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煙的詩

海煙

我沒有在時間的罅隙中脫穎而出

沒有理由去害怕那場雪

盡管它高高在上，面色冰涼

從三月的小陽春到十二月的冷

一些情節(jié)，恍若隔世

我只是青春留下的遺物

被一把鈍刀苦苦眷戀

我沒有在時間的罅隙中脫穎而出

身體里還留有拔不出的釘子

我必須帶上足夠的烈酒

攜著風雪在世界上走動

多年以后，最終還有一把骨頭

可以喂養(yǎng)腳下的這片土地

一個反復推敲海水的人

一聲鷗鳴，海水便廣闊地躁動起來

你是一滴水，卻又遠離了海

有時你在岸邊徘徊

有時你遙望著破裂的國土

三尺深的陰影里，到處盛開著黑

盛開著盲目和無知的花，很多時候

你只能依賴白色藥片

和一種不朽的聲音，沉睡或做夢

這靈魂在受難以后

在巨大的塵灰中，布滿月光和星辰

一個反復推敲海水的人

總想叩開大海的門扉

緩 解

我們有些老了

那曾經(jīng)充滿風暴饋贈的手

如今已是嶙峋，空無一物

我們的腳步是一致的

走出了不可遺忘的年輕的叢林

和同樣潔凈的青春

而我們在鏡子里的面孔

也是暗淡的，像枯萎的月色

喪失了蓬勃的想像。

我們與各種塵埃相遇

從各種話語中練習抒情

并在各種各樣的門里尋找火焰

這些火是我們的火，灰燼是我們的灰燼

我們終于在此得到緩解。

而現(xiàn)在我們不是沉默，是無話可說。

同樣的風

在同樣荒涼的地方

是的，在世界的另一角

一定還有你在那里，匆匆地

趕著一條自由的路

隔了多少歲月，我們?nèi)匀贿b不可及

多么遺憾啊!我，一個過路人

再怎么走，也沒有走進你的心底

同樣的風在同樣荒涼的地方吹

它頹廢、潦倒、有尖銳的壞脾氣

不管我站在高處或灰暗的低處

我都會在心的深處聽見

這不是盛開的玫瑰花的歌唱

也不是鐵軌銹蝕的呼嘯，這是一顆孤獨的心，

在黑暗里，靜默地散發(fā)著微光

是閃光的雨水，正徐徐地降下

告訴我所有愛過的詞語

告訴我所有愛過的詞語

我的靈魂正在為它們?nèi)紵?/p>

這琥珀一樣的精靈，是我最小的親人

我怕早晨的一滴露水，也會砸疼它們的脊背

我愛過的名詞，是我一生的骨血

我愛過的動詞，是戰(zhàn)栗的閃電

是體內(nèi)奔跑的馬匹

有時我們在烈焰中尖叫，有時又在深海里沉淪

更多時候，我們沉默地靠在一起

像溫潤的月光照亮彼此的黑暗

在它們中間，我再也不會否認

我是一個滿懷月光的人

練 習

我在候鳥的臉上看到了天空

天空靜遠，它有高貴的血統(tǒng)

和輕質(zhì)的憂傷

在銹蝕的網(wǎng)中，我越來越薄

想要說的話

直到今天我都還沒有說出

每天我都在紙頁上練習

怎樣用一首詩來向你表達

你還沒有到來

我的思緒也還未整理

只有那昨天的痛苦

在我心中噼啪燃燒

我所夢見的海

深夜，雨下著，我卻聽不見它

睡得再沉些，睡得再沉些

這黑暗并非是黑暗

孤單也并非是孤單。今夜

誰做著夢，誰身上就翕動著飛翔之翅

假如我披著夢的霞衣

在滔滔的海面，不倦地

掀起洶涌的浪花，在我的雙腳上

它多么美。這整個將我占有的

充滿蔚藍音符的海，像一種奢華的物質(zhì)

永遠是我所向往的。而此刻

我那輕霧般的煙嵐已飄向你的國度

將全身投入這幸福的墮落

墓志銘

這夜晚是十二月的夜晚

風是南國的風，鐘敲了十下以后

我就要關(guān)上房門，我要悲哀

喝上一些烈酒，像一只

被暗箭擊中的麋鹿

在林蔭中絕望地哀嚎

我還在你危險的陷阱里

完美地掩蓋露水和火焰

屈辱似霉爛的苔蘚

它們長滿我的整個身體

這漫長令人隕落，痛不欲生

我要在一場大雪來臨時

提前寫好墓志銘 “一個掙脫釘子

卻又在釘子中離去的詩人”

（選自《零點的遠方》·重慶大學出版社）