他們都不怎么看到我哭，原來我和他們眼中的我判若兩人，我的心其實脆弱的一塌糊涂。我把阿瓜房中的我統(tǒng)統(tǒng)擦拭一遍，我不想他心中的那個我落上塵土，離開的時候，我為阿瓜小心翼翼地關(guān)上房門，站在樓下，我最后看看阿瓜那扇合攏的窗戶，擦干我最后一滴眼淚，轉(zhuǎn)身靜靜地離開。

十

一個月后，我離開了這個城市，因為這個城市有太多熟悉的人和事，仿佛我一個轉(zhuǎn)身就可以看到小可和阿瓜熟悉的身影，那是我不能忘卻的記憶，我實在沒有勇氣留下來不斷回憶，我怕看到“丘比特”，也怕看到阿瓜從前的酒吧，我的傷疤每次一經(jīng)過這些地方就會被狠命地揭開，然后便是刺骨的疼痛，我想我很需要去換個環(huán)境慢慢愈合。平劍執(zhí)意要照顧我一輩子，我堅決地拒絕了他。平劍怎么也不服。

站臺上，在火車要開動的瞬間，我對月臺上的平劍說：“平劍，我一個人背負(fù)不起你們的愛，你就扛得動三個人的愛嗎？”火車開走了，我沒有聽清平劍的回答。

他回答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