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塘村紀事（組詩）

徐后先

螢火蟲

一只只習慣走夜路的蟲子

把一盞小小的熒光燈系在屁股上

奇怪了

不照前路，卻照身后

不照自己，它要照誰

八百里皖西南，伸手不見五指

夜行者肯定不止一只昆蟲

山路曲折、崎嶇

黑夜里，多么需要一盞燈

這個時候，豺狼野獸會出來覓食

獵人已疲憊進入了夢鄉(xiāng)

豆大的光，閃閃爍爍

螢火蟲騎著一匹風的野馬

飛過村莊，飛過河流，飛過田野

沒有驛站可以更換馬匹

不去和一只手電筒比光多么強烈

飛到黑暗里去

只想把那盞小小的熒光燈高高擎起

做一只勇敢的螢火蟲

和泊湖的一群白鷺聊生活

自從愛上藍色

就愛上了天空和泊湖

自從愛上泊湖

就愛上了湖面的雷電大風驟雨

和用一生來暢游的魚兒

呵護水草、蓮藕和蘆葦

是這個王國不可觸犯的道德底線

把窠筑在潦草的蘆葦深處

可以更好地呵護愛情，繁衍幸福

對不速之客

劃一道雪亮的閃電

偶爾到湖堤上踱踱步

看水中的倒影

腥風如何掀開湖灘的空曠、遼闊

聽隱隱約約的蟲鳴

運送糧棉的機帆船，突突地響

驚落梨花一片

艾蒿清香

小時候，我經(jīng)常感冒

母親爬上后山，采摘帶露水的艾蒿

曬干，為兒女們洗艾水澡

縫成香袋，掛在我細長的脖子上

長大了，母親經(jīng)常感冒

我蝸居小城，卻毫不知曉

弟弟來信說

“母親消瘦得像一株艾蒿

端午日日臨近，她

站在微涼的晚風中，眺望路口

露水一次次打濕了睫毛”

昨夜，又夢見母親咳喘

一聲聲，像鋸齒

“我的小艾蒿，快快抽條吧！”

母親笑出了皺紋，將我舉過頭頂

像舉一盞香油燈

一個牧童的胡思亂想

兒時的一場雨水

河溝邊的雜草，冒出了黃芽

那個牧童騎著水牛耍潑

把黃梅調(diào)扭粗、扯長

如今牧童已經(jīng)長大

像一朵豌豆花，開在南方

皮鞋廠的一條流水線上

只有競爭

沒有故鄉(xiāng)

牧歌，只在想家時唱唱

唱完就拭干淚水

再夢一回月光下寬厚仁慈的沙地

雨后翻山芋、秋陽下挖花生

不擔心被炒魷魚

不擔心橫刀奪愛

男人和女人，永遠是一根藤上的

兩個苦瓜

小小愿望

百年之后，做一棵野蘭

每天吐出火焰，不與香樟爭風吃醋

讓螞蟻甲殼蟲貼著我陰涼的額

安詳?shù)厮?/p>

春天開出米黃色的小花

喂養(yǎng)一群饑腸轆轆的蜜蜂蝴蝶

或者做一株野葵

時刻聽從太陽召喚，不去埋怨陰雨雷電

給一時半刻迷路的獾子指引

回家的路

不管白云飄得多遠

我只愛我貧血的田埂

還是做一撮泥土吧

我的肥沃，足以催促種子發(fā)芽開花

把根深深扎下

我的鈣，足以讓孱弱的禾苗挺起腰桿

我的鹽，足以助它們抗擊風暴

徐家老屋

幾排水墨的青磚灰瓦馬頭墻

枕著一條冒青煙的龍脈，掉進下夾河

搓衣的女人，跪在青石板上

每天打撈

水淋淋的太陽

屋場里那點舊事兒

長滿青苔

狀元宰相將軍已隨白云飄遠

一群蝴蝶，都做了蜜蜂漂亮的新娘

野菊花開過了一陣子

再香過一陣子

年輕人就要踏著秋霜出發(fā)，只帶上翅膀

從此山高路長

蝴蝶一天天被秋風吹瘦了

像被撇下奶孩子的女人

大雁帶來的消息沾滿白霜

扯棉花稈的姑娘，守著棉田的開闊

總是想象插上了翅膀

飛到天上去

一條麻繩似的山路，年年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